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開始會悄悄凝望著他發獃,開始會在意他怎麼看待自己;她開始會留意他所喜歡的一切事物,然後開始會希望他永遠留在自己身旁。
不是不曾思考過白元捷口中那句「利用她的單純與感激」,所以她也曾問過自己,她對他特殊的這份情感,是不是真的只是感激,又是不是一種因「共患難」的相依為命感而升起的錯覺。
為了分辨,她先拋去了所謂的感激,單純用女人的身分、女人的眼光審視著這個名為「沈笑非」的男人,而那時的她發現,或許他的俊美度沒有白元捷來得高,食衣住行都很隨性,但她依然受他穩重中帶著木訥與爽直的個性吸引,依然會因他陽剛中帶著靦腆的笑容而悸動,更會因他一個小小的碰觸而臉紅心跳。
那時的她終於明了,為何這近五年來,自己對所有男人都沒有任何感覺,因為在她遇上世界最溫柔、最剛強、最可愛的男人後,其他的男人再入不了她的眼,再走不進她的心,而她,也再不願讓他走離自己的身旁……
一想及一會兒要發生的事,萬蒔雨的心怦跳得幾手要衝出胸口了,但她不斷的要自己深呼吸,在梳洗一番,心跳終於稍稍平靜后,又拍了幾下自己的小臉,才輕輕路出房門。
她知道一會兒他們見面的氣氛一定會有些尷尬,因為按她對他的認識,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一定是道歉,而她要做的事,就是讓他知道,這個道歉根本沒有任何必要。
「昨晚很抱歉。」
果然,才一走出房門,萬蒔雨便聽到客廳里傳來沈笑非低沉的嗓音——
「由於我酒喝得有些多,再加上氣氛及情境都讓人有些意亂情迷,所以讓我對你做出了一些不恰當的事。」
「我……並不覺得那是不恰當的事。」低垂下有些羞澀的眼眸,萬蒔雨輕聲說道,然後在雷鳴般的心跳中往前走去,以至徹底錯過了坐在客廳里那個男人,廣闊肩頭的微微一僵。
「因為我……喜歡你。」
「謝謝……」聽到萬蒔雨的話,沈笑非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而不知為何,嗓音那樣瘡啞。
「但有些事我還是必須讓你知道,你願意跟我談談嗎?」
「願意。」萬蒔雨點了點頭,終於怯生生的抬眼望向沈笑非,這才發現,向來睡得再少也精神奕奕的他,此刻眼下竟有一些黑暈。
「我明白一直以來,你都將五年前的事放在心上。」凝視著窗外的一片雪白,沉思良久后,沈笑非拉回視線望著萬蒔雨緩緩說道。
「我確實從沒有忘記過,也永遠不可能忘記。」萬蒔雨又點了點頭,然後笑得更甜美了。
「望著你努力追求著自己的夢想,一步步走到今天,我真的很感動也很欣慰。」
看著那張帶著羞怯笑意的清麗小臉,注視著她全然信賴且純摯的目光,沈笑非再忍不住閉了閉眼,咬了咬牙后啞聲說道,「但發現你的身旁竟無一人陪伴時,我不禁開始思考,當初未經深思熟慮便做下的決定是否束搏住了你,我又能如何補救。」
「束縛?」聽到這裡,萬蒔雨驀地有些愣了,原本甜美的笑容緩緩僵在臉上,「補救?」
沈笑非言下之意,似是後悔了當初的決定!
「我並沒有後悔,我只是抱歉自己沒有對你說得更清楚些,以至於讓純善且責任感極重的你,在不知不覺中畫地自限。」
儘管看出了萬蒔雨眼底受傷的痕迹,沈笑非還是繼續啞聲說著,然後在望見她愈發黯淡的神情與蒼白的小臉后,心微微的抽疼著。
「你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一直覺得自己受了我的幫助,所以總想努力的回報我,但其實我從不需要什麼回報,只要知道你過得很好,我就安心了。然而現在我才發現,當初的決定,反倒讓你一直被心底這份不存在的責任感束縛,再加上你並沒有與其他人交往的經驗,才會錯將對我的感激當成了喜歡。」
「我當然感激你,但對你卻不僅僅是感激,我是真的喜歡你!」
雖明白沈笑非一定會提及這個問題,但聽著他竟用「束搏」這樣責備他自己的方式來安撫她,萬蒔雨只覺得心一痛。
「更何況我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怎麼會沒有與人交往的經驗?我——」
「你還是個處女。」將眼神瞥向屋內無人處,沈笑非輕輕打斷了萬蒔雨的話。
他此話一出,萬蒔雨的小臉徹底僵硬了。
「我並不是懷疑你的喜歡,也很謝謝你的喜歡,但你還小,還不懂什麼是真正的情愛。我明白你依賴我、信任我,但在我心裡,你就像是我的妹妹一般,我很開心能有你這樣的妹妹,但昨夜,我卻辜負你對我的依賴與信任,對你做出那樣逾矩的事,真的很抱歉……」
妹妹?辜負?
