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呵呵!不要緊,成不成夫妻,都是天老爺在安排的緣分。」老陳見狀也不為難他。
「那麼,阿淦一定會想嘗嘗您家姑娘的手藝,我先走一步了。」阿駿用力拍了阿淦的肩頭一下,後者則是啞巴吃黃連,只敢嗆著大氣。嗚嗚嗚……他「內傷」了啦!
簡短匆促地對老陳道別,阿駿健步如飛,一下工就拔腿便逃……呃~~應該說是趕著回家。
老陳目送著他。「阿駿的媳婦兒是個什麼樣的人啊?」中原……好遙遠的異域呢!
「這個嘛……」阿淦以少見的嚴肅態度側首思索,好一會兒后才說:「她是個長得不美卻又很美的女人。」
啊?老陳聽得一頭霧水。
請問一下,什麼叫做長得不美卻又很美的女人?
歸心似箭。
才走近村口,便可以聞到大灶處飄來的陣陣飯菜香味。
和別的婦女一樣挽高袖口,滿頭大汗忙和的水兒,不知先前在說笑些什麼,笑聲清脆,在發現到他時,也如其他婦女一樣迎上來……迎接自己的丈夫。
「歡迎回來。」她的南越語……「「(字字)喃」在這短短兩個月內學得很快,從最基本的一些單字單句開始進展,而她說起話來的特殊口音,更是帶著慵懶呢噥的風情,有好多婦女都開始紛紛模仿。
「我回來了。」阿駿也應道,心中起了一股衝動,想一把狠狠抱摟住她……可惜這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指尖在蠢蠢欲動地發熱發癢。
「我……」他吞了吞口水,男子漢大丈夫的臉皮還滿薄的,手往前伸……卻只敢探向她的小手,而且很用力的握了一下下,又更快地抽回手。
「阿駿哪!不會吧?你在害羞啊?」在旁赫然出聲的老婦人突然問,嚇得他猛然抬頭張望,原來男男女女都暫停了手頭上的事,饒富興味地在「看戲」哩!
「害……羞?」水兒顯然還沒學到這個字眼,只能用求證的視線盯著他,無聲地要求一個解釋。
「害羞就是……」這下可糟了,他可是還在「害羞」耶!阿駿可以感覺自己原本只有一點點熱的耳根,現在可是愈來愈燙了。
「哦……『害羞』啊……」一直盯著他看的水兒若有所悟,也開始跟著耳根發紅、臉兒發紅了。
「哎喲喲~~你們還要杵在那裡『害羞』多久啦?」一陣不含惡意的調侃和發笑聲讓兩人頓時回過神,定睛一瞧,嘩啦啦~~全部的人都靠過來瞪大眼睛,還豎起耳朵哩!
這下子,水兒可真的是「害羞」地垂首,一下下都不肯抬起來,讓阿駿的保護欲油然而生。
「各位大娘,請別欺侮水兒了。」阿駿這下子可是飛快地挽緊了水兒的手。
「啐!阿駿,你當我們是什麼凶神惡煞?居然這樣防著我們?」另一名婦人笑罵著。
確實,在一開始,升龍村的人對水兒並沒什麼好感,嫌她長得瘦小又平凡,而且一點女人家該會的粗細活兒都不會,以為阿駿這沉默認真的青年該配上一個更好的姑娘家。
可時間一長,眾人便發現水兒或許是什麼都不會,卻什麼都肯認真的學,尤其是語言,她的「(字字)喃」一天比一天更流暢,愈能順利地和別人溝通,也就愈容易和別人打成一片,大家也愈少記起她是來自遠方異域的事實,隔閡感愈來愈少。
這個重大的、漸次的改變,阿駿也看在眼裡,放在心底。
一日一點滴,他發現自己對水兒的感情在微妙的變深、變濃,便知道自己這一生可能放不開她了。
啊~~阿淦其實形容得沒錯,水兒確實是長得不美卻又很美……
一開始,他會將她由人口販子手中救回,或許純粹是一時的俠義之心……卻也在他們共處的時光里慢慢的變質。
他開始貪心,貪心地注視她的一舉一動。
他開始捨不得,每早都要一番的捨不得離開她后才肯去上工;下工后又會因為捨不得離開她「這麼久」,而匆匆趕回家。
他開始不安,不安地覺得自己是否能保有宛如上天賜予的她,更不安上天會不會在哪日反悔,而將這份賜予給收回去……
哈哈……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很快便將阿駿整得很慘,他會緊張地在半夜中睡不著,東西也吃不下,不然就是動不動在工作時突然發獃。
「阿駿,那桶是熟漆,不可以和生漆混在一起。」阿淦及時阻止他的失誤。
「阿駿,我要的是黑色顏料,不是紅的。」匠傅老陳大聲嚷嚷。
「阿駿,注意你的手!打翻了漆汁就不得了啦!」漆汁有毒,沾到皮膚上可是會又痛又癢、又紅又腫。
「喂喂!你究竟是在煩心什麼?」
好不容易捱到休息的空檔,阿淦像個婆娘似的把正主兒抓到一旁去咬耳朵。
「沒什麼……」這種患得患失的恐懼,教他這個大男人如何啟齒?別以為男人就不會臉紅。
「嗯哼……」可是阿淦和他認識得可久了,微眯著眼睨他,然後再神神秘秘地貼上他的耳根,「我問你喲……」
嘰哩呱啦……
被貼上的耳根驀地紅了,阿駿以罕有的冷慍表情嚴肅的看了阿淦一眼。
什麼……什麼欲求不滿?!話講得那麼難聽、那麼過分、那麼……老實做什麼?這可是他們夫妻倆自己關起門來的事哩!
