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司機從肯尼迪機場接她到這棟豪宅,時差讓她迷迷糊糊睡著,直到天明才意識到他躺在身邊。從台北的象牙塔遷居到紐約蘋果大都會,日子沒什麼改變,只是沒想到他人也在紐約。
看到她幾乎是驚惶失措的跳下床,他只是一身慵懶的攤成大字形,向她伸出手,等她順從的將手放在他手心,他猛力拉她到懷裡擁著。
喃喃輕語:「再睡一會兒。」就睡著了,雙手卻摟著她腰摟得死緊,不肯輕放。
他是怎麼了?
她打量他熟睡的臉龐。說來可笑,他們「同居」了三年,她卻從沒見過他這番
放鬆無害的模樣。
他不愛旁人近身。
從第一次和她發生關係,事後下床,他一臉冷漠,公事公辦的交代要另加張床,方便他有時需要休息小憩,但不要有人吵他,她就一直牢牢記在心底,不斷提醒自己。
讓她從女孩變成女人的那天,他永遠不知道,她心裡有多恐懼、多害怕、多擔憂;但他的行為卻讓她遭受了莫大的傷害。即使她心裡明白兩人間是互取所需的契約關係,但內心總難免會有一絲企盼,盼望第一個和她有肌膚之親的人能對她溫柔。
所以她不停的提醒,不斷的要求自己不許再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想望。
她不確定。累積三年的習慣,幾乎就要以為天下所有男女關係就是如此了。
而蘄洛卻讓她見識到什麼才是真正的感情,他對她是真心真意……不想了,不該想的。
忍不住要觸摸他隔夜長出的鬍渣,猶豫了下,還是收回手。
洛碞突然睜開眼,嚇得她心口猛跳,臉頰酡紅地暈開顏色。
有趣地看她一臉局促,他溫言安撫:「再睡一會,下午帶妳到處去逛逛。」
為了躲避這不像他的他,她匆忙拉住棉被倒頭蒙住,心裡一陣狂亂,一邊大罵自己莫名其妙。
感覺他低笑了好一會兒,隨後也跟著躲進她的世界,一起跟她並頭齊睡。沒多久,棉被的溫熱、大聲的心跳鼓動,慢慢催動睡意,她朦朦朧龍又睡去。
再次醒來,他已叫來午餐,兩人吃完,他果然說話算話的帶她去紐約的知名觀光景點。
時代廣場上形形色色的商店、洛克斐勒許許多多溜冰的美妙身段好吃的餐館……他想幫她選購一件晚禮服,看她試穿換過一件又一件他挑選的衣飾,卻都皺眉不覺滿意。
其實她覺得每件都很漂亮,不過尺度太露就是了;幸好他不中意,不然她還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種勇氣在眾目睽睽下穿出去秀呢。
女店員婀娜多姿的上前向這位儀錶出眾的東方人建議道:「我們店裡剛好有一件新貨從法國寄來,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讓您女友試穿看看?但因為是大師級的當期限量設計精品,所以價錢不便宜。」
洛碞欣然同意。這讓女店員心花朵朵開。不久后,手裡拿了一件削肩純白鑲銀絲禮服,長度及踝。等她穿妥走出更衣室,那女店員幾乎快貼身誘惑洛碞了,於是她又退回更衣室,對鏡顧影自憐,相當確定那女店員一定穩賺--不管是錢財,或是男色。
所有的好興緻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般無力。
