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近,她都跟著左鄰右舍的婦女們準備過年,準備著祭拜灶君的水果、祭品、糯米糕、桃花……
「桃花?」就是那種開在枝頭粉紅鮮嫩的花兒嗎?
「是呀!桃花樹上住著茶、蔚璃二善神,可以為我們家家戶戶避邪喲!」這頭婦女們分工合作,準備各種精美的熟食,一邊吱喳不休地閑話家常,這可是串門子的大好時機。
「喏!這桃花枝分一束給你,記得回去后要掛在門口,這樣便不用怕妖魔鬼怪啰!」
「謝謝。」水兒才接過手,另一名年紀蒼老的婆婆便咕噥起來。
「也不知道男人那裡糯米糕是做好了沒?這麼久了。」
「那我去看看好了。」水兒抱著滿懷的花,不知道那份嬌紅的卉彩將她白色的皮膚烘托出一份光澤,映得她平凡小小的五官一片耀眼美麗。
一小處空地上擺著好幾座石磨,也是一年一度的,男人們打著赤膊推動石磨,將糯米磨成粉,才能做出又香又濃又黏的糕點。
「嘿咻!嘿咻!嘿咻!嘿咻……」重達數十斤的石磨光是推上一輪,就要耗掉不少力氣,往往男人輪班著,每個人自各行各業里抽空來做事。
正巧,現在上陣的男人中也包括了阿駿。
水兒的腳步放慢了下來,她不想打擾到他,靜靜的看著他微俯臉孔的專心神態。
只見他將上半身褪去的衣衫縛綁在腰際,光裸的肌肉僨張,青筋因使力而微微張顯,規律的動作均勻不紊,看得水兒……嘩~~多麼賞心悅目。
哦~~她是怎麼了?
水兒摸摸自己的臉蛋,熱熱燙燙的……別說是什麼日頭太大中暑,那理由荒謬得連她自己都不會信。
可是一雙睜得圓不溜丟的眼珠害羞地避開后……又馬上眨眼看了回去。
她在看些什麼呢?
看他淌下汗水的大臉,看他隨著規律動作而挑動的濃眉黑目,看他計著拍數而喃念的雙唇,看他……她最後將視線停在他那雙粗糙生繭的大掌上……看起來是如此有力,但是在夜晚里、燭火下、床榻上……卻是那麼輕柔地撫摸著她……
哦喔!水兒,一個女人家在光天化日之下凈是想著這些?你是知不知……羞呵!
可她卻又像著了魔,不能不想!
想著他除了初夜時帶給她不可避免的疼痛,事後,那個黝黑沉毅的男人是多麼的內疚懊悔,好似願意替她擔下一切的疼痛,厚實的唇輕吻在她的白膚上,彷彿將她身上最深處的酸痛也柔柔的吻去,強壯的懷抱帶著令她安心的氣息,使得她夜夜沉沉入眠。
只要是一小片刻的旖旎,就足以讓她想得……更不知羞了!
正當她恍神之際,阿駿推磨的動作也告一段落,來接手的阿淦用肘手輕推了他一下,暗示著……
水兒同時露出笑容,等著他抬頭髮現自己。
「水兒。」他如此喊著,揮揮手,大方又真心歡喜的表情完完全全表露在那張大臉上。
她也回應一笑,笑容形成的那一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頓時盈漾全身。
才幾個月的時間,水兒便明白為何古人要說丈夫為天的女訓……阿駿呀!這麼好的一個丈夫,她豈能不當他為「天」嗎?也許他不過是一介布衣,不是王孫或公卿,平凡又低下,但在他那忠厚正氣的模樣下,卻有著一副令人安心倚靠的肩頭。
「周婆婆在催了,糯米糕什麼時候才會做好呢?」她沒吃過,還真的很好奇呢!
「還早呢!」阿駿將原本拎在手中的衣物開始穿套。
向前一步,水兒不假思索先把手中的桃花往地下一放,動手幫忙。
「還早是要等多久?」她問,在沒聽見回答的聲音時,抬高視線仰望著他。「阿駿?」怎麼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呢?
「啊?呃……嗯……」他回過神,表情局促不自在。「你……衣服我自己來穿就行了,這麼多人在看……」
什麼?水兒順著他支吾的話語繞了四下一遍,耳根也跟著淡淡發紅……是啊!石磨轉動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早就打住,一票男人的雙眼全都饒富興味、光明正大的瞟過來……看戲哩!
