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要飯的故事
麻衣老人腳下挺立,紋風不動,柔聲說道:「人死不能復生,少莊主是聰明人,須知節哀應變,才是為子之道,倘若憂傷過度,莊主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瞑目的。」
高翔雙膝一軟,跪伏在棺木邊,放聲痛哭。
那麻衣老人眼中也噙著瑩瑩熱淚,直等到高翔哭得精虛力弱,這才將孝衣替他披在身上,長嘆道:「老莊主在武林中俠名卓著,這幾天,聞訊趕來弔祭的武林人物甚多;少莊主不宜再事悲燦,快請成服守制,也好接待弔客,主持善後。」
高翔仰起淚臉,問道:「高升,你知道爹爹他老人家是怎麼去世的嗎?」
麻衣老人道:「少莊主請先成服節哀,容老奴細陳。」
高翔衡情度理,也覺得不能徒事悲苦,無論如何,爹爹既已仙逝,自己總該遵禮成服,慢慢再查詢他老人家的死因經過。
於是,無可奈何點點頭,揮淚換上了孝衣,那麻衣老人攙扶他坐下,自去門外拾回箏囊、包裹,打了洗面水使高翔略作梳洗。
高翔心神初定,這才發覺庄中除了自己和高升外,竟另無一個下人,不覺大感詫訝、麻衣老人才緩緩說起九天雲龍去世經過:「一月以前,老莊主突然深夜呼喚老奴,囑命盡發莊中庫存金銀,將全莊上下全都遣散,老奴叩問原因,老莊主只說:『天明之後,將有遠行,這次能否生還,殊難逆料。』老奴遵照他老人家的吩咐,第二天便將全庄僕婦全部遣離。」
高翔默算時日,正是爹爹要自己前往星宿海的那一天,又問道:「以後呢?他老人家真的離庄了沒有?」
麻衣老人道:「第二天一早,老莊主獨自從庄外回來,一言不發,便命老奴備馬,果然離開了青城,直到十天以前,突於深夜單騎奔回庄來,才下馬鞍,就摔倒地上,胸前衣襟上沾滿鮮血,好似受了極重的內傷。」
高翔罷然驚聲道:「受傷?他老人家怎會受了內傷?」
麻衣老人嘆了一口氣,道:「當時老奴未暇細問,匆匆將他老人家扶人大廳,老人家開口第一句話就問:『少莊主回來了沒有?」
「啊,爹爹……」
高翔鼻尖一酸,淚水重又滾滾而下。
麻衣老人繼續說道:「老莊主又將十八年經過對老奴略述大概;傷勢已經垂危,臨終之時,要老奴打開衣櫥,取出壽衣替他更換,原來他老人家早在十年之前,便已為身後之事預作了安排,櫥中衣帽鞋襪,無一不備,老奴見了,也忍不住鼻酸淚落。」
高翔插口問道:「他老人家說過受傷的原因沒有?」
麻衣老人沉吟道:「老奴取出壽衣壽服,一時悲慟,竟忘了問起老莊主是傷在何人手中,不過……」
高翔目光一聚,喝問道:「不過什麼?你快說。」
麻衣老人遲疑了一下,垂頭道:「老莊主在斷氣之前,曾經深自長嘆,含糊說了一句:『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姓符的,你好毒辣的手段……』老奴急急迫問,他老人家卻已經已經咽下最後一口氣了。」
他說這話時,臉上突然閃過一抹愧作之色,但高翔卻未留意。
高翔只喃喃低念著姓符的三個字,腦中疑雲重重,問道:「你來庄中已經多久了?」
麻衣老人道:「老奴侍候莊主,已有三十多年。」
高翔又問道:「那麼,你知不知道我爹爹所識的人之中,有誰姓符呀?」
麻衣老人神色一震,搖頭道:「老莊主識遍天下,此話卻不知意指何人。」
高翔切齒道:「既有這句遺言,仇家必是爹爹相識之人,哪怕走遍天涯,我也要找到那姓符的,查個水落石出。」
麻衣老人突然驚惶地四望一眼,壓低了嗓音急急道:「老奴僅只隱約聽見,並不真確,少莊主千萬……」
話聲未落,突聽庄門外有人朗聲叫道:「門上有人嗎?」
麻衣老人臉色立變,忙道:「必是弔祭的客人來了,請少莊主跪在靈側答禮,老奴前去接待。」
高翔只得暫將心中疑團收起,整衣侍立靈位一側,那麻衣老人高升疾步迎出大廳,遙見庄門外正昂然挺立著一個身軀魁偉,滿生斑白虯髯,篷頭垢面,鶴衣百結的老年叫花。
那老叫花目若寒星,精芒四射,背上斜掛一隻朱紅酒葫蘆,身前法結,赫然竟達九個之多。
要知窮家幫中人的地位身份,全憑胸前法結多寡區分,普通一個舵主,不過三結,通都大邑掌舵令丐,最多也只有五結,甚至當今窮家幫幫主獨臂窮神劉鐵輝,也僅只七個法結,此人身帶九結,不用猜,必是幫中長老護法身份。
高升一見那老叫花,心頭赫然猛震,慌忙迎前數步,屈膝拜了下去,道:「小人高升,拜見老爺子。」
老叫花手臂微抬,一股柔和勁力,硬生生阻住他下拜之勢,朗聲道:「高升,還認得咱家?」
高升垂手答道:「老爺子多年未蒞敝庄,髯須俱已花白,小人險些認不出來了。」
那老叫花拈鬚哈哈大笑,道:「不錯,老了,老了,自從上次來過青城,已快有十五年了吧?」
忽然笑容一斂,指著門前紙幡問道:「這是庄中誰人的喪事?」
高升含淚道:「敝莊主十日之前過世了。」
那老叫花駭然一震,未見移步,身形已直欺上前,探手一把拉住高升手臂,沉聲問道:「你說是誰過世了?」
高升道:「是敝庄老莊主……」
一句話未完,叫老叫花脫手一摔,直將高升摔了兩個翻滾,精目熱淚盈眶,抬頭望了門匾上白布素球一眼,大哭道:「兄弟,老哥哥終於來遲一步了。」
哭聲中,踉蹌奔進庄門,一見靈位,熱淚滾滾直落,撩衣跪倒,放聲痛哭起來。
高翔身披孝衣,忙在靈側跪伏還禮,老少二人相對而位,久久無法抑止,高升默默上香焚紙,也不期熱淚紛墜。
老叫花大哭一場,這才發現靈側陪跪的高翔,揮淚將他摟在懷中,摩掌著他的頭頂,喃喃道:「你就是翔兒嗎?」
高翔哽咽頷首,轉問高升道:「這位老前輩是……」
高升未回答,老叫花已介面道:「孩子,你自是記不起來了,伯伯見你的時候,你還不足三歲。」
