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佇立在這幢大樓前已經一個多小時了，柯瑞安倚靠在電線杆上，煙一支接一支地抽，地上已是一小堆煙蒂了。似乎自從踏上這塊土地后，他的煙就越抽越凶。
柯瑞安一身鐵灰色的筆挺西服，強健高大的身軀顯得乾淨利落有力，幾縷黑髮隨風飄著，平靜的面容下蘊盪著激情的狂跳。
快七點了，一個熟悉的纖細身影低著頭走出了大樓。
柯瑞安扔掉煙，盡量平穩冷靜地走到她的面前停住。嗅著鼻端熟悉的、淡淡的清香，他恨不得將身前的人兒擁緊在懷中再不放開。
"小宛……"他的聲音發顫。
沉思中的小宛突然聽見耳邊溫柔而熟悉的呼喚。她搖了搖頭，彷彿是要甩開那糾纏了她多日的聲音。
"小宛……"
不是幻覺，是真實的。林小宛抬起頭，霎時，眼裡除了面前這個含笑而深情凝望的人，其餘的一切都聽不見、看不見了。
"小宛，陪我吃晚餐，好嗎？"
"對不起，我……"小宛支吾著，後退了幾步，心中洶湧澎湃。
從阿豪他們的口中，她知道他已經有一個即將談婚論嫁的女人，是他的父母為他選定的，也是他們認定的門當戶對的柯家媳婦。雖然他一直沒有答應，但那個女孩仍然苦苦地等了他三年。他這次回來也是因為父母逼著他、非要他和她見面不可，所以，她告訴自己，他不是為了她而回來的，他們已經失去了機會。既然如此，她也不想改變什麼了，她比他幸運多了，畢竟他們的愛情留給了她一個翔兒，不是嗎？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從今以後，她和他只能是兩條不會交叉的平行線了。
這幾日，她花了多少時間、多大的毅力，才好不容易地剋制住自己對他的渴望和想念。她接迴翔兒，本來是想讓他們父子相認的，可當她聽說這一切后，她改變了主意，就讓她一輩子守著這個秘密吧。
五年前瑞安為了她而和家人之間的那些矛盾一直沒有平息過，就算她沒有在場，她也可以想象柯家二老對她是多麼的不能忍受。她的自尊經常會提醒她理智、忘卻、原諒，但她心底深處受到的傷害卻無法彌補。她可以想象這個秘密公開的話，她、他、翔兒、宏哥、柯家二老，還有瑞安那等著嫁他的未婚妻之間會發生多麼大的風波。
她不想讓他已經年老的父母再為他操心，不想那個痴情的女人和她一樣痛苦傷心，不想打亂他的生活和未來，更不想因為翔兒而讓他們接受她。
但是，此刻面對著他，她的理智告訴她應該逃開，但她的心卻讓她奢望著擁有他。她知道，只要靠近他、答應他的話，她又會陷入另一種折磨。
"你還想躲開我嗎？小宛？"柯瑞安逼近了兩步，直視著她。天知道，他多怕她又從他的眼前逃走，"你還想逃到什麼時候，小宛？你不想跟我說些什麼嗎？畢竟我們五年沒有見面了，是嗎？"柯瑞安灼人的眼神直射向她。
"瑞安，我……"小宛雖然死命拒絕，可他那熱切的眼神卻無法掩飾她心中的渴望。
"別拒絕我！"柯瑞安的語氣霸道而堅持。
不由分說，他的長臂伸開、自然地摟著她的腰，另一隻手接過她有些重的公文包，走到旁邊停放的車旁，將她安頓在座位上，然後他在另一邊坐好、再幫她繫上安全帶，親切自然得彷彿做過無數次的動作，顯示著他不同以往的強烈的佔有慾。
小宛低下頭，只覺得胸口一陣翻卷的熱浪湧入眼帘。她愛他，就算知道他就要結婚了，她還是愛他。但她卻不能要他，不能告訴他她還愛他，她不能讓正常的家庭、正常的未來和平靜的生活因為她而全被破壞。
柯瑞安掏出手帕、轉過她的臉，持了持她的長發，用一隻手輕輕地抬起她秀氣的下巴，另一隻手溫柔地擦拭著她眼中的淚珠，然後印上他的吻。
"別哭。"他的聲音和五年前一樣溫柔，動作和五年前一樣真摯。