當晚,他們盛裝看百老匯首次公演的舞台劇。星光閃閃,許多從前只能在電影里看到的明星都來觀賞這出名劇的演出。她就像個好奇寶寶,不停的東張西望,直到洛碞好氣又好笑的扳正她不安分的臉,瞅住她晶亮的雙眼,語帶玄機的告訴她:
「待會兒有的是機會讓妳看個夠,現在妳給我好好安分地坐著,不要吵我看戲。」
她只好規矩的坐正,開始融入劇情。
最大的驚喜是結束后的盛大慶功派對,而正就是洛碞方才告訴她的所謂好機會,因為他也是受邀貴賓之一。
與會人士不僅有方才在舞台上的演員,還有許多衣冠楚楚的紳士、女士,看氣質打扮,應都是出自政商名流。洛碞很吃得開,走到哪兒都有人熱情攀談。
可以看出他們對她的好奇;洛碞介紹她的名字給他們認識,也一一點名讓她記得哪個是哪號人物,她則拿出小筆記本要求某些心儀的偶像簽名,大大過足追星族的癮。
約莫過了半夜,洛碞被人拉開,說是談些重要公事,他沒忘記她,拉著她手叮嚀道:「妳在這裡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即使放開手后,她仍然感覺得到手心的餘溫。
有些不知名的感動在內心醞釀著,她知道。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該逃避還是勇敢的靜觀其變。
西方男人對異性的追求真真讓她大開眼界。洛碞才走開沒多久,陸陸續續的就有許多男士對她表示好感,即使她一一婉謝,仍有些人不放棄,凈纏著她要聯絡電話。
「電話是……」洛碞走過來,一臉客氣地代她解決所有麻煩,不過臉色不是太好就是了。「我在曼哈頓住所的電話,你們可以在我那裡找到她。」死緊地摟著她腰的手勒疼了她,讓她確實地感受到他的憤怒。
蘇容子當然是美麗的,否則不會教洛碞一眼相中。尤其在他巧手下蛻變為優雅天使、性感佳人,因此會惹來一堆蒼蠅也不足為奇。但那畫面就是讓他心情很糟。
眾人一聽,馬上明暸個中端倪,紛紛打退堂鼓,不敢得罪洛碞。
不發一語的悶聲回到住所,車子一停下,他立即繞到另一頭拉她下車,飛奔上樓。
「你抓痛我了!」她大叫。
甩門后,沒有任何前兆,又是一場暴風雨。
蘇容子死命的要推開他,不敢想象這瘋子會對她做什麼!但洛碞的蠻力根本不將她螞蟻般的氣力看在眼裡,啪地,乾脆撕開她的白色禮服,直對美妙雙峰搓揉。
「不要!」
她方才在眾多男人中巧笑倩兮的模樣,就像春藥般刺激了他某處神經,亢奮的只想攫取、奮力的捍衛,而最好的方武就是要她沒法兒分心想其它男人,只能專註感受他給予她的一切。
從沒反抗過他的她,不知為什麼在今晚卯足勁地就是不肯順從。
而因她掙扎拒絕的行為,更使他教憤怒給蒙蔽了理智,想用男性的優越體型壓迫她迎合。
直到一絲微弱的啜泣聲傳來,他驚愕的停下動作。
只見她皓齒死咬著唇,淚眼迷濛,一身衣飾破敗,肩頸、胸前、手臂布滿他的蠻勁,讓他產生憐惜,張嘴卻是粗啞的責問:「妳哭什麼哭?!」
她不想哭出聲的,死命的要自己不準示弱求饒,可是聽他一問,不自禁地眼淚就直直飄落。
「我又沒做錯什麼……你為什麼這樣……」
他輕手、但粗魯的將她摟進懷裡,不自覺像搖寶寶安睡的姿勢,晃搖著悶聲不吭的她。
「不哭了,我已經沒弄痛妳……」他安慰著莫名其妙的話,雖然笨拙,她直聽得好笑,望著瘀青的手,觸碰仍痛,心卻不難過了。
嬌嗔地,「怎麼不痛?你讓我捏捏看痛不痛?!」一出口,她愣住,他也瞧痴了。
她為什麼向他撒嬌呢?