高翔心中一動,暗忖道:「我自從周歲便在後山石洞中獨處長大,爹爹生前曾說,從未告知外人,他怎會在三歲時見到過我?」
疑團一起,忙又問道:「請恕翔兒愚蠢,不知伯伯應該怎樣稱呼?」
老叫花位道:「孩子,我與你父親交稱莫逆,情同骨肉,你的事,這世上只有伯伯一人知道,可憐你小小年紀,竟遭如此慘變,十五年前你父親若肯將你交給伯伯帶走,恐怕也不致落得今天的下場了。」
高翔見他仍未說出姓名,卻又不便再問,於是恭謹答道:「侄兒年幼識淺,對父執前輩,茫然無知,失禮之處伯父休怪。」
老叫花嘆道:「這是什麼話,伯伯怎會怪你,快起來,把你父親去世經過,仔細告訴伯怕,一切自有伯伯替你作主。」
高翔愧然道:「侄兒也是今日趕回家來,才知爹爹噩耗。」
於是,便把奉命前往星宿海的經過,大略述說一遍。
那老叫花聽了,跌足長嘆道:「這都怪你父親一念之差,當年他若依我計較,青城三友焉能被人一網打盡。」
高翔心念微動,忙問道:「伯父知道那陷害爹爹和兩位師伯的人是誰嗎?」
老叫花搖頭啃嘆道:「這事說來話長,其中恩恩怨怨,涉及你父親隱諱,等一等伯父再為你詳述,現在你先說一說,你父親亡故之時,可曾留有什麼遺言?」
高翔道:「爹爹去世的時候。侄兒尚未趕回來,聽高升說,他老人家不想高升突然插口道:「老爺子遠來,少莊主也剛從青海趕回,途中辛苦,這些事,留待明天再說出也不遲。」
老叫花揮手道:「歇什麼,你莊主死得凄慘,不明真相,叫人怎能安心,翔兒,你說下去。」
高翔才說了一句:「他老人家臨終之時……」
那高升突又岔口道:「少莊主,那是老奴含糊耳聞,並不真確,難作準的。」
叫老花臉色一沉,叱道:「高升,你是怎麼了?三番兩次岔口阻攔,難道我老要飯的是外人嗎?」
高升被他一頓叱斥,不敢再響,默默退至一旁。
高翔望了他一眼,心中頗感溪蹺,也就繼續說道:「侄兒聽高升說,爹爹臨去之時,曾經浩嘆人心難測,說過一句:「『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姓符的,你好狠毒的手段……」』那老叫花一聞此話,神色突變,目光倏聚,急聲問道:「他當真提到姓符的三個字?」
高翔點點頭道:「是的。」
老叫花突然仰面大笑,聲震屋瓦,靈前素燭,也被那如濤般聲浪,逼壓得昏暗不明。
高翔詫問道:「伯怕因何發笑?」
老叫花狂笑問道:「高升,你當真聽見老莊主說過句話?」
高升垂頭道:「小人慌亂中聽見,不能作準。」
老叫花笑聲漸遠,虎目淚水復又滾落,恨恨道:「老賊,老賊好一個一石二烏的妙計,你連老要飯的也不肯放過,老要飯的也饒不了你。」
高翔忙問道:「伯父此話是何意思?」
老叫花舉袖拭淚,黯然道:「孩子,你可知道,你爹爹生前知交之中,誰人姓符嗎?」
高翔道:「侄兒正想不出來。」
老叫花面現戚容,緩緩道:「不用想了,那人正是我老要飯的。」
高翔駭然一震,慌忙退後兩步,沉聲道:「敢問老前輩上下?」
老叫花冷冷道:「神丐符登。」
這四個字,宛如重鎚狠狠擊在高翔腦門上,剎時間,胸中熱血上沖,幾乎把持不住,厲聲叱道:「這麼說,是你害死了我爹爹?」
神丐符登冷笑道:「我若要害他,十五年前早將他害死了,何必等到現在。」
高翔怒火填膺,大喝一聲,突然欺身上步,揚掌疾劈而出,喝道:「姓符的,我跟你拼了。」
神丐符登視若無睹,竟從背上取下酒葫蘆,灌了一大口酒,且毫無招架封拆之意。
高升卻驚惶失聲,叫道:「少莊主,千萬魯莽不得。」
高翔盛怒之下,掌力業已逼抵神丐符登胸前,猛然頓住掌勢,勁力蓄而不發,大聲喝道:「姓符的,你怎麼不敢動手?」
神丐符登舉袖抹一抹嘴唇,冷笑道:「老要飯的生平不輕易出手,尤其對一個可憐復可笑不懂事的後輩。」
高翔聞言一怔,忽然只庄門外人聲喧嘩,傳來一陣喧騰的馬嘶人語之聲。
高升迎出庄外,頃刻飛奔進來,急聲道:「少莊主快快請歸位答禮,開封府玉筆神君金老爺子親來弔祭老莊主了。」
高翔遲疑了一下,對老叫花道:「咱們的事還沒有說明白,你不能離開。」
神丐符登冷曬道:「放心,事未分明,拿八人大轎來抬我也不會走,但金陽鍾這傢伙滿身銅臭,老要飯的卻不想跟他見面。」
話才說完,一個蒼勁的聲音已介面笑道:「符老哥為何如此鄙夷金某?」
隨著人聲,大廳前疾步跨進一名錦衣大漢,雙手高捧一隻木盒,盒中滿盛金錠銀鎳、香燭紙錢等祭奠之物。
這錦衣大漢臂纏黑紗,垂手肅立,神情一派肅穆莊嚴。
緊接著,一條高大的身形,才在靈堂門口出現。
這人渾身錦衣華服,身軀軒昂,紅面長髯,年紀約有五旬左右,方面隆準,虎臂熊腰,英姿勃發,氣度十分不凡。
他一腳跨進靈堂,首先向神丐符登抱拳一禮,微笑道:「符老哥,多年未見,不意竟在此地相晤。」
神丐符登冷冷哼了一聲,道:「此地相晤有什麼不好,一樣作客,兩樣心情。」
玉筆神君金陽鍾似乎沒聽出對方語含譏諷,點頭嘆息道:「不錯,一樣作客,兩樣心情,人世蒼涼,竟未料到高兄速爾作古,金某聞訊不期扼腕三嘆,立即兼程趕來,親致弔唁之意。」
神丐符登仰頭喝了一大口酒,冷冷道:「有一天你聽說我老要飯的死了,只怕要雀躍三尺吧?」
金陽鍾笑道:「符老哥風趣不減當年,還是這麼喜歡說笑。」一拱手,又道:「且讓小弟先行致祭過高兄,咱們再敘別後。」
笑容一斂,揮手道:「上香,開祭。」
棉衣大漢應聲上前,燃香點燭,金陽鍾整整衣衫,撩袍跪倒,在靈前拜了三拜,錦衣大漢文捧出祭文,「嗚呼哀哉……伏維尚饗……」朗聲念了一遍,金陽鍾跪在靈前失聲大哭起來。
高翔側跪答禮,祭文中說了些什麼他一句也沒有聽見,在他心裡,只惦記著爹爹臨死時的遺言,以及神丐符登是不是謀害爹爹的兇手?
他已被目前這複雜情況弄得茫然無所適從,神丐符登已有十五年未至青城,為什麼會突然在青城山莊出現?他和爹爹有什麼仇?他所謂涉及爹爹隱諱之語又是指的什麼?