車子終於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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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鈴聲吵醒了好夢正酣的小宛，她隨手拿起枕邊的手機，"知道了，下午三點……"迷迷糊糊地回答完，她拉了拉被子又倒回溫暖的被窩中，並朝著身邊溫暖的懷抱又靠近了一些。
柯瑞安一隻手撐著頭，一隻手捻著小宛的烏黑長發在臉上感觸著，滿臉滿眼都是濃濃的深情和疼惜，嘴角更是忍不住往上翹著。
望著小宛滿足的睡容、慵懶的神情和紅潤的雙唇，他的心裡湧起陣陣甜蜜的溫馨。
這是第二次和小宛共眠。因為擔心醒來又看不到她，所以他無法沉睡、早早就醒了。五年了，這份充實和滿足渴盼了好久好久，只有小宛才能填平。
他俯下頭輕啄了幾下她的紅唇，"小宛，快起來啦，太陽曬屁股啦。"
聽到聲音，小宛迷濛地睜開了眼睛，柯瑞安俊朗溫柔的笑容映入她的眼瞳。
"你……"小宛害羞地轉開眼睛，不去看他胸口上那一個個深紅色的唇印。
"是你吻的。"順著她的眼光，柯瑞安得意輕鬆地回答。昨晚，酒醉的小宛可是使了好大的勁來吻他的。但他一點也沒有覺得痛苦，反而非常高興。小宛是深愛著他的，昨晚的舉動已經證明了一切。整晚的激情中，小宛時而哭時而笑，時而興奮地大叫，一直喊著他的名字，說著她一直愛著他。
林小宛呆愣了半天，終於想起昨晚的情形：柯瑞安請她吃飯，兩人喝了好些酒，然後，她醉醺醺地跟他回了酒店……
天啊，小宛的臉倏地通紅，身體也燙了起來。昨晚那如火的熱吻、激情以及她發瘋的舉動漸漸在腦中清晰起來。
"怎麼會……老天……"小宛躺下身鑽進被子捂住了頭。
"小宛，小宛……"瑞安深情地低語，"對不起，小宛，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是那麼想你，小宛，別怪我，五年了，我想了你五年，多少次午夜夢回，我都希望能再次擁抱你，小宛……"瑞安傾訴著衷情。他不該乘小宛酒醉時侵犯了她，但他一點不後悔，小宛喝醉了正好給了他一個機會。不然，他就可能會強硬地不經小宛的同意而犯下大錯了。幸好，一切都自然地發生了。
"小宛，五年了，那一天一晚的回憶陪伴了我五年。你說，你欠我的五年是一下還得完的嗎？"
"對不起……"未完的話語落入他的口中，好半天他才放開她。
"這長發是為我而留的吧，小宛。"他吻著她的發、她的頸、她的耳垂，"小宛，跟他離婚吧。我們到美國去，讓一切重新開始，好嗎？"
他的話語猛地驚醒了她。她差點忘了，她不是說了不要打亂現狀的嗎？她不是準備不傷害另一個女人的嗎？天啊，她居然如此不顧禮教、不顧廉恥地放縱自己。
"對不起，瑞安，我。我要走了。"心慌意亂的她忍不住避開他的視線，跳下床、撿起地上的衣服，沖向浴室、按下門鎖、快速地洗了澡、穿上衣服。看著鏡子里嫣紅的臉頰和發亮的眼睛，她對自己說：就這一次了。林小宛，再也不能這樣了，你不能再見他，不能！別忘了，你是個有理智的人。
吸了一口氣，她打開門，拎上公文包就往門口走，"瑞安，我先走了，你……你多休息會兒……"然後逃難一般地跑了出去。
嘆了一聲，柯瑞安默默地看著林小宛的身影在他眼前消失。還好，這一次是他親眼見到她的離去，他不能讓當年的情形再發生了。
柯瑞安慢慢地起身梳洗，腦中卻一直想著昨晚的感觸，而且她幾乎和五年前一樣的青澀，難道……將西服扣好，他決定去找楊念宏算賬。那個男人居然讓他心愛的小宛寂寞地度過了五年的婚姻生活。這也更加堅定了他要奪回小宛的決心。