她惹人愛憐的模樣是他從沒見過的,心裡彷佛有一處無人曾碰及的秘密花園飄出花香,溢出暖流。
他盯著她,雙眼進出異樣的神采,緩緩吻住她。
這一夜,充滿了溫柔。
但夜一向短暫易逝。
接著的幾天,洛碞都忙於公事,不再有閑暇帶她外出。
蘇容子拿出觀光手冊,大部分時間流連在大都會博物館和形形色色的當代藝術大家美術館,頗能自得其樂。洋洋洒洒的畫本已快速累積不少作品--有孩童老人歡樂的素描,也有大都會陰暗貧窮的一面,但全是真實的情感。
在大街上、馬路旁,處處充斥著自由表演藝術者,其中一位甚至還對她的作品流露出興趣,好好指教了一番。而後領著她瀏覽當地人才能深刻體會的幾個景點,包括經歷過恐怖份子攻擊的雙子星大廈重建工程地址。
等她回到曼哈頓住所,洛碞鬆口氣后,又急又怒的咆哮:「妳該死的一個人跑到哪裡了?!」
她有些委屈的,「我隨便到處逛逛。」
「走到現在?」該死的她,知不知道這裡是犯罪率最高的都會!單身女子還敢獨自逛到天色都暗了許久。
「我又不是小孩子,就算迷路也找得到路回來。」
「妳還有話說!萬一碰到什麼事情,就算是呼天喚地後悔也來不及。」
她這才知道他是在關心她的安危,也就不計較他的壞口氣了。
嘴角銜掛著一朵神秘的笑,「我知道了。你吃過了嗎,我肚子好餓。」
「哼,妳別想輕輕鬆鬆就轉移話題,」數落一陣后……「待會兒就有個社交宴會得參加,暫時先饒過妳。」
才安下心來,就聽到他要她一起赴約。
「我逛了一整天好累,可不可以……」
他直接否定,「不可以。」別人可巴不得有這機會多接觸名流,偏她一點都不領情,「給妳二十分鐘著裝打扮,禮服我已經選好掛在衣櫃,去換上。」
她慘叫連連的聲音,可真大大平衡他方才坐立不安等門的焦慮心情。活該!
洛碞帶她前去參加的是一位知名女藝術家的畫展盛會。
一進門,就見一道香影飛奔而來,撲進洛碞懷裡,熱吻一番。
被推到一旁的蘇容子,看他們難分難捨的熱烈,緊握著手,連指甲掐進掌心的疼痛都感覺不到。
直到一陣熱烈掌聲才分開他們,眾人紛紛打笑,「這回妮可真的破了金氏的長吻紀錄了。」
「那當然!誰叫他這次這麼久才來紐約。」妮可絲毫不扭捏,大方的偎在洛碞身旁,緊勾著他臂彎不放。
「好吧,我們該有成人之美,就不打擾你們小倆口久別重逢,更勝新婚了。」知趣退開的人各自欣賞畫廊的畫作。
遠遠望著他和那女人親密的模樣,蘇容子心裡浮上又苦又澀的滋味。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竟可以隨時讓女人暗懷希望,一轉眼卻將那顆心傷得徹底。
眼見洛碞突然想起她,張望著尋找,發現她的位置后隨意勾勾手指頭,要她過去。
她刻意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拒絕當個沒有思想、只能逢迎的女人。
縱然心底不舒服,至少這裡展出的畫作教人耳目一新,筆畫細膩中又帶著豪邁,不過不是她喜歡的畫風,總覺得這畫當中顯現出一股畫者頹敗又帶著深層黑暗的心機。
繞過一圈,沒等到他來找她,暗自吐口氣,有些茫然。
有人拍拍她肩膀。
「嗨,人生真是處處有緣。」原來是白天那位藝術家。
「羅伯,好高興你也在這兒!」至少可以確定她不會一直落單。
「妳一個人來嗎?」
「有個朋友帶我來的。」
羅伯好眼力,看出了她眼底隱藏的黯然,鼓舞的逗弄她,「像這種會丟下妳的差勁男伴,不要也沒無所謂,就讓我負責帶妳開心玩個過癮。」