許許多多解不開的疑問,盤索在腦侮中,使他下意識希望這位玉筆神君金陽鍾早些祭畢,早些離去,才好繼續逼問神丐符登真相。
可是,那金陽鍾卻哭得哀哀不止,狀極悲愉,一時難以抑制。
高翔偷眼望望神丐符登,只見他傲然據坐,大口喝酒,似對金陽鐘的哭祭,頗有不屑和冷嗤之意。
好半晌,金陽鍾才收淚起身,略整儀容,目光才落在孝子高翔的身上,當時詫問高升道:「這位小哥是高府何人!」
高升躬身道:「是府上第二位公子。」
金陽鍾更加詫異道:「金某僅知高兄有一愛子,已在二十年前離家出走,怎麼從未聽說高兄還有一位次公子隨侍身邊?」
神丐符登冷冷介面道:「你沒有聽說過的事情多啦,天下有冒認夫妻的,還有假冒人家兒子的事不成。」
金陽鍾假作未聞,上前親切萬分地執著高翔雙手,看了又看,含淚而笑道:「高兄雖已作古,有子如此,亦當含笑九泉了。」
高翔鼻子一陣酸楚,位道:「多謝金怕父謬譽。」
金陽鍾執著高翔的手,柔聲問道:「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高翔答道:「侄兒名叫高翔,今年十八歲。」
金陽鍾嘆道:「難得,難得,老夫與令尊誼屬知交,竟不知賢世侄已有十八歲了,孩子,不要難過,人生自古誰無死,令尊譽滿武林,受萬方崇仰,死而何憾?只是你年紀尚輕,他卻未免去得太早了些。」說著,淚水又簌簌落了下來。
高翔觸動隱痛,不禁也痛哭失聲,道:「侄兒年幼愚魯,今後尚希金伯父多賜教誨。」
金陽鍾緊緊握著他的雙手,激動地道:「好孩子,只管放心,令尊雖然不宰仙逝,今後一切自有老夫,此地瑣事一了,賢侄務必要到開封府一行,老夫在世一天,總不讓你受到一點兒委屈就是。」
當下留了開封地址,又命從人取黃金百兩,權當奠儀,高翔堅持不得,只得含淚拜受。
金陽鍾又瀏覽靈堂,啼噓不已,告辭的時候,不勝依依對神丐符登道:「小弟俗務繁瑣,先行告退,符老哥俠蹤難測,何不攜同高賢侄賀蒞開封盤桓幾日,也好容小弟稍盡薄意呢?」
神丐符登冷淡地道:「金府財雄勢大,能看得上我一個要飯的?」
金陽鍾毫不為意,殷殷道別,神丐符登傲然據坐,並不起身相送。
高翔示意高升監視老叫花,自己親送金陽鍾到庄門口,只見門前隨行之人,個個臂纏黑紗,俱為亡父帶孝,越發感動得淚流不止。
玉筆神君叮嚀再三,道:「好孩子,別忘了開封之約,老夫在家引頸企盼,務必早來哦。」
高翔含淚頷首,目送金府車馬轉過山腳,這才疾步重回靈堂。
靈堂中,神丐符登仍然一步未動,高居椅上,悶悶的喝著酒,地上一襲麻衣,高升卻不知去向了。
高翔一驚,大聲叫道:「高升,高升!」
叫聲在屋中激蕩,卻不聞回應。
神丐符登仰頭喝了一口酒,舔舔嘴唇,漫聲道:「他走了。」
「什麼?走了?」高翔霍地旋身錯掌,怒自問道:「他到哪裡去了?」
神丐符登聳聳肩頭,仍然漫聲回答了三個字道:「不知道。」
高翔怒從心起,齡目叱道:「準是你趁我出庄,將他暗害了是不是?」
神丐符登恰然笑道:「他謊話已經說盡,假戲已經做絕,不走理待何時。」
高翔駭然道:「他說過什麼謊話?做了什麼假戲?」
咕嗜嗜又灌了一大口酒,道:「傻東西,你當真相信他說的滿篇謊話?假如老要飯的猜測不錯,這副棺木,這些靈布,全是高升那老奴才做的花樣,你爹也根本沒有死。」
高翔聽了這話,腦中轟然一震,連忙用力搖搖頭,驚詫地問道:「你是說……」
神丐符登哼道:「你又不是瞎子,不會掀開棺蓋自己看看?」
高翔回頭望望靈堂,白巾素幔,並無異狀,那口棺木停置篩后,也是原樣未動,不禁疑心大起。
聽神丐符登的口氣,好似棺中另有溪蹺,難道爹爹真的沒有死,這是一口空棺。
他心頭一陣狂跳,旋身跨到棺木旁,手撫那冰冷的棺蓋,不覺又沉吟起來。
「不,不會,高升是跟隨爹爹數十年的老僕人,他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虛置空棺?假設靈堂?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但轉念一想,神丐符登同樣沒有誆騙自己的理由,再說,高升突然不告而別,必有緣故,莫非是因為被老叫花看出破綻,才私自潛走?
他多麼希望爹爹不在棺中,寧願高升的確是欺騙了他,而這些棺木、靈堂……都是一場可笑的假戲。
但是,他又怕一旦棺蓋掀開,爹爹真在棺中,夢碎了,更使爹爹無端暴露屍骸,那將使他永世也無法心安。
遲疑、猶豫……撫著棺蓋的雙手,一陣陣顫抖,他終於鼓不起這份勇氣來。
神丐符登見狀冷笑不止,道:「沒出息,這點兒小事尚且如此遲疑,還說什麼闖蕩江湖替父報仇,要不要我老要飯的幫你動手?反正咱們窮叫花,挖墳撬棺,家常便飯。」
高翔怒目吼道:「不要你多嘴,我自己會動手。」
神丐符登嘿嘿而笑,道:「薄薄一片棺木,竟像千斤重擔似的,摸來撫去,猶豫難決,嘿嘿,你不覺慚愧,我老要飯的倒替你臉紅。」
高翔把心一橫,屈膝跪倒,默默祝禱道:「爹,為了一明真相,孩兒只好無禮放肆了。」十指緊扣棺頭,力貫雙臂,低嘿一聲,向上猛提。
棺蓋應手而開,高翔用力過猛,仰面一跤跌倒地上,耳邊卻響起神丐符登一陣刺耳大笑之聲。
高翔翻身躍起,俯首向棺中一望,這一望,他呆了。
原來棺中果然沒有屍體,僅只一段長條青石,裹著些絞緞衣物。
高翔說不出是喜是愁,低聲罵道:「好一個膽大妄為的老奴才,竟敢行此詭詐之事。」
轉身又對神丐符登躬身施禮,愧作地道:「晚輩無知魯莽,冒犯之處,望前輩多賜諒有。」
神丐符登仰起脖子一連灌了兩大口酒,長噓道:「幸虧猜測還算靈驗,要不然,這身老骨頭不叫你拆了才怪呢。」
高翔惶恐謝罪,問道:「伯伯怎知老奴才說的是謊話呢?」
神丐符登笑道:「他一開口便是假話,只是那時你信以為真,老要飯縱有百口,也難辨解,若非他情虛遁走,我還不敢確定棺中有詐呢。」
高翔又詫問道:「那老奴才怎樣走的呢?」
神丐符登道:「適才你親送金陽鍾出庄,老要飯趁機問他:『高升,你是跟隨老莊三十餘年的老人,你再說一遍,莊主臨終時,當真說過知人面不知心那句話?』「但他聽了,突然流下淚來,垂手道:『小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但願有一天剖此腹心,以明心跡。』說完,叩了兩個頭便匆匆去了。」
