第十章

第十章

他沒有追她。

皚蓮躲在大樓轉角的地方,看著慕鴻坐上那輛白色轎車揚塵而去,沒有一絲的留戀。

她感到渾身發冷,靠在大理石的牆面上,仰頭看著被城市大樓的天際線切割成塊狀的天空,陽光燦爛地自晴朗的雲空投射下來,那麼明亮、溫暖,在大樓陰影下的她的感情世界卻是陰暗、冰冷。

十月上旬,酷熱的天氣仍肆虐著大地,她已經提早來到極地永夜的冬季。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吸著鼻子。綿白如絮的雲片高高遠遠地飄在天邊,凄慘的愁雲卻低低地壓在她胸口。

周圍的人聲嘈雜、車水馬龍,似乎離她很遙遠。原以為愛情的開端是邂逅后的心動與挂念,這時候想來分外凄涼可笑,或許還比較像徐志摩的那首詩:你是天空里的一片雲,偶爾投映在我的波心。如今那片雲毫不留戀地走了,她的愛情也結束了,盡頭是冰天雪地,心凍成冰,裂成碎片。

該死心了,為什麼心仍那樣痛?在他傷害她后,她還為他牽挂,為他難過,為什麼?

跌跌撞撞地離開重傷心靈的地方,她漫無目標地挪動腳步,任淚水被陽光蒸散。人們眼中的同情和好奇,她看不到,空虛的心靈找不到目標,只能借著體力勞動來填充被愛情蛀空的心房。

走著,走著,她乾澀的眼睛眯起,景物好像在哪裡見過。倏地,幾天前傷心的一幕在腦中重現,是那家飯店!慕鴻就是從那道門衝出來的,身後跟著曾緗綾。

胸口緊縮,一股疼不知從何處起源的,很快攫住她全身,令她幾乎站不住腳。

「丁小姐。」

甜柔輕快的呼喚令她渾身一僵,渙散的視線凝聚焦點,曾緗綾美麗雅緻的臉容就映在眼前。她看來容光煥發,臉上有著淡雅的妝,不像她憔悴得像朵瀕臨凋落的小花。』

想到她的神采奕奕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臉上那朵含蘊著幸福的巧美就炫目得令她眼睛刺痛,同時激起了鬱積於心中的熊熊怒火。

皚蓮全身都在發顫,混合著嫉妒、怨恨、傷痛的情緒一齊湧上,茶毒她的五臟六腑。

「你不認得我了嗎?我們在機場見過面。」對上她眼中的怨毒,緗綾嚇得往後退。

「我記得你!」她一字一字地從緊密的齒縫間吐出來。

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得罪人的緗綾,被她看得渾身不舒服,懊惱著幹嘛多事地向前打招呼。她乾笑了聲,說:「不打擾你了,我還有事。」

「站住!」皚蓮滿腔的憤恨正無處發泄,哪裡願意放她走,「你現在可得意了!」

緗綾僵了一下,狐疑地看向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別裝蒜了!」她不想在情敵面前示弱,淚水卻不爭氣地涌了出來,「你搶走了慕鴻,我……」目光幽怨地落在她一身時髦的打扮上,大V字領的白色襯衫,搭配黑色及膝裙,腰上系著黑色雙排扣皮帶,帥氣、時髦中,有著成熟女性的嫵媚風情,比起她的青澀,不曉得強過幾倍。

