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回日本後,理美髮現絹代回山田家了。家比往常熱鬧,好像要辦什麼喜事似的。她問永吉和阿良,他們都閃爍著言語不肯回答她,像在逃避什麼;回日本後她也沒再見到健一,她就被孤立在她的房間里。

幾次她想去找健一,又怕看到令自己痛苦的事,就像患了憂鬱症一樣過著令人討厭的日子。

理美沒有再回學校,學校已經沒有櫻井,什麼都不值得留戀。回日本那天,健一說遇要幫她辦轉學,可是,能轉到哪兒去呢?她也很懷疑。

加菲貓還在床角傻傻的笑著,理美指著它的鼻子,把所有想得到的話都搬出來駡他。

「臭健一,你這個大笨蛋。」理美想了想,決定不能輕易放過他,「我就知道你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幹嘛這樣看著我,還笑!」

健一經過她房門,正好聽見她在駡他;除了他自己的名字和那句大笨蛋他聽得懂外,其他的理美都說中文,不過聽她的口氣,肯定是在駡他。

健一挑眉笑笑,繼續往前走。也不知道為何突然想回頭,一回頭,正好看見絹代在敲理美的房門。

他叫來永吉。「在門外盯著,聽聽絹代對理美說什麼。」

永吉領命而去。

而理美在一打開門,看見是絹代後,立刻後悔得想把門關上,她卻大剌剌的推開門走進去,在沙發上坐下。

絹代並不算笨,從她一接到健一要和涼音訂婚,而被叫回來參加婚禮那天起,她就一直懷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健一對這個婚約的反感是眾所周知的,他突然宣布答應訂婚,必定有內幕。

她猜著,或許健一那死小子愛上理美了,不然他不會不告訴理美他要訂婚了;上次在庭院看到理美問阿良家裡為什麼這麼熱鬧,阿良卻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要回答什麼。當然啦,這兩個小白痴一定不會知道這個秘密,想必山田和政這個死要面子的人也不會主動說出口。

事實上,他們根本不是親兄妹,健一根本不是山田和政的種,可是她幹嘛要說出來讓健一那死小子知道?!最好讓他們痛苦一輩子!

她得意的露出淺淺的笑,「你知道我為什麼回來嗎?」

「我沒興趣。」理美厭煩的回答著。

「呵,我是回來參加健一的婚禮。」

「你說什麼?!」理美不可置信的瞪著她。

「你生氣啦,哈哈,我隨便說說而已。」看到理美收回震驚的表情,她又說:「他們當然還沒結婚,只不過快訂婚罷了,訂了婚,那結婚也快了,是吧?」她幸災樂禍的看著理美痛苦的表情。

「你撒謊!!」

理美拚命要說服自己絹代是在騙她,絹代本來就是一個不可信任的女人。

可是為什麼永吉和阿良都不願正面回答她?為什麼他們都像是有事瞞著她?

絹代得意的再度開口:「哎喲,大家都知道健一是什麼料嘛!他會認真?別笑掉人家大門牙了,他那種傢伙,不知玩過多少可憐的女人,他--」

「別說了,住口。」理美以為她已經下定決心不會再為他哭了,可是為什麼眼淚還是撲簌簌的落下?健一已經把她變成一個愛哭的傻瓜。

絹代看見理美哭了,更樂了,誰教她是山田三老婆的女兒?!她更費勁的把健一的舊事翻出來講。理美不想聽,可是絹代的聲音卻不斷的傳進她耳內。

「當然啦,投懷送抱的女人佔了大部分,不過健一向來是來者不拒,去者不留。你就算為他哭死,恐怕他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一定會在乎。」

理美瞪著她不置一詞,眼淚仍在臉頰上。

她更得意了,「說不定他只是圖個新鮮好玩,不知道妹妹做啥用,好奇了一會兒,時間久了,就沒興趣了。」

健一猛地推開門,大吼:「二媽,你在這裡做什麼?」

永吉聽見絹代告訴理美健一訂婚了,馬上叫健一趕來。

健一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想趕來解釋,理美的心中已經有了別人,不是嗎?