高翔脫口道:「伯伯怎麼不留下他,查問爹爹下落?」
神丐符登嘆道:「老要飯的本可留下他,但因見他情出由衷,必是確有不得已的苦衷,假如逼迫過急,也許會要了他一條性命,那樣對事情反倒不妙。再說,他總是你們高家數十年老僕人,他之設此虛辭,看來絕非出於惡意,說不定這還是你父親的授意。」
高翔搖頭道:「我爹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怎會故設靈堂,偽作詐死?」
神丐符登臉色一沉,道:「孩子,天下有許多事,並非全如想象,你父親在二十年前,的確算得上頂天立地的英雄。但是,自從二十年前娶了你母親之後,雄心壯志,早已消磨殆盡,無日不生活在痛苦之中。」
高翔駭然一驚道:「那是為什麼?」
神丐符登長噓說道:「這些事,本不該由老要飯口中說出來,不過事情演變至此,你們高家可說已經家破人散,縱有不便,也顧不得許多了。」
他話尚未言及正題,突然側耳凝神傾聽片刻,沉聲道:「等一等,又有人上門來了。」
高翔心急往事,忙道:「大概是來弔祭的客人,爹爹未死,別理他就是了。」
神丐符登道:「不然,來的不止一人,而且都非等閑之輩,這場戲咱們還得唱下去,你快些蓋上棺木,依禮答跪,老要飯權且客串一次招待吧。」
他一面說著,一面扯下酒葫蘆,順手披上高升留下的那件麻衣,匆匆迎了出去。
高翔十分不耐,但又沒法阻止,只得依言閻上棺蓋,垂頭侍立在靈位側面。
果然,不多久,神丐符登已引著兩名青袍老人步人靈堂。
這兩人身材一般高大,年紀都在五旬上下,相貌堂堂,滿臉正氣,走在前面的一個紫色面孔,劍眉斜飛人鬢,左肩插一柄長劍,後面一個面泛淡黃,雙眉如帚,右肩隱露劍柄,顯得極是威猛。
神丐符登搶前一步,燃香上供,低聲道:「濟南大豪陰陽劍客東方大俠、西門大俠親祭老莊主。」
陰陽雙劍四目一抬,怔怔望了靈位一眼,目光中不期然都泛起一陣晶瑩淚光。
走在前面的東方子瑜回頭對師弟西門銷頷首示意,兩人並肩同在靈前倒身下拜,拜畢,東方子瑜親手插上一住香,西門銷抱拳遙對神位一拱,便轉身退了出去。
他們自始至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動問靈側答禮的高翔是什麼人,好像只是專程前來拜祭一次,其他都不在意中了。
神丐符登低垂著頭,恭送二人出庄,片刻間,又引進來一老一少兩個女人。
那老的雞皮鶴髮,手中拄著一支精光閃射的拐杖,兩眼開合,炯炯發光;看樣子怕不有八九十歲以上,但跟在她後面的,卻是個十六七歲妙齡女郎,穿一件青色緊身勁裝,半個面龐用一幅白紗掩住。
這老少二人恰好與陰陽雙劍相反,自從跨進靈堂,四道眼神就始終不離高翔前後,甚至上香行祭,都顯得有幾分勉強似的。
神丐符登燃香唱名,道:「大巴山五老峰莫姥姥親祭老莊主。」
那老婆子正低頭行禮,聞言霍地抬起頭來,眼中冷電暴射,嘿嘿冷笑道:「老管家好尖的眼力,竟然識得老身?」
神丐符登低頭答道:「姥姥譽滿川中,雖未蒙面,卻曾聽老主人生前提起過。」
莫姥姥哼道:「嘿,他高翼眼中還有我姓莫的?」
高翔正伏地答禮,聽了這句話,忍不住揚起臉來,恰好跟那青衣少女兩道銳利陰冷的眼神一觸,不期心頭一動,暗想:「咦,奇怪,這位姑娘,彷彿在哪兒見過。」
莫姥姥拐頭叮哆,直朝高翔走來,距離七八尺遠,舉起拐頭向高翔一指,冷冷道:「喂,你就是高翔?」
高翔吃了一驚,連忙垂首道:「晚輩正是。」
莫姥姥一雙眼睛怒火隱射,似乎恨不得一口將他吞下肚去,忍了好半晌,才重重一頓手中鋼拐,道:「好,念你尚在喪期,且饒你多活兩天。菁兒,咱們走。」
高翔被她一頓叱斥,方自感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忽聽菁兒兩字,頓時記起那少女是誰來,脫口叫道:「老前輩,您……」
但一抬頭,那老少二人早已消失在靈堂門外了。
高翔迷茫若失,好一會兒,才幽幽嘆了一口氣,道:「唉,這是從何說起呢!」
神丐符登低問道:「你跟那女娃兒認識?」
高翔黯然道:「那位姑娘名叫李菁,前次在懋功城中,是我插手攔阻一位姓何的前輩向金府進香車轎尋仇,以致使那位何前輩傷在金府豪奴手中,這位莫老前輩,必是她請來尋我報仇的人。」
神丐符登僅只輕輕哦了一聲,道:「莫姥姥雖然護犢,此事終究不難解釋,倒是那陰陽鍾劍素著俠名,要是正道武林高人,竟會行此卑劣手段,才真正令人猜不出原因所在呢!」
高翔驚問道:「陰陽雙劍怎麼了?」
神丐符登招招手,道:「你且來看看吧。」
他領著高翔直人靈篩,掀開棺蓋,一望之下,棺中那段條形青石,赫然已經碎成菌粉。
高翔聳然動容道:「他們跟我爹爹有仇么?」
神丐符登搖頭道:「據老要飯的所知,並無仇恨。」
高翔怒道:「那麼,他們為什麼要下此毒手,震毀屍體?」
神丐符登道:「這就是叫人猜不透的地方了,據老要飯冷眼看來,那下手的,竟是一向心直口快,性如烈火的陽劍西門銷,而且他們此來,好像就是為了完成這件事。」
高翔緊握雙拳,迫:「我去追他們回來。」轉身便要衝出靈堂。
神丐符登伸手將他攔住,正色道:「他們此時已在百里之外,追又何益。」頓了頓,面上泛起無限憂戚之色,又道:「如今武林中詭異之事接二連三,或許他們也跟高升一樣,有不得已的苦衷,此事只宜隱忍,慢慢再查真相。」
高翔眼中滾動著淚光,雙掌互擊,沉痛地道:「忍,忍,我實在忍無可忍了。兩位師伯不明不白慘死噶峰,爹爹也生死不明,到現在,咱們好像處處都在人家暗計擺布中,但咱們卻猜不出他是誰。」
神丐符登緩緩頷首道:「孩子,你說得好,不單是咱們,依老要飯的看,只怕整個武林都已在野心者暗算擺布之下,你坐下來,安安靜靜地,聽老要飯的說一個故事。」
高翔道:「是關於我爹爹的故事?」
神丐符登意味深長地點點頭,道:「以前,只關係你父親,但現在看起來,恐怕已關係著整個的天下武林了。」
