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帕特城的海港里，巨大的戰艦「海王號」修葺一新，正整裝待發迎接著主人的檢閱。陽光高高地升起，自桅杆的上方直射下來，晃花了人們的眼睛。海王號的後面，二十艘戰艦一字排開，靜靜等待著主艦啟航。
沉重的白帆緩緩升起，眨眼前便被海風撐了起來，龐然大物轉滿舵，向著自己的目的地進發。
巨大的**鬚髮皆張著，露出一口尖利的撩牙。波塞冬的一頭紅髮在海風中飄散，高大的身體里散發著強大的氣勢。他的身邊，敏捷矯健的青年將一頭髮亮的金髮束在了腦後，被世人艷羨的絕頂美貌因為他傲然的態度和高貴的氣質讓人更加難忘。
「我想萊茵陛下是不會介意我帶這麼多的海上軍隊去的吧。」一身戎裝，波塞冬更顯得氣勢卓然。
「不用擔心，萊茵才不會像你們這麼小家子氣。」德梅茵斜著眼睛看了他一下，表情幾乎沒什麼變化，可口中說出的話卻多了幾分尖刻，「反正已經決定要讓斯芬克斯歸屬於紐因克，那身為上國的紐因克為了幫我們快點掃除移民的障礙而出兵幫忙也理所應當的吧。」
「喂，德梅茵，向紐因克借兵是你提出來的吧，為什麼現在說的又好像是我們非要出兵不可？我們可從來沒想過向斯芬克斯派駐武力的啊！」
「如果不是從迪納爾那裡得知了那些貴族想要推翻萊茵的陰謀，你以為我會低頭向你的兄弟請求派兵支援嗎？」琥珀色的雙瞳燃起憤怒的火光，想到借兵之時弗德里克那輕佻的行為和張狂的話語，德梅茵就忍不住渾身發抖，有一種想要將那個好色的男人一劍刺死的衝動。
「我已經狠狠地教訓過他了啊！」波塞冬放低了聲音，臉上露出尷尬與惱怒相混的神情。
「哼，你或許巴不得把我送給他來加深兄弟情誼吧！」雖然覺得這麼說對波塞冬有些不公，但心情糟糕透頂的德梅茵看著岸上恬著臉若無其事揮手告別的紐因克國王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暴走脾氣。「弗德里克想要壓倒我的時候你在哪裡？！」
「啊，那個，我不是馬上趕過來了嗎？」
「那個時候我的衣服都快要被那個傢伙扯開了吧！」
「弗德里克並沒有惡意，」波塞冬苦惱地皺起雙眉，「他只是跟你在開玩笑，當然了，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當然！」德梅茵恨恨地說，「如果不是因為他是紐因克的皇帝，我差點要殺了他！」
沉默了一會兒，波塞冬才開口說道，「德梅茵，請你原諒他。這世上只有我才會知道，弗德里克他有多寂寞。」
「原諒？我看你衝進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可是殺意很重哦！」德梅茵吊起眉毛，嘴角扯出一個嘲諷的微笑，「啊，其實當時我偷偷在想，說不定你真想殺了他自己來當紐因克的王哦！」
「你別胡說！」波塞冬在德梅茵的手上掐了一把，「這可不是隨便開玩笑的事情！比起當紐因克的王，我倒寧願自由自在地在海上遊盪。你不知道當一個國家的王是件多麼麻煩的事情！好幾次弗德里克想甩手不幹了，都因為找不到我而大發雷霆，哈哈，他發脾氣的樣子想起來就讓人愉悅。」
「真的。」德梅茵皺著眉頭，一臉的不信，「多少人為了爭奪王位而打得不亦樂乎，你們兄弟兩個居然都不想當王？」
「要不是因為他比我早生了五分鐘，現在逍遙自在的閑人就該是弗德里克了。」波塞冬深藍色的眼睛里露出一絲得意之色，「我可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感謝我的母親讓我成為弟弟。如果讓我天天對付那幫一肚子鬼主意的大小狐狸，天天處理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公文，我一定會瘋掉的。這種事情，大概也只有比狐狸們更精明的弗德里克才能對付得來吧。」