皚蓮的怒氣陡然消失,聲音哽咽了起來:「認輸了……」

儘管聽得一頭霧水,緗綾卻不忍心見她淚流滿腮、憔悴失落的模樣,她拉住轉身欲走的皚蓮,冷靜地道:「說清楚。」

「你還想怎樣?」她悲痛得幾乎想死掉,「我已經認輸了,你還想怎樣?」

飯店門口人來人往,怎麼看都像是她正欺負著一個可憐的少女,緗綾好氣復好笑地遞了面紙過去,拉著她往裡走。

「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們談談好嗎?」

「有什麼好談?」她掙扎地道。

「事關慕鴻,如果你在乎他,好歹聽聽!」緗綾不是笨蛋,先前聽她提起慕鴻,又說認輸什麼的,警覺到中間顯然有什麼誤會,更不肯讓她走。

聽到那人的名字,皚蓮心情複雜,隱然間,一線光明突破黑暗燦起。她無法拒絕誘惑地跟著緗綾進入飯店,走進開啟的電梯。

她為何說她誤會了?難道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樣?難道她真的誤會了……

皚蓮的頭腦亂紛紛,心臟撲撲地狂跳。

緗綾拉著她走出電梯,來到她所住的套房。

那是間很寬敞的雙人房,緗綾招呼她坐下。

「要喝什麼?」她打開冰箱問。

「溫水就好。」皚蓮悶聲回答。

緗綾從熱水瓶里倒出水,加入冰涼的礦泉水調成溫水,將茶杯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與她面對面的坐著,她謹慎地開口:「我剛從醫院回來。若若的病好了大半,醫生說明天就可以出院。你知道若若病了的事吧?那天幸好有慕鴻,當時我都急昏頭,不曉得該怎麼辦好。」

皚蓮沒做聲,眼光盯著桌上的茶杯。

「這幾天他陪著我照顧若若,還要忙著公事,可說是累壞了。如果不是董事會召開在即,他會等若若病好后才放心回倫敦。」

「當然。」皚蓮怎麼聽都覺得她的話刺耳,像在宣示著她的勝利似的,心頭一陣火起,嘲弄地扭曲著唇,「你跟若若是他最重要的人,他怎麼捨得放下廣

聽出她語氣里的尖銳,緗綾連忙問:「你是不是誤會了?」

「誤會嗎?」她冷笑,銳利地看向曾緗綾,「難道你不是他的初戀情人,若若不是他的兒子嗎?」

緗綾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表情凝重地開口:「丁小姐,我想你真的誤會了。」

「誤會?」

「我承認跟慕鴻交往過,但我們的感情一直維持在單純的友誼,不像你想的那麼不堪。若若更不是他的兒子。」

「若若跟慕鴻長得那麼像,連家母乍看到他時都懷疑他跟蕭叔叔有血緣關係,你還要否認!」

「令堂是?」

「她是蕭叔叔現任的妻子。」

緗綾恍然大悟:「原來是白姨,怪不得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是呀,因為我們是母女,容貌相像是很自然。如果慕鴻和若若不是父子關係,為什麼也這麼像?」皚蓮挖苦地質問。那是因為你沒見過項鵬,才會這麼說。」緗綾不以為忤,耐心地解釋,「若若不只像慕鴻,更像我的前夫,蕭項鵬。」

「你是說……」

緗綾默默瞅了她一會兒,起身從衣櫃里取出一個相框,遞交給皚蓮。後者一眼就認出了相片里的女人和小孩是曾緗綾和若若,身邊的男子有著極俊美的相貌,低下的視線含情脈脈地注視著身邊的女人,她感到眼睛刺痛。

「你看清楚。他不是慕鴻,是項鵬。」緗綾低聲提醒。

皚蓮心頭一凜,從頭再看一遍,發現那男子留著有型的短髮,發線中分,剛毅的臉型,俊俏的五官,猛然一看的確與慕鴻十分相像,但他的唇型比較寬、比較薄,眉毛的距離比較窄,睫毛沒有慕鴻長,眼神如鷹般銳利,皮膚也比較黝黑。

這是怎麼回事?兩人雖說是堂兄弟,但也太像了吧!

「慕鴻的祖父跟項鵬的祖父是孿生兄弟,又分別娶了一對姐妹,使得下一代的血緣有著比尋常堂兄弟更親近的遺傳因子。我第一次見到慕鴻時也把他誤認為項鵬……」回想起往事,緗綾心中盈滿對慕鴻的歉疚,眼眶微濕,聲音顯得低微。

「我真的以為他們是同一個。之前,我見過項鵬一次,那是我頭一次有了心動的感覺。當我在姨父舉辦的宴會裡看到慕鴻,我好開心,以為是上蒼憐我一片痴情,做了這樣的安排。我不顧少女矜持地上前攀談,他那時候很害羞,看得出來他不習慣跟女性交往,如果我不是被興奮沖昏了頭,我會看出他跟項鵬不是同一個人,可是我……」

她閉上眼,任未完的話懸在空氣中好半晌,皚蓮不由得胡亂猜測著她當時的心情。

見到日思夜想的意中人,曾緗綾想必很是意亂情迷,才會胡塗地認錯人。後來呢?她將錯就錯地愛上慕鴻嗎?