他一仰脖子,狠狠又灌了兩口酒,舉袖抹抹嘴唇,開始緩緩說下去:「二十年前,一個春雨綿綿的夜晚,老要飯的深宵來訪令尊,來到青城山莊。
「那一天,天氣也像今天這麼沉悶迫人,霆雨初歇,老要飯的又來得突然,全莊上下都未發覺來了我這個不速的客人,於是,老要飯的一時童心突發,便悄悄掩進庄中,準備跟你父親開個小小玩笑。誰知在你父親居住的小樓外,卻意外聽見室內有哭鬧之聲。」
說到這裡,忽然問道:「你知道你有一個哥哥嗎?」
高翔點頭道:「爹爹已經說過,他叫高翊。」
神丐符登晤了一聲,繼續說道:「那時,他也不過才八九歲,但老要飯的卻聽見他正跟你父親在房中爭吵得面紅耳赤,簡直不像個八九歲的小孩於,好奇之下,隔窗窺聽,才知道竟是為了你父親有意續弦的事。」
高翔忍不住岔口道:「續弦?為什麼?」
神丐符登擺擺手,道:「你先不要岔嘴,聽我說下去,自然就明白了。
「老要飯的隔窗傾聽,恰好你哥哥正哭鬧著道:『我不要新母親,拼了命也不要,什麼新母親?簡直是妖怪,是不要有的妖怪!』「你父親初時尚婉言解釋道:『詡兒,你應該替爹爹想一想,偌大莊院,沒有個持家之人,爹爹常年在外,你年紀又小,自從你娘去世以後……」
「那時,你哥哥一味哭鬧不依,道:『我不管,我就是不要新母親,莊裡的事有高升,你不在家,還有我可以作主。』「你父親苦笑道:『傻孩子,你才多大年紀,怎能做得了一家之主?放心,新母親是知書達禮的人,她會像你娘一樣的疼你的。』「你哥哥突然橫蠻起來,恨恨道:『好,娘的屍骨未寒,你一定要娶新母親,將來不要後悔,等她進了門,哪天趁她不備,我就給她一刀……』「這話一出,你父親立被激起怒火,順手摑了他一記耳光,喝道:『畜生,是誰教你說出這種忤逆的話來?』「你哥哥天性倔強,脫口道:『你要新母親,就不是我爹爹,從今天起,我也不是你的兒子!』「父子倆一句話說僵,你父親在盛怒之下,叱道:『高家也沒有欠這不孝的子孫,你給我滾,永遠不許再進青城山莊的門。』「老要飯的一見事情鬧僵了,連忙現身進屋,想替他們之間勸解,卻不料你哥哥倔強成性,當天夜裡,果然就獨自離開了青城山莊。
「這件事既被老要飯撞見,自是不能袖手旁觀,可惜那時你父親也在盛怒之中,竟無轉圈餘地,老要飯的苦勸無效,只得連夜追上你哥哥,將他帶往九江本幫郡陽分舵暫時安置。只想父子之情,出乎大性,過些時候,自然氣消骨肉重聚,哪知卻因此鑄成大禍。
「老要飯因事遠赴關外,等到再回鄙陽,你哥哥已私自逃離窮家幫分舵,不知去向了。
「老要飯的一急,飛柬天下分舵,足足查訪了大半年,你哥哥始終渺如黃鶴,無可奈何,只好又到青城山莊來找你父親,這時你父親也已經續弦再婚,娶的就是你親生的母親。」
高翔哦了一聲,心裡頓時百感叢生,黯然垂下頭去,道:「後來呢?」
神丐符登又灌了一大口酒,這才說下去道:「初時,一般武林舊友,連老要飯的在內,都是反對你父親再作續弦打算的。因為你父親在武林重望隆,遍受同道祟仰,亡妻屍骨未寒,便作續弦之事,終屬不妥。
但是,老要飯的這個觀念,在一見到你生母之後,竟然一掃而空。
你生母當時年僅二十齣頭,正如一朵初綻乍放的青蓮,端莊、賢淑,積天下美慧於一身,對你父親更是體貼溫柔,百般愛護。說句不好聽的話,凡是見到她的人,誰不暗羨你父親天上飛來艷福,難怪他連兒子也不要了。
老要飯在青城住了三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機會,悄悄把你哥哥出走失蹤的消息告訴了你父親,他聽了半晌不語,最後長嘆一口氣,道:『老天若叫我命中無子,這也是強求不得的事。』但皇天究竟是有眼的,你父親婚後第二年,竟一舉獲男,生下了你。
「當時,喜訊傳遺江湖,各方群雄大豪,紛紛趕來青城道賀,聽說你周歲那一年,青城山莊筵開不夜,足足熱鬧了三天三夜,客人絡繹不絕於途。」
高翔含淚蕪爾,似乎也看到自己褪褓時的榮華情景,彷彿覺得懷中那幅畫像,便是自己周歲時畫成的。
但他忽然聽出神丐符登話中有話,訝問道:「伯伯,你怎麼說是聽說?」
神丐符登苦笑道:「因為你周歲時,老要飯的恰因遠走南荒採集幾種罕世藥物,前後三年未至青城,等到老要飯再到青城的時候,此地早已一片冷落,你母親出走下落不明,你父親形容枯槁,病人膏盲,而你,也被藏進了後山石穴。」
高翔駭然一震,從座椅上跳了起來,急聲道:「這是什麼原因?你老人家快說下去。」
神丐符登長嘆一聲,道:「這些,都是你父親一念之差,種下的惡因惡果。」
他舉目望著屋頂,雙目之中,隱隱透射出晶瑩淚光,顯得情緒極為激動,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記得那一天,老要飯的突然發現你父親神情萎頓,面目枯黃,幾乎一時認不出他就是相交多年的摯友,急忙問起原因,你父親人未開口,熱淚先流,緊緊拉著老要飯,顫抖著道:『老哥哥,你來得正好,再晚一點,也許咱們就不能相見了。』「老要飯聽了這話,大大吃了一驚,忙問道『發生了什麼事?你只管對老要飯的說,天大困難,窮家幫替你一力承擔。』「你父親啼噓不己,從懷中取出一隻藥瓶,倒出一粒烏黑色藥丸,吞下肚去,說來奇怪,不到半個時辰,你父親竟然精神抖擻,容光煥發,先前萎頓之狀,一掃而空。
「老要飯看得暗暗稱奇,但卻不便探問,倒是你父親自己舉起藥瓶,問道:『老哥哥,你知道這是什麼藥丸嗎?』「老要飯生平最喜採集希罕藥物,可是我反覆看了許久,竟無法說出那藥丸的名字,於是連想到他吞服藥丸前後截然不同的神情,心中一動,驚問道:『難道是罌粟?』「你父親沉痛地點點頭,道:『比它更毒百倍。』「老要飯駭然出了一身冷汗,皆因那罌粟產於西域天竺,老要飯亦只耳聞其名,並未真正見過。聞說那東西大異一般毒物,其毒乃在潛滲人骨,永遠不能法除,凡是被它毒性感染的人,初時不覺其害,沾嘗少許,反能提神沛無,止痛療疾。但是時日一久,毒人骨髓,漸成瘤痹,勢非日日服用不可,否則便將淪於頹唐衰廢的境地,輕則敗德喪志,淪落自甘,重則毒癮難煞,葯斷即死。你父親乃是一世英雄,怎會在短短三年之內,落到這般地步?