他回來了，他要奪回他的小宛，不論付出什麼代價！但首先要爭取的，除了小宛，還有那個小宛和楊念宏的兒子。
這才是他最大的挑戰。因為小宛說過，她決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在一個不完整的家庭中成長。他會愛那個孩子的，對了，聽許麗珍說，那個孩子叫楊宇翔。以後，就讓孩子跟他姓吧，叫柯宇翔。那個孩子會成為他柯瑞安的兒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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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兒園的小球場邊，柯瑞安專心地看著幾個小男孩踢球。他們踢得好認真，他在旁邊站了好一會兒了，居然沒有一個孩子分心。
楊宇翔應該是在他們中間的，但是是哪一個呢？像小宛，還是像那個楊念宏？
突然，一個孩子追著球朝他跑來，跌跌撞撞的。
"當心！"柯瑞安突然覺得心底泛起深深的疼愛和憐惜，他不要那個小小的身影摔倒受傷。他是這麼想的，也這麼做了。
他快跑了幾步，撿起小皮球，走到小男孩的面前。
"小朋友，別摔跤了。喏，球給你。"
"謝謝你，叔叔。"小男孩高興地接過球，抬起頭來謝柯瑞安。
小男孩燦爛的笑臉迎著柯瑞安，卻讓他突然覺得傷感起來。如果他和小宛有了孩子，一定會像眼前這個小男孩一樣漂亮乖巧的，一定！他會讓小宛給他生一個他們兩個人的孩子。
"小朋友，你知道楊宇翔是哪一個嗎？"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撫摩著小男孩柔軟的頭髮。這個孩子越看越覺得像小宛。會是他嗎？小宛的兒子？
如果他們有孩子的話，他和小宛的孩子也會這樣可愛的，因為小宛就是如此的美麗。柯瑞安在心裡又加了一句。
"叔叔，你是誰啊？你長得好漂亮。"小男孩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他。聽見身後小朋友的叫聲，小男孩只是把球丟回給他們，自己卻認真地端詳起柯瑞安來。他對這個叔叔有著一種親近感，他很想多和這個叔叔說說話，就連最喜歡玩的皮球也不想玩了。
"我是楊宇翔媽媽的好朋友。"對了，現在小孩子的安全意識都很強的。
"是嗎？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騙我呢？"這個大人好奇怪啊，而且他的眼睛、眉毛長得有點像自己的呢，小男孩的心裡嘀咕著。
柯瑞安愣了半天，奇怪自己怎麼會對這個小男孩有著莫名的親近感和熟悉感。這個孩子真的好像小宛。是他，一定是他，他就是楊宇翔。
"喏，這是叔叔和楊媽媽的照片，你看看。"他從皮夾里掏出珍藏了五年的照片。
"哇！真的耶！媽媽的頭髮好短呢。"小男孩，不，楊宇翔興奮地叫了起來。
即使心裡已經有了這個猜測，柯瑞安還是被楊宇翔的叫聲刺激得跌坐在草地上。
"你真的就是楊宇翔？"不應該懷疑，除了眼睛眉毛，這個孩子長得和小宛幾乎一個樣。柯瑞安乾脆坐在地上不起來了，手卻把這個孩子給抱得更緊。
"是啊，我沒有告訴你嗎？"楊宇翔俏皮地眨著眼睛，反問柯瑞安。這個叔叔的表情好怪，應該說是好驚奇。那次媽媽看見他會踢球的時候，也是這種表情。
"你幾歲了？"柯瑞安是真的疼愛、喜歡這個孩子。
"四歲多了。"楊宇翔把那張照片轉過來轉過去地看，"叔叔，你怎麼會有媽媽短髮的照片呢？宏爸爸都沒有呢。不過，媽媽的樣子看著好乖哦，和翔兒一樣乖。"楊宇翔嘟著小嘴在照片里小宛的臉上親了一下。
