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仁者至仁
天高雲淡,秋風送爽。雨過天晴之後,湛湛藍天如洗。
這個縣城雖不很大,卻依山傍水,也算是個南北通衢的水路碼頭,商賈、貨物南來北往,促成了此地的繁華。
武侯祠在西大街上。這兒是縣城裡最為熱鬧的去處,街面上車水馬龍,行人如蟻,酒肆茶樓比比皆是,熱鬧非凡。
祠前好大一片曠場,此刻,曠場里數十上百人聚在那兒,但見人頭聳動,不時響起一片彩聲。是一夥走江湖的藝人在這兒打場子。
這伙江湖班子有七八個人,帶著刀槍棍棒,氣派不小,一通鑼鼓響過,場外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場子圍定之後,班主交待了幾句江湖上的場面話,表演便算開始:有翻斤斗,徒手搏鬥,也有舞動單刀、刀槍對打。引得場外的人們一陣陣喝彩叫好——銅錢隨之拋過來……
表演漸趨高潮,是個穿大紅緊身勁裝的小姑娘下場走繩索。
這姑娘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體態勻稱,繩上的技藝確頗有些造詣,她在繩上走了個來回,引起一片彩聲。但見她突地身法一變,竟在繩索上連翻兩個跟斗。
場外人們不禁歡呼起來,自然拋進場來的銅錢更多。
豈料,正在這時,那姑娘一個跟斗翻過,落下時身子一晃,居然從繩索上跌落下來!人群中響起一片驚呼。
班主吃了一驚,也不及照看那姑娘,便雙手抱拳、向場外頻頻打拱作揖,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足,還望老少爺兒門多加體諒;來,紅姑娘,再上去,露兩手新鮮活兒給爺兒們瞧瞧!」
但是,人們的驚呼已經變成了哄然大笑。
且有一人大聲笑道:「領班兒的,你就別顯眼了;人家姑娘的心沒在繩上——正在想漢子!」
即刻有人接過話頭:「喂,姑娘,是不是在想我啊!」
人們的鬨笑聲更大了,調笑的叫聲也更多了,只是,隱在鬨笑聲中,已不再那麼清晰。
正在這時,忽有一個年近三旬的精壯漢子越眾而出,向場里走了兩步,厲聲喝道,「鬼兒子們聽著,誰敢再對這位姑娘說半個髒字,老子便割下他的舌頭!」
隨著,又有個漢子介面喝道:「老子剜出他的眼睛當泡踩!」
聲猶未落,也走進場來,竟是個麻臉上有道刀疤的漢子,和那個精壯漢子一樣,穿著身玄色勁裝,披件紫色開氅。
果然是惡人自有惡人魔,橫的怕不要命的——人群中即刻安靜下來。有些膽小怕事的居然悄悄向後退去。
一個魁悟漢子顯然象是要有所舉動,但聽身旁有人悄聲道:「別惹麻煩,人家是紅衣幫的……」魁悟漢子怔了一下,便斂口不語。
那個班主迎過來,抱拳怍揖,道:「多謝二位仗義,在下這兒有禮了。」
「這沒什麼。」
精壯漢子淡淡一笑,從懷裡摸出一錠銀子,順手拋在地上,道:「今天你們的買賣不好做了,這銀子給你買酒喝吧。」
麻臉漢子接過話頭,「呵呵」笑道:「領班兒的,這錠銀子足有十兩,我們馬大哥為什麼送銀子給你,你總該心裡明白!」
那班主一怔,臉色倏變,卻又即刻陪著笑臉,叫道;「紅丫頭,還不過來謝謝二位大爺!」
走繩索那姑娘心裡十分清楚——適才有人用一粒石子打中了她的足髁,所以才跌下繩來;然而,走江湖買解做的就是這等買賣,她心裡不願意,也只得硬著頭皮走過去,遲遲道:「謝謝二位大爺……」
精壯漢子臉上堆滿得意的笑。
麻臉漢子突然拉住那姑娘的手,淫笑道:「我們馬大爺喜歡你,走,陪我們去喝杯酒吧。」
那姑娘掙不開手,嚇得臉色蒼白,渾身顫抖。
班主陪笑道:「二位爺,咱們這孩子年紀還小,等過二年再讓她陪二位喝酒。」
麻臉漢子在那姑娘臉上摸了一把,淫笑道:「過二年?過二年她的孩子……」
突然,不知從何處飛來一物,不偏不倚,徑直飛進麻臉漢子的嘴裡,他吃了一驚,「咕嚕」一聲,那東西竟和他後面的話一齊咽進喉嚨里——那東西極堅硬,險些硌破他的咽喉。
他又驚又氣,緩上一口氣,怒罵道:「哪個龜……」
剛剛罵到這兒,忽覺有一物電射而來,及待他看得真切,連忙閃身躲避,怎奈,那物來勢太快,儘管他已經閉上了嘴,再也不致於飛進喉嚨,卻仍打在他嘴唇上。
當即皮開肉綻,兩顆門牙脫落。
事到此刻,那馬臉漢子當真要怒火衝天,卻只一瞬,他的滿腔怒火居然瓦謝冰消了——因為他看見了對面人群里站著個藍衫少年,正在若無其事地吃著枇杷果,而先後兩次打中自己的竟是枇杷核!