「老要飯的不會矯情做作,一怒之下,便迫著追問他染毒起因。
「你父親堅決不吐露實情,卻將老要飯引入後山石穴,指著你道:『我已是頹廢之人,隨時都可能橫死,有一天我若死了,這孩子務必求老哥哥刻意成全。』「那時你年不足三歲,猶是一派天真,翻著兩隻大眼睛,直對老要飯的怔怔打量,老要飯心一橫,突然驕指點閉他的穴道,沉著臉道:『天成,你要是不說出實情經過,咱們兄弟情誼到此為止,索性先毀了你這命根於,老哥哥陪你一齊就死。』「父親是個聰明人,雖然明知老要飯不會真下毒手,但被我逼迫不過,只得第一次吐出了心底的秘密。
「原來,就在他娶了你母親不久,便被人暗下毒藥,不知不覺染上了毒瘸。」
高翔脫口道:「是誰下的毒?」
神丐符登-然一嘆,一字一頓道:「你的母親。」
這四個字,好似晴天一聲霹靂,高翔猛然一震,用力搖頭道:「不,不會,絕不會……」
神丐符登凄然說道:「孩子,不管你信不信,這是你父親親口所說,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他慈祥地拍拍高翔的肩腫,柔聲又道:「天下違情礙理的事,不知有多少,你父親當時含淚說出實情,連老要飯的也不敢相信,但是,孩子,這卻是鐵掙掙的事實,不由人不信。你父親愛你母親之深,世上恐難找出第二人,當他發覺自己所鍾愛的妻子,竟是懷著詭謀來暗害自己的敵人,你猜他怎麼樣了?」
高翔滿臉熱淚,躡喘間道:「他老人家怎麼樣了?」
「他用人世間最大的容忍,默默承受了一切,並無半句怨悔之言。」
「啊,可憐的爹爹。」
神丐符登嘆道:「你父親深深體諒到你母親所為,必然是受人挾持指使,絕非出自本心,是以仍然毫無保留的愛著她。所不同的,只是從此壯志消沉,除了全心全意想保護你這軟弱無辜的小生命外,便是含垢忍辱,按時到一處神秘的地方,求取藥丸,苟延殘喘。
「他的愛心和寬容並沒有白費,就在你周歲的第二年,你母親終於被他真情所動,同時,也因為你的關係,使她發覺自己戕害的不僅是熱愛自己的丈夫,也等於找害了兒子和自己的幸福。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她突然留字出走,聲言誓死要為你父親盜得解毒之葯,可是,她卻從此一去就沒有再回來了。」
高翔聽到這裡,早已悲不可抑,硬咽叫道:「伯伯,這不是真的,是你老人家故意編造出來騙翔兒的,是不是?伯怕?」
神丐符登也不禁淚流滿面,啼噓道:「孩子,拿出勇氣來承擔一切吧,伯伯縱能騙你一時,卻不能騙你永久。」
高翔一顆心已經片片而碎,許久,才幽幽進出一句話,道:「伯伯,你為什麼狠心一去十五年,沒有再來青城?」
神丐符登聞言一震,道:「老要飯的性子太躁,當時既知實情,便力逼你父親說出那求葯的地方,準備傾窮家幫全幫之力,尋那幕後主使的好徒決一死戰。
「可是,你父親卻死也不肯。據他說,求葯之處,是一個荒涼的古堡,堡中人絕不露面,只在暗中傳命賜葯,而且,你年幼尚未成人,為了你,使他寧願忍辱偷生,不願冒險從事。
「老要飯的本想將你帶走,絕了他後顧之憂,但因有你哥哥前車之鑒,這話卻說不出口,一怒之下,賭氣拂袖離開了青城山莊。
「事後,老要飯的傳下本幫竹符令牌,通令天下窮家幫弟子,查訪那座荒涼古堡,孰料半年下來,並無所獲。
「老要飯的咽不下這口氣,就在你父親第二次潛離青城,前往的時候,冒險易容,偷躡其後,準備先找到那勞什子古堡,管它有人無人,一把火燒了他娘的……」
高翔憤憤問道:「結果呢?」
神丐符登聳聳肩頭,苦笑道:「結果,老要飯的吃了個大虧,險些連老命也送掉。」
「為什麼?」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老要飯的躡蹤你父親,未出川境,已落在人家監視之中,黑暗中遭四名武功極高的鼠黨圍攻,未及十招,便連中三掌,身負重傷。」
高翔駭然道:「那些傢伙武功這麼厲害?」
神丐符登嘿嘿冷笑道:「要是全憑武功,不是老要飯自誇,縱是當今一流高手,也無法在十招內傷得了老要飯的,那四人功力雖都不弱,老要飯倒也並不把他們放在眼下。」
高翔道:「那麼,是什麼原因使你老人家……」
神丐符登咕嗜喝了一口酒,道:「那四個鼠輩趁黑夜出手,甫一照面,不知用什麼玩意兒,連發強光,眩迷了老要飯的雙眼,措手不及之下,才被他們佔了便宜去。」
高翔脫口道:「對啦,那兩個在噶峰盜掘師伯墳墓的傢伙,也曾使用一種能發強光的東西,侄兒也是一時末防,被他們擊傷。」
神丐符登冷哼道:「鬼域伎倆,何足仗恃,十二年來,老要飯專練不用眼睛的功夫,這次倒要再試試他們的偷襲本領。」
高翔心中一動,從懷中取出那半瓶得自何履之的藥丸,問道:「你老人家看見爹爹吃的,是不是這種藥丸?」
神丐符登打開瓶塞一嗅,臉上剎時變色,沉聲道:「一點兒也不錯,這東西你從哪裡得來的?」
高翔便把懋功城中經過,簡略說了一遍。
神丐符登聽罷,仰面凝思,不住頓首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難怪陰陽雙劍會出此卑劣手段,看來武林中麓礆橫行,上當的確已絕不只少數人了。」
精目一落,探手挽住高翔的臂膀,沉聲道:「翔兒,事不遲宜,有這瓶藥丸,咱們快追陰陽雙劍去。」
高翔指著靈堂道:「可是,這兒的事怎麼辦?」
神丐符登沉吟了一下,道:「為了不留痕迹啟人疑竇,一把火燒了它吧。」
高翔皺眉道:「但這是爹爹的家業。」
神丐符登嗤道:「傻孩子,男兒志在四方,這點家業算得了什麼,別痴了,動手吧。」
當下不由分說,擎起素燭,首先燃著了靈堂篩慢。
