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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冷空氣來到的時候,晴天也結束了。
我和先瑜揚各收到一份紅色請柬,沒人知道存在的我卻收到紅色的請柬,我打開來看,上面的字是「五周年婚慶。下周三。原非。郭如玉。」有點晴天霹靂的意思,我哪有什麼資格收這樣的喜氣洋洋,我連禮金的零角都是支付不起。
先瑜揚和巴黎銀行行長剛吃完飯回來,他該知道這事卻毫無情緒流露,只是中肯評語:「不用坐牢的日子看來太無聊了。」他掃我淡淡一眼如同不甚滿意的貨物一般:「就給他點刺激吧。」我瞪先瑜揚:「我不去。」他若無其事,仰頭飲進杯中酒,「你不去還有什麼刺激可言?」
我也仰頭,瞪穹頂天使圖案,當然只有刺激沒了刺激你們這些大老爺還能有什麼消遣!
先瑜揚的保鏢訓練有素,身手矯健,而且從不亦步亦趨,只有在關鍵時刻,比如先瑜揚覺得好戲該收場了他們便會乖乖出現,這次,他們的目標焦點是「我」。我在先瑜揚身邊,是個摔到面目全非再隨便粘粘的花瓶,如坐針氈。
我賴在車裡,身上穿著先瑜揚給我選的衣服,他不厭其煩逼我試過一件又一件,明知道就算讓我穿上珍珠瑪瑙錦繡玉衣我還是這個我,他賜給我的衣櫃總是在他「在精不在多」的聖旨下永遠遊刃有餘,最後我堅持到底就一件黑外套把自己蓋得牢實,身邊,貴族今天與我宛如兩級,分外貴氣卓然,一路引得美眸期盼無數,藍羊毛西裝剪裁簡約裡面搭配米色圓領針織衫,他松著紐扣一手搭在我身後靠墊,望向窗外景緻的面貌瘦削眼睛狹長,他從不缺乏優雅自信的紳士氣質,格外修長挺拔的身材今天更是美觀雅緻。
我賴在車裡,窗外鎂光燈不挺閃爍人聲鼎沸在耳不似周年婚宴全然商業精英碰頭會,我算什麼我湊這個熱鬧?「你到底想怎樣?」我賴到車裡面,雙手死死摳住門把,「我如你所願我自慚形穢,你為什麼又出爾反爾?」
「自慚形穢嗎?」先瑜揚看我膽小鬼行為不惱不拽,他索性自己就走:「該自慚形穢的不是你,這是我和他的事,總有一個出局,你不來也好。」
我拉住他,他回頭看我,眼神清淺彷彿早就一目了然,他是如此平靜淡然,你難以相信他也有激動衝動的時候,我面對這樣的他首次忍無可忍——「先瑜揚,你聽我說句吧!我不值得你做任何事!假如你愛著一個人你就要保護他我只是這樣做了,你為什麼會以為珍貴?我真不懂真不懂,還是你從來沒有心所以根本無法體會,假如你只把我當作對付原非的棋子,你太看得起我,我付出所有我不要他為我付出所有,假如你以為五年後還能這麼容易擊垮原非,他也就不配是原非。」
他伸手出來,還是那樣面無表情,他緩慢有力掌摑了我,帶著滿意的目光他看著我火辣的臉頰浮現手印,「這麼想當棋子?我讓你當。」他走出幾步,甩下話來:「不看好戲就乖乖等我回來。」
我的臉上,掌印清晰。我坑頭走小路,我從沒來過原非的家,今天總算得顏見到,不是城堡也如宮殿堂皇富麗,一個大廳站下上百號人不成問題,我淹沒在這上百號人里,突然醒悟,我要走什麼小路?根本已不會有人認得我。
卻當真見到熟人,林捷仍舊打扮鮮艷,正笑得開心,身邊圍繞兩位男士,她微微偏頭,模樣十分嬌俏討喜,我與她擦身而過,她看我一眼也只微微一笑,把我想問「你都好嗎?」的衝動打落於無形。是我變化厲害還是歲月曆來摧殘人心。
我還是沒有見到主角,一對儷人可能還在伉儷情深,把所有客人晾到一旁。