沒一會兒工夫,她已經讓他領得團團轉,介紹些聽說或沒聽說過的許多名流;太多的面孔閃過,沒能留下太深印象,她頭昏得求饒。
直到羅伯又介紹道:「來、來,這位是遠從台灣來的洛總裁,妳的同鄉喔,」她身子一僵,臉上掛著的笑容也隨之隱去。「他旁邊這位可人兒呢,正是這個畫展的畫家妮可,也是這位鼎鼎有名畫家的贊助金主……」
蘇容子訝然的和那個女人再度面對面。
妮可打斷羅伯的話頭,搶著自我介紹:「我是他的情人!」
「妳好。」蘇容子看向他幾秒,眼光又木然飄回艷光四射的妮可身上。
剛才那段時間,顯而易見,他們兩人並不曾分開過,即使現在,他仍舊選擇握著妮可的手。
羅伯好奇的注視著一下子又變回啞巴的蘇容子,而後將懷疑對象轉往一表人才又多金的洛總裁。
倒是妮可絲毫不覺氣氛僵滯,「這位小姐是你帶進來的?」一點都不記得把人家小姐剛剛推開。因為在妮可眼裡,只要洛碞一出現,就再也看不到別人,這是紐約名人盡所皆知的事,
妮可算是稍有才華的藝術家,又自小生長在富裕家庭,性情本就驕縱,不過因為她人漂亮,身材又超波霸,總習慣命令男人順從她;知道她的就讓著點,不知道的人,可能會敬而遠之吧。
「蘇容子也是學藝術創作的,很會畫畫,她的作品特別有意思。」尤其耐人尋味,羅伯興味的提起。
妮可瞄了眼東方女子,「是嗎?相信你爸媽聽了一定很高興。」因為根據傳言,羅伯的性向比較偏向同性。隨即,她又黏回洛碞身上,其它不相干的人,她連理都懶得理。
羅伯揚眉,沒說什麼。早領教過妮可的粗魯,早免疫了。不過有意思的倒是那位洛大總裁,雖然抱的是妮可,可眼睛看的卻是他身邊的女人。這……很值得玩味唷。
紐約社交圈裡,洛大總裁的風流史有眾多版本,妮可是其中之一。據說妮可曾公開表明非洛碞不嫁;不過大家盼了半天,也不見洛碞出面表示過什麼;總是來來往往,在不同場合攜不同女伴。
從蘇容子單純的漫畫素描來看,他知道她是那種對自己生命自有一套詮釋方式的人。而像洛碞這樣高不可攀的金鑽貴族,對上蘇容子這樣純真的女孩而言,也不知是好是壞?
「需不需要我載妳一程?」羅伯故意低頭,靠向蘇容子耳邊輕聲道,一面注意著洛總裁的反應。
只覺得一股熱風騷得耳朵好癢,蘇容子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的聳高右肩,避開羅伯不必要的親近。
「你說什麼?」卻沒想到羅伯靠得這麼近,這一轉頭剛好貼上他迎近的唇,乍看之下好象在親吻。
羅伯還來不及說什麼,便感覺到周遭颳起了北極寒風。看洛碞僵著張臉,但很快又恢復,還以為他會有什麼大動作說。雖然有點失望,不過還沒想到要用什麼方式幫蘇容子出口氣,正巧妮可任職薇閣大學美術系主任的父親也趁機前來攀交情。
「你們怎麼都在這兒?妮可,許多客人都問起妳呢。」
妮可抓緊洛碞,「爹地去招呼那些人就夠了,不然待會兒他又跑得不見人影了。好不容易來這一趟,卻一點誠意都沒有。」撒嬌之外,性感的眼神明明白白顯露出誘惑之意。
看得身為父親的約翰都面紅耳赤起來。
「妮可,別胡鬧。洛總裁剛才還訂購了三幅畫呢,這樣還不夠關照妳嗎?」
「爹地--」
約翰這時才注意到羅伯身邊的女子。向來擅長把握任何有助益的人際關係的他,自然要先探清楚對方的斤兩,於是笑問:「請問妳是哪家的千金?」
「我純粹是來參觀令千金妮可小姐的畫展。」是誰很重要嗎?她不太有興緻去周旋。
「那自然歡迎、歡迎!請問小姐是哪家的千金,在哪裡高就?」
