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封憂閣內，林素妃擁著抱枕，目光渙散的落向不知名的遠方。從店內傳來鐘聲，！！……很好，半夜十二點整。

她不自覺的擁緊抱枕，藉以製造出溫暖的假象。但四周的冰冷毫不留情的向她圍攏，幾乎將她吞沒。

走了，全走了！

自小，她就在孤兒院中長大，不知何為家庭溫暖。三年前，親如姐妹的小彤舍她而去。如今，連她最後僅有的好友菀兒也消失無蹤，獨留她一人。莫非她命中帶煞，註定要孤老一生？

抱緊懷中的抱枕，她睜著無神的雙眸，在暗夜裡品嘗孤獨的滋味。

原本一片漆黑的和室忽的罩於光亮中，隨著燈開，她看見站在樓梯前的上官無忌。

「是你，有什麼事嗎？」不太能夠適應突亮的燈光，她抬起手，眯眼看向眼前的男子。嚴格說來兩人並不相識，頂多是在菀兒失蹤后見過一次面而已，不過她一直覺得他眼熟，但又想不起之前哪裡見過。

而且她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她倏的想起另一件事。「你是怎麼進來的？」

無忌一語不發的揚了揚手上的鑰匙作為回答。

「你哪來的鑰匙？」

「紫菀走時最放心不下你。」他仍是沒回答問題，只是淡淡提起何紫菀留信的內容。

放心不下，不仍是走了！

「所以？」她虛心求教。

「所以，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責任了。」御離開時，交代了他和翊航，而他便負責照顧她。

素妃聞言有絲錯愕，愣了半晌才開口。

「你不必這樣，我百分之百有能力照顧自己。」拜託，她又不是小孩子，還需要別人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她二十三歲了耶，可不是年方三歲的小娃娃！

無忌看了她一眼，沒多說什麼轉身離去。他今日的來意只是單純知會她罷了。

「喂！」素妃站起身喚他。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離去前無忌淡淡丟下一句。

「喂！」她不死心的再喚，回答她的只有滿屋子的寂靜。

什麼嘛！

☆☆☆

停好車，無忌看著「夏卡兒」深鎖的鐵門，象徵性的按下門鈴，誠如他所料，並沒有人前來應門。掏出鑰匙自己開了門，緩步來到店內側的封憂合，落坐在和室桌前與她對望。

抬頭看清來人，素妃急忙抹去臉上的淚。

回過神的素妃也不覺得他的突然出現有何怪異之處。畢竟這種戲碼自那天之後每天上演，她想不習慣也難。

無忌故意忽視她的淚水，不發一語的半倚在背後的書櫃，徑自倒了杯茶。

而素妃也沒有談話的興緻，沒多久又沉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時間慢慢的流逝，當無忌喝完桌上那壺茶，素妃也習慣性的抬起頭，準備送客。

除了第一天外，無忌皆遵循同一模式——無聲息的來，一言不發的陪她喝完一壺茶，再點頭離去。

她正想揮手與他道別，他卻開了口。

「你不開店了？」

「不！」素妃想也不想的否決。開店是她們長久以來的願望，如何能舍。更何況舉目無親的她，收了店還能去哪呢，萬一菀兒回來去哪找她？

這是她惟一的容身之處了。

「我只是情緒低落，休息幾天就好了。」

「你也未免休息太多天了。」無忌冷冷的低哼，實在不明白這女人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十天來，她都是一個樣，不是發獃，就是涕泗縱橫。紫菀的離去有這麼難以接受嗎？他實在懷疑。

沒料到無忌會回嘴，素妃著實愣了一會，隨即惱怒的低喊。「你也未免管得太多吧！」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為什麼你會這麼難過？」

他不懂，為什麼她會表現得像是世界末日來臨，發生了多大不幸一樣。不過是與好友暫時分離罷了，需要頹喪得像被全世界背棄？

她擁緊懷裡的抱枕，久久才開口。

「你不是我，不會了解我的感受。對你們來說，短暫的離別或許不算什麼，認為我反應過度，但只要面對一屋子寂寞的人不是你，你就沒有立場對我說『沒什麼』。」

清亮的大眼對上他。「況且，我和菀兒情同姐妹，如今她遠走，你叫我怎麼不難過。」

無忌第一次與她正眼對上，只覺得她的眼睛好亮。

「無論如何，你已經消沉十幾天，也該振作起來。」

素妃聞言，眼神露出苦澀無奈。

「我也想呀！可是自從她們將我從苦痛的深淵拖出后，我的世界就圍繞著她們打轉。若不是她們，現在的我可能根本忘了笑是什麼，根本不知溫情是什麼。三年前，小彤突然離開，如今連菀兒也走了，你叫我如何振作起來？」她喃喃的說著。