"翔兒，喜歡照片上的叔叔和媽媽那樣在一起嗎？"柯瑞安也不管孩子聽不聽得懂，只想灌輸給他一些意識。
"喜歡也不喜歡。"
"為什麼？"
"因為照片上的媽媽笑得好開心，所以我喜歡。不喜歡，是因為媽媽身邊沒有翔兒。"小孩子的理解能力只有這麼多。
"那翔兒喜不喜歡叔叔呢？"算了，不要逼小孩子了。柯瑞安想放棄了拉近感情的那種惡劣做法，卻還是試探著。
"這個啊，翔兒是第一次見到叔叔，可是翔兒卻覺得叔叔好熟悉呢。"楊宇翔的眼睛里好像藏了好多問題。自從媽媽告訴他他有一個親爹之後，他就開始研究見到的每一個人，看和他是不是長得一樣。他知道自己的臉哪些地方長得和媽媽一樣、哪些地方長得不一樣。就靠著這些的不一樣，他尋找著可能出現的爸爸。這也養成了他一個不自覺的習慣。而今天，這個習慣終於讓他找到了他的親爸爸。
這會是他的親爸爸嗎？翔兒小小的心靈完全被震住了。這個叔叔和他長得好像……而且他居然有和媽媽一起合影的照片，還是媽媽在叔叔懷裡的照片哦。連宏爸爸也沒有的照片呢，相片裡面媽媽笑得好開心呢。
"我覺得叔叔的眼睛好像翔兒呢！"楊宇翔沒有回答，卻扔了好大一顆炸彈給柯瑞安。
柯瑞安驚呆了。他一直覺得在楊宇翔身上有一種讓他很熟悉的感覺，卻不知道原來楊宇翔的那雙眼睛和小時候的他是如此的相像。
"叔叔會不會是翔兒的親爸爸啊？"楊宇翔又扔了一顆更大的炸彈。
"翔兒怎麼會這麼說呢？"難道楊宇翔是他柯瑞安的兒子？！太不可思議了！柯瑞安的心激動得要飛了。
"媽媽說，宏爸爸是翔兒的爸爸，但也不是。開始翔兒也不懂，後來才知道，翔兒長得像媽媽卻一點都不像宏爸爸，和小慶、小強他們不一樣，他們怎麼都有一些地方長得像爸爸的，"可能是說得太快了，楊宇翔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所以翔兒就一直問媽媽，媽媽才說，翔兒太小，她本來想等翔兒長大了才告訴翔兒的。不過翔兒問了，她就說翔兒其實還有一個親生的爸爸的，但親爸爸一直在外面辛苦工作，所以不能回來看翔兒。所以，翔兒才有了兩個爸爸。叔叔，你怎麼會有照片，你會是翔兒的親爸爸嗎？"小宇翔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繞了半天的口舌，卻看見柯瑞安興奮又驚奇的眼睛和呆愣的表情。
"叔叔，你聽不懂翔兒說的話嗎？"楊宇翔關切地問。
"不，叔叔是太高興了。翔兒，照片是叔叔的寶貝，現在叔叔把它給你了。你收好，晚上悄悄地給媽媽看，好不好？"他再一次研究著楊宇翔的眼睛，越發覺得和自己相像。如果小宛確實是這麼告訴翔兒的話，那他可以肯定，楊宇翔就是他柯瑞安的兒子。柯瑞安的心潮翻騰，小宛竟然為他生了個兒子，他居然有了一個四歲的兒子，他真該早點回來的。
"那叔叔還會來看翔兒嗎？對了，叔叔一定要保密哦。媽媽說過，這個事情不能說給珍珍乾媽、思思乾媽之外的外人聽，我都沒和那些外人說過。但叔叔也是外人，我卻告訴了叔叔，媽媽知道了一定要生氣的。"楊宇翔覺得自己好喜歡賴在柯瑞安懷裡的感覺，就像賴在宏爸爸懷裡一樣。而且，這個叔叔和自己長得好像。
"叔叔一定會替翔兒保密。叔叔不是外人，翔兒問了媽媽就知道了。叔叔也會經常來看翔兒的，等翔兒把照片給媽媽看了，叔叔再回答翔兒的問題，好不好？"看著小男孩把照片仔仔細細地放進貼身的小袋裡，柯瑞安忍不住再拍了拍翔兒的頭，才依依不捨地讓他和小朋友們去玩。
"叔叔再見！"翔兒實在捨不得柯瑞安走。
"翔兒再見，叔叔明天一定還來。"柯瑞安許諾。他會是自己和小宛的兒子嗎？會嗎？老天，感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