能信手彈出枇杷核傷人,與自己用石子擊中人家姑娘的足髁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此間功夫之差何止天壤!
這個道理很淺顯,但凡武功有一點造詣的人都能知道,更何況,這位麻臉漢子還頗有些見識。
江湖道上的事就是這樣:拳頭硬的總是有理。就彷彿羊兒怕狼,可是,狼若一旦聽到虎嘯,便只有屁滾尿流的份兒。尤其是他恍惚認出那少年有些面熟……
那精壯漢子雖正在得意洋洋之際,卻也發覺場中情勢有了變故;正待問個究竟,卻見那麻臉漢子在他耳邊悄悄嘀咕了幾句,扯了他衣袖,便匆匆走去。
待出了西門,那兩個漢子的心裡似乎坦然了些,然而,偶一回頭望去,兩人登時臉色大變,腳底下突地加快,匆匆奔去——
那藍衫少年已跟了上來!神態從容、瀟洒飄逸!
那兩個漢子愈發驚慌失措,漸漸心驚肉跳——只因他二人走得慢時,與身後之人相距有五六丈外,而他們腳底下加快,簡直象跑,但閑庭信步般的少年卻仍在五丈之內。
怪事,其實也不奇怪。兩個漢子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功夫與對方確有天壤之別。
轉眼間來到郊外,路兩旁罕見房屋。兩個漢子突地停下,霍然轉過身來,但見那少年仍恍若無事般地背負著手,微笑而行。兩個漢子沉不住氣了。
精壯漢子雙目一翻,沉聲喝道:「朋友,你站住!」
那個少年倒很聽話,停下了腳步,詫然道:「二位是在叫我嗎,請問有何貴幹?」
精壯漢子冷冷道:「你跟在我們後面幹什麼?」
那個少年「呵呵」一笑,道:「大路通天,咱們各走半邊;怎麼,這條道兒你們走得,我就走不得嗎?」
「少說廢話,識相的,及早把事兒說清楚。」
「也罷,光棍眼裡不揉沙子,二位既然明白,事兒就好辦。請問,二位在紅衣幫里身擔何職,此次出來有何貴幹?」
「閣下怎麼知道我們是紅衣幫的?」
那個少年淡淡一笑,道:「就沖閣下這句話便更能證明在下聽來的並沒有錯,說吧,你們是從哪兒來?」
精壯漢子心中一凜,怒道:「在下有什麼義務一定要告訴閣下?」
「閣下倒是沒有義務,但,在下卻有權利!」
那個少年「呵呵」一笑,道:「否則,二位既已到了這兒,就不用想走了。」
麻臉漢子插嘴道:「馬大哥,別跟他廢話,咱們走,看誰攔得住!」
他話沒說完,扯了精壯漢子的衣袖便走。
他兩人剛轉過身,又都愣住了——那少年已攔在他們面前,手指險險乎點在那麻臉漢子的鼻子上,冷冷道:「我在和他說話,偏你多事;也罷,便由你說。」
麻臉漢子嚇得面無血色,呆住了;精壯漢子暗中拔出一柄匕首,倏地一式「葉底偷桃」,戳向那個少年小腹。
但聽那個少年喝道,「倒霉的是你!」
精壯漢子悶哼一聲,握腕急退,匕首已到了那個少年手裡。
那個麻臉漢子見機得快,趁機摯出一對亮銀鴛鴦鉞,施了招「雙龍攪柱」,分攻對方上、中兩路。
此刻,雙方距離極近,麻臉漢子出手又快又狠。
但見人影閃動,麻臉漢子只覺肩頭上一股力道推來,不由自主地轉了半個圈,一對銀光閃閃的鴛鴦鉞竟然攻向自己的同夥。
兩人都嚇一跳,躍開數步,怔了一瞬,掉頭就跑。
「站住!」
喝聲中,「錚」然聲響;隨之,那兩個漢子「咕咚」連聲,撲倒在地上。