絹代抵不住他凌厲的目光,低下頭,「我來找理美聊聊,不行嗎?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是你的長輩。」

「少搬出這套話來壓我,滾出去!」健一惡狠狠地說。

臨走前,絹代仍不甘勢弱的瞪了健一一眼。

絹代一踏出門外,健一立刻將門關上。

「理美!」健一轉身面對她,看見她在哭泣,他甚至不敢大聲說話。

真的,最捨不得讓理美哭泣,卻一再的傷害她,健一真想殺了自己。

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發泄她的怒氣,她只是看著他,眼淚不停的掉,動也不動,就好像她決定了這是她最後一次傷心。

「理美!」他再度喚她。

她眨眨眼睛,眨出更多的淚水。健一再也忍不住的趨向前擁住她,輕拍她的背,無措的想安慰她。

他在瞬間明白了--理美還愛他,理美的心還和他一起。

如果,她從來沒有遇見他;如果,她不是他妹妹;又或者,如果她沒有愛上他;如果--有那麼多的如果,卻都只是如果;理美是他最心疼的人,他卻總是讓她哭。

理美的傷心、絕望,彷佛也是他的一般。他伸手輕撫理美的臉頰,理美微微側臉閃開他的手,站在那動也不動。

「你先休息一下吧!」他頹然放下手,轉身離開,回頭說:「後天,我訂婚。」

「後天。」理美喃喃自語著,對健一視而不見,走向她的床,緩緩躺下。

健一走出理美的房間,關上她的房門,挫敗的瞪著那扇隔開他們的門。

滿腦子都是理美傷心絕望的臉,為什麼她看起來那麼痛苦?以前的理美到哪裡去了?二媽不是都告訴她了嗎?她應該知道他有多壞了吧!還為他傷心,值得嗎?

在門外等健一的永吉開口:「兩個人都很痛苦不是嗎?為什麼這麼荒唐的事還要繼續下去?少爺,告訴她你愛她啊!」

健一盯著地板往前走,「將來的事誰知道?她若遇到另一個能和她廝守終身的人,她還會想起我?」

「那就讓她和你廝守一輩子,不要讓她離開你。」

「那不是很自私?」健一抬頭望天,吐了長長一口氣。

「你會自己痛苦一輩子。」永吉咒他。

「我知道。」

「理美小姐也會和你一樣痛苦。」

淺淺一笑,「是嗎?」回頭看了理美的房間一眼。

忽然理美的房門開了,永吉看著健一慌亂奔去的背影,心裡暗暗替他著急;既然這麼在乎小姐,為何放她走?

******

健一跟在理美身後,看見她像遊魂一般晃著;他不敢驚動她,只是遠遠看著她。

理美的腳步遲緩而沉重,雙眼空空洞洞,臉上應有的光彩都被憂鬱遮住。

「幹嘛為他那種人傷心呢?真不值得。」絹代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極盡挑撥之能事。

理美沒有搭理她,而不見的走過她身邊,絹代伸手按住理美肩膀,她只淡淡看了絹代一眼,推開她的手,又繼續往前走。

「傻瓜,那種人有什麼好為他傷心的?!」絹代嘲諷的說,把理美認真的態度當作笑話看待,「他有說過愛你嗎?」她試探的問著。

理美停下腳步,身體微微顫動。她拚命搜尋著記憶,最後終於放棄。沒有,健一沒有說過愛她。

「二媽,」健一忽然出現喝道:「你離理美遠一點,少來煩她。」

絹代看看健一,又看看理美,陰險的笑著,最後火上加油的說:「我就知道沒有,他會愛上你?哈!笑死人了,他只會喜歡那些美得讓人受不了的女人,像你這種的,別說愛了,可能連喜歡都沾不上邊!」

「啪」一聲,健一給了絹代一巴掌。

理美轉身,臉色蒼白如紙,什麼也沒說,只是盯著健一。

健一不敢把眼神投向理美,卻仍忍不住迅速望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像一隻被丟棄的小狗,找不到人收留。