「嘖!我就知道……瞪我幹嘛?我還不夠了解你嗎?你呀一定是把持著所謂『君子風度』,等著所謂的『情投意合』、『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后才肯……咳咳!不是啦~~我是說你再等下去,乾脆就等著『百年好合』算了。」數落的言語粗魯又露骨,如果有女眷在場,肯定會羞窘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喂喂!真沒想到你一人面對千軍萬馬時可以那麼英勇威武,可面對一個小小的女人,而且還是你自己的女人,膽子竟會小成這樣?」阿淦睨著這個有點孬的傢伙,開始懷疑阿駿以往的「豐功偉業」是怎麼打下來的?
「我和她尚未拜天地成親。」阿駿實在聽不下去,開口堵住阿淦的嘴。「我不能就這麼玷污一個姑娘家的清白。」
「幹嘛?當初在你堅持親自替她褪衣裳上藥時,她的清白早就是你的了,不然她還能跟誰?」南越風氣傳承中原,禮教與中原地方無異。「你若不娶她的話,她能怎麼辦?被我們村裡的人當成不知檢點的蕩婦給趕出去嗎?」
阿駿不說話,事實上也是無話可說,他對阿淦的話無法反駁,心知肚明那是事實。
「拜託,」阿淦忍不住問:「你究竟在怕什麼?」
他究竟是在怕什麼?
夜晚,在燈火熒熒下,阿駿注視著水兒穿針引線的動作,再一次拿阿淦的問題來詰問自己。
然後,他的視線便徘徊在她原本細嫩,如今卻很快變粗,帶有勞動擦痕的雙手上。
一雙手是要如何的經年累月,才能養得如是嬌貴細嫩,而又是如何的輕易短暫,就能磨得如是粗糙生繭?
他不敢想。
「哎喲!」一個不小心,水兒手中的針扎破了指端的皮膚,微微地滲出了血絲。
也就在這一瞬間,他終於明白自己在怕什麼了……
一個很簡單的理由,他在怕自己配不上她!
這理由會不會很可笑?但阿駿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他分了一半的心神過去察看水兒的傷勢,幫她吹氣敷藥;另外一半的心神卻被自己發自內心的問題所困擾著。
他並不清楚自己「配不上她」的念頭是從哪裡來的,更不知道是在何時紮根得如此深切,只曉得「配不上她」的認知此時此刻正兇狠的折磨著他……
唔~~水兒的手儘管有些粗,可還是嫩滑得可以一口吞下去……
其實,他是比較想一口將她整個人吞下……
「呃……阿……阿駿?」水兒的聲音怯生生的穿透了他的思緒。「你……我血不流了,請……可以放開我。」
嚇?!
我在做什麼啊我?阿駿一驚,他怎麼會變成阿淦口中所說的那種登徒子呢?真是糟糕……
「對不起,水兒。」像捧著一碰便碎的珍寶,阿駿小心翼翼地放開她的手,然後不知所措地開始搓搓自己的臉頰、抓抓自己的頭髮,眼睛則是上下左右地轉,就是不敢再看向她。
「阿駿?」沒想到自己不看她,水兒反而以略帶困擾的神情望過來。
「嗯?」唉唉唉!沒想到她才這麼喚他就讓他打破了自己無謂的堅持,阿駿發現自己一雙眼珠已經二度地看向她。
「這衣服,給你的。」水兒欲言又止地咬著下唇許久,才害羞地把話說出口,「雖然是周大伯的舊衣,可是還……好穿,我縫……努力好久……」
「啊……」阿駿愣愣地聽她解釋,愣愣地將衣服接過手衣服……果然是陳舊了些,但仍是完整且被洗得潔凈,而且稍微有破洞以及看得出線頭脫落的地方,都補得整整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