倒是人群注目,向著先家的長子,難得一見更加丰神俊朗,一邊是暗暗喧騰起他金屋早已藏嬌的熱門謠言,不知是哪國絕色佳麗博他這樣人物芳心?真正讓人好奇,一邊更是都知道他現在又是跟誰誰誰走得接近,沒準新夫人就是誰誰誰——他們的世界,講究的就是不忠不義。
我找了把椅子,坐下休息,抬頭,又見一熟人,他也看到我,嘴上笑竟立時僵硬,說是看我不如說是見鬼一樣瞪我,我念叨:「鄭炎你這混蛋也敢來?真是不要臉。」他看我口中念念有辭,知我罵他,瞬間就換上斯文帶笑面具,朝我走來。我趕緊站起,混進人群,打死也不跟這種爛人接觸。
這時,四圍燈光全黑,只有中央打上雪白聚光燈。
我站住了,於這人群里。忽然就看到原非和他妻子,郭如玉依舊明艷動人,恬靜如玉。說過再不相見,卻還要不得不見,我在人群里看到他身影,時隱時現,竟是茫然順他方向擠著人群走動,見著他了見不著他了好象吊在心裡一樣時得時失惶亂難受,突然揭了這塊羞於啟齒的疤疼得你血肉模糊,只想彎下腰來堵住缺口,好讓血肉再留給自己一點。
我怎麼能再見他?我再見他做什麼?我除了帶給他一些往日的回憶外還能有什麼貢獻?我的一切與他的一切在那個晚上就做了了結,我們根本就該老死不再相見,他還送我請柬做什麼?是指望我再次祝福?是希望我看他一切都好才放心與先瑜揚一起?
我簡直不能看他,我想走不能走想喊不能喊想鬱悶不能鬱悶想說我真他媽倒霉不能說,四周人沖著那對儷人的或羨慕或嫉妒讓我頭昏目眩,不能看他這麼幸福,不能看他離開我這麼幸福快樂,不能看他離開已經為他什麼都沒有我的人這麼幸福快樂!我是個人,我也有我的底限,不要強求我這麼偉大,我變成這樣我再也做不到祝福,我該把你藏起來我該把你剁了雙手雙腳也該把你好好藏起來,我該在你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再抱住你好好愛你求你不要離開我,我真是傻瓜我真是傻瓜我真是傻瓜——
我咬住嘴唇,死死咬住,才能不喊出他的名字。
27
燈光黑暗,只有他們的所在明亮,幸福和明亮一樣在黑暗裡放大數倍。
原夫人在徐徐說話,無非答謝今晚嘉賓,還請盡情享用。沒有太大驚奇有的只是恩愛。每個人充分感受到。
沒有哪個女人仔細聽那個太幸運的女人說些什麼,儘管有身旁男士陪伴,她們也只把帶著小鉤子的漂亮眼珠聚集在那個猶如光芒絕對存在的焦點,那個人,以他一向凌冠眾人的俊美和氣勢,搶走了所有男人的風采,他該愜意享受這些注目和仰慕的,已經是亞洲有名望的金融巨子了,已經跟那些年前都不一樣了,怎麼有人會不變?變強變弱,強的就會甩掉遠遠落後的累贅。
他攫住我的肩,冷冰冰的手溫,猶如毒蛇吐信,我慢半拍地從原非的魔力里醒悟,發愣看著這條毒蛇——
「嘖嘖。」他先咂嘴,很沒教養十分歹毒非常符合他的一貫所為:「你現在真很像一隻狗,要我借你把鏡子嗎?又丑又老又蠢……」他哈哈大笑,在一片安靜中引來周遭側目,「成城,我還等著你跟我同歸於盡,你變成這樣怎麼讓我玩?」
我踹他小腿一腳,本想踹他子孫根,被他閃開了,一腳落在踝骨足以疼死他。
他誇張大叫,大喊什麼「偷錢還不夠又改殺人了!在牢里還沒學乖嗎?」周圍很多很多人又在看我們,我有些驚慌,在黑暗的保護色下我推開鄭炎,奮力往外要擠出我本就不該來的地方,他竟不放過!再次用所有人都聽到的高聲喊:「成城,你不跟老東家問聲好嗎?你欠他100萬還沒還,成城!」
成城——那個詐騙犯——他怎麼來了?——他出獄了嗎?——他來幹什麼好事?
