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由於栗原的人脈關係,安楚與小典得以單獨住一個房間,既能免除很多麻煩,也方便進行商討與計劃。初見紀人戚的那天晚上,衛小典什麼也沒吃就回了房,李安楚緊跟在他身後,房門剛一關上,他就伸出手臂將小典拉了過來,無言地擁進自己的懷中。
衛小典將頭深深埋在李安楚的胸口,開始還一動不動,後來身體慢慢開始顫抖起來,抖到圈在李安楚腰上的雙手幾乎握不住。這個孩子所面對的是以前想也未曾想過的最直接與骯髒的血腥衝擊,只是這種難以控制的恐懼的情緒卻不是為了自己。
微微抬起頭,將前額抵在愛人的下巴上,衛小典嗓音微顫地說:「你本來應該在京城的,你本來應該是詩酒風流、有紅顏知已陪伴左右的……你是親王世子,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在這個地方,遭遇這種事情的……都是因為我,你才會來到這裡,才會面對這樣一個人……」
李安楚仍然沒有說話,他的手臂環繞過小典的肩頭,暖暖的手指溫柔地撫摸著靠在胸前的滑嫩臉頰。
「我知道這樣說也沒什麼用,因為我不能離開,而我不走你也不會走……可是……可是……我還是想說……不要你在這裡,真的不想你在這個地方……只要想到你可能會受到傷害……可能會出什麼事……我心裡就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李安楚安撫地拍著他的後背,一下接一下,同時又輕輕搖晃著他的身體,直到他漸漸恢復了平靜,才鬆開雙臂,兩隻手象包住一樣捧起他的臉,柔聲道:「小典,我也一樣會害怕……尤其是當我想到,如果我沒有來,可能現在你就會獨自一人在這個島上面對他時,心裡常會害怕得要停跳了一樣……,但是回頭一看見你,心立刻就會定下來,覺得為了守護你,自己什麼都可以做到。小典,那個人只是一個沒有愛的可憐人,他無情、無心、冷酷、殘忍,所以他一定不會象我們這樣堅強。愛不是弱點,而是武器,想想教養我們長大的那兩個人你就知道了,因為相愛,他們都能做到本以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提到了那兩個人,小典的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
李安楚又露出了春風般的溫暖微笑:「小典,振作起來,我們還要面臨很多更殘酷的事情。從現在開始,要學學師爹的無所畏懼……」
「還要象師父那樣沒神經……」小典想起可愛的師父,終於展開一絲笑意。
「沒錯,」李安楚忍住笑道,「等我們除掉紀人戚回去時,你一定要當面告訴他這一點。」
「不行啊,」小典扁扁嘴,「他會哭的——」
「沒事,他那是裝哭,想騙師爹來幫他教訓你而已,師爹偷偷告訴過我,師父只有在肚子餓和玩具被搶走時才會真哭。」
「好象有點想他們了,」小典露出懷念的表情,「所以要快點解決這裡的事情,然後去見見他們,這世上最有趣的事莫過於逗師父裝哭了。」
李安楚見小典神情漸漸開朗,放下心來,道:「時間不早了,先上床吧。」
就算是染了褐色的染料,衛小典的臉還是明顯地漲紅了,嗔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居然想上……上……」
李安楚怔了一怔,旋即恍然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見他低著頭雙頰泛紅,模樣說不出的可愛,心中一盪,不禁湊過去印上了幾個碎碎的吻,調笑道:「我是說上床繼續談談收集到的情報,有什麼不妥嗎?」
衛小典的臉頓時象能煎蛋似的,就差沒有冒煙,賭氣把李安楚一推,脫掉外衣,跳上床扯過被子朝頭上一蒙,朝床里蜷成一團就不動了。
李安楚扳住他肩頭低聲哄了一陣了,衛小典理也不理,無奈只得放棄地在他身邊躺下,自言自語道:「唉,那就睡吧。」
衛小典還是不動。
「小典,你覺不得今晚風特別涼?」
默然半晌,被子團輕輕蠕動了一下。
「奇怪,昨晚怎麼不覺得海島的晚上特別冷?」
被子悄悄鬆開了向外的一邊。
「這可不行,快把被子裹緊了,海上的夜風涼著了是最容易得病的。」