無忌皺起眉，不明白她話中所指的苦痛深淵，這也才想起自己吩咐情報組送上她的檔案，一直忘了去翻讀。

素妃不在意他的沉默，腦中突然靈光閃過。

夏卡兒是她們心愿的實現，而菀兒肯定也不樂見她現在傷心難過的樣子。

無忌起身，決定話題就此打住。自己只是個外人，或許不該隨意評判。

正要離開之際，素妃的聲音止住了他跨出的步伐。

「你別擔心，我明天就開店。」

他回頭，不明白短短的幾分鐘里，她居然想通了。

她露出一笑，「這些天謝謝你了，晚安。」

他微一頷首，走了出去。

☆☆☆

人仰馬翻！重新開店第一天，素妃感覺自己快累翻了。

一個人掌廚、跑外場、站收銀，一整天她就像顆陀螺似的轉來轉去，不得已只好讓花坊暫停營業，因為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和心思去應付。

好不容易等到客人散去，這才發現真正的問題來了。

看著屋內近二十坪的空間，以及廚房裡堆積的餐具，她簡直就要手軟。

當她將全部的事做到告一段落時，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半。

素妃無力的累癱在吧台前，心裡卻覺輕鬆，忙碌使她忘卻悲傷及寂寞，大肆勞動過後更是不怕會睡不著。

開店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素妃捧了杯冰茶往地上一坐，甩甩汗濕的短髮。

開門走進來的無忌，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嗨！」素妃朝他打了聲招呼，扶著一旁的高腳椅站起。

「不是說了別擔心嗎？」

無忌沒表示。

素妃聳聳肩。「喝咖啡嗎？我煮的很好喝哦！」不待他回答，她一溜煙地鑽進吧台。

無忌無異議的坐上椅子，雖不明白為何她的態度與昨日相差如此之大，但至少她有精神了，他也比較好向御交代。

「明天起，我派三個人過來幫忙。」他喝了口咖啡，果真是好手藝。

「嗄？」素妃一楞，隨即反對。「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

無忌若有所指的看著她那一身的汗濕。

素妃的臉上有著短時間的心虛，但仍是堅持道：「一個人是很累沒錯，花坊也沒辦法營業，但是就算需要多加人手，也應該是我自己找，怎麼能麻煩你？」

無忌喝完最後一口咖啡，認為今日可以早些離去。

「明天早上十點，我會交代他們直接找你。」

「喂！你聽我說啦……」素妃鑽出吧台抓住了他，無忌也不掙扎，回頭等著她說出個能令他信服的理由。

「呃……」他的反應出乎素妃意料之外，她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麼，原以為他會出言堅決表示立場。

「沒話說我就當你同意了。」

昨天看完了她的檔案后，終於明白紫菀何以會如此擔心，連他都不免懷疑她遇見紫菀前的那段日子是如何平安度過？

不讓她招聘人員，是因為他壓根就不信任她的眼光。

除此之外，據他所知，這女人完全沒有數字觀念，所以明日來的三人之中，肯定有一名會計，來幫她打理財務，以免她的辛勞都付諸流水。

「才不要。」素妃仍是堅持著自己的立場。

「店是我的，能不能讓我自己決定該怎麼做？」想不出該如何拒絕他的提議，她只能采哀兵姿態訴說。

「就因為店是你的，所以我才會插手。」

素妃咬著下唇，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對紫菀的託付重視到這種地步。

「也許你覺得我的能力不足，無法一個人處理店內的大小事務。」

無忌垂下長睫，遮住饒富趣味的眼。她倒是頗有自知之明嘛！

「但是我相信一句話，有壓力才能夠激發潛力，所以我覺得你大可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可以的。「還有，我已經二十三歲了，自己可以照顧自己，你不必因為菀兒的話，每天這麼麻煩自己。」

「不是紫菀要我照顧你，是御說的，這是他為紫菀做的第一件事。」

無忌看看手錶，又淡淡的留下一句話，「就這麼說定了，明早十點。」

說完他便直直的朝門口走了出去。

等到素妃想起來要追他時，早已不見人影。

她無奈的癱靠在吧台，推不掉了，怎麼辦呢？

☆☆☆

素妃由廚房中忙完出來，向小妹小梅要了杯冰茶，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慢一點，素妃姐。」小梅好心的勸阻，素妃姐喝水的樣子像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