郭如玉的聲音微微停頓,周圍的嘈雜也微微停頓,我努力在黑暗裡前行,這時候,彷彿世界上人人都在看我,成城,好象一隻腌咂大老鼠把爪子擱在了王宮宴會的華美餐布上——看,居然一隻老鼠膽敢!——我有什麼不敢?這些人,這些發亮眼光和交頭接耳,這些看著臭名昭著的惡棍地痞的深惡痛絕與鄙夷閃躲,我不承認我是老鼠,我也沒什麼好讓人瞧不起,我就是成城,我不比你們低下,我就是那個詐騙犯,那又怎樣!
我撞翻別人手中杯子,滾燙的流質東西整個翻到我胳膊,但都抵不過要趕緊逃跑的強烈渴望,我流著冷汗擠在人群里,我在想假如這時燈光亮起來了,假如那個光彩奪目的人看見這樣的我這樣狼狽地逃躥,他該不會懷疑我故意搗亂?他原本不就是想讓我來安靜無聲見證他的幸福也當做我付出的一種報答?果然果然,我太丟臉了我根本不該跟來。
這時,燈光驟然亮起,無數的水晶吊燈瞬間閃閃發光,這些光是這麼突然幾乎讓每個人都在眨眼適應,清晰的強烈的徹底的光線,好象在頭頂不停旋轉,讓每人立即原形畢露。
警衛站在我面前,我才發現我已經不需要擠在人群,因為我周圍半尺已經空了,所有人都離瘟疫遠遠,兩個粗壯警衛手拿電棍立我面前同時扭住我手臂,那個場面才叫萬眾矚目,我終於有比那人更奪目的時刻了。
我很合作,我乖乖讓他們過足警察癮反扭我胳膊扭送我出金色豪門,儘管我真是萬眾矚目的狼狽不堪但我老實不吭聲不支氣不敢絲毫反抗。
「誰准你們碰他!」
斷然地喝斥,把盡忠職守的警衛嚇到一愣,他們面面相覷不懂總裁究竟什麼心思,我也不懂,只看到原總裁出現在我面前,好象步下神壇一般,可以把形容天之嬌子的辭彙都冠於他身,我們真是不平等,始終不平等,他非常俊美我十分惡陋,他極其有權有勢我真是衰人霉運,他的眼睛一如當初深刻狂妄如謎我的眼睛已經迷朦不清難以治癒,我們這樣兩個人當初他怎會跟我來段風流?太折損他驕傲,竟為了完成一段100萬的報復。
光線和陽光一樣開始刺眼,扭曲的蜈蚣疤痕下我左眼裡他已經好模糊。我臉色煞白,在這些人的刺探眼神里無所遁形,太殘忍,他該明白我不是來打擾他我真只想安靜退出永遠不打攪哪怕就像只過街老鼠也不想暴露在他面前。
我錯開他往前走,門口不遠,十步開外,這時候,惟一能依靠只是自己,我要走出去。
他伸手碰到我胳膊,我順他視線看到自己衣杉被水濺得污漬,才覺出滾水澆過的疼。大庭廣眾下,他拉著我。
「對不起。」他這樣說,他是這樣困惑沉靜而背離他出眾的凌人氣質:「我怎會又讓你受傷?」
——真是,感謝他,這已是他能為我做的底限,我怎會不知?你該回去了,大人,閣下,國王,我哪有漂亮水晶鞋好讓你拾得?你追到我了也只能跟我說說對不起認錯人而已,好了,我知道了,我早知道了。
樂曲飄揚,鋼琴聲特別剔透晶瑩,只有樂隊還心無旁騖盡責彈奏,其他人,這幾百人在眼巴巴等的,大概也就是昔日被陷害未果的翻身「英雄」重創我這個吃裡爬外的無恥內賊。
「您不會打我吧?」我任他握我傷處,學他困惑沉靜學不來,二半調子嬉皮笑臉,「打疼您的手我可不管。」
他的手顫抖了一下,面色冷靜如常,明顯不喜歡我的笑話。在這樣的光明底下,在這樣近距離看他再難如隔岸花賞心悅目,他像致命病毒一樣再次迅速蔓延霸佔我整個頭腦不再允許奢想其他,只要看著他就好了,那就很幸福了,只要看著可以不動手不靠近不摸不親都可以,這種病毒腐蝕內臟敗壞道德逼迫人干出無法想象的錯事傻事還甘之若飴。
「非?」她喊他,穩妥溫柔。
非?我要是這樣叫肯定會被打死,非,原非,好了,好了,別拉著我啦,我要走了。
「你又想溜?」他依舊握我手,不弄疼也不割捨,罌粟的容顏綻放劇毒的笑靨,甜蜜的危險,不明的企圖。
「是啊。」我點點頭,「以後都不來了。祝我一切都好吧,總裁,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為什麼我要祝你一切都好?」他笑話我,真是冷酷無情的傢伙,但也無所謂了,我扯自己胳膊,他順我力道很容易就扯到貼近,在別人眼中就要動手毆打的樣子,我牢牢站著我沒動。
「我才不要你一切都好。」他在我耳邊輕輕說:「我要你沒了我一切都不好。」
他拉著我,我跟他走,我們往外走,人群閃出道來,我們好象私奔的小情侶手牽著手誰也不能再把我們分開。
「原非!」她的裙擺是金色的,她微微提著她的金色裙裾遙遙喊他停下荒唐!
