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其實,花耀今哪裡也沒去。

坐在陽台邊的木椅,一雙長腿掛在陽台的欄杆上,他冷眼俯瞰著拖到快要半夜三更才離去的花勁良和大媽,等著初瑟再次上門按鈴。

結果——

一等三天,她只在頭一天按過一次門鈴,然後就放棄了。

原以為她病還沒好,但他打過電話問初明,得知她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了,哪知別說按門鈴,她連公司都沒去。

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

知不知道他還缺一個解釋,她的解釋。

他乖乖等候……真是欠調教的丫頭。

花耀今懶懶托腮,垂斂長睫,思忖好半晌,最終沉不住氣地起身,萬般無奈地下樓,直接走到初家,鐵門一推,居然沒鎖,他隨即鎖上,接著走進許久未踏入過,改變不大的初家客廳。

就見初瑟手腳縮起的窩在沙發上,抱著抱枕,下巴頂在抱枕上,電視開著,但顯然沒有發揮娛樂功能,因為她面無表情、水眸失焦,不知道神遊到哪裡去了,就連他走到她身旁都沒察覺。

如果,今天他是一個闖空門的,她就死定了。花耀今垂眸瞪著她,她還是毫無所覺,一點反應都沒有,讓他無言地嘆氣,輕輕地落坐在她身旁,挑起她用蝴蝶髮夾夾起的一繒長發,等待她給一個令他滿意的反應,豈料——

「……你來了。」她緩緩側臉探去,不驚不懼,神色自若。「群聊社區」

花耀今微挑起眉,「你在等我?」

這麼平淡無波的表情,是她真的不再怕他了,還是她心裡在盤算著什麼?

「嗯。」

「你知道我一直待在家裡?」

「嗯。」畢竟比鄰而居,隔壁只要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她大概都能感覺得到,這歸功於先前躲他躲出來的超強感應力。

他的存在感、他的氣息,都能清楚地讓她發現,他就在附近。

當然,她逼問姐姐的答案,才是讓她最確定的。

「怎麼不過來找我?」

「我在等你找我。」她定定地看著他。

「喔?難道我們現在是在耐力比賽?誰先沉不住氣,誰就先行動?」他冷哼,心裡頭實在不爽至極。「你難道不覺得你欠我一個解釋?」

「有嗎?」她淡道。

花耀今濃眉挑得更高了,他確定不是自己多疑,她的反應確實太過反常。「怎麼?花勁良跟你說了什麼?」

花勁良每天拜訪,他早猜到那傢伙必定將他的歷史詳加解說過了。

但,這又如何?

「你為什麼不回家?」這是她最疑惑的地方,而要他回去,則是她勢在必行的任務。

她滿腦子都是花伯母的請求,希望能夠勸花耀今回家,幫忙他們一家團圓。

她很懂得那切身之痛,也比任何人都希望破碎的家可以完整,她的父母已經不在,她的願望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實現的奢想。但他不同,他的家人都在,期盼著他回家,他沒道理不回去。

「因為那裡不是我的家。」簡單幾個字,說出他的看法。

「那裡有你的家人,不是嗎?」她皺起眉。

「誰說有家人才是家?在我的感覺里,你家給我的感覺,還比較像一個家。」

正因為她有一對爽颯熱情的父母,才會讓他飄泊的腳步在這時生根了三年,讓他短暫地享受到何謂幸福的滋味。

他沒嘗到過,一嘗就上癮了。

初瑟聞言,一整個語塞了。

難怪那時候他那麼喜歡到她家串門子……他說喜歡她,但他的喜歡,究竟是指她這個人,還是她家給他的感覺?

她想,應該都有吧。

如果他待在那個不認為是家的家近二十年,都無法讓他停住腳步,那麼讓他停泊三年的地方,應該是他心之嚮往的吧?