「那時候我連項鵬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們又實在太像了……」緗綾等到胸坎里苦甘摻半的情緒平撫了些,方重新開口,「我以為慕鴻就是他,滿心渴望地跟他交往了起來。在我們交往的那段期間,他一方面忙著學業,一方面還得打理港英集團部分的商業事務,我們碰面的時間其實很少。當時的我完全沒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反而認為這樣的交往模式讓我沒有壓力,而慕鴻的溫柔體貼更讓我覺得甜蜜。後來,項鵬從美國回倫敦,我與他重逢,我才驚覺到兩年來跟我交往的慕鴻並不是當初令我鍾情的人。」

「啊!」皚蓮輕叫一聲,心裡分不出來是什麼滋味。她同情緗綾當時的處境,換成是她的話——當然是選擇繼續跟慕鴻在一起,但顯然她作的是另一個選擇,不然她後來的結婚對象就不會是蕭項鵬了。

「可是你跟慕鴻交往了兩年,難道一點情感都沒有嗎?」她忍不住問。

「不是全然沒有感情……」緗綾幽幽道,眉睫之間有縷揮之不去的淡淡惆悵。她揚起眼睫,浮現在臉上的表情有著欲訴又難以啟齒的哀傷。

「皚蓮,你還太年輕,很多事要親身經歷了才知道。有時候,理智上明明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情感卻是半點不由人。我當然明白不該傷害慕鴻,可是從我跟項鵬重逢的那天起,什麼事都不對了。我……」她舔了舔唇,眼中有種如夢似幻的神情,「無法自主地被他吸引,激情在我們之間一觸即發,而那是我跟慕鴻交往時不曾有過的。」

「你們……」皚蓮猶豫著,不曉得該怎麼說。

「我跟慕鴻之間一直很純情,只有單純的親吻和擁抱。在他懷裡,我覺得安全、甜蜜,但在項鵬懷中,我自傲是個能引發他熱情的女人。皚蓮,兩種感情是不一樣的,我很快就領悟到,我真正愛的人其實是項鵬,否則也不會跟他……」她沒有往下說,皚蓮看她的表情便心領神會。

「所以你告訴慕鴻,你愛的人是項鵬?」

「沒有。」她愧疚地搖著頭,「怯懦讓我不敢跟他開口……」

「所以你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皚蓮感到憤怒,氣她怎麼可以這樣傷害慕鴻。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緗綾苦笑,「慕鴻事業學業兩忙,跟我見面的時間本來就少,談不上是周旋在他們之間……」

「所以你肆無忌憚地跟蕭項鵬在一起!可憐的慕鴻。」

緗綾聽她一味替慕鴻打抱不平,先前的傷心模樣早不知跑哪去了,不由得覺得好笑。可想到接下來說的話,還會引發她更多的「討伐」聲音,彎起的嘴角又垂了下來。

「後來你又是怎麼跟慕鴻分手,嫁給蕭項鵬的?」

該來的總要來的,緗綾覺得這是自己欠慕鴻的,就因為當年欠他一個解釋,現在必須受他的女友逼問,將真相還原。

她硬著頭皮回答:「就在我苦尋不到機會跟慕鴻說的時候,在他父親辦的一個宴會裡,有個我們都認識的女孩突然抱住慕鴻強吻,恰好被我看見。慕鴻掙扎著推開她,想要跟我解釋,我卻狠心不理會……」

「你是想趁這個機會甩開他?」一抹恍然升到皚蓮眼底,緊接著轉為怒氣,朝緗綾瞪去。怪不得慕鴻會討厭被誤會,還事先跟她約定,不可以胡亂誤會他,原來他曾深受其害。

「沒錯。」緗綾默默承受她眼中的譴責,接著說,「我自私地以為這麼做最好,固執地不聽他的解釋,還用很難聽的話拒絕他。當時我太年輕了,一心急著結束跟他的交往,沒考慮到這麼做會傷害到他。」

「你說他沒有感情可以付出,說他沒有心……天呀,你怎麼可以這麼講他?」皚蓮的怒氣因她的話而高漲,表情既憤怒又帶點正氣。

「我已經知道錯了。」她趕緊安撫她,「這些年來,我一直覺得對慕鴻很抱歉,那次分手后,我們沒有再見面,就連我跟項鵬的婚禮,他都沒有來參加。」

「他會去參加才怪!在被你這麼傷害之後,就算他再有度量,也不會想見你!」皚蓮仍然是忿忿不平。

「所以這次重逢,是我們多年沒聯絡后的第一次見面。我們之間沒有私情,若若也不是他的孩子。慕鴻之所以幫助我,是因為他好心,請你不要誤會他。」

終於說到重點,皚蓮張了張嘴,心情忐忑了起來。原先理直氣壯的認定和傷心,現在卻變成了一場可笑的鬧劇。她譴責緗綾對慕鴻說的話難聽,她對慕鴻說的那些話,也好聽不到哪裡去呀。

他最討厭人家誤會他的,嗚……她要怎麼辦?