原來是那個少年手裡的匕首已折成兩截,抖腕擲出,刀尖射進麻臉漢子背心命門穴,當即氣絕:匕首柄擊中精壯漢子腿彎的委中穴——穴道受制,登時跪倒在地上。
那個少年姍姍走近,冷冷道:「原想請二位帶路的,二位又偏不識抬舉;說吧,那位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去告你泄秘——聽清楚,乖乖回小爺的話,小爺有幾種辦法讓你說老實話。」
他「嘿嘿」一笑,又道,「你是否想嘗嘗分筋錯骨手的滋味再說。」他說著話,右手宛若龍爪,伸了過去。
那精壯漢子嚇得面無血色,忙道:「在下有問必答——我們弟兄是從中原回來……」
那個少年淡淡一笑,道:「這樣才對。其實,象二位這等身手,聽話才是最明智的選擇。」他頓了頓,又道:「你們去中原於什麼?」
「在下弟,兄原是紅衣幫禮堂夏堂主的屬下,夏堂主在白馬山莊擒了……閣下,我冒問一聲,您是不是……」
「你的眼力還不錯,說吧,這些都無關緊要!」
「……夏堂主帶著你們幾位走了以後,吩咐我們燒了山莊……」
「怎麼,你們把白馬山莊燒了?!」
「大俠息怒,這是夏堂主吩咐的,在下焉敢……」
這藍衫少年正是花滿樓,他聽說對方毀了白馬山莊,不禁氣怒交加;但見耿兆惠已跟了上來,只暗暗吁了口氣,遲遲問道,「你可知卧虐山莊的撲天雕秦懷德?……」
「秦莊主實可謂一代俊傑,黃河岸邊,他……當即投靠了紅衣幫……」
「照你這麼說,小爺亦當投靠你們紅衣幫了?」
精壯漢子察顏觀色,眼見不妙,忙道:「在下一時胡說,閣下且莫見怪,我是說……」
「少廢話,秦莊主現在在什麼地方?」
「這等事兒,我們作下人的怎麼能知道,閣下還是徑直去紅衣幫總舵……」
花滿樓冷冷道;「你以為我不敢去嗎f」
他稍頓喝道:「滾吧,被讓小爺再見到你!」隨即在對方胯間踢了一腳。
那精壯漢子如逢赦旨綸音,更覺被封穴道已經解開,大喜過望,伏在地上叩了個響頭,爬起來、匆匆走去。
但,他只走出幾步,突地發聲慘叫,撲地而倒——他背上插著一柄鑌鐵判官筆——抽搐了一會兒,再也不動——是耿兆惠下的手。
花滿樓面露不悅,道;「耿大俠,我既已放他走了,你緣何又取他性命?」
「花大俠,這等人留之無益。我們既去紅衣幫總舵,焉能容他先去報信?」
花滿樓雖覺他說的不無道理,心裡卻有些不痛快,不等他把話說完,已大步向前走去。
四更前後,這是一天之中最為黑暗的時刻。
皎月已經歸去,徒留繁星滿天。夜風亦已知屬於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也就更加猖厥,土崗上的幾株松樹發出「嗚嗚」鳴響,象是崗前坡上墳塋里的鬼魂在寢嚎,連蟋蟀都嚇得不敢再鳴叫。
驀然,土崗下的小鎮里閃出一個人影,他左右張望了一下,迅疾地棄上土崗:凄冷而昏暗的土崗上,有一株樹葉茂密、狀如華蓋的虯松,虯松下,有塊巨石光潔平凈。
那人影來到巨石邊剛剛站定,便聽身後一聲輕嗽,隨即,虯松后鬼魅般地轉出一個人來,冷冷道:「耿舵主,你好愜意啊。」
是個面目清癯的老者,精神矍鑠,光光的頭上頭髮稀疏。
「鄒寨主,您竟先一步到了。」
那老者淡淡一笑,道;「在下奉史護法之命,怎麼敢不用心?」