他停下來,他望了我一眼,我雖然還糊裡糊塗但略微明白他的意思是我又不能跟他天涯海角了,我對他輕鬆一笑:「謝謝你送我,其實你不如開張現成支票我更感謝。」
他鬆開我手,我的手掉下來,我們失去惟一聯繫了,我怔愣看四周想找出離開的道,看見了熟悉的先瑜揚在前方靜靜看我表演好戲,他該不會也在想此刻怎樣落井下石將我好好嘲笑,那我實在承受不起了。
原非鬆開我手后,動著他自己手,他把無名指上高貴的婚戒拔下來,誓約,忠誠和愛情,他把它們都脫下了隨手放在一旁侍應托盤上與名酒一起發出耀眼光澤,侍應不知所措,已經沒人看得懂他到底要幹什麼?!
「你要做什麼?」我隱隱感覺不妙,我以手阻止他動作,我請求他:「你什麼都不用為我做!你只要回到你夫人身邊,你跟她好好去過生活,我求你不要傻乎乎可憐我!我現在要什麼有什麼先瑜揚不知道對我有多好!」
「包括這個?」他盯著我臉,兇狠一閃而逝,我臉上掌印分明紅腫,他才又如常嘲笑起我:「自己這麼傻還想拖累我?你想我會在自己周年婚慶上陪你私奔?你想我這樣隨隨便便鬧出跟詐騙犯的性醜聞?你想我明天就登小報頭條成茶餘飯後談資就為了你?——你想嗎?」
先瑜揚在看著,其他人在看著,周圍人聽著,或多或少,一切還來得及扼殺。
「想啊。」我放任自己一把,我好象十三四歲輕易就被老拐子賣到農村的小姑娘,就算被人賣了還樂意給人數錢,我真正一派天真說「想啊」,是真的想你跟我私奔想你為我醜聞想你與我一起啊,因為你做不到所以是只能想想啊。
原非對我笑了,這一笑,讓百花都能羞慚。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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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一切都按我們說好的辦,你的宴會你玩得盡興。」原非這樣說,他朝他的合法妻子這樣說,他神采飛揚笑得恣意妄為,每個人都在看著他,他真是不在乎,五周年,幸福和恩愛,宴席和宮殿,穿上水晶鞋才能扮演童話,在全部的嘩然里都沒了,我想他定瘋了他怎敢?!當他再次拾起了我的手,他是清醒的,由於這樣清醒而顯得尤其冷酷。
我的手剎時十分冰冷,我慢慢用力拽回自己的手,我一個人出去,這一切人或震驚著或看熱鬧,我只是在那樣的冷酷面前心灰意冷。我低頭走出去時,已自覺如罪人。
「成城……」他在一棵樹下追到我,對著我的背影他喚我。
「你有什麼權利這樣說!你有什麼權利這樣隨便拋棄別人?她沒做錯任何事,你這樣太冷酷,你這樣是錯的!」
「又不想跟我私奔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他的聲音也冷冰冰。
我轉過頭看著他,大地灑下一片清暉,我生氣憤怒受傷害,因為我最希望能相信我的人永遠不會相信我!
「沒錯,我好後悔,我後悔得一塌糊塗!原非,我為什麼不後悔?我的不悔從來都是個笑話,為什麼還要我不悔?你的妻子沒做錯任何事,你怎麼敢像隨便拋棄我羞辱我像對待一塊抹布一樣對待她?你只做你想做的,你從沒顧過別人,你知道你有多自私多可怕嗎?」
「我哪裡自私哪裡可怕?」他竟然這樣問,還是那樣無所謂什麼都不在乎的鬼樣子,清澄見底的眼神堪稱無辜!