驚惶感猛然襲來,皚蓮頓時為自己的行徑慚愧不已。回想起他眼中的風暴,臉上的慍怒,還有那嚴厲的語氣,心情更加沮喪。

他一定是很生氣,所以沒來追她。

該死的,她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一旁的緗綾嚇了一跳,不明白她為何自己打自己。

皚蓮完全陷進思緒里,沒理會她。

慕鴻趕著搭機回倫敦,她居然在他上飛機前跟他吵架。慘了,來不及送機就算了,讓他帶著怒氣和傷心離開,他會不會從此不理她?

慘了,慘了!

慕鴻回到家時是晚上八點鐘,他進浴室淋浴后躺進按摩浴缸放鬆身心。

半個鐘頭后,他慢吞吞地從浴缸里起身,在腰上圍了條浴巾,從熱氣氤氳的浴室走出來。依照往常的習慣,他會直接走到放置睡衣褲的櫥櫃前,但這次他才踏出浴室門口,走沒幾步就停了下來,眼睛因驚愕而瞪大,望向房內的不速之客。

「皚蓮?!」他沒看錯吧?慕鴻忍住揉眼的衝動,不會是他相思過了頭,眼前出現她的幻影吧?

「嗨……」短促的抽氣聲后,傳來一聲無力的招呼。

皚蓮瞪著他胸前的水珠,吞了吞口水,完全沒預料會看到這麼養眼的畫面。淑女的修養告訴她應該禮貌地移開眼光,但眼睛自有主張地粘著眼前俊美的男體。

她專註地看著他,感覺著自己的心在胸腔里撲通跳動,一抹興奮流竄全身,她暈沉沉地想,這就是所謂倒三角形的黃金比例體格吧。

寬闊的兩肩各連著一隻強而有力的臂膀,結實的胸膛有著微微隆起的肌肉,雖不像健美先生那麼嚇人,但可以看出每一塊都蓄滿力量。她讓視線跟著從他濕發滴落向胸膛上的水珠下滑到瘦削的腰身,落向他平滑、肌肉結實的腹肌,一條礙眼的浴巾阻礙了她的視線,使她無法看到更多美景,浴巾下兩條修長結實的光裸大腿覆滿細密的毛髮,她的雙膝發軟。

慕鴻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這使得他打消上前確認她是實體的打算。任何幻影都不可能會有這麼熱切、侵略性的眼光。

他發窘地清了清喉嚨:「請你先離開,讓我換上比較正式的衣服好嗎?」

皚蓮臉上的紅暈倏地退去,替代的是一抹驚慌的慘白。

她怎麼聽都覺得他在趕她,那張繃緊的俊臉兩眉,微蹙著,深沉的眸光里讓人摸不到底的激烈情緒隱隱浮現。完了,他還在生她的氣。

「你不要趕我,慕鴻,我好不容易才來這一趟。」她哀怨地說著,朝他奔去。

慕鴻怔住,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皚蓮已經抱住他,柔嫩的臉頰貼向他頸窩,女性化的曲線緊實地貼住他。他眉間的皺褶更深。

「求求你,聽我解釋。」她溫暖的呼息就吐在他頸上,撩起一陣灼熱。

「在我只圍著浴巾的情況下?」慕鴻懷疑地低頭審視向她。

她喝酒了嗎?任何神志清楚且自愛的女人會知道跟個裸男待在一塊有多麼不明智,更遑論用這麼親密的姿勢抱住他。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等不及了。」她嗚咽地道,「我害怕你不要我。」

慕鴻倒抽口氣,慾望排山倒海而來,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看著那張單純、美麗的臉容,迷離的眼眸里浮著一層水光,純真得像個不解人事的小仙子,哪裡知道她的一句話就挑起了他的慾望。