絹代捂著臉,氣憤使她更有勇氣,「他根本不會愛你,他只是圖個新奇,時間久了,他自然就沒興趣了,笨女人。」

健一朝絹代走去,那種不怒而威的表情每次都讓絹代害怕,可是她總是惹火了健一才會感到害怕。

絹代倉皇逃走。

他看向理美,「不是這樣。」健一徒勞無功的想替她分擔痛苦。

理美轉身要離開,健一追上去,抓住她,轉過她的身體;理美已是一臉淚痕。

「健一。」她低低開口,和著哽咽的聲音,健一幾乎聽不見她說什麼。「我好想聽聽你說你愛我。」她的聲音單調沒有起伏,只有令人心疼的抽噎夾雜其中。「我不介意,就算是騙我的也沒關係,健一?」

健一遲疑著,在理美的未來與現在中游移;有一瞬間他痛恨自己的軟弱,他應該立刻告訴她,他最愛的人是她,然後帶她遠走高飛。

他的遲疑,連理美也發現了,理美推開他,退後一步。

「你不願說是嗎?真的那麼勉強嗎?」理美輕輕笑著,伴著滿臉的淚珠,「我希望,有一天當你想起我時,會有那麼一點點後悔。」她轉身跑開。

健一眼光追隨她消失了的背影,無用的想緊抓住她。

「我愛你,」健一低聲說著:「對不起,但是,我愛你。」

******

穿著白色燕尾服,健一看起來嚴肅而冷酷,完全沒有訂婚該有的喜悅,他一臉無趣的站在角落;身旁的永吉和阿良至今仍不放棄說服他帶理美走。

「少爺,你應該是和理美小姐在這裡的。」

「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對小姐不公平嗎?你有沒有仔細考慮過小姐呢?她那麼愛你。」