我被他氣得竟說不出話,眼睛慢慢紅起來,喉嚨硬邦邦塞住,終於一扭頭走我的路——
他按捺我肩膀,雙臂繞過我胸膛,那樣緊緊收攏直到我成為他的:「我自私我可怕?你以為你有多無私多純潔?我最恨騙我的人,你就是那個騙我最厲害的壞東西,你以為我有多愛你?我可不會扒著你不放像小狗一樣求你垂青。」
我冷哼了一大聲,「你用到她時就對她好,她沒有利用價值你就離開她,你沒良心你的心都給狗吃了——」
「你知道什麼?」他敲我腦袋,狠狠敲一記,把我轉過來正面對他,那雙奪魂舍魄的勾魂眼定定看我,低沉性感的一把好嗓子就教訓我:「你以為我讓你來這是看我多快樂幸福嗎?你有腦子你帶眼睛了嗎?過了今晚,她過她的,我過我的,一切就這麼簡單——不過說起來,她也的確沒什麼利用價值了,我現在已經不需要她的銀行家族提供我什麼幫助。」
我瞪他,我瞧不起地瞪!
「真瞧不起就一眼都別看我。」他又冷笑,刺我:「明明離不開我,還動不動搞什麼欲擒故縱,你再敢數次一二三試試,本來就笨還裝什麼情聖。」我擰緊眉頭拿手去堵他總傷人的嘴,他擰著我手上皮,分明擰痛了,一臉邪惡壞心才在上面咬下深深印痕:「想做傾城美人玩弄起男人?看看你身上哪根骨頭受得起。」
他改拽我手,他的車就停在一邊,司機乖乖等候,他一把拉開車門,拽我上車。
我簡直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我簡直不知道我在發哪門子火,明明他做了我一直夢寐以求的事了,我為什麼還要擺什麼臭譜?我可以容忍他傷害我卻無法容忍他傷害別的女子嗎?我至今仍在嘗著這苦卻還有閑心替別人不值嗎?這種苦,要是有下輩子,怎麼都該他們這種人來承受吧!
當車開動,他隨隨便便扔給我個東西,叮噹當掉在了我腿上,我拾起來,這是什麼?冷冰冰的一圈銀白金屬,已經重新改過,變細變寬可以將無名指整根套下,這算什麼?我握它在手心,我曾問過自己為什麼已經可以忘掉他的樣子卻不能丟掉他的戒指?我該當他面把它摔在他臉上他走他的我走我的從此再不相干!而現在,我可以幹什麼?只有美人才能傾城,那還要我做什麼?
「你是捨不得他還是嫌棄我?」他竟一邊默默觀察起我反應,在我茫然無解之時他就已全盤誤解。「不要就扔,你以為我會在乎?」他無暇容貌竟是晴空萬里毫不在意,一派雲淡風清。
「扔就扔!」我頭腦一熱真賭起氣,打開窗戶就真扔掉!「誰回去撿誰才真不要臉。」
當車剎停,我下車,我愣愣站在夏末的柏油馬路上,樹梢拂動,一片翠綠,這個夏天眼看就要結束,這個男人竟還在我生命里存在,已經這麼久,好象我總是隔著這幾步的距離無法靠近只是默默看望,當我現在看著看他一步步走回去他彎腰把那銀色戒指撿回,他握在手心裡直起挺拔修長的身體用漂亮迷人的眼睛看著已經不知該怎麼辦的我,我就算想先笑他不要臉也砌不出如他一樣什麼都不在乎的笑來。
因為我是這麼樣地在乎他。
原非把那戒指放在唇上,徐徐吻上,動作神情姿態再再撩魂:「『一切都會好起來』——你不相信,從我身上把你失去的一切都撈回來,你又不肯,你說你到底要我怎樣?」
我憋著嘴,慢慢吸氣,從鼻腔里慢慢發出嗤笑。
「不要臉,我才不要你。」
他走近我,淺淺溢著笑,我卻不好意思把腦袋垂下,他的每一步都像敲在我心裡,我渴望的如此渴望的近在咫尺,這刻,我要的已經都在我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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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麻痹,我真心希望時間就能停留在這刻,再也沒有傷害。