態度熱絡,可蘇容子卻看不到約翰眼底的笑意,直覺這人好虛假。響應那刺探的眼神,她不經思考就溜出口:「我沒在哪裡高就,我母親也只是個家庭主婦,想來約翰主任應該不認識。」
周圍早就圍擠了許多觀眾,聞言竊竊私語。這裡的氣氛、這裡的人,真不適合孤單的她,她好想離開,好想回台灣,或是繞去歐洲找媽咪。
「妳怎麼可以這樣跟我爹地說話?!洛,你看這個人真不懂禮貌!」妮可搖著洛碞的手,不依的跺腳。
「沒這回事,妮可,不可以這樣隨便批評人。洛總裁,真不好意思,希望沒有掃了你的興緻。」約翰暗示女兒別胡鬧,到時洛總裁一翻臉,就什麼都沒得談。
看洛碞的表情不好也不壞,又見蘇容子靜靜站在羅伯身邊,妮可就是看她不順眼。
「學畫畫的人怎麼可能不認識我爹地?很多現代的名畫家都是我爹地的學生耶。」
蘇容子自嘲地回道:「那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妳才知道!以後如果妳想申請進薇閣美術學院,說不定還得靠我爹地幫忙才成。」
心裡冷笑,笑得在心裡燒出一把無名火。你們愛看熱鬧就看個夠,她無所謂,就算洛碞悶不吭聲,她也不會在意。
「約翰主任,」特彆強調他自誇的職銜,「原來你是薇閣名校的美術系主任,真是失敬了。」
「那裡、那裡,虛名罷了,總是要有人負責一些行政事物。」豈料他客氣話才說一半,即被蘇容子嘲諷了一番。
「那你一定開過很多次畫展以及著作不少美術書籍了,希望以後有機會向你討教。」順口接話的蘇容子只是機械性的吐出應酬話。人在這場合,不得不也跟著作假起來。她的話沒別的意思,心裡不斷猜想著,或許這就是洛碞帶她來這裡的用意吧。
許久,她才發現不對勁。
透著怪異的鴉雀無聲,一抬眼,除了羅伯笑得直掩嘴發抖外,其它人卻靜得出奇,一臉尷尬,就連洛碞也怪異的盯著她看,更別提周遭的甲乙丙丁,有人似乎……幸災樂禍?
「我說錯了什麼嗎?」沒有得到回答,她自言自語地:「在我就讀了的學校,要升上系主任,這些都是必要的審核資格沒錯啊。」
那約翰主任為什麼一臉鐵青的瞪著她?妮可更是一副想把她五馬分屍的兇狠模樣……
最後她只記得是羅伯拉著她,雖然他嘴裡安慰著沒事兒,可看得出來整張臉憋得都扭曲了,不時逸出笑聲。
她不知道到底怎麼了,但也明白自己一定是做了什麼失禮的事,整顆腦子亂烘烘的;蘇容子沒能整理出脈絡,可是洛碞當時分明站在另一邊,無視她的困窘。
待要上羅伯的車,洛碞硬將她拉了出來,吼了些什麼,她沒聽清楚。
車上,他跟她說了什麼,她也沒聽進去。今晚的一切像是走馬燈般,迷迷濛蒙。她只是很確定一件事:他的世界離她好遠,就算偶爾靠近些,還是得擔心隨時有摔下來的危險。
而這個體悟甚至跟傍晚她感覺到他窩心的擔憂著她安全,才距離不到幾個鐘頭;在她內心的時光運轉里,卻漫長得像是已過了幾光年。
回到飯店后,繼方才的社交戰,延伸出另一場激狂的肉搏戰。他彷佛沒有明天般的索取,但她已累得無法思考,只能被動的應付他。
突然間,一切動作停止。
她無意與他目光交對,木頭似的躺著,即使兩具汗濕的軀體是如此貼近,蘇容子卻覺得始終無法去除和他心靈間的隔閡。
為什麼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男人仍然可以「性」致勃勃?就像……就像她只是一個供他發洩慾望的軀體。
「妳在氣什麼?!妳有什麼資格生氣?!」洛碞憤然咆哮,剛才是誰在他面前公然和其它男人打情罵俏的?!