健一不帶感情的說:「和涼音結婚對組裡有好處。」

「對你沒好處。」永吉氣憤的說,氣健一為理美考慮太多,氣健一對理美的卻步不前,反而害苦了理美和他自己。

「你不愛理美小姐嗎?」阿良問。

健一挑挑眉,嘲弄的開口:「這也算問題?」

「那就把她帶走。」

健一沒說話,永吉氣得扭頭就走,「算了!再跟你說下去也是白說,一說到理美小姐,你就考慮東考慮西的。」永吉也顧不得健一是主子的說著。

「你去哪?」阿良對他的背影大喊。

「上廁所,我受不了。」

經過接待處,永吉看見三夫人神色慌張的聽著電話。

「什麼?!理美自殺了!什麼時候的事?」

永吉定住了。廣平死了,連理美小姐也自殺了,健一少爺的第二次傷。拜託!千萬別讓理美小姐死。

芳雯掛上電話,山田和政扶住她,她一臉快崩潰的樣子;山田扶她進休息室,轉頭看見永吉,「千萬不可以告訴健一,聽見了沒!」

永吉訥訥地點頭。

山田和政就是這種為自己利益,就算犧牲兒子也在所不惜的人。永吉不平的想。

當永吉回到健一身邊,涼音已經來了。

「怎麼了?永吉,臉色這麼難看。」阿良問。

健一瞥了永吉一眼。

「沒事,一彷彿強調似的,永吉又說一次,「沒事。」他不能抬頭看健一,不然他一定會告訴他理美小姐自殺了。

「健一。」涼音熱絡的叫著他。

健一轉頭冷冷看了她一眼,感覺自己正一步步的踏人陷阱,卻沒有辦法不走進去;永吉和阿良的話開始在腦海打轉……

涼音伸手勾住健一的手臂,讓健一帶她走進已坐滿賓客的廳中,四周響起祝賀的掌聲。

你應該是和理美小姐在迄的。

永吉的話又再度向起,健一不自覺的鬆開涼音的手,往後退了一步,雙眼直盯著涼音疑惑的臉。

整個宴客廳靜了下來,看著健一奇異的舉動。

眼前涼音的臉模糊不清,隱約見到的是理美在對他微笑,像往常般甜甜的笑著。

「健一,你怎麼搞的?」涼音出聲,打破了健一的冥思。

健一一個轉身,在涼音的尖叫聲、滿室賓客的驚呼聲中奔出飯店。

永吉追了出去,阿良也是。

健一坐上跑車,永吉和阿良不由分說的也跳上跑車。

他要帶理美走!帶她去北海道開個牧場,沒有小寶寶也沒關係,只要白天或黑夜他都能和她在一起。

「少爺,健一少爺!」在狂亂的風中,永吉的話模糊不清,「來不及了,小姐自殺了!她自殺了!」

車子「軋」的一聲猛然停下來。沒有回頭,健一低聲開口:「你說什麼?」

「我剛經過接待處,聽見三夫人接到一通電話,說理美小姐自殺了。」

跑車再度以不要命的速度狂飆起來。

回到家,健一急急跳下車跑向理美的房間。

一開門,只看見床上那灘乾硬的血漬。

永吉和阿良叫來大町,卻看見健一跪在理美床前,表情獃滯的直視前方。

「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晚上。」大町回答:「已經送去急救了。」

「帶我去,快!」

******

芳雯在哭,山田和政沒有出現,他正忙著向渡邊家解釋健一的逃婚。

健一帶理美回日本那天,芳雯很憤怒。她私底下找過健一,要他再承諾遠離理美、不再接近理美。

他當天承諾了,他們以為這樣對理美最好,卻沒想到可能因此失去她。

健一走近芳雯,「理美應該是屬於我的,現在你高興了?」

芳雯的雙眼紅腫,有些歉疚的開口:「她也是我女兒,你以為我喜歡看到她這樣嗎?」

「對不起。」他簡短的說。

「我想這次也許是我判斷錯誤;但是,你和理美是兄妹的事實擺在眼前,無法否認啊!」

健一沒說話,盯著急診室的門,緊握著拳頭。

理美正與死神在掙扎,或者她根本不想掙扎。無論如何,他卻只能站在這,什麼也幫不上忙,甚至不能進去告訴她--他愛她。

「可惡!」健一詛咒著,痛恨自己無能為力。

他什麼也不能替她做,或許她可能就這樣走了,一輩子也不知道他的心只留給她。健一轉身離開醫院。

回到家中,健一自己鎖在房間里,他坐在床上,抬眼便可以看見那張他和理美合照的相片。

理美還在微笑,風吹得她的海軍領飄啊飄的,頭髮迎風飛揚,紅灧灧的唇映在白皙的臉上。

「我是為你而活的。」健一對著理美的照片喃喃自語:「我這連自己也厭倦的身軀,因為有你,才顯得珍貴;為了多見你一天,便多活一天。你走了,我就不算什麼了。」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他只知道滿腦子想的都是理美,一分鐘也不能停止,彷彿這樣理美就能沒事似的。

究竟是誰,和他開了這麼大的一個玩笑;:送給他理美,卻又不讓他擁有她。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是那個永遠沒有情緒反應的大町。

「少爺,組長找你。」

健一下了床,走到門邊,「告訴他,我等一下就去。」他回頭看了照片一眼,一如果我以前沒有告訴你,那我現在說,希望來得及。」他萬分誠心的,「我愛你,理美。」

深吸一口氣,健一推開門,走向大廳。

他的身影尚未完全進入大廳,山田和政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你這樣突然逃走是什麼意思?簡直丟盡了山田家的臉!」

健一在他面前站住,冷冷地開口:「我沒有逃走。」

山田和政給了他一巴掌,打得他頭昏眼花。

「你還頂嘴,混帳!下個禮拜六,渡邊家答應再辦一次,我要你在那天完成和涼音的訂婚典禮。」

健一側臉看他,眼中寫滿堅決,「不可能。」

山田和政揚起手又要打,健一動也不動的站著,山田和政看了更是怒火上升。

「不要以為你大了,翅膀硬了,就可以飛了,我如果要你去,你就得給我去。」

「就算渡邊涼音是皇室公主我也不會娶她。」健一一口否決。

「你--」山田氣得直瞪他。

「我不怕告訴你,或者告訴全世界也沒關係,我只要理美。就算她是我親妹妹也無所謂,我只要理美!」說完,便走出大門。

******

健一回到醫院,即使不能替她分擔痛苦,最起碼,他能守著她。

危險期還沒過,還要再等二十四小時。

永吉送來一封信。

「我不想看。」健一隻顧盯著理美,想要將她的形影深深印在心版上。

「很像是理美小姐的字跡。」

健一立刻伸手拿過信。

健一:

我走了。你發現我不在了會走什麼時候呢?接到這封信吃不吃驚呢?