有一半被子象發脾氣一樣地甩在李安楚身上,讓他終於忍不住開心地哈哈笑起來,用力抱住同一床棉被下的纖細結實的少年身體,吻著那小小軟軟的耳垂道:「其實我的確一直有想這件事……難道你不想做嗎?」
一條腿狠狠蹬了過來,伴著細細的聲音道:「討厭!色狼!」
順手就接收了那條腿,兩個身軀很快就交纏在一起。衛小典仍然鬧著彆扭地一邊掙扎一邊扭動,但最後還是被完全壓制在下面喘息。
「沒事,大家都睡了……外面海風大,只要你不叫得太大聲,沒人會聽見的。」李安楚在他耳邊呼出灼熱的吐息。聞言又氣又羞的衛小典在他肩上狠狠一咬,立時引來了李安楚的回擊與進攻。兩具軀體之間點燃的愛火很快就轟轟烈烈地燃燒起來,屋內充滿了春意無限的呻吟與喘息聲。
一番纏綿后,李安楚輕柔地為伏在懷中的小典拭去額上的汗珠,喃喃道:「一碰到你……真得就象發瘋一樣控制不住……本來只想和你談一件想不通的事……」
「什麼事?」衛小典有點想睡了,但仍努力抬起酸軟的脖子回應。
「不要說紀人蛟,連紀人戚我們都見過了,怎麼沒見著那倖存下來的另一個養子呢,就算不管事,也應該是在島上吧?」李安楚一邊說一邊給小典按摩著頸肩處。
「是啊,」衛小典也皺起秀雅的雙眉,「都沒聽人提到過呢。可惜栗原哥他們這幾天被派出海送木材了,不然可以問他一聲。」
李安楚見他雙眼迷離,語音已有些模糊,不禁用指尖將他微蹙的雙眉撫平,愛憐地道:「這種事找機會打聽就是了,你也累了,明天還要幹活呢,快睡吧。」
衛小典雙眼惺松地點點頭,意識朦朧間,雙臂與身體本能般地向著溫暖的來源,緊緊地貼了過去。接收住投送過來的柔韌軀體,李安楚寵溺地印下一個吻,也閉上眼睛與他相擁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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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楚與衛小典所扮的這對兄弟,一個俊朗溫柔,一個活潑漂亮,都非常的討人喜歡。尤其李安楚,嘴甜會講話,人又體貼解意,進島時間雖不長,已經與共事的青鷗幫眾混熟了,甚至還很有幾個交情不錯的。乘著在一起做工的時侯,李安楚裝出好奇的樣子打聽紀家另一個養子的事情,得到的回答卻令他相當意外。
紀人薔雖從來都被當做養子對待,幫眾也稱呼其「十三少爺」,但其實卻是個女人,一直都站在紀人戚的背後,宛如影子般地存在,從不出面處理具體的事務,只單獨接受紀人戚直接下達的指示與命令,所以很少出現在幫眾面前,甚至有人入幫快半年都未曾見過她一面,自然也就很少被人提起。由於紀人戚的殘暴風格,沒有人敢隨便猜測紀人薔與他之間的關係是否不同尋常,但紀人戚信任紀人薔的程度還在紀人蛟之上卻是公認的事實。
當問到紀人荻時,大家的表情都變得有些沉重,每一個人都嘆息著感慨他「真是個好人」,但對這個好人的死卻三緘其口,不願多說。
當晚兩人又在一起討論新得到的這個消息,衛小典認為弄不弄得清楚這些事並不重要,關健還是要摸清紀人戚手下船隊的戰鬥與供給實力如何,尤其是要拿到最新型的戰船的設計圖紙,以免在戰備方面就輸給了敵人。安楚也贊同他的看法,兩人商議決定先從船廠方面著手。
半夜時李安楚悄悄起身,小心給衛小典重新蓋好被子,便偷偷地向門外溜去。還未及開門,衛小典突然驚醒,含怒地問道:『「楚哥哥,你去哪裡?」
李安楚只得折轉身回過床邊,解釋道:「我今兒白天在南崖邊的椰林深處看見有降龍草,正是我在找的一種生長在陰潮之地的藥草,所以想乘晚上采一些回來。有了這味葯,我就可以制出最高效的生肌藥水,即使把斷肢放進去,也可以存活很久呢。」
衛小典心裡雖然很感興趣,但表面還是嘟著嘴不說話。
李安楚擁住他哄道:「我看你睡熟了才沒叫你的,即然醒了,就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衛小典板著臉,但還是掀被下了床。李安楚為他披上外衣,兩人一起悄悄地向南崖椰林摸去。
約采了十來株降龍草時,李安楚突然拉住了衛小典,兩人對視一眼后,悄無聲息地隱身到樹榦陰影處,屏低了呼吸。