在這種情況下,要他怎麼回家?可是她不想看到花伯母臉上笑容消失。

「那笨蛋跟你說了什麼?」

「你爸媽很想你。」

「想念我的存在價值?」他自嘲笑道:「我的腦袋可以整頓日漸衰敗的豐陽金控,我的外在可以成為最佳代言,而我的身體則可以成為聯姻的最佳犧牲品。」

怎麼分配都划算,不想他也難。

「幹麼把自己物化?」她皺擰眉道。豐陽的財務有這麼糟嗎?但她相信花伯母沒有騙她。

「那叫做事實。」花耀今看向她,探指撫著她眉間的皺摺。「是那笨蛋要你勸我回家?」

初瑟沒有回答,表情卻已顯露一切。

「下次他要是再這麼說,你叫他小心一點,我這一次給的,肯定不只是一個拳頭。」他笑著說,但眸意極冷。

「你很討厭他?」

「不會。」

「那幹麼打他?」

「因為他打擾到我。」他搔了搔發,極不滿意話題始終落在他人身上。

「不要給我轉移話題,你還沒跟我好好解釋,為什麼你會放任那笨蛋握著你的手不放?」

「姐不是都告訴你了?」她扁起嘴。

「原來是有內賊,難怪你會知道我待在隔壁。」他那日氣歸氣,卻也擔心著她的身體,絕大部份是氣初明竟然讓花勁良踏進休息室,更氣自己沒能再早一步趕回來,讓她被花勁良揩盡了豆腐。

「你回家吧!」

「我的家在這裡。」他眸色清篤,語氣再肯定不過。

「你不能這樣,不管怎樣,你還是得回去幫你爸的公司,不是嗎?為人子女的不管心裡有什麼怨慰,也不能一走了之吧?而且我覺得花伯母給人感覺很好,你是不是對她有什麼誤解?」

好比說,總是對自己的親生兒子比較好,好比說,身為妻子總是在意丈夫的忠誠,所以可能對丈夫外頭的孩子心有芥蒂?

「等等,我覺得你有誤解。」花耀懶懶伸出手,捂住她難得聒噪的嘴。

「基本上,我對於我的身世從沒埋怨過,大媽對我很好,我也一直很感謝我爸願意栽培我,甚至將我送到國外留學。」

「那你幹麼離家出走?」嘴雖被捂住,但弄點小技巧,她一樣說得了話。

「這樣不算忘恩負義嗎?」

受人點滴之後扭頭就走,實在說不過去。

「忘恩負義嗎?」他冷哂道,壓根不惱,只是笑意更冷了。

「你要這麼說我也沒意見,確實是算忘恩負義。既然是,那就繼續忘得徹底,何必再回去攪亂一池春水?」

他撇唇笑得很自嘲,輕緩地鬆開捂住她唇的手。

初瑟想要抓住他的手,卻逼自己握住雙拳,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必須要一鼓作氣。

「我們分手吧。」她以為她說得平順又自然,然而實際上,她幾乎是抖著音說出這幾個幾乎要撕碎她心肺的違心之論。

她拔下夾在發上的蝴蝶髮夾,擱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這個賭注賭得好大,大到讓她感到害怕。可是為了花伯母的囑託,為了日後不讓他有類似現在自己的遺憾,她勢在必行。

花耀今皺起濃眉,「那傢伙到底跟你說了什麼?」看來他那個笨蛋弟弟是嫌上次扁斷他的鼻樑這教訓不夠就對了。

「他沒說什麼,我純粹只是覺得……」她用力咽下喉底的苦澀,抬眼正視著他。「我不喜歡這樣的你。」

「什麼意思?」他狠擰的眉頭展露從未曾在她面前出現過的陰沉。

「我……你住在我家隔壁也有一段時間了,你應該知道我很看重家人,所以,我不能接受不把家人當家人的你。」這是撒手鐧。不成功就得成仁了。

「我沒有不把他們當家人。」

「那你回去啊!」

「就跟你說,我不回去。」

「為什麼?」

花耀今努斂長睫,瞪視著她臉上不自然的蒼白,細微的臉部抽動和握緊的粉拳都沒逃過他的眼。

他看得出來,她在勉強自己,但他不懂她為何要這麼做?

「你說不出來?那我們分手。」她強迫自己洒脫,雙手一攤,別說雲彩,她連曾擁有他氣息的空間都不想逗留。

「太可笑了,就因為這樣而分手?」他笑得很自嘲。「你做人窮酸,就連愛情也給得這麼窮酸?」他甚至比不上巷子口的兩個遊民?

「誰教你不回去?」

「我們的愛情是建立在家人之上的嗎?」

「你敢說你喜歡我不是因為建立在我家人的情感之上?」

他頭痛地撫著額,「我分得很清楚!再沒有比我還要清楚自己的感受!」

「是嗎?為什麼你要在三年前救我?為什麼要買下夜讓給我姐打理?那是因為我父母的關係,你愛屋及烏罷了,不是嗎?」果然情侶吵起架來,什麼狗屁倒灶的理由都能成為借口。

很差勁的說法,但這其實也曾經是藏在她心間的心結……雖說現在她早清楚他對她的愛貨真價實,卻必須拿這個可笑的理由逼他回家。

「那根本是兩碼子事!我那時救你,是因為我有事要找你姐,碰巧看見你被欺負罷了。我救你,是因為你爸媽那時已經不在,我心疼你;我買下夜店,是因為我不希望你們姐妹沒有一份安穩的工作,甚至背負著打工的風險!」

也許,當年他真的只是同情,也許,他不過是一股衝動,又也許,不過是一份鄰家大哥的心意,但是,他有愛,那裡就有了,只是他還沒發現!