「咦？他精明？」德梅茵覺得有點出乎意料，「可是我怎麼覺得他只是一個色迷迷的花花公子？」
波塞冬嘆了一口氣：「德梅茵，你還是就這麼認為好吧。這輩子也別跟他深交。你是我的寶貝，我可不想讓你被那個陰險的傢伙搶了去。如果他真地敢對你動手，那麼我們兄弟二十多年的情誼就真的危險了呢！」
「……」看著波塞冬煩惱著的臉，德梅茵輕輕搖了搖頭，「波塞冬，你們兄弟的感情可真好！」
「是嗎？」波塞冬摸了摸下巴。
「我可以理解。」德梅茵握住了他的手，「我也相信你。他是不會對我有什麼壞心思的。」
「德梅茵……」
「因為他愛著身為弟弟的你，就像我愛著身為哥哥的萊茵……兄弟之間的感情就應該是這樣，不對嗎？」
「我愛你，德梅茵！」
遲疑了一下，白皙的雙頰染上了緋色，德梅茵凝視著波塞冬的眼睛，輕輕回應了一聲，「我也愛你，奧利維！」
抬起頭，讓他的氣息將自己包圍，德梅茵的心中流淌著甜蜜的熱流。
「對不起，萊茵，還有忒薇莉斯。在我的心裡，現在多了一個重要的人。我對他的感情到底有多濃烈，現在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現在的德梅茵，已經不能沒有他。也許將來我會陪伴他走過一生，但是在我的心裡，被血緣相系的你們，永遠是我最珍愛的家人。我會用我的一切，守護你們的幸福……還有我的！」
「啊、啊！他們太過分了！」站在岸邊的紐因克的偉大國王毫無風度地跳著腳，指著遠去的船隊大聲地叫著，「居然當著我的面這麼親密地接吻！啊，德梅茵·休拉，可惡的傢伙，快把我可愛的奧利維還給我啊！」
看著捶胸頓足一臉悲痛的國王陛下，隨行侍衛長官戰戰兢兢地問：「陛下，您不是對休拉公爵有意思嗎？怎麼……」
「啊，那個狡猾的小鬼。」黑色的雙眸追隨著遠去的海王號，流露出一絲不易為人覺察的羨慕，「現在又只剩下我一個人品嘗這難捱的孤獨了。奧利維這個傢伙，總是丟下我一個人去享受自由的快樂。現在他有了那個迷人的小狐狸精，大概更不會願意回到我的身邊了吧！」
「啊、啊、啊！」苦惱的國王揪著他黑色的頭髮，「小時候的奧利維明明是那麼可愛，每天每天都跟在我的身後，『哥哥、哥哥！』地叫我。現在大了，卻離我越來越遠！真不甘心啊！」
侍衛長緊緊閉住了雙唇。說來說去，無非就是陛下那幼稚的獨佔欲在作怪嘛！
***
一望無際的碧藍大海，和煦輕柔的海風，偶爾可以看見的翩翩起舞的海鷗，站在船邊看著這遼遠的大海，彷彿連心靈也變得空闊輕鬆起來。
「很美吧！」
「是，我從小就喜歡大海。」德梅茵轉過頭，對著波塞冬綻開毫無防備的笑臉。「雖然我很少有機會坐船，但我還是很喜歡在大海上航行的感覺。太棒了！」
「是。在海上，你會覺得自己跟自然的力量相比是多麼的渺小。雖然想到這個會令人沮喪，但是無法預知的前方反而會讓人更覺得刺激。每次從風暴和暗礁的危險中擺脫出來，就會想，瞧，我又贏了一次！」
「你這麼說，」德梅茵偷偷笑了一聲，「我怎麼感覺面前是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小孩子！」
「你說誰是小孩子？」波塞冬的臉變得有點臭臭的。
「你啊！」德梅茵伸出手，揪著波塞冬高挺的鼻子捏了捏，「你剛剛的樣子，就像一個沒長大的，喜歡新奇和冒險遊戲的小孩子！」
波塞冬的臉上露出一個故作兇惡的表情：「我是不是小孩子，你最清楚！」
「我什麼也不知道！」德梅茵紅了臉。