我想我不是個勇敢的人,雖然想微笑著祝福你,可是,我怕到時候淚水會

淹沒我的笑容,這樣你就記不得會笑的理美了。

我的無理取鬧給了你很多困擾吧!你現在一定是擔憂的表情,笑一笑嘛!

健一,你可是要訂婚的人哦!這是我自私的決定,如果你真的娶了老婆,我一

定表現得很糟糕,所以,我先走了。

昨天之前我還夢想有一天跟你在北海道開牧場,不遇,我知道那已經是不

可能的事了。我好想聽你說一句「我愛你」,即使你早就說過愛我只是像愛妹

妹一樣,我仍然抱著一點希望,真傻!

再見,健一。

PS:我愛你

理美

儍瓜理美,如果你多等一會兒,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如果我不要在乎他們說的話,我就可以帶你走,而不是讓你傷心,讓自己後悔。是我害了你,永吉說得對,我會為此後悔一輩子。

是我不好,我只是愛你,卻沒有想過該為你負責。以為就像他們說的,讓你遠離我就什麼事都沒了。可是我卻因此間接害你自殺。

他握住理美的手,「最近常想起你,以及一切有關你的事。常常無緣無故的就快樂,就悲傷,一直以為自己做的是對你最好的事,一直以為你終究會了解,卻忽略了你愛我。」

******

「你想幹什麼?健一,叫他們放手。」

「很高興看到你驚慌的表情,二媽。」

健一站在港口的堤岸上,夜風颯颯的吹著,阿良和永吉架著絹代。

「放開她。」健一命令,皮笑肉不笑的牽起嘴角,「你知道嗎?親愛的二媽,我現在很生氣。」

彷佛要延長她恐懼的時間,給她機會胡亂猜測他要做些什麼。隔了很久,健一才又開口:「我生氣的是,本來我有機會跟理美在一起,我甚至已經下定決心帶她走,如果她不知道我要訂婚的話,說不定她現在已經和我在北海道,而不是躺在該死的病床上。」

想到理美蒼白的臉,健一對絹代的憤怒又更增了一層。

「可是,是誰告訴她我要訂婚的?」健一走向她,伸手到她腦後出其不意的用力揪住她的頭髮,使絹代的頭微向上仰;語調仍保持低低的,「是你,親愛的二媽,你得意洋洋的告訴她我要訂婚了,這可真奇怪,要訂婚的是我,怎麼你比我還高興?」

絹代拉扯著他的手,試圖掙開他,一方面不甘示弱的說:「只是死一個理美算什麼?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害她自殺,是你自己不要她的,我說實話也錯了嗎?」

她提醒了健一,他是怎樣的傷害理美,若是理美沒有醒來,他一定會自責一輩子。

「少羅嗦,理美會死,你的關係最直接,我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對不起理美的人。」健一放開她,聲調變得粗魯。

絹代仍不知死活的回答:「我是為她好,怎麼知道她這麼沒用!不過死了也好,你根本不是個好東西,山田家的男人都一樣,只會玩完了一個接一個。」

「我不是我爸,我這輩子只有理美,永遠只有理美,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在乎,只有理美不能死。」

「她就快死了啦!」絹代開始狂笑,笑得花枝亂顫,眼淚都流出來了,「我就是要她死,哈!我就是要等她死。」她看向健一,「這個秘密,只有你和她其中一個死了,我才會說出來。」她又開始笑,「不過,反正她都快死了,我實在等不及要說出來。」

健一看到她臉上計謀得逞的表情。

「我知道你一直都對我懷有敵意,呵!你一定認為是我害死你媽的。」

「難道不是嗎?」健一冷聲說到。

「哼!」她輕蔑的說:「是我沒錯!可是山田和政也算是間接殺死你媽的人;不過,不要以為你媽死得很無辜!」

娟代冷冷地道:「山田和政原本真的很喜歡你媽媽,他一直向你媽媽求婚,你媽卻一直不肯答應。有一天,你媽卻突然說要嫁他,而且還說愈快愈好。」

她突然又放聲大笑,「哈!你知道為什麼嗎?那婊子被人搞大了肚子,那個男人卻不要她了。婚後山田和政才發現,這個清純可人的女人早巳懷孕了;你能想像你在他們結婚不到六個月就出世,山田和政是什麼感覺嗎?」