林外緩緩走來一個人,時明時暗的淡淡月輝剪出了剛健中顯婀娜的身影,高盤的髮髻與拖長的裙裾表明了這是一個女子。她在距安楚兩人約數十步之外的一株纖長的椰樹旁停下,抬起一隻手輕輕的撫摸樹榦。良久,夜風微微送來被壓抑的啜泣聲,幽幽噎噎的,浸著濃濃的哀痛感。
安楚心知現在椰林不是久留之地,因與那女子距離足夠遠,他與小典交換了眼色后一起起身,向南崖方向悄悄退去。兩人都是輕功高手,行動未發出一絲聲音,林中正沉浸在悲傷中的女子根本沒有發覺。
也是兩人運氣不好,剛平安退出椰林到了南崖,迎面竟撞上一個手提燈籠的巡夜幫眾。因四下空曠,又不能再退回椰林,兩人只得飛速從巡夜者身旁掠過。這種速度最多被看見身影,是絕對看不到面容的。
但出乎兩人意料之外的是,身後那巡夜者發出的既不是喝訴「站住!」的聲音,也不是發現可疑者后的報警聲,而是一聲尖銳刺耳的慘叫,突兀地撕破了靜寂的夜空。
李安楚握著衛小典的手,剛及閃進暗處,四面已紛紛趕來聞聲而起的幫眾。乘著場面混亂時,兩人悄悄混進人群中,假扮也是剛剛才趕到的樣子,幸好沒有人發現有異。
那巡夜者慘叫之後立即手抱著頭蜷縮在地上,口中顫抖著反覆道:「鬼……有鬼……」
圍觀者有的試圖將他從地上拉起,有的想辦法安撫他,正亂作一團時,突有人喊了一聲:「十三少爺……!」
眾人頓時安靜下來,一個女子慢慢從椰林方向走來,端麗嚴肅的臉上絲毫沒有剛剛痛哭過的痕迹。來到仍縮在地上的巡夜者身邊,她冷冷地問:「你看到了什麼?」
「鬼……有鬼……」巡夜者仍是這句話。
「你看花眼了吧,哪有什麼鬼?」紀人薔的聲調依然毫無波動。
「真…真的是鬼……是荻少爺……他就死在南崖下……他的鬼魂回來……我剛才看到……」巡夜者癱軟在地上,但好歹抬起了頭。
紀人薔臉色一變,怒道:「不許胡說!這種胡言亂語要是幫主聽到,非扒了你的皮不可!我告訴你,你是看花了眼,不許再提什麼荻少爺的鬼魂之類的話了!」
巡夜者牙齒打顫,還未擠出第二句話,一個平緩陰鬱的聲音響起:「什麼鬼魂?說來我聽聽聽。」
眾人立時全部低頭,紀人薔也忍不住臉色發白,躬身行禮道:「幫主,不是什麼大事,不用驚動幫主你親自過問的。
紀人戚簡簡單單地披了一件長袍,月光下看來竟也有一種震撼人心的邪魅之美。鄢琪裹著一件披風跟在後面,身邊站著的是著裝整齊一絲不苟的紀人蛟。
來到跪伏在地上的巡夜者身邊,紀人戚低下頭去,用兩隻手指拈起他的下巴,用讓人舌頭凍結般地寒冷音調問:「你說你看到了誰的鬼魂?」
巡夜者抖作一團,又不敢不回答,結結巴巴地道:「荻……荻少…少爺……」
紀人戚的眼睛眯成一條縫,手指下滑至他的頸部,一把攥住,生生將整個人提了起來,拉近至自己面前細細地看了一陣,似自言自語又似在跟那巡夜者說:「怪不得十三少說你胡說八道,荻少爺的鬼魂連我都沒見過,怎會讓你見到?他應該來找的是我不是嗎?」突然一鬆手,任由巡夜者的身體象布袋一樣沉重地跌落,目光轉向夜霧漫漫中的南崖,定定地看著,動也不動了。
紀人薔與紀人蛟小心地令幫眾盡量無聲息地散去,連同那僥倖被忘在一邊的巡夜者一起抬走。
李安楚與衛小典自然立即隨人流退離,臨走時回了回頭,看見仍留在現場的三道人影,象剪紙般地立在夜風中。
歸途中兩人一直手指交纏的相互緊握著,都是滿懷疑慮,卻理不出頭緒,只得默默無言地回到房間。
剛拉開房門,李安楚的動作突然停滯,衛小典奇怪地向屋內一看,不禁也呆住。
一個少年狀態悠閑地坐在桌前燈下,裹著一襲淡藍色的披風,雪白柔媚的臉龐在搖曳的燈光下帶著微黃的盈潤色調。見到兩人,他展顏一笑,道:「兩位何不進來?在門外不方便說話吧?」
牽住衛小典的手,李安楚帶他一起進到屋內,反手關上了門,淡淡道:「這麼晚了,琪少爺有何貴幹?幫主回房見不到琪少爺怕不好吧?」
鄢琪嬌媚地抬手撫撫鬢角,道:「不用擔心紀人戚那邊,他今晚不會回房了。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可以看到紀人荻,哪怕只是一個鬼魂,他也不會放過的。可惜的是,無論他再怎麼等,根本不存在的鬼魂,又如何等得到呢?」
李安楚平靜地道:「這不是我們做下屬該管的。琪少爺如果沒什麼事的話也請早些歇息才是。」
鄢琪仰頭格格笑了一陣方道:「青萍結綠兩公子同時屈尊駕臨這個小小的海島,鄢琪豈敢不來問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