原來這老者竟是原東天目山的大寨主飛天禿鷲鄒全保,和西天目山大寨主在鑽雲鷂子周克宏並稱「天目雙鷹」,那人影便是鐵筆秀士耿兆惠。
耿兆惠拱了拱手,道;「不知前輩相召有何見教?」
「你是和『藍衫客』結伴入川的?」
「純粹是機緣巧合,我們碰到了一塊兒。」
「你可知道,他剛剛入川便給紅衣幫添了不少麻煩I」
耿兆惠稍一怔,隨即面露喜色,道:「看這佯子,卧虎山莊和東西天目山當真都歸附了紅衣幫?」
「當然也包括你們太湖十三連環塢。」
「史護法命寨主來有什麼事嗎?」
「那『藍衫客』心懷叵測,絕不能讓他進紅衣幫總舵,史護法傳諭,讓你在他臨進總舵之前做了他。」
「這……」
「怎麼,你還沒進總舵就想違悖史護法的令喻?我亦不妨告訴你,便是你們洞庭釣叟太史總塢主對史護法也是唯唯諾諾。」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又為什麼?」
「寨主或己知道,那『藍衫客』武功超卓,在下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那是你自己的事,在下只知傳達史護法口諭。」
「鄒寨土,你我相知多年,素知在下的為人——太史塢主既已投靠紅衣幫,在下又怎敢違悖史護法的令諭;無奈,那藍衫客的武功實在太高,較之年前大鬧連環塢的那個『白衫客』毫不遜色,便是史護法本人也不是他的對手……」
鄒全保一怔,道;「你是說史護法和他交過手了?」
「不錯,就在建武蘇麻灣的山道上,為之,黑,白無常也丟了性命。」
鄒全保心中一凜:「難怪一向逞強好勝的鬼見愁這次要往後退,原來他已經栽在人家的手裡……」
他遲疑了一下,道:「如此看來,我們對那廝已只能智取……」
耿兆惠聽了鄒全保的話,心中歡喜,道;「這麼說,鄒寨主肯幫我一起下手了?」
「大家都是自己弟兄,我焉能置身度外?」
鄒全保沉吟了一會兒,遲遲道:「耿舵主,前面翻過一道山樑便是莢蓉鎮,我先去那兒等候,明天,你和他打尖的時候……」
鄒全保的話越來越低,耿兆惠的臉上漸漸浮現一絲獰笑。
芙蓉鎮,鎮如其名,乾淨、整潔。
從蠻荒僻嶺中走出來,陡遇這般清秀的小鎮、即使沒到打尖的時刻也都想喝上幾杯;何況花滿樓、耿兆惠清晨起身,到現在已經足足走了兩個多時辰。
鄉間客店,待客都極殷勤,店夥計見來了這樣兩位客人更是連忙招呼:讓了座,便去沏茶、端水,忙得不可開交。
轉眼間,酒菜送來。
雖是家鄉間小店,卻也酒香餚美,尤其是,耿兆惠顯得非常殷勤,敬酒、布菜,阿諛奉承之詞不離嘴。
花滿樓喝得十分愜意——花滿樓是個年輕人,也和其他年輕人一樣,喜歡別人奉承,然而,所不同的是,他絕不會為別人的奉承而忘乎所以。
轉眼間一壺酒喝乾,耿兆惠又滿滿斟了杯酒、端在手裡,笑了笑,道:「花大俠,這一路上多蒙你關照、救助,在下心裡感激不盡;來,我敬大俠一杯。」
說著話,他仰脖一飲而盡。
花滿樓也不推辭,笑吟吟地把一大杯酒倒進嘴裡。
就在這時,他恍惚覺得酒里有些異味,心裡不禁狐疑:「眼下已屬紅衣幫的地盤兒,他卻一反常態、較之日前還氣定心閑,莫非?……」
太湖十三連環塢都已投在紅衣幫門下,難道他也……
前兩天,他擊殺那個漢子就有些殺人滅口之嫌,說不定他真是怕引火燒身!