一個念頭突然擊中健一--「我跟理美不是親兄妹?!」

她沒搭理他,兀自沉緬在過去中,「就算他原先還愛她,也被她的欺騙抵銷了。」

她陰沉的看著健一,「所以我恨你!你明明不是山田家的種,卻因為山田的好面子而留住你,因為我生不齣兒子而讓你為所欲為。」她再度哈哈大笑,「現在理美就快死了,死啦!你們永遠沒有辦法在一起,沒有機會了!」

絹代是如此得意於自己的計謀,以至於忘了自己處於一個什麼樣危險的狀況。

健一不再用漫不經心掩飾他的憤怒,他朝絹代走近;映人絹代眼中的,是健一狂暴失去控制的表情,表露出他似野狼般的嗜血慾望。

如果理美死--殺了她!這是健一腦中的唯一念頭。

絹代沒來由的打了個冷顫,退後一步,恐懼開始吞蝕她的感覺。

「你在害怕?你怕什麼?我又不會殺你。」健一陰冷的說。

「你不要亂來,健一。」絹代四處張望著可供逃跑的路。

「沒用的,二媽,別害怕,我只不過要送你個禮物罷了。」健一打了個手勢,永吉立刻向前抓住絹代;阿良將布條繞過她的嘴,在她腦後打結,然後再用繩子綁住她手腳。

絹代的膽汁猛往上街,雙眼驚恐的睜大,在阿良和永吉要把她放人那個無蓋的大木箱中時,不停的扭動掙扎著。

「特別為你做的,喜歡嗎?」健一看向絹代,「祈禱明天有善良的船民解救你。」

她拚命搖著頭,雙腳用力蹬著木箱。

******

當理美緩緩的睜開眼睛,眼前模糊的出現一個人影,「我下地獄了嗎?怎麼又是你?」理美再度閉上眼睛。

「顯然我才是那個在地獄的人。」健一好怕如果理美不醒來,他會來不及告訴她很多他早就應該說的話,會來不及補償她,給她未來。

他俯下身,親吻理美的唇,像永遠不放她走。

理美睜開眼,健一抬頭凝視她,他看得很專註,但理美無法再相信這種感覺;她承認,健一吻她時她很高興,起碼有一剎那是高興的,但是她又無法不想起健一的訂婚典禮已經結束了。

「我很擔心你。」他溫柔的說著。

「鬼才相信,你還不是那張面無表情的死魚瞼!」

從健一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他心在想什麼;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沒有人能了解他的心態,就在她以為健一愛上她時,或者至少有一點喜歡她時,他卻正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健一緩緩吐了一口氣,突然笑開來。理美忽然覺得整個病房似乎都亮了起來,這真是不可思議!

他仍然盯著她看,理美不太自然的垂下眼皮閃躲他的眼光;健一輕觸她扎著繃帶的手。

理美瑟縮了一下,隨即抬眼看他,「我先說哦,我不是自殺,我只是不小心被玻璃劃到了。」她實在猜不透健一到底是什麼打算?他不是不喜歡她了嗎?為什麼還在乎她是否自殺,而且帶著一張關切的臉出現在這裡,使她有一剎那的錯覺,以為他是那個不會傷她心的健一。

「是嗎?那這是什麼?」健一揚揚手中那張紙。

理美認出那是她寄給健一的信,「臭健一。」她嘟嘴駡著。

健一真的沒有辦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理美仍然在眼前,雖然還未完全復原,但仍是那個任性好逞強的理美。