靈堂中全是素紙糊成的供品,一經著火,頃刻間烈火騰升,火頭已竄上屋頂,神丐符登仰天大笑,牽著高翔,掠出了庄門。
兩人身形甫沾地面,高翔身邊突然當地一聲脆響,掉出一件東西來。
神丐符登順手拾了起來,一看之下,臉色頓變,急問道:「翔兒,這就是你在噶峰之上取得的兇器嗎?」
高翔點點頭道:「正是,侄兒忘了問伯伯了,這短劍……」
神丐符登未待他說完,已自搶著道:「這是你爹爹的七星金匕,怎會在噶峰你兩位師伯屍體上發現?難道你爹爹故設假靈,其中還有出人意外的原因?」
高翔聽了,腦中轟地一陣雷鳴,嘶聲叫道:「伯伯,連您也疑心爹爹會殺害兩位師伯么?」
神丐符登怔了怔,依舊把七星金匕遞還給高翔,道:「此事大有溪蹺,不過咱們暫時沒有時間來推敲這些,是快追陰陽雙劍要緊,有這半瓶藥丸,說不定便能探出那神秘古堡的地點,快走吧。」
兩人身形劃過山麓,高翔獨自依依回顧,偌大一座青城山莊,業已沉人一片火海之中。
這莊院,對他既陌生,又親切,但是,從今以後,青城山莊四個字,將從武林中漸漸被人淡忘,使他不禁暗生悵然之感。
思念中腳下未停,神丐符登在前面領路,向右斜奔繞山而行,轉過山腳,便是那座竹林了。
記得離家那一天,九大雲龍親送愛子踏人江湖,依依難捨的地方,便是這座竹林。
如今,叢林依舊,重影婆婁,可是,那一次,竟成了父子永訣。
高翔觸景傷情,腳下不覺略慢,忽然目光掠過,見林中有條人影一閃而逝,連忙身形一沉,低叫道:「伯伯,林中有人。」
神丐符登卻步張望,竟未發現有何異樣,眉峰微皺,訝道:「在哪裡廣「剛才侄兒瞥見有人探了一下頭,那人頭上還插著一枝玉瑤,分明是個女的。」
「啊,有這種事?」
神丐符登口雖訝詫,心裡卻不大相信,暗想:「我老要飯修為數十年,尚未發現人蹤,你一個十幾歲小侄兒,居然連人影是男是女,頭上玉瑤都看見了,只怕是少年人心裡總記惦異性,一時眼花罷了。」
於是,淡淡一笑,道:「隨她去吧,咱們只當沒有看見,追人要緊。」
話聲中,破袖輕拂,騰身又起。
但就在他身軀甫離地面的剎那,竹林中突然咯咯一陣乾笑,林影乍分,緩步走出一老一少兩個女人。
神丐符登暗吃一驚,急打千斤墜,硬生生又將身子沉落地上,卻見那兩人正是大巴山五老峰的莫姥姥師徒。
尤其令他驚駭的,是那少女李菁鬢髮之間,果然插著一枝玉制步搖。
他好生迷茫地望了高翔一眼,這才拱手笑道:「姥姥還沒有回大巴山去?」
莫姥姥冷哼一聲,橫拐當胸,道:「老婆子倒走了眼,堂堂窮家幫長老,什麼時候當了青城山莊的管家狗奴?」
這老太婆出名的護短,為了愛徒怒下大巴山,早存了大幹一場的心意,故此一開口,便把神丐符登罵了個狗血噴頭。
神丐符登卻不生氣,依然笑道:「姥姥何來這大火氣,老要飯為朋友兩肋插刀,尚不皺眉,何況當一次狗奴。」
莫姥姥聳肩而笑,道:「既是如此,老婆子和高家這段過節,只好先沖著你姓符的來唆?」
忽然笑容一沉,長拐一擺,沉聲道:「菁兒,後退三丈,替為師掠陣。」
李菩玉腕疾探,撤出肩后長劍,寒著一張玉臉,果向後退了三丈,但她一雙銳利冰冷的眼光,卻始終盯住高翔,瞬也不瞬。
神丐符登從背上摘下酒葫蘆,咕嗜灌了一大口,抹抹嘴唇,道:「姥姥難道不容解釋,便要扯破麵皮,逼人動手?」
莫姥姥怒目叱道:「沒有什麼好羅嗦的,菁兒生父李生甫和老婆子師弟何履之,慘死憋功,血仇已成,豈是言語所能解釋。」
神丐符登笑道:「據老要飯所知,李、何兩位,並非死在姓高的娃兒手中。」
莫姥姥一聲斷喝,道:「他多事插手助紂為虐,罪孽相同,你既想架梁出頭,就請動手,老婆子沒有工夫跟你說廢話。」
神丐符登聳聳肩,道:「姥姥盛氣凌人,不容分辯,看來恭敬不如從命,老要飯就拜領幾招大巴山不傳秘學。」一抖右肩,朱紅葫蘆已橫舉平胸。
高翔忽然閃身而出,大聲道:「伯伯且慢,容侄兒自己跟莫老前輩解說。」
莫姥姥冷嗤道:「你能接滿老婆子十拐,再解說也不遲。」通地一頓長拐,劈頭蓋頂直砸而下。
老大婆面目陰沉,性格卻如烈火,長拐挾著一股銳利的破空聲響,一出手就用了八成內力,全無半點兒留情之意。
高翔身形側轉,左腳斜踏一步,只聽砰地一聲暴響,石土紛飛,適才立身之處,竟被擊成半尺深一個土坑。
心頭陡然一震,脫口叫道:「老前輩請聽下情……」
「什麼下情上情,接滿十招再說。」
聲落時,長拐橫飛,攔腰又掃了過來。
高翔無法分辯,匆忙中吸一口長氣,胸腹速縮,拐尖擦衣而過,嘶一聲,拐上內力險些劃破了衣服前襟。
神丐符登看得眉頭一皺,心忖道:「老婆子出手狠毒,翔兒赤手空拳,看來絕難接滿十招,說不定,大家只好扯破臉皮了。」
心意一決,一緊酒葫蘆,正待上前,卻聽李菁尖聲叫道:「師父,請住手。」
莫姥姥微微一怔,長拐才攻出一半,不由頓止,回頭問道:「青兒,什麼事?」
李菁提劍掠身近前,低聲道:「師父,他不肯亮兵刃動手,您老人家勝之不武,還是由徒兒親手向他討還血債的好。」
莫姥姥道:「傻孩子,血仇重如山,留不得情面,只要殺了他,管什麼武不武?」
李菁道:「徒兒只盼手刃親仇。」
莫姥姥沉吟一下,道:「也好,但你要小心些,姓高的賊滑得很。」目光掃了神丐符登一眼,才悻悻退到一旁。
神丐符登笑道:「這辦法倒也公平,小一輩的糾紛,由他們自己去解決,何勞姥姥親自出手。」
莫姥姥冷哼道:「你且慢得意,菁兒要是宰不了他,咱們老一輩一樣閑不著。」
神丐符登淡淡一笑,未再搭腔。這時候,李菁已抱劍當胸,沉聲對高翔喝道:「現在你可以亮兵刃了。」
高翔正色抱拳道:「在下初人江湖,與姑娘和金府俱無一面之識,更談不到恩怨仇讎。懋功之事,自問絕無惡意,不想一時多事,以致害令尊和何前輩死,姑娘為父報仇,理所應當,在下甘願承受應得懲罰,絕不出手。」