他萬想不到我根本不懼這些江湖上的下三濫手段,我索性給他來個將計就計,看看他……」
他想到這兒,當第二杯酒喝下肚時便裝作暈乎乎的,口中喃喃說了句什麼,隨即伏倒在桌上。
耿兆惠坐在花滿樓桌對面,見他暈倒桌上,不禁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向腰間的判官筆伸去;然而,就在這瞬間,他心中又不禁一凜:「這廝功力深厚,又怎這般輕易暈倒?」
便在此刻,鄒全保由堂屋後面轉了出來,冷冷笑道:「沒想到你小賊也有這般下場!」聲猶未落,縱身一式「五丁開山」,揮掌向花滿樓頭顱劈下。
鄒全保身為東天日山大寨主,武功精湛,這一招出手,勢勁力疾,挾風帶嘯,果然非同凡響。
耿兆惠不意鄒全保如此情急,叫了一聲:「……小心!」
但見花滿樓驀然伸了個懶腰,口中含含糊糊道:「這酒確也烈得好……」他左手扶桌,右臂伸出,五指張開宛如梅花,又似竹葉,堪堪迎向鄒全保的右腕。
鄒全保聽耿兆惠示警亦未在意,及待認出花滿樓使的彷彿是一招梅花竹葉手,心中不禁一凜;情知自己這一掌若再劈下,能否傷得對方尚在其次,而他的手腕卻肯定保不住了。情急中,挫步、收沼,脫地躍退數步。
卻見花滿樓一個哈欠打過,又遲遲往桌上伏去。
鄒全保儘管一時鬧不清花滿樓究竟是怎麼回事,無奈,此刻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從腰間撤出鏈子錘,「撤鞭蓋頂」,兩顆鎚頭挾嘯往花滿摟打去。
或是花滿樓落身不穩,翻了板凳,身體向後仰倒,恰似「金剛鐵板橋」,後腦幾乎沾地——
碩大鎚頭挾嘯走空。
此刻,耿兆惠暗忖花滿樓中毒未深,只想就此罷手,再尋良機,怎奈鄒全保性子暴躁,兩番招式走空,不禁氣極,怒叫道:「耿兆惠,這原是你自己的事,你怎麼還不出手?」——
花滿樓一怔,幾乎同時,許多日前縈繞心頭的疑慮迎刃而解;他的心底不由得泛上一絲冷笑。
事逼無奈,耿兆惠再也不能袖手旁觀,暗中摯出判官筆,趁花滿樓身形未起,一式「雙龍吐水」,兩筆疾出——
他雖身中毒傷未久,卻經花滿樓精心救治,已完好如初;此番施展師門絕技,兩筆倏幻四影,點向花滿樓上路八大穴位。
但聽「嗚」的聲響,一股酒浪從花滿樓口中噴出,向耿兆惠劈面噴來,勢如滿天花雨!