素妃擺擺手表示沒事，自從十天前無忌派了兩女一男來后，她的工作量頓時少了許多，除了用餐時間外，其餘時間就跟個太上皇沒兩樣。

三個人一進門就彷彿早已說好了般，男的負責進花、送花，女的則是會計小琪及小梅，在她都還沒來得及分配工作，他們卻早已將里裡外外的事情處理得井然有序。

若不是她堅持要維持夏卡兒的味道，不假他人之手，自己進廚房料理，此刻她早已成了一名廢人。

眼見三名陌生人在自家店內穿梭自如，心裡還真有些不是味道，但不可否認的，他們一來便讓自己肩上的擔子輕了許多，不禁暗暗感激上官無忌的用心。

看著小梅利落的收拾著桌面，素妃嘆了口氣。

「怎麼啦？」手裡大盤小碗的端滿手，小梅仍是不忘表示關心。

素妃想伸手幫忙，卻叫一旁的小琪制止。

「我來就成了，素妃姐。」

這三人有事就搶著做，一點也不留，害她每每過了用餐的尖峰時刻，就只能晾在吧台上做裝飾。

兩人將餐具全收到廚房后，又轉了出來，小梅不忘剛才的事，問：「素妃姐，你剛才嘆什麼氣啊？」

素妃笑笑，「我是嘆你們總把我當外人，不肯讓我幫忙。」

她知道他們是好意，但這樣倒顯得她無立足之地了。

兩人對看一眼，心中暗自著急。

「不是啊，外場本來就是我和小琪應該負責的，你在廚房已經夠忙了，我們哪好意思讓你幫忙。」

小梅說完，小琪也猛點頭。

「就是啊，我們才不是把你當外人。」

「真的？」素妃看著兩人，見她們點頭稱是，也釋懷了。

不一會素妃又發現另一個問題。

「你們兩個為什麼這麼怕我，我很兇嗎？」素妃不解的摸摸臉。長這麼大，她第一次感覺到別人怕她，不只她們，就連那個男孩子也是一樣，怕她怕得很，恭敬得彷彿她是他們的老師。

「不是，你一點也不凶！」小梅性子直爽，劈頭就說。

「那你們是在怕什麼？」

兩人神色頗為尷尬。總不好說是因為奉三少爺之命。

素妃看兩人面有難色，無奈的擺擺手。

「算了、算了，我看你們是不會說的了。」突然覺得心裡一陣難過，若是菀兒絕對不會這個樣子。這時小弟推門進來，手上捧著束花。

「我去送花，麻煩你們誰去替我看一下花坊。」

「我去送。」素妃不等他回答，一把拿過花和單子就往外沖。她還是出去散散心。

「素妃姐……」小弟回過頭來看向兩人。「出了什麼事啊？」

小梅兩人對看一眼，也不明就裡。

☆☆☆

無忌駕車往掠影大樓的方向開去，再轉個彎就可見到遙遙在望的目的地，卻被路旁的一抹身影給拉去了注意力。

緊臨大馬路旁的公園圍欄上，坐著一名短髮女子，正仰望著天空，彷彿若有所思。

他只覺那背影熟悉，隨即才找到眼熟的原因。他停下車，走向她。

「你在這做什麼？」這個時間她應該窩在店裡，由他派去的人看著的，怎會出現在公園呢？

那三人是怎麼辦事的！

之前，雖然他只有晚上會去探她，但平時都有手下守在夏卡兒附近。

素妃看清來人後，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躍下了欄杆。

無忌意外發現自己的心居然為她那飄忽的一笑而揪緊。

「是你呀！我在曬太陽。」她抬頭看向蔚藍天空。「今天的天氣很好呢，陽光照得人很舒服，真想就這樣躺在一大片草地上，好好享受一下。」

她將手往上伸展，收回后，怔怔的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懷抱。

見她如此，無忌沒有多想，突然上前擁住她。

素妃嚇了一跳后，泛出了笑，伸手環上他的背，將臉埋在他的胸前，靜靜聽著他的心跳，感受他的氣息。

「喂！」素妃輕聲喚他。

「什麼事？」無忌淡淡的回答，他不明白自己今日的異常舉動是為了何種原因，但一見她那孤寂的身影，就不由自主的做出行動。

「我可不可以抱緊一點？」讓人擁在懷中的感覺，十分的溫暖、平靜、心安。

不是孤單一人的感覺，真好！

「想抱就抱吧！」一樣平淡的聲調，卻允許了平日不可能說出的話，他有些心驚，他明白自己在縱容她，至於什麼原因，他自己也不明白，但他無意深思，只是擁緊懷中的人。

她的雙手在他腰間交握，整個人緊緊的依著他，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對彼此還很陌生呢，但沒關係，在此刻，這種小事一點也不重要。

她露出個笑，好久沒有這麼放鬆了。

他的懷抱好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