不然,他不會為她牽腸掛肚,不會一回台灣就來找她。

他向來不是多情的人,甚至可說是無情的,所以他才能夠忘恩負義地離開一手栽培他的家!

「那就對了,聽你這麼一說,我更加確認,你不過是抱持著同情的心理而已,你根本不喜歡我。」初瑟用力忍住在眸底打轉的淚,不讓他看穿她蹩腳的演技,不準自己前功盡棄。

面對她的指責,花耀今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精銳的黑眸抹著努色。「我們先冷靜下來,好嗎?」

為什麼明明是勸他回家,卻勸成吵架?

這是什麼道理?簡直是莫名其妙!

「不用了,只要你不回家,我們就分手。」她說出口的同時,微顫的唇角,扯動了蓄滿眼眶的淚,沿著香腮滴落,恁地斗大清澈。

說呀,說你願意回家,就這麼簡單,為什麼不說?

有家人很快樂,他變成缺角,知不知道對家人而言,可是極大的缺憾?他應該懂的,他明明看過她父母雙亡時,她有多傷心有多痛苦,那種抬眼看得見熟悉的場景,卻看不到熟悉的人的感覺……是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抹平的痛。

而他,家人俱在,一切安好,還有什麼不能回去的理由?

「小瑟……」花耀今斂下怒容,想拭去她不斷滑落的淚。

「不然,你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想回家?」她揮開他的手。

「……沒有理由。」他瞪著被揮開的手,平靜地道。

「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難道在他的心裡,她是一個無法倚靠、分擔心事的人嗎?

「不是的。」他伸手想要擁她入懷,但——

「你不要碰我!知不知道我曾經恨過你!」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吼著往後退縮。

既然他連說都不肯說,那麼她也只能用傷人的字眼,把他逼回家去!

這是她最不想做的下下策,他的堅持卻逼得她不得不。

「小瑟?」她的話語如刀,毫不留情地刺往他心窩,他不及閃躲,痛得椎心泣血。

「我好恨好恨你,恨你……」感冒初愈讓她下一會便吼得氣虛,捧著胸口悲凄的說著,「我爸媽剛去世沒多久,你就走了,走得洒脫,連一句招呼也沒有,就在我們最需要幫忙的時候……」

「不是的,我——」

「我爸媽對你那麼好,結果你呢?你到底為他們做了什麼?如果你當初有那一筆可以頂下夜店的錢,為什麼不在我爸媽債台高築的時候拿出來幫他們?」為了勸他,她已失去理智,強將罪名往他身上扣。

花耀今胸口一窒,感覺被刺開的傷口又湧出一攤血。

那是他心底最深的傷痛,他不說不提,卻時時痛恨著自己,沒能早一步幫助他們,眼見無可彌補的錯誤發生……他明明可以的,但就是沒有及早伸出援手。

他很自責、很內疚,然而更痛的是,她當面挖開他的傷口。

「你知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過世的?」

初瑟淚紅的眼直瞅著他,那毫無遮掩的傷悲,是他多久沒看見的?他沒有辦法回答,他覺得自己腳下已是一片堤紅。

「是車禍。」她哭叫道,臉上卻勾出令人不舍的笑。「因為要籌錢,因為要救工廠,所以不斷不斷地開車到處拜託人,就因為太累了,才會失速撞上護欄……」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花耀今呤怒的魅眼滿是深痛的爆紅。「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這樣可以了嗎?我錯了!」

「本來就是你的錯!你無情無義,在我父母發生意外時,你馬上就離開,而現在,只不過要你回家罷了,你卻連個理由都說不出口!你走,我不要再見到你!」

她疲累無力地嘶吼完,用手圈抱住膝蓋,將臉深深埋進去,用力哭泣。

花耀今傾向前想要摟住她給她安慰,卻見她在他碰到她的剎那,身軀抗拒的避縮著。

他垂眼瞅著她,收回手,喉口抽動著,眸底噙滿了血絲和淚水,張嘴嘆了聲,「對不起……我一直很後悔當初沒能幫到你爸媽,我真的是很後悔,即使是現在,我還是無法原諒自己。」

「所以你說喜歡我,是想彌補我爸媽嗎?」她抬起頭來,笑得苦澀,笑到胸口劇烈起伏,淚水如斷線珍珠墜落。

她好可惡、好可惡,明知道他痛,還硬要往他傷口扎……她這麼做,到底對不對?到底對不對!