所以,當看到這些保鏢突然出現打昏司機把原非層層圍攏,我看到他們兇狠揮舞鐵棒做出群毆架勢,我傻掉一樣站著,竟不知道動彈,我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我還在想那枚戒指的顏色真是純凈。
原非真是厲害,他完全用不著別人為他擔心,他打起架來的身手力道跟他的商場作風一樣狠准穩,不斷有大漢扔掉鐵棒改捂住被砸斷的鼻樑或折掉的腿,我站在戰圈外,看他如此威風颯颯狂悍硬朗依舊只能獃獃傻站。
又一個面目模糊的可憐傢伙倒在我腳邊,我被隔著,卻看到原非的額頭隱隱有汗水滴下,他衣著整齊堂皇瀟洒打得性起竟是一把扭過別人肩膀生生拗斷,頓時想起我也這樣在獄里被人蒙上黑布袋毆打踢踹,想起那種劇疼那種殘廢那種無力,我想保護他卻屢屢受挫,總是站在了戰圈以外。
很像當年,這次,我又看見了貴族大人。他的車徐徐停下,他沒有走出,當他的車窗慢慢降下,他微微側過的臉在樹影下陰晦不清,但高貴的頭顱仍然微微昂起,他現在一定又十指交疊優雅有禮,目睹喋血畫面姿態依舊高不可攀,如果我能看清我知道我看到的必然是個狡詐陰險道貌岸然的先貴族!他,這種樣子,完全跟當年一模一樣。
天陰沉,烏雲翻滾。
先瑜揚清楚說:「小城,別玩了,隨便教訓一下算了。」
我不驚訝一點都不我只惟獨想不通他是從何時就開始計劃,從搭救我出獄從拎我出海底從巴黎林陰下的午後從一句一句的甜言蜜語——你真是不能相信一條響尾蛇,你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要隨心所欲咬死你方休。
多年前,我一口熱血涌到喉頭,我喊出「先瑜揚,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怎樣騙我」,現在,他居然還是這樣,太沒新意太兒戲,他不能這樣隨便就把我的人生翻過來倒過去當做兒戲!
那個人,他也聽到了,他的反應是微微愕然,這讓鐵棒趁勢掃過他肩膀,他的動作因疼痛拖滯漸落下風,他是信我還是不信?真不信就不信吧,我已做不出什麼好讓他信,越小的風沙怎麼越是迷了人眼?
我獃獃站著,看著棒子再次落到他肩上,這麼些人知道他肩膀受了傷就使著勁往他傷處毆打——先瑜揚嘆了聲氣,對我招了招手,好象招呼小貓小狗,快快回家在家你是公主寶貝離了家就邋裡邋遢什麼也不再是——我已經做不出什麼好讓他信,就算現在緊緊抱住你擋住那些棍棒狂喊你怎麼能不相信我!也好象是在表演驚天大悲劇,你到底是真還是假?我不想看到你的眼裡再出現這些苛責,我想我跟你們最大的不同就是沒法做到人生如戲,我太認真活著所以好辛苦。
「不玩了,不教訓了,我這就跟你回去。」我依舊站立,背已經彎駝瘦得還一把骨頭,我承認我老了我再也經不起你們折騰,要我認輸已經很容易,要我承認我是騙子我於是承認,我遙遙想穿過人群看看他,戒指還是丟了,夢還是結束了,沒有美人如何傾城?「原非,別再讓我看到你。」
他們當然都聽我話全都停下手來,先瑜揚打開車門,走出來,他一向成熟睿智,此次也無例外,他適時阻止了我報復的瘋狂,他把手伸給我,他接我來了。
我把發抖的手遞給他,他的眼神是果然如此一切預料之中,真不要臉!我要的不是你!
——「我不是你的小玩意,成城。」——
悶頓的響聲好象砸進肉里,先瑜揚整潔的禮服上陸續湮開了血紅,所有人都驚呆了,這變故來得太突然,先瑜揚微微前傾靠向我,我倒退一步避開他,他捂著腹上的傷看著這時的我,我首次從他眼睛里看到了刀一樣明顯刻毒的恨意!
先瑜揚,他中槍了。
以後發生的事都懵頓起來,沒有人敢上前,原以為要對付的只是一個比女人還漂亮的花花公子,沒人想到這場顛鸞倒鳳的爭風吃醋會情形急轉直下,原非的樣子又是那樣的冷酷,絕美而冷酷的極點,跟他擰斷對手胳膊時一樣囂張,他的槍現在才拿出來,真是一擊即中,真是又一條毒蛇!