耿兆惠不曾防他這一手,頓時滿頭、臉酒水淋漓,疼痛鑽心,驚叫聲中,收勢后躍,撞翻了一張桌子,腳下趔趄,狼狽至極。
花滿樓發聲長嘯,騰身而起,身體幾乎撞到屋頂;適值鄒全保揮舞鏈子錘打來,一對鎚頭由他腳下掠過。
鄒全保招式再度走空,更加清楚自己遠非對方敵手,及見花滿樓凌空折身,蒼鷹搏兔般撲擊下來,忙施一招「十字披紅」,鏈子錘纏頭護腦,如山錘影把身體護得風雨不透。
花滿樓見他錘法精熟,不敢託大,硬生生半路折身,單足在一張桌面上輕輕一點,身形再度飛起,折身撲下時,青鋒劍已持掌中,一式「展翼摩雲」,劍光宛若銀虹一道,飛掠而下。
鄒全保腕力猛吐,一招未收,一招又發,「鷹擊長空」,右手錘呼的聲向花滿樓打去,但聽「錚」的一響,劍鋒斬斷錘鏈,鎚頭斜飛出去。鄒全保不禁驚叫出聲。
花滿樓長劍稍頓,倏又劈下,銀虹閃過,血花迸濺——劍鋒由鄒全保右肩入,左肋出,他慘叫聲剛剛出口,身體已經被斜斜劈成兩片,污血汪噴,殘軀先後落地。
耿兆惠待揩去臉上的酒污,即刻認定花滿樓絕未中毒,不禁驚得魂飛天外,他情知自己和鄒全保聯袂亦遠非花滿樓之敵,當即三十六招走為上——趁著鄒全保和花滿樓交手,「嗖」的掠出店門,撒腿就跑。
但聽身後一聲慘叫——知道鄒全保已經完了——耿兆惠卻已顧不得他,只管腳下發力,沒命似的向前奔去;忽聽腦後暗器破風,尖嘯刺耳,他情知不好,連忙閃躲,尖嘯聲由耳邊飛過。地正暗暗慶幸,但覺腦後啞門穴上一震,當即撲倒、昏了過去。
花滿樓雖料定耿兆惠已經投靠丁紅衣幫,但卻不想讓他即刻就死,他想從他的嘴裡打聽自己應當知道卻還不知道的事,他知道耿兆惠會告訴地——他的確有好幾種辦法讓他張嘴,即使池想自戕也沒有用。
他把耿兆惠提到路邊,右手伸向他頸后的大椎穴,然而,就在這瞬間,他怔住了,眼睛倏忽睜得老大——
耿兆惠的頸後有一塊青痣!
「頸後有痣,又姓耿,難道真的是他?……」
弼昆長老臨終前的那些話驀然響在他的耳畔:「……乃師只欲令你辦得一件事。
這件事確乎令為師赧顏——實乃佛門弟子之羞。
……乃師幼年時曾有位青梅竹馬的紅顏知己,徒因乃師家道中落,才不得已託身空門……
唉,也是乃師一念之差……她矢君病逝早天.一人持家清苦,我便不時照看她,久而久之,居然……
為師潛心懺悔,無如為時已晚——她有了身孕。
……佛門弟子出此劣事焉敢書信傳音,待我返回時才發現她竟以為我變心,再醮一富室作了妾;而那孩子皆已送給他人……
我只知那人姓耿,乃江南商人,因妻逾久未育……
自此,人海茫茫,再也沒得他的一線消息;為師這片心愿只得寄托在你的身上……」
花滿樓遲疑了好大一會兒,終於在耿兆惠的頸后一拍、胸前一揉,給他解了被封穴道;耿兆惠驀然睜開眼,見花滿樓怒目金剛般地站在自己面前,登時一切明白,嚇得面如土色,「咕咚」跪在地上,硬生生眼裡擠出幾淌淚水,道:「花大俠饒命,在下一時……」
花滿樓冷冷道:「少說廢話,我問你,你、你姓什麼?」
耿兆惠一怔,遲遲道:「花大俠早就知道……」
花滿樓諳然一哂,打斷他的話,道:「你、你今年多大年紀?
耿兆惠更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問我多大年紀幹什麼?」但在此刻,他別無選擇,只有乖乖回答的份兒:「在下年方三十二……」
「你父親可是個商人?」
耿兆惠詫異地點了點頭,道:「花太俠莫非……」
花滿樓心裡就象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齊涌而至;「師父他老人家至死還挂念自己的兒子,沒想到,他……」
他幾乎根本沒有聽清耿兆惠都說了些什麼,只仰天打了個哈哈,冷冷道:「姓耿的,我不殺你,卻要警告你:倘你不痛改前非,兀自助紂為虐,只有死路一條,望你潔身自愛!……」
他話沒說完,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已疾掠而去,宛如流星飛墜,倏忽消失不見。耿兆惠愣愕愕地站在那兒,心裡只顧暗稱僥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