「不,我喜歡你,是因為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垂斂的長睫底下蘊蓄著如朝露般剔澄的淚水。

「我不原諒你,我要跟你分手!」初瑟說得決絕,一點後路都不留給自己的,狀況嚴重失控,她卻無力導正。

「我討厭你!你只會欺負我、嚇我、玩弄我!除此之外,你到底還會什麼?你難道不知道我有多怕你嗎?算我求你了,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你既然已經離開就走了吧,不要再回來!」

花耀今怔忡了下,唇角竟弔詭地微勾。

傷口再多,他也不怕,因為他已經不痛了。

原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錯……想討她歡心,想逗她開心,看在她的眼裡都成了惡意的欺負,可是他卻到現在才明白,打一開始,她就已經烙在他的生命里,所以當她有難時,他不惜以自己為籌碼,賭了最大的一把,豈料……竟會得到這樣的結果。

她不要他、不想見到他……那麼,他又何必回台灣?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而她卻不要……

他理不清如今盤踞在他心間的到底是怎樣的滋味,他不痛,卻覺得自己被她如刀的言語碎殺成片,他身形依舊,可魂魄早已飛散。

他無法言語,只能瞬也不瞬地直瞅著她,直到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你們是怎麼了?怎麼會吵得連外頭都聽得見?」初明一進客廳,便被兩人古怪的氛圍震懾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用視線詢問著花耀今,卻見他動也不動地瞅著初瑟。

「姐,叫他走,我不要再見到他。」高分貝的嗓音岔著氣,執意地喊,「叫他回去、叫他回去、回去——」

花耀今高大的身形晃了下,身上恍若瞬間掉落了什麼,只見他頭也不回地走出玄關。

「耀今!」初明回頭看著他決然的背影,隨即跑到妹妹身邊。「小瑟,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初瑟呆愣地看著遺落在手心的他的淚,胸口痛到無法呼吸,讓她只能用那沾淚的手心直抓著胸口。

「小瑟?小瑟!你不要嚇我,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初明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撫著她的發,拍著她的背。

「姐……姐!」她突地像個孩子般的嚎啕大哭,哭得聲嘶力竭。

她不會忘記今天,不會忘記自己用多殘忍、多可惡的話傷了最疼愛她的男人!

可是,她只是要他回家,她的淚是為了他、為了成就他家人一個圓,沒想到逼得自己失控地出言傷人,而他卻寧可她傷他,卻連個不回家的理由都不說。

回家……為什麼這麼難?

隔天,初明歇業一天,留在家中照顧哭成淚人兒的初瑟。

但不管她怎麼問,都問不出個端倪,想打電話找花耀今,他手機始終沒開,打到公司,才知道他回美國了。

「他回去美國了?」初瑟從抱枕里抬起哭得像核桃般的眼。

「是啊。」

「……怎麼會這樣?」她錯愕地低哺。

她只是要他回家而已,他怎麼反而回美國了?