「啊?嘿嘿!我們打擾了嗎?真對不起~~」為首的就是阿淦。話是這麼講沒錯,臉上卻沒有一絲「對不起」的意思。
「阿淦!」阿駿揉著額角,半轉過身子叫喊,夾雜著尷尬,氣勢偏偏就是少了那麼一絲凜然。「你呀……」
水兒則因赧顏,索性將臉孔偎入他的胸口。
爆竹一聲除舊歲……
佇立在門口,水兒仔細地將昨夜有些鬆掉的桃花枝重新綁好。
想來有趣,中原過年的代表性花卉是蠟梅和水仙,是白的,可沒想到南越這裡卻是用桃花,紅得好像一朵朵點燃的焰花。
新年是休息的日子,不開工、不開灶。
這對小夫妻準備按照習俗在晚上外出拜年,又稱為「出行」。
「在晚上拜年嗎?真有趣。如果是在中原,我們可是要一大早起得愈早愈好,一大早就得去各處拜年的。」水兒匆匆將長發綁妥,這段日子來她已能從容熟練的以一枝竹筷,便盤上簡單的梳髻。「我好了,可以走了。」
「等一下。」他卻喚住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遲疑地從袖口掏出一隻小布包,慎重地遞給她。「這是過年的禮物,給你。」
呃~~
水兒瞠著雙眸,一下子也說不出什麼話。小布包打開,是一把黑漆紅紋的柄梳。
「我……你做了一件這麼舒服的衣裳給我穿。」阿駿彆扭的說,卻是極力想將自己的心思傳達給她知道,手指不忘比比水兒親手為他改制,也是他準備珍惜一輩子的衣袍。「所以,這是過年的禮物,給你。我只是……想謝謝你。」
柄梳不大,圖案是極為細緻的碎花,紅紅小小的,令她聯想到掛在門口的桃花。
「謝謝。」某種純凈的、神聖的、親昵的感覺從她的心中油然生起,水兒撫著柄梳。「這是你自己做的嗎?」
「是。」阿駿應聲證實她的猜測,他很小心的問:「我知道自己還是學徒,做得並不是很漂亮,你……你就將就一下好嗎?將來……將來我一定做一把更漂亮的給你……」
水兒立即打斷他的話,「唔~~你可是未來的漆匠傅呢!而且日後可是要坐上頭那把交椅的,怎麼可以這麼沒自信?」幫他打氣,她還假裝不高興地嘟起小小的嘴,「這樣我可要生氣了喲~~阿駿。」
不知不覺的,水兒已經很習慣這麼自自然然的對著他撒嬌使性子,那是人們在自己最親愛的人面前才做得出來的舉止。
「好好好,我有自信,我當然有自信。」阿駿乖乖的告饒。
呵呵!他果然是頭獃獃的鵝呀!
水兒將插入發中的竹筷一抽,打散烏雲,髮絲便一下子就裹緊了小小的臉蛋。再一眨眼,水兒又已經將髮絲重新綰起,這回便是使用方才收到的柄梳啰!
「好漂亮。」阿駿的讚歎聽起來是那麼的真誠,黑眸中星燦般的光芒更是增添她的自信,熠熠的自信可是最好的美麗。
是的,在這一刻,水兒完全相信,自己是最漂亮的……這是以往的她絕不會奢想的呢!
「以前我在兄弟姊妹的同輩當中,是最不起眼、最不出色的一個。」出了屋外,他倆緩緩漫走,水兒有感而發地侃侃而談。
「我沒有承襲到娘親的貌美,也不像爹那般俊秀。我的姊姊珠兒、寶兒可是被美喻為『雙洛神』……洛神可是我們中原那裡最美的女神。我的一名堂兄被人誇為『潘安公子』……那意思是長相最英俊的男人。我還有一名小表妹,才年滿十歲就美得被喚作『再世西施』……那是指全天下最美的女子。就只有我……」
這回阿駿可是很認真的反駁她,「我覺得你已經很漂亮了,你怎麼可以這麼沒自信?這樣吧!以後誰敢說你不漂亮的,我會揍他一拳,你說好不好?」架式立即擺起,咻咻咻!力道劃破空氣。
噗哧!水兒忍俊不住,也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但她心裡長久以來的陰影、烏雲卻是霍然散去,腳下步伐也不覺輕快許多。
「新年恭禧,阿駿,你們總算來了。」
趕到事先約好的地點,只見阿淦已提著油燈恭候許久,他大剌剌的朝他們揮手。「再不來,我可要自己走了,總不好讓陳伯他們等我們太久。」所以人一到齊,就立即出發。
一邊帶著水兒走著,一路上,阿駿也跟其他或去或回的拜年人潮頷首打招呼,一邊又回過頭來對她解釋,「陳伯住在村子西尾端,路比較遠。他在漆行里是我和阿淦的匠傅,很照顧我們,理應去拜個年。」
「這是應該的。」水兒馬上大表贊同。「那我們還不快走?」語畢,便自顧自地刻意加快步伐,可沒料到阿駿卻在同時想牢握住她的手,大掌力道一收,沖折的力道讓水兒腳步一蹌,差點跌跤。
「對不起。」他手足無措的漲紅了臉。「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因為跌痛的也不是她……她就那麼結實安穩地被他抱在懷中,繼大臉漲紅后,小小的臉蛋也是羞色成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