「病都沒好就開始駡人了。」

「我只駡你這個臭哥哥。」

她突然叫他哥哥,讓他一時不知所措。

「咦,怎麼就你一個人來看我?」理美故意移開眼神不看他,像在環視病房似的,「未來的大嫂呢?怎沒來?太不夠意思了吧!」語調雖裝得輕快,健一仍看出理美眼中的一絲痛苦。

「我愛你,理美。」

「你--」理美的眼神重新回到他臉上,映在健一眼中,理美的臉充滿了不相信及驚訝。

「理美!」芳雯滿臉淚水的走進病房。

理美的話就這樣被打斷;健一無法肯定理美是要駡他,還是不相信他;或是,他最希望聽到的,說她還願意和他在一起。

「他們打電話回來告訴我你醒了,我本來要留下來陪你,可是你爸爸要我回去休息,健一也說他留下就好了。」她握住她的手,「我真的很緊張。」她又哭又笑的。

健一瞪永吉一眼,用表情駡他這麼快就打電話回家通知他們。

永吉看著天花板,拚命忍住笑,然後他走向健一,「少爺,你們小倆口要談情說愛不急於一時嘛!」

健一給他一個「你給我小心點」的表情;永吉還是無辜的笑著,回給他一個「我早就知道會如此」的表情。

很高興理美撐過來了,但一想到回去要怎麼跟理美解釋,健一的頭就大了,光是猜想理美的反應,就已經教他頭髮掉了好幾百根。

******

在健一的堅持下,理美立刻出院搬回家,搬進他的房裡。

理美坐在沙發上瞪著他,「這是什麼意思?」

健一在她對面坐下,「你瞪得我毛骨悚然。」

「健一?」她叫。

「吔?你不是要叫我哥哥了嗎?」健一逗她。

「我現在又想叫健一了,不可以嗎?你還沒回答我吔!」理美的臉蛋開始紅了起來,翻翻桌上的書,又蓋上。

「我不會拐彎抹角,所以--」

「什麼?」理美故意朝健一甜甜地笑著。

健一忽然有一點不知所云,理美笑得更開心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現在和永遠。」健一一古腦兒把話傾出。

理美的笑僵在臉上,「你是真的以為我那麼笨,還是想試試我到底有多笨?」

「我知道那天你聽到我要和涼音訂婚,甚至更早以前,看到我和月亞在一起時,令你很不愉快。」看到理美臉上不信任的表情,健一的心涼了一截。

「你千萬不要告訴我那是誤會。」

「那真的是誤會,我以為那樣做對你比較好。」健一焦急的想解釋,卻始終辭不達意。

「你撒謊,你沒有看見我在哭嗎?那會對我比較好嗎?」理美站了起來。

健一也站起來,「我看到了,但是,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我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你說可以在一起就可以,不可以在一起就不可以,真好笑!那你現在又想幹什麼?」理美想往外跑。

健一上前,抓住她的手,把她壓在他的大書桌上,理美掙扎著。

「我們不是親兄妹,沒有半點血緣關係!!」

理美靜止下來不動,健一摟緊她。

「我逃婚了,這是我這輩子最不像山田家男人的時候。」健一用唇輕碰理美的臉頰,「事實上,我根本不是山田家的人。」

「所以,你和我根本不是兄妹。」健一的聲音好溫柔。

「你知道了?所以才逃婚的?」理美猜測的問著。

「我逃婚了,所以才知道的。」健一更樓緊她,「如果你死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如果我死了你還能怎樣?」

健一將頭埋在理美肩窩上,「幸好,你還在這。」

「我想那段日子你也不好受,可是,」她一改語氣,「我絕對不會像連續劇的女主角那樣,抱著你,然後告訴你『對不起,我諒解你』。」

健一拉起理美,直視著她道:「對不起,我愛你。」

理美轉身隨便抓起散在桌上的紙,想藉此掩飾不斷加快的心跳。「你的桌子怎麼這麼亂,到處都是紙。」

「別看!」健一,拿走她手上的紙。

理美又搶回來,得意的晃著手中的紙,「一定有秘密,還不讓我看。」

她看了一眼,愣住,不信的拿起紙再看一眼,「這是什麼?」她驚訝的問。

這張紙上寫滿了理美的名字,理美再拿起另外一張紙,也是寫滿她的名字,桌上散亂的紙上寫的都是她的名字。

「如果我說,我想你一次,就寫一次你的名字,你信不信?」

她不確定的看了健一一眼,「真的嗎?那我要數數看到底有幾個我的名字。」

健一真不知道該拿理美怎麼辦才好,他又一次沒轍了;前幾分鐘她還在為他的變心生氣,這會兒又像個小孩子似的和他鬧起來。

「和我去北海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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