「是嗎？」腰身一緊，德梅茵已經被波塞冬牢牢困在了懷中，「你不是已經親身體驗過了？我渾身上下哪裡都已經長大了。對不對？我親愛的小阿波羅！」
「有嗎？」德梅茵挑起了眉毛，「或許我應該考慮一下，去找個人來跟你比一比，否則過分的自大隻會蒙蔽人的眼睛。」
「你想得美！」波塞冬危險地眯起雙眼，深藍色的雙眸閃過一道殺氣，「想也別想，你只能有我一個，別的男人休想碰你半根頭髮。」
「你還真霸道！」德梅茵輕輕說了一聲，一把抓住波塞冬的頭髮，將他的頭壓向自己，「我的海王，你要是膽敢碰別人半根頭髮，我決對饒不了你！」
「如你所願！」波塞冬一把將德梅茵抱了起來。
「喂！放我下來！」
一拳砸在厚實的肩膀上，波塞冬疼得叫了一聲。
「你輕一點，我的骨頭快被你砸斷了！」
「那你快點放開我！」被扛到肩頭，德梅茵失聲怒叫起來，「丟臉死了！」
「有什麼關係！」波塞冬洋洋得意地笑著，「我那些善體人意的可愛下屬們，早早地就已經躲開了，我親愛的王妃。」
「啐，誰是你的王妃！」德梅茵罵道，「你要是這麼想結婚，那就來當我的公爵夫人啊！我想我可以勉強接受你這個傢伙冠上我們休拉家的姓氏！」
「很抱歉，德梅茵，相較而言，我還是比較喜歡在你的可愛名字後面加上一個西林德潘。」
掛在波塞冬的肩上，被搖晃得暈頭轉向的德梅茵張嘴吐出一個又一個與他的外表格格不入的粗話。
直到背部陷入柔軟的床鋪，暈眩的感覺才稍稍緩解一些，閉著眼睛，努力調拭著自己的氣息，德梅茵氣惱的別過頭不去看他。
臉頰上印上一個溫溫軟軟的物體，那是波塞冬的雙唇。雖然心裡還有怨氣，但綿密不絕落在腮邊頸窩的吻讓他舒服地漸漸將那些鬱積於胸的氣惱全部化為輕聲的嘆息從口中釋放了出去……
「我愛你！」這是發自心底的告白。這種讓人心疼的珍惜感才是自己對他最真切的感情吧！不想傷害他，想讓他快樂，讓他幸福，想讓他自己的身邊一直慢慢變老，共同享受快樂，分擔痛苦……如果是他，應該可以做到的吧。
波塞冬的臉上露出不會給第二個人看到的溫柔笑容，將自己的吻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德梅茵。
在他還沒有觸及德梅茵的雙唇的時候，緊閉的雙眸突然張開，一雙清澈無瑕的琥珀色純凈眸子迎視著他，紅潤的雙唇里吐出了讓人心動的話語：「我也愛你。」
瞭然地笑了，波塞冬俯身送給情人一個最溫柔的吻。
迷迷糊糊地從淺眠中醒來，睜眼的時候剛好可以看到舷窗外瑩潤淺黃色的月亮。彷佛有魔力的光芒照射在自己的身上，眼前的景物也變得有些模糊。後背傳來灼熱的體溫，耳邊傳來的是綿長而平穩的呼吸。剛想轉個身，換個姿勢，身體的內部便傳來了一陣陣的鈍痛。
這是怎麼了？有些遲鈍地想，德梅茵伸手摸到了自己光溜溜的胸口。那讓人羞忿欲死的鮮活記憶如潮水一樣一下子涌了進來，讓他的耳根迅速地泛起了紅暈。平靜的呼吸亂了套，胸口也在急速地起伏著，如灌了鉛一樣沉重的身體泛起了甜蜜的麻痹感。
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子，盡量忽視身體移動時帶來的疼痛感，德梅茵看到了安睡如嬰兒一樣的波塞冬。深刻的五官，火紅的頭髮，在那雙緊閉的眼帘后，藏著一雙有著穿透人心力量的深藍雙眸。完美的頜線和豐潤的雙唇，無論怎麼看，他都是一個極其出色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心是我的！這樣想著，德梅茵的嘴角綻開了一絲微笑。
或許這是陷入愛情中所有人的通病，眼中的戀人會是世上的唯一和最好。德梅茵在心中告誡著自己，不可以因此而頭腦發漲。可是，戀人的睡臉是這麼可愛，真不想讓任何人分享。德梅茵眼光流動，琥珀色的雙瞳里決心正在閃動。是的，他就是自己的唯一和最好。那麼，就讓自己用盡全力去守護這個唯一和最好，好好地看著，不讓他被別人搶去吧！