聽著「妹妹」兩個字,望著沈笑非極力勸說著她、也責備著自己時眼底那份深深的無奈與沉重,萬蒔雨再忍不住緩緩合上眼。
原來,她是「妹妹」,也永遠是「妹妹」,並且還是個從五年前便依賴著他,至今依然讓他放心不下的「妹妹」
原來,他對她根本沒有任何情愫存在,他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與陪伴,長久以來,全是基於「哥哥」的身分,基於他對自己與對她的承諾,以及那顆柔軟與一視同仁的心。
原來,這段時間裡,她只想著自己的心情,卻完全忘了顧慮他的心情,才會自作多情、一相情願的向他表示出自己的愛慕之意,讓他如此困擾。
原來,昨夜不管是誰,他都會那樣溫柔的擁抱「她」,愛憐「她」,只是很不巧的,昨夜在他身旁的人,是她…
「我……很抱歉……」努力想擠出一抹笑,但萬蒔雨的眼眸卻好酸好澀,「讓你這麼為難……『哥哥』……」
「蒔雨?」
望著萬蒔雨小臉上那抹讓人心痛的凄美微笑,聽著她那句「哥哥」,沈笑非的心重重一抽,下意識便伸出手想拍拍她的發梢,但拍到的,卻只是一抹冷冷空氣。
「我頭有些痛,先回房去了……我剛才宿醉,說了不少傻話,小沈哥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在那隻大掌輕拍到自己發梢之前,萬蒔雨已轉身返回卧房,將所有再忍不住、再掩飾不住的心傷與熱淚,全留在自己的枕間,只為那一句「妹妹」,與像刀一樣將她的心硬生生劃開的……自作多情。
這一年的元旦,天氣很冷,冷得彷彿末日前的冰河時期。
雖依然同住一間屋子,雖依然有著如同過往般的互動,然而沈笑非明白,自己還是傷害了萬蒔雨。
她的小臉,瘦了,笑容,少了,大半時間都留在她自己的房間里,與他共餐時雖還是會與他交談,但眼神,明顯避著他。
面對這樣的結果,沈笑非只能保持沉默,畢競他太明白這一切都是肇因於他的意志不堅,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默默關心著她,然後讓時間來撫平她心底的傷。
那夜若他能把持得住,又怎會將事情弄得這樣一團糟?
不知有多少次,沈笑非這樣狠狠的責怪著自己,但面對那樣一名集聰慧、獨立、堅強,優難脫俗卻又嬌憨可人於一身的女人,全天下有多少男人能把持得住……
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地上慢跑的沈笑非,在心底長長嘆了一口氣后,終於緩緩停下腳步,仰頭望天。
若說他沒有動過心,那絕對是連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的彌天大謊——儘管一開始的他,真的從未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小他八歲的女孩產生情愫。
初相遇時,他佩服她外柔內剛的勇敢與堅強,感慨她的遭遇與困境,在能幫就盡量幫她一把的念頭下,載著她逃離追捕,然後在他硫忽而她替他挨了那一槍時,毫不猶豫地將她帶回隱月車站。
是他的責任,他一直這麼想。
而在明白彼此在人世間相同的孤零后,他更是放不下她。他破天荒四處張羅著她的未來,在隱月同伴的幫忙下,以及被小妹大冷眼數次、更被阿雀姨狂轟爛炸得耳朵都發痛時,成功將她輾轉送到了倫敦。
她很討人喜歡,聰慧之餘還帶著點傻氣,明明一切就很奇怪,她卻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明明該防備他們是不是有陰謀、會不會將她賣了,可她卻從沒想過,傻傻被他送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倫敦,還開開心心的按月寄來一堆漂漂亮亮、讓人心曠神怡的成績單與照片。
她這種讓人不知該鼓掌還是該好好教她社會黑暗的單純與天真,還有那完全出於自身責任意識的徹底守口如瓶,讓所有人都將她當寶貝一樣的寵著。
不只隱月的同伴都將她當妹妹看待,連向來只在四號月台泡茶的隱月老前輩們,都會難得的跨越鐵道來問問她的近況,而他,當仁不讓的將她信中所寫的大小事都詳細告知。
或許在萬蒔雨自己及他人的眼中,他所做的一切,整個改變了她的未來,但很少人知道,其實她的出現,也改變了他。
自小學習著那門惡人派精湛武學,且夜夜被諄諄教誨著學習的目的重在保留這門絕學不至失傳,而不是用這武學來招搖、顯擺、賺錢的他,就跟所有的人一樣,必須自己養活自己。
沒有家庭作為後盾的他,選擇早早進入社會,因為自小就對車有興趣,所以他先到車廠當學徒,在存夠了一筆錢后,買了輛小黃,努力工作養活自己,也養活街頭上那些與他有相同命運的流浪動物。
一直以為自己這輩子的生活,大概就是晚上練功、與同伴點到為止的切磋,白天開一輩子的計程車,當一輩子義消,一輩子給那些流浪動物當奶爸,然後在阿雀姨電話來時,去為那些還不適應雙重身分的新夥伴、以及偶爾出現狀況的老同伴收拾殘局,直到將毒冰掌傳給下一個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的傢伙后,成為四號月台上泡茶老前輩中的一員。
但遇到萬蒔雨後,他才發現,一直得過且過的自己,其實還是能做些什麼的,並且,抱有夢想並努力一步步去靠近夢想,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自那天起,他找到了那間幕後大老闆其實是「無」,且旗下有不少隱藏夥伴的保全公司,學習保護人時如何可以不要暴走,且在遇上急難時又如何可以低調的動用毒冰掌,而不用找人來收拾殘局的訣竅及反跟監技巧。
他也在開計程車之餘,到大學旁聽與汽車相關的課程,學習英語,然後在有一回到英國銀石賽道觀看路特斯車隊試車時,因發現引擎聲有異,瘋狂對車隊總監大吼大叫而被四個壯漢請入后,自此多了一名好友,也圓了自己駕駛F1賽車的夢想。
在每月收一封萬蒔雨來信的那段日子裡,他的生活也跟著充實了許多,縱使由於不想打擾她生活,所以他從沒有回過隻字片語,只寄去一些有趣的文章,但望著她一天天開朗、一天天朝夢想前進,他真的開心不已。
直至兩年前那一天,收到了她寄來的那張相片。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生活照,依照片背後的描述,那是萬蒔雨參加攝影追風營隊時,隊友幫她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