是啊,她有什麼資格?「我是沒有資格。」語氣辛酸不已。
他一愣,被她自鄙自棄的神情打敗!有些懊惱,又有些狼狽地否認:「我不是那個意思,妳不要故意轉移焦點。」
「不然,請問洛大總裁又是什麼意思?」蘇容子緩緩起身,套上睡袍,此刻,她亟需溫暖自己已然冰凍的心。
洛碞沒發覺自己酸溜溜的口吻,「妳……如果不是我拉住妳,妳今晚想跟那個男人去哪裡?」
「羅伯?」他只是個關心她的好心朋友罷了,「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說錯甚麼話,不過,我想我還是應該跟你道歉,造成你的尷尬,也得罪你的朋友。」
「妳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我問妳東,妳回答西!那個叫羅伯的,妳為什麼認識他?他今晚可真是維護妳維護得緊!」而那個護花角色,該死的!不是應該是他嗎?
蘇容子感到有些累,「下午在外面逛時認識的。」
「才剛認識,你們就可以熟稔到這種程度,妳還真是信任他呢!」又親又摟的,信任到那個羅伯一句話,她就毫不遲疑的跟著人家跑!
「你在暗示什麼?」她瞇起眼,再次被他語意中粗俗的暗示傷害。
「我警告妳,只要妳一天是我的人,我就不準妳在外面跟別的男人勾搭。」更不用說還整個晚上拒絕陪在他身邊,寧可和那個羅伯在一起。
氣極反笑,她冷哼,「是,我的身體是你的,但我們可有簽約,規定連我的心都得奉上讓你踐踏嗎?」
「妳在鬼扯什麼!」他明明不是這個意思,她就非要扯到這裡嗎!
「我不過是實話實說,也提醒自己,是什麼身分的人就應該有什麼樣的分寸,也免得在外面丟你的臉、妨害你的好事。」既然他逼她,她也就豁出去了,大不了……大不了就是從此各走各的陽關道。
他真的會被她氣死!但此刻他也知道,不管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即使他才是那個應該生氣的人。
「我現在不想理妳,我警告妳最好不要再挑起我的脾氣。」免得他失手掐死她。
是啊,沒有利用價值了,他還理她幹嘛?「那請問洛總裁,我今天還要陪睡嗎?」
「蘇容子,我的耐心有限!睡覺--」咬牙擠出所剩無幾的理智,看她張口還有話說,「閉嘴!」
她氣憤的抓了枕頭想到外面的起居室,毯子還沒捲起,已被他粗魯的壓回床上,眼瞪眼,「我說睡覺!」
蘇容子瞪他一眼,轉頭閉上眼睛,憤怒的心跳劇烈起伏,當然沒辦法馬上入睡,但她就是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側身避開他的箝制,淚水不由得從眼角滑落,一滴又一滴,無法遏止。
哭累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覺到床的另一邊塌了下去,他躺在旁邊,輕輕撫著她的發。不知是夢或幻,她彷佛聽到他在耳邊堅定的呢喃--
「不管是妳的人,還是妳的心,都是我的。聽到沒有?都是我的,除非我不要,不然妳沒有說不的權利。」
隔天早晨醒來,已不見他蹤影。
呆楞的在偌大套房等了一天,仍沒有任何隻字片語。
然後就來了一個他公司的幹部,遞給她回程機票,說了一堆不是她要的答案,重點是,洛總裁已經獨自飛往歐洲了。
於是,她毫不猶疑的走出這住了兩星期的回憶。
回到熟悉的台北,說不出是怎樣的一種景物依舊、人事全非的落寞感。但瞧見有熟人守在門口,心底鼓動著不知名的暖流。
原來有人記掛著,還是挺令人安慰的。
「蘄洛,你在這裡做什麼?」