初明瞬地捕捉到一絲不尋常,沉著臉問:「小瑟告訴我,你到底在搞什麼?」

「我……」她語塞地抿了抿唇,淚水又潸潸落下。「我只是要他回家……」

她哭哭啼啼地將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

聽完,初明整個臉色大變。

「你這個傻瓜!」不曾動氣的她,此際氣到額角暴出青筋,在沙發邊不斷地來回團走。

「姐,我知道我很過分,我真的很可惡,可是、可是我只是要他回家而已,我沒有惡意。」

「這樣還叫做沒有惡意?你是腦袋壞了不成?」她火大地低咆罵妹妹。

「姐?」初瑟嚇傻眼,從沒見過向來隨和的姐姐發這麼大的脾氣。

「你!」她欲言又止,捧著額想了下,深嘆口氣。

「我跟你說,當初我們背爸媽的債時,那時我說,大概背了三百萬,對不對?」

「對。」

她被姐姐那冷凜又認真的神色懾住,拿開抱枕,正襟危坐的聽著。

「其實,那時我們背的是三千多萬。」

「嗄?」初瑟怔了下。「那……你為什麼要騙我說是三百萬?」

「那是因為耀今要我這麼說的。」

「他?」

「債務,三年前,他就替我們還光了。」初明疲憊地在她身旁坐下,替她抽來一張面紙拭淚。「但為了不讓你起疑,所以騙你還欠著三百萬。」

「嗄?他怎麼會有那麼多錢?」

她好疑惑,不認為光是程式設計就能夠替他帶來這麼大的財富,再加上——

「對了,夜店也是他買下的,這麼一算,他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

「因為他把自己賣給拓荒者集團。」初明正色看著她。「他簽了五年的工作約,換得一筆錢,赴美接受拓荒者的精英培訓,三年來成功地整頓拓荒者的體制,甚至提議開拓亞洲市場,而這說到底其實是因為他想你、擔心你,藉機想回台灣。他不是不回家,而是他回不去,一旦回家,他會無法狠下心繼續待在拓荒者,然而眼前他根本無法接下他的家庭企業。」

初瑟呆愣得連面紙滑落都沒發覺,只是怔怔地看著姐姐,想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聽錯。

「可是……可是他當初為什麼不回家借就好?」豐陽金控在三年前還如日中天的。

「當年,他因為覺得沒有歸屬感而離開家,所以當他有難時,他是絕不會回頭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借著朋友把自己賣到拓荒者。」初明邊說,不由得輕嘆著。

「回台灣后,他一直很遺憾自己沒能早一步下定決心,他常跟我說,如果他早一步這麼做的話,爸媽大概也不會因為車禍去世……他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可其實這根本不關他的事,他沒必要為我們付出這麼多,而且始終不提回報。」

初瑟顫著唇角,哭腫的水眸又凝出斗大的淚水。「姐,你怎麼都沒跟我說?」

天啊……天啊!她對他做了什麼?

她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他不能回家,無法說出口的理由,竟然是為了她……

她看著掌心,昨晚他在那兒落下淚,那滴淚凝聚著他深濃情意和深重愧疚,而他面對她的惡意撒野時,卻選擇緘默,連一句責罵都沒有……

可不是嗎?他總是這樣,儘管欺負她、逗她,但他是沒心眼的,是她自己大驚小怪,逕自把他想成壞人,最終,竟還用這麼不可原諒的方式傷了他!姐說的對,他沒有義務幫助她們家,爸媽的債務也不是他的責任,而她竟然……

她緊咬著下唇,粉拳握得發顫。

「他要我別跟你說,是不要你認為欠他恩情,其實他很疼你,你一直以為他在欺負你,實際上他是在討你歡心,包括高額的兼差,甚至拐彎抹角給你一筆傭金,好讓你可以幫助小欣。」初明輕輕地將她摟進懷裡,再無顧忌的把話說開。

「你知道嗎?拿甲蟲嚇你那一次,是因為他看見你在翻昆蟲圖鑑,他以為你喜歡甲蟲,才會送你想要討你歡心。」

初瑟說不出話,淚水早已沾濕了姐姐的肩。

「後來,他不是送你蝴蝶嗎?他以為女孩子都喜歡蝴蝶的。」

她緊閉著眼,滾落更多淚,抽抽噎噎地不能言語。

「他不是在欺負你,他總說他估計錯誤,記得他說有一次看到男同學沿路欺負你,結果他丟墨汁想要整那些男同學,卻偏是丟到你……」

「正常人都會以為他是在欺負我的嘛……」她回想當初的情景,淚水又掉得更凶了。

「姐,怎麼辦?我傷他那麼深,如果我跟他道歉,他會不會原諒我?他會不會不想理我了?」

「不會的,我說過,他喜歡你,他疼愛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可是、可是……」她掀開手掌,掌心恍若還烙著他燙下的酸澀,看向擱在茶几上沒動過的蝴蝶髮夾,她輕輕抓起,擱在掌心,翅膀上的寶石閃爍的絢爛火花,好像隨時都將飛起。

她原來打算,等他回家之後,她會好好登門道歉的,到時候只要他生她的氣,她就可以反堵他一句——誰教你當初不說理由,害我只好使出下下策?但如今,結局生變,答案如此不堪,她道歉還有用嗎?

他還會……

「小瑟,不管他接不接受,你都應該道歉。」初明溫柔地按著她的肩頭,不准她逃避。

她親吻著髮夾,再將髮夾夾在發上。「……好,就算他不原諒義,我也要讓他知道,我很謝謝他,還有……我也很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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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酸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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