李菁面色鐵青,冷冷道:「父仇不共戴天,但我決意在公平的原則下,跟你拼個強存弱死,希望你亮出兵刃來。」
高翔長嘆道:「在下自知罪戾,姑娘盡可出手,何須顧慮?」
莫姥姥介面道:「這還像句人話,菁兒,你別客氣了,狠狠剁他三劍,叫他死而無怨吧。」
李菁遲疑了一下,突然還劍人鞘,揚眉道。」既然你一定不肯亮兵刃,我也不用刀劍,咱們在拳掌上分個高下。」纖掌一錯,左陰右陽,當胸疾劈而出。
莫姥姥搖頭道:「傻丫頭,一時心軟,棄劍用掌,縱使弄死他,也多費許多氣力……」
哪知話聲未畢,忽聽砰地一聲,緊接著,高翔悶哼一聲,竟被李菁一掌拍中前胸,踉踉蹌蹌向後退出了四五步。
神丐符登和莫姥姥同感一震,幾乎同時驚呼出聲,很顯然,這一掌能夠拍中高翔,全是他根本沒有閃避的緣故。
李菁也感大出意外,怔怔站在那裡,先前滿是忿怒的臉上,此刻已遍布一臉迷惘之色。
高翔硬挨了一掌,胸中血氣翻騰,險些衝口而出,但他深納一口真氣,勉強壓抑住內腑傷勢,緩步又走到李菁面前,苦笑說道:「請姑娘出手再重一些,在下自幼修習內功,三五掌還能承受得起。」
李菁惶然望望師父,似有些莫知所措。
莫姥姥聳聳肩頭,冷笑道:「好小子,竟圖施用苦肉計。菁兒,你就下手重些,別上他的惡當。」
李菁一雙明眸數轉,終於銀牙一咬,霍地疾翻右掌,又是一招「移山填海」迎胸推出。
掌勢迅若電掣,眨眼已印高翔胸前,但他依然不避不讓,雙目一閉,反向掌上挺胸迎去。
眼看這一掌拍實,高翔不死也將重傷,李菁卻不知為什麼,忽然掌心微傾,竟然避開前胸要害,一掌擊在高翔肩頭。
勁力過處,高翔拿樁不穩,身子一連轉了三個旋身,撲地跌坐在地上。
李菁一跺蓮足,低聲道:「師父,咱們走。」聲出入動,頭也不回,掠身直向曠野中奔去。
莫姥姥眨著怪眼,詫異叫道:「菁兒,菁兒,你怎麼啦?」
但李菁低頭不顧,發足疾奔,隱隱似聞掩位之聲,轉眼已消失在暮色中。
莫姥姥回過頭來,狠狠向神丐符登和高翔瞪了一眼,道:「今天算你小於運氣,但這事並不算完,咱們記在帳上,哪裡遇上哪裡再算。」一提長拐,也急急迫躡而去。
神丐符登只看得如墜五里霧牛,搖頭嘆道:「怪事年年有,不如今年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反把老要飯的也弄糊塗了。」
他掛好酒葫蘆,上前一探高翔脈息,皺眉道:「傻小子,你這是為什麼?那丫頭只要多用二成內力,豈非死得不明不白?」
高翔搖搖頭,掙扎著站起身來,道:「懋功之事,錯在侄兒,我……我是決心成全李姑娘的孝思……」
神丐符登臉色一沉,道:「胡說,你自己也有滿肩血仇未報,怎能說出這種自暴自棄的話來?」
高翔凄然道:「記得爹爹在時,常以重義輕死訓勉侄兒,那日在懋功,原是我多事插手阻攔何前輩,才誤了李姑娘令尊性命,及今想來,真是愧悔無及。」
神丐符登心中一動,道:「說起懋功之事,老要飯倒忘了問問那老太婆,不知李生甫跟金陽鍾究竟有何仇何恨,竟然攔路向金陽鐘的女兒下手,你有沒有弄明白其中原因?」
高翔搖頭道:「侄兒正因不明原因,才致插手阻攔。」
神丐符登仰面沉吟,喃喃道:「這真是一件糊塗事,論理他們縱與金陽鐘有仇,也該直接去開封金家,怎會向一個年輕女孩子陰施暗箭呢,再說,你縱然插手破壞了他們的計劃,李生甫和何履之並不是死在你手裡,李家丫頭要替父報仇,也應該去尋金陽鍾才對,她不軌之圖,偏偏把一筆糊塗帳記在你頭上,這又是什麼原因?」
高翔道:「也許她們知道金伯伯武功高強,不是易與之輩。」
神丐符登用力搖著頭道:「不,以莫老婆子性情,她連老要飯也不放在眼裡,豈會畏怯金陽鍾,其中必然另有緣故。」
忽然話題一轉,問道:「方才莫老婆子師徒隱身林中,老要飯尚無所覺,你卻怎的發現了她們?」
高翔道:「侄兒自幼在洞中以夜當日,爹爹督促演練目力,務使夜中視物,積日成習,故而常能一眼辨出天上飛鳥的數目,方才是李姑娘在林中探了一下頭,就被侄兒瞧見了。」
神丐符登駭然一震,猶自不信,道:「你自信真能一眼辨別空中飛烏數目?」
高翔點頭道:「從前在後山時,曾經試過。」
神丐符登道:「既如此,老要飯倒要考一考你。」
他順手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在掌心一握,捏成許多碎塊,振臂一揚,一篷碎石齊向空中射去,及待升到十丈左右,忽又抖袖一招,碎石似被一股無形勁力所吸,涮地收束,盡都落人他巨大的手掌中。
神丐符登含笑問道:「你看清楚共有多少碎石了嗎!」
高翔毫不思索,應聲答道:「共有二十七粒,其中九粒較大,十八粒較小。」
神丐符登攤開手掌,一數之下,臉色立變,敢情非僅數字不差,連大小分別,竟也絲毫不爽。
他用力搖撼著高翔肩頭,激動得呼吸急促,驚喜交集,道:「好小子,有此神技,何愁不能替你父親和師伯們報仇雪恨。」
高翔肩上余痛未盡,被他一陣搖撼,直搖得眼淚亂滾,但他卻忘了出聲呼痛,急急問道:「伯伯,為什麼?」
神丐符登滿臉興奮,道:「十五年前圍攻老要飯的賊黨,是在黑夜出手,利用一種強烈閃光,迷亂視力,你在噶峰之上所遇,也是同樣情形,對不對?」
高翔立即應道:「對。」
神丐符登仰大大笑道:「似此看來,老要飯苦練十五年,並未白費,你爹爹將你留在暗無天日的石洞中養大,也是早有卓見,預作安排,其用心之苦,令人讚佩。」
高翔茫然道:「伯伯,我還沒聽懂您老人家的意思。」
神丐符登笑道:「將來你自會懂得,現今被她們一耽誤,不須急於追人了,這片竹林甚是幽靜,趁此良夜,待老要飯傳你一手絕技。」
一面說著,一面領著高翔穿林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