蘄洛聽到聲音興奮的跳了起來,完全不加修飾他看到她的雀躍。
「小蜜蜂,妳這兩星期上哪兒去了?我總是找不到妳!」
她看他一身正式的西裝襯衫,全然不同於以往的耐吉運動裝。
「出去散散心。」卻是愈散愈亂,「你--開始上班了?看起來很不一樣。」
「先到外公的公司從頭學習。妳……很累嗎?」一臉的風塵,還有教人心疼的孤獨感。蘄洛覺得自己快沒救了,即使到現在,他依然為她心動。
「還好。走吧,我肚子好餓,已經找到工作的人要請客喔。」巧笑倩兮的蘇容子差點沒奪去他痴傻的魂,幸好她走了一小段路后,看他仍杵在原地,不覺又是輕嘆,負疚地,也帶點無可奈何。回頭打了他一下,「走吧,別想賴掉這一頓!」
他頓時回神,大聲抗議:「我有那麼小器嗎?」嘻嘻鬧鬧地像是回到大學時代,自負輕狂地認為--所有的煩惱都不會落在自己身上。
畢了業的蘇容子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計畫往後的生涯,因為洛碞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讓她無法定位自己的角色。
要嘛,就乾脆放她自由,她知道他根本不缺女人。
只是,只要契約仍然有效,她就必須盡自己的本分,這點骨氣她是有的,絕不教洛碞看輕,以為她另有所求。
倒是蘄洛,下班后老是三天兩頭往她這裡跑,真是拿他沒辦法。
「妳看是要上班找工作,或是繼續升研究所,先決定了再說嘛。舅舅有什麼意見也是以後的事,況且妳也不能確定他是否會有意見。」蘄洛倒是乾脆,一針見血。
對啊,蘄洛說得沒錯,現在和以前念大學時有什麼不一樣,或者說她自以為和洛碞之間會有何不同呢?心放下,也就豁然開朗了。
「謝謝你,你真的是個好朋友。」她欣然接受他的建議。
朋友嗎?蘄洛臉色複雜,卻沒教她瞧見,因為他也是有私心的;因為他清楚知道,自己對小蜜蜂的感覺無法一時就消失不見,現在就保持這樣吧,暫時讓他繼續懷抱著不只是朋友的一點點希冀。
「所以,妳有任何打算了嗎?」
她搖頭,「我要好好想想。」眼光望向窗外,連夜雨直落到天明,山坡殘留煙霧氤氳。
而蘄洛就這樣靜靜的瞧著她。
他突然丟下個疑問句,「舅舅回來了,妳知道嗎?」
她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不想回答。
蘄洛又大聲確認了一次。
「嗯,我現在知道了。」但不想對這件事多說。想了想,她轉過頭,「蘄洛,你不會因為我的事,故意和洛碞鬧不愉快吧?」
「那是我和舅舅的事,妳不要管。」他彆扭的。
「可是如果是為了我,那就和我有關。」她也相對的堅持。
「妳難道真打算就這樣耗一輩子嗎?」隱藏許久的不甘與憤怒宣洩而出,他猛然跳起,抓住毫無防備的她,質問又質問。
她只是冷靜地直視他,輕輕丟回一個問題:「你想聽到什麼答案呢?」
「我不知道……」他抓頭跳腳,煩躁得很。「我只知道我不要妳這麼可憐兮兮的,像舅舅身旁來來去去的那些鶯鶯燕燕,死心場地仰望著他的眷戀;我不準妳這麼委曲求全,聽到了嗎?在我眼裡,妳是眼高於頂、氣質出眾,獨特的……」
蘇容子苦笑,不知是要慶幸自己在蘄洛心中仍然保留的形象呢,還是怨恨這一切陰錯陽差的緣分?
「蘄洛,不管發生什麼事,你真的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朋友。」她只能這麼說。
他無言以對。
現在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