他集中所有的意志力,抵抗體內的原始衝動。

「皚蓮,放開我。」他聲音緊繃地命令。

「我不能放開。」她激動地搖著頭,眼中的水氣因沮喪而越顯氤氳,「我一放開你,就失去你了。」

「你說什麼傻話!」他抓住差點滑下的浴巾,神情狼狽,「你讓我先穿衣服,有什麼話,我們待會兒再講。」

「可是你會不理我……」她太擔心了,根本聽不進去他的勸告。

「皚蓮,你再這樣,你可能會嫌我理你太多。」他慢吞吞地說,「除非你迫不及待的想成為我的女人,否則……」

震驚在她眼中閃爍,隨即漲紅一張小臉,她驚嚇地放開他,退了好幾步。

「現在你願意讓我穿上衣服了嗎?」他嘲弄地扭曲著嘴唇,艱難地挪動腳步到衣櫃,取出睡衣褲進更衣室。

皚蓮沒有阻止他,受驚過度的腦袋還有些不靈光。

他……他……噢,老天爺,她急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可惜就算有地洞她也不能鑽,她必須向慕鴻道歉,求得他的原諒。

不知發獃了多久,慕鴻再度現身,手上拿了條毛巾擦拭潮濕凌亂的長發。他已經換上棉質的睡衣褲,神情平靜得彷彿剛才沒有發生任何事。

他的目光落向不知所措的皚蓮,發現她那頭濃密的秀髮沒有拘束地披散在肩上,嬌小的身軀裹了一件厚重的法蘭絨睡衣,這表示她不是剛到,而是來了有一段時間。奇怪,普烈德怎麼沒告訴他?

「慕鴻,我……」她乾澀地舔著唇。

「說吧。」他慢吞吞地坐在沙發上,示意皚蓮也坐。

真的叫她講,她反而緊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她搓著手,神情懊惱。

慕鴻嘆息地看著她:「你怎麼來的?」

「坐飛機來的。」她乖巧地回答,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表情,他應該沒有生氣吧?

他忍住瞪她一眼的衝動:「我當然知道你是坐飛機來的,我是問你怎麼會來?你應該還要上課,不是嗎?」

「對呀,可見得我多有誠意。我是特地請假來倫敦的。」她可憐兮兮地說。

「爸爸和白姨知道嗎?」

「當然知道,他們親自送我到機場。蕭叔叔還通知普烈德先生我抵達的時間,要他派人來接我。」

原來是串通好了。「你什麼時候到的?為什麼普烈德沒告訴我?」

「你要忙著開董事會嘛。我知道這件事對你很重要,不希望你分心,所以請普烈德先生不要告訴你。」她露出討好的笑容,「今天進行得還順利吧?蕭叔叔有打電話來,說他之前跟你通過電話了,好像之前跟你不對盤的董事都沒有再反對你了。」

「嗯。」事情的演變出乎慕鴻的意料,還以為會是艱困的一戰,那個挑起爭端的男人居然「臨陣脫逃」,沒有來開會,不費吹灰之力讓他打贏這場仗。

他不禁有些悵然若失,大抵是因為多日的辛苦竟沒派上用場,覺得有些可惜。但這樣也好。只是,那人為什麼肯放棄精心的計劃?這不是他的風格呀。

「曾緗綾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了,你跟她不是那種關係,若若也不是你的孩子。我……很抱歉那樣誤會你。蕭叔叔也跟我說,你是因為董事會開會在即,加上有人打算在董事會發起陰謀反對你,才急著趕回倫敦。一知道整件事不像我想的那樣,我就……非常難受,恨不得立刻飛到你面前道歉。我急急忙忙訂了機票,跟學校請了事假,就為了要跟你道歉。對不起,原諒我說的那些難聽的話,原諒我違背承諾的誤會你……」她羞愧地低著頭,用眼角餘光偷瞄他,見那張臉無情無緒,他又不開口接腔,心裡急了起來。

「我真心感到抱歉。」她難受得眼眶灼熱了起來,「你……不要都不說話嘛!我已經反省過了,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什麼?」他驕傲、固執、任性又火爆的小情人這麼低聲下氣地跟他說話,他沒聽錯吧?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小心眼,但那是因為我太愛你了嘛,而你……」她委屈地咬著唇,他怎麼都沒有反應?她感到沮喪。「也有不對的地方,明明知道人家有多在乎你,就算再忙,也應該……給人家一通電話解釋,可你都沒有,我才會想歪。所以,你也有一點小錯嘛。」