直到原非以槍頂著先瑜揚額頭,頂得如此厲害已經到戳的地步,他笑到輕鬆:「再說啊,我給你機會再說這遊戲不賴啊,就是對手太弱還不過癮!這個人是我的,他能為我命都不要你瞎了眼以為真能把他帶走?」
他隨時都要扣動扳機一樣!先瑜揚捂著腹部的手指縫都是滲出的鮮血淋漓,我杵在他們中間,兩個人都不看我,先瑜揚臉上都是汗竟還敢冷靜出口:「你早就不是我遊戲的對手。」他轉過臉看向我,目光灼灼,竟都是刀鋒一樣鋒利:「開始是假的,我以為我控制得住這遊戲,救你出獄和你在海邊在城堡在床上,你看你有哪點資格能成為我對手?到現在——到現在……」
我不懂他在說什麼,我抓住原非手我罵他我推他上車:「你瘋了你快走!」他使勁拉我和他一起到車上,當他發動起車子,那些保鏢看到有機可乘一擁而上,先瑜揚阻止了他們,讓我們離開。
「別怕。」原非看我發抖,以為我在害怕。「我擺得平。」
我不斷擦著手上沾到的鮮血,那人的目光卻是讓我發抖的根因,一切都沒結束,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怕,不管他對我做什麼都不會讓我害怕,如果你有想保護的人,你也會什麼都不害怕。」我身旁的男人和多年前一樣美麗非凡,哪怕他殺了人哪怕他真是毒蛇也是我的衷情,多年前我就付出了我的一切試圖保護他,但現在,我該拿什麼我還有什麼?我只知道我不能讓我身邊這個人受到傷害,變壞變惡變不擇手段都行,假如好人得不到好報那也沒關係,我願意賭上下輩子的一切幸運只換取他的安寧。
原非他按住我的手,在暴雨終於傾瀉的時刻,他沒有轉過臉看我,只是按住我的手,好象藉此按捺住我所有的蠢蠢欲動:「你什麼都不用做,現在,成城,你只要相信我,相信我就夠了,你知道嗎?——你也可以相信我。」他像變魔術一樣竟從手心裡露出那銀色的戒指,它完好無損,好象救贖我的希望。
我雙手緊緊裹著他的那隻手,裹著那隻我們的戒指,我虔誠地低頭吻著我們的聯繫:「我相信你。我們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30
鄭炎又被人當胸砍一刀,還是在大白天的大街上,當刻血流如注兇手竟逃之夭夭,他出事的時候我和原非在一起,整座商場,整條街道空無一人,有錢真能使鬼推磨,霓虹燈繼續閃爍,商場里的音樂繼續澎湃起伏,原非很自然地拉著我的手,他說——讓我為你挑件衣服吧,他的眼睛專註深沉真難以想象但真的發生了。在寬廣的寂靜的正午繁華街道中央,我情不自禁抱著他的頭顱,努力把自己的唇與他貼合,努力把自己的雙臂將他抱攏,謝謝你謝謝你,我要記住這一刻我要永遠都不忘記。
秋天到來的時候,原非和郭如玉的婚姻結束了,她本該分走他一半身家,卻那麼不幸運地落了婚前公證的套子,她該有把柄在原非手中,不然不會這麼安靜,直到後來聽說原氏少夫人離婚後正和鄭家公子同居才想怪不得,原來是。這一年她父親也從銀行總裁的位子上退下來,鄭炎躺了大半年出院才發現手下虧空巨款早已潛逃,鄭炎孤注一擲和原氏最後一搏卻又在股票市場慘敗,原非吞併了國內四家涉足鋼鐵、原油的大型企業,以同年華商巨富前五的資格正式參選亞洲商貿聯盟主席,好象每一件事都集中在了這一年。先瑜揚像消失在空氣中,不聞不問終於放過。
這一年後,我們就要開始有好日子了。我想老天是這樣安排著的。
原非越來越英俊,快要讓人心碎,隨著年齡閱歷和冷酷度的增長他能一個眼神就謀殺掉女人的心,他的眼睛隱藏著深深的魔力,他能夠那樣平靜恣意笑著那樣無所謂玩弄人於股掌就像他當年對我所為我不也傻乎乎為他所甘心玩弄?但這些都是他的一部分,我所狂愛著的人的一部分,這該是情人眼裡出西施,有時候看著他我竟然在想我可以一輩子就這樣看著他過下去,這是軟弱,我已經不能再失去他了,這個人讓我患得患失這個人讓我心驚肉跳這個人讓我每天睜開眼就能轉過頭看到他就能覺得我是可以幸福的,我是多麼想親手帶給他幸福,傾城都只為博佳人一笑的幸福和哀傷我已經身在其中不可自拔。