被唇上傳來的溫熱觸感喚醒，焦距還沒對清的波塞冬看到了一顆金色的美麗頭顱。
「德梅茵，什麼時候醒的？」低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正專註於在愛人麥色胸膛上留下專屬印跡的美麗青年枱起頭，露出一個燦若春陽的笑容。
「波塞冬，你折騰了我整整一個白天，現在卻安安穩穩的睡著，這對我來講，太不公平了。」
「哦？」撫摸著那紅潤的潮濕雙唇，深藍色的雙瞳漸漸變深，「那麼，你想做些什麼呢？」
「我想做的……」德梅茵伏在波塞冬的胸前，泛著金色光澤的眼睛誘人地看著他，「你不是全知道嗎？」
白夜已經過去，可是屬於愛人們的甜蜜夜晚，才剛剛開始，不是嗎？
***
「陛下，這裡風太大，您還是回到車上的好。」卡倫·格蘭道爾站在萊茵的身邊，輕聲地提出自己的建議。
「哦！」有些心不在焉地回應著，斯芬克斯第二十二任的年輕皇帝萊茵·維迪爾特站在伸出海港的引橋上沒有半點想要回去的意思。
海風非常地強勁，將他灰色的長發全部吹起，跟他白色的長袍一起，在風中飄揚。亞持蘭島的上空，鉛色的烏雲再次將藍色的天空藏了起來。
「唉，陛下還是沒有半點皇帝該有的威嚴啊。」鬚髮皆白的祭司憂心忡忡地說。
「這樣不是很好嗎？」銀髮的神官閃動著他的金銀妖瞳看著萊茵的背影，柔和的聲音隨著風飄向遠方，「陛下雖然軟弱，但他守護斯芬克斯的心情比誰都來得強烈。他的美是神所賦予的恩賜，與他的心靈一樣。祭司大人，您不覺得萊茵陛下現在的樣子就像神殿中供奉著的亞特蘭島的守護女神像嗎？」
「你說的沒錯。」摸著長長的鬍鬚，老祭司點了點頭，「有陛下的精神，我們就還會有希望吧！」
「卡倫！」飛奔而來的褐發少女提著長裙撲入了卡倫的懷中，「德梅茵哥哥什麼時候會到？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呢！」
「快了，公主！」抱著忒薇莉斯的英俊青年臉上飛過一道紅色，藍色的眼睛溫柔地看著懷中的少女，「他們的船今天應該可以到達。」
「卡倫……」翠綠色的眼睛含著一絲羞澀，美麗的少女將頭靠在了寬厚的胸膛前，「等德梅茵回來我就要跟他說。卡倫，等我們到了紐因克，我就要跟你結婚！」
卡倫的臉突然漲得通紅，突如其來的告白讓他差點亂了方寸。
「不願意嗎？」綠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失望之色。
「不，公主。」深吸了一口氣，青年在少女的額前落下了輕柔的吻，「這是我的榮幸！」
「來了！來了！他們來了！」一聲歡叫，萊茵向著遠方出現的數十個黑點揮動起了手臂。「德梅茵！德梅茵！」
看著站在身後，那些面色不豫的王公貴族們的臉，神官輕聲笑了一下，喃喃自語道：「是紐因克的大軍，先回來報信的卡倫說的沒錯，他們畢竟還是把自己的性命和安危放在第一位的老爺們啊。」
「你送我的玫瑰，還散發著醉人的芬芳，
就在那讓人微醺的海風中，依稀殘留著余香。
你說你對我的愛，就像這面前的海洋，
平靜的水面下，是翻湧奔騰的巨浪。
可是，
我的愛人啊，讓我望穿雙眼，
現在的你，究竟身在何方？」
不知在何處，有些悲涼但卻甜蜜的歌隨著海風隱隱地飄了過來。船越來越近，岸上的人們幾乎可以看見高高的桅杆上飄揚著的王旗。
咸腥的風中傳來一絲暴風雨前的氣息。
屬於斯芬克斯的未來，就在這暴風雨中，展開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