慕鴻本來聽得暈陶陶,最後一句話讓他挑高眉。

「我也有錯?」

「本來就是!」她不想哭的,可她一向是被人捧在手心裡寶貝的,幾曾這麼低聲下氣地跟人說話?他還不肯接受她的道歉,讓她覺得自己好可憐。「是你沒有給我足夠的安全感。打從在機場見到曾緗綾后,你就心不在焉,後來又忙著工作上的事,後來又……好幾天見不到你,我……才會胡思亂想。所以,我有大錯,你也有一點點小錯嘛。」

「我心不在焉不是因為緗綾,而是接到幕僚通知,說有人打算在董事會搞鬼,我才……」

「可是人家不知道,你都沒有說,我怎麼會知道……」她嚶嚶哭訴著,慕鴻嘆氣地將她摟進懷裡。「好嘛,我不怪你就是了,別哭喔。」他拍著她一聳一聳的肩膀,目光尋找著面紙,實在是有點擔心她那汪淚水和鼻涕又要荼毒他的衣服了。

「萬歲!」沒料到皚蓮忽然咯咯笑著從他懷裡抬起頭,見到他驚愕的表情,心虛地吐著香舌,還淘氣地對他眨眼睛,「璇姨說,如果你愛我的話,就會捨不得我掉眼淚。」

「你……」他為之氣結。

「彆氣嘛!」她撒嬌地重新靠進他懷裡,「人家是真的很擔心你不肯原諒我嘛。你瞧,這裡真的有眼淚喔!我是真哭,不是假哭!」

她仰頭看他的模樣是那麼美麗,慕鴻輕嘆了口氣,終究捨不得對她生氣。

皚蓮笑吟吟的,水光迷離的眼眸掠過一抹羞澀,咕噥著說:「這樣就用不到秘密武器了。」

「秘密武器?」他挑高眉。

「是璇姨幫我準備的。她說,如果你真的很生氣,不肯原諒我,亮出秘密武器你就會……」她支支吾吾地不肯再往下說,慕鴻的好奇心完全被挑起。

他太想知道這妮子還有什麼招數沒使出來,只好威脅她:「說嘛,皚蓮。你不肯說,我要繼續生氣。」

「噢。」她垮下臉,猶豫著。

「說嘛。」他慫恿著。

「只能看一下喔。」她神秘兮兮地回答。

在他一頭霧水的目光注視下,她緩緩離開他的懷抱站起身,又退了一大步,方將雙手伸向睡袍上的蝴蝶結。

慕鴻眯起眼睛,一顆心被挑動得熾熱而沉重,等待著答案揭曉。

那蝴蝶結被一拉就散了,皚蓮粉臉暈紅,根本不敢看他。她抓著睡袍上的襟領,猶豫一下才打開。

薄如蟬翼的布料隱約遮住她年輕、窈窕的身軀,情慾的火焰瞬間焚燒向慕鴻男性的軀體,從他眼中進射而出。

皚蓮被他看得全身燥熱,他不曾用過這麼具侵略性的目光看過她,這使得她害怕了起來,急忙掩住睡袍,邊後退,邊結結巴巴地道:「你已經不生氣了,那……晚安,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說完就想溜,想將一個被她挑起情慾、渾身發燙的男人給拋下。

慕鴻自然不肯,但他沒有追上去,在她握住門把的那一刻,低啞慵懶的男性嗓音適時傳送向她。

「皚蓮,就算你沒來找我,我也打算事情處理完后,回去一趟。」

「什麼?」她驚訝地轉回身,看向他。

慕鴻悠閑地靠著沙發,將遮在臉上的髮絲撥開,性感的唇瓣優雅地開啟,慢吞吞地進一步道:「那天你離開的時候很生氣,我也擔心你會不理我,本來就決定這裡的事處理完后,就回去找你。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哄得你開心。」

皚蓮腦中頓時被個大問號給佔滿,他說他會回來找她,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哄得她開心。那表示他根本沒有生她的氣,那剛才為什麼任她求了半天,祭出眼淚攻勢,才肯鬆口原諒她?

一股怒氣由體內升起,很快就衝到她眼中,她發出氣憤的叫聲:「蕭慕鴻!」

他仍安適地靠著沙發,看著她雙眼噴著火朝他奔來。

手臂張開,迎接獵物到來。

這次,他要緊緊捉住她,讓她再也沒機會逃開。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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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愛才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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