他對我非常非常的好,他讓我每天像做夢一樣快樂,他能夠吻我他能夠抱我他會對我說甜言蜜語他會真真正正好好看看我,他願意一邊摸著我的頭髮一邊怪我為什麼還不對他笑一笑,他試著買來他覺得我會喜歡的東西比如一顆能在夜裡閃光的藍寶石一束溫室里的芳香鮮花一隻嶄新翠綠的竹蜻蜓來變著法討我歡心,他總是用漂亮的嘴唇那麼溫柔地吻著我,他總是用那麼多情醉人的眼神親密無間只看著我,他竟然再不對我說刻薄壞話他其實不用這麼憐惜我,只有在我說討厭你的時候他才又嘲笑起我的不濟,那時多半是我在他懷抱已經暈得不知方向,似乎是尊重我的需要他總在恰當的時候抱我,很奇怪我如此渴望他他卻好象視而不見,真是大笨蛋!我愛你我愛你我實實在在地在愛著這樣驕傲這樣溫柔這樣美麗的你,就算嘴上不好意思說,但只要你肯問問我我就立刻向你表白求求你一直熱烈地擁抱我!在那三個月里,就像原非答應我的,我只要相信他就好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一點都不在乎我現在已經這個樣子了,秋天不再是秋天,我的人生是一片欣欣向榮,我真是太幸運。
「有一個士兵愛上了一個美麗動人的姑娘,但這個姑娘太驕傲了,她總是對士兵不理不踩,士兵又太喜歡她了於是就一天一天站在她的窗戶底下等她肯看看他,這樣一天天過去,已經九十九天過去了,姑娘被打動了心想到了明天我就答應你吧,第一百天,太陽升起,士兵忽然對自己一樂,他在想『假如一個姑娘讓你等了九十九天也不肯見你一面,那這樣的姑娘有什麼等頭?』於是他就很輕鬆地就走了,第一百天,姑娘卻發現士兵已經不在她樓底,她多生氣懊惱——為什麼士兵肯等九十九天卻不願再多等這一天?」
太陽正落下,我和原非並排坐著,秋風漸起,他的別墅寧靜安詳,我抓著他手絮絮叨叨,他也不嫌我煩就勢把我拉近他咬咬我耳朵好象小貓小狗一樣吮著,帶著原非獨有的壞心眼和瀟洒勁反問:「你說呢?」
真是答非所問,我要能明白我還跟你講幹嘛!我摟著他脖子乖乖讓他咬,我說出我的答案:「為抱美人歸等他個三年五載也值!」「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貪心要懂得適可而止。」他卻有他的一番道理。說著說著,他困了,躺在我腿上慢慢睡著了,我怕他癢不敢摸他的臉,他睡著樣子好象嬰孩一樣可愛,我忍不住摸摸他的頭髮,我說:「你愛我嗎?原非。」這是多傻的問,他必定愛著我不然怎會對我這樣的好?我以為我再也沒臉問出這問了,我為了錢出賣過他我曾經好想好想趕緊忘記他不管為什麼原因我在世人眼裡始終是一個囚犯,你愛我嗎?原非。他在夢裡,回答了我,他輕輕地含糊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城……城……」
我真是太幸運!「我也愛你。」我啵了他的臉一大口,甜甜蜜蜜擦掉粘他臉上的自己口水,這一刻我覺得我已經有能力有自信有本事帶給他想要的幸福,沒問題,原非,我會好好好好對你的!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我以前怎麼會不相信自己的實力?假如我都不能讓你滿足那還會有誰?你看雖然我沒你漂亮沒你有錢沒你很多很多,但你不是正在愛著我?你不會失望和難受的,我不會讓你有一點點失望和難受,我要更努力更相信自己我知道我等到你了。
這時候,我離幸福的終點還有一個月時間,樹上的葉子很快都要枯萎,眼裡再也看不到綠色,冰冷的冬天就要到來。假如當時我能知道,我一定會大笑,因為我被快樂和鬥志激昂得滿滿我相信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擋我守護愛人的堅持。
但是,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