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姐!王家那個愣少爺又來找你啦!你要不要見他?」
春風徐來,韋星楓躺在花園中央的長椅上昏昏欲睡,好似一隻慵懶的貓咪。
「不見。」她閉著眼睛簡單的回道。
「那我去打發他走。」
綠荷興奮地笑著,二話不說的轉頭就走,沒走幾步韋星楓又叫住她。「綠荷,待會兒我要出去,你順便去準備一下。」
「是的,小姐。」
綠荷聞言眼睛發亮地點頭,加快腳步走出花園。
韋星楓撐起身子,打了好大一個呵欠。唉!整天沒事做的日子過久了也會很煩吶!
前幾天韋家堡的大家長韋揚終於回來了,害得韋星楓這幾天沒事做,整天無聊得要死。
自從韋星楓十二歲那年做了一個號稱無人能及的偉大機關試驗,當場差一點燒掉整個韋家堡……幸好圍觀的人群反應快,在人群的團結圍救之後,很快便將火苗熄滅,才免去一場災難。
韋揚在恐慌之餘嚴令禁止韋星楓再動手做機關,生怕有一天,韋家堡真的被她給玩完了!
真是的!不過是一場「不小心」發生的「小小」的意外嘛!舅舅有必要這麼認真嗎?竟當真從那一天起,只准她設計、想點子、畫畫設計圖紙過癮,就是不准她動手或是請人做出成品。
這紙上談兵談久了也會厭倦,叫她怎生受得了?
於是,她跟綠荷兩個人便常常趁著韋揚不注意時偷溜出去,活動活動筋骨。
剛開始綠荷說什麼也不敢,還是在威脅利誘之後才勉強跟著她出去,之後來回幾次,綠荷也食髓知味了,一聽到要出去便高興得不得了,還屢次央求她再帶她出去呢!
說人人到,沒一會兒工夫綠荷又回來了,帶著一臉笑意。
「小姐,我來了。王家那個愣少爺讓我兩句話就打發走了,他的頭腦真是迂得很哪!我從來沒看過大男人這麼呆的!」
「哦?」
星楓斜眼看她。「那麼,你這次跟他說了什麼借口?」星楓狀似不在意地問,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還不是小姐教我的那句老話。我說啊:王少爺,我們小姐今天開始吃齋,不見外人的,請您兩三天後再來吧!於是,他就問我:綠荷姊姊,上次你們小姐不是說吃齋到這月十日嗎?如今十一日未過,怎麼又吃齋了?我便板著臉回說:吃一次就成了嗎?寺廟裡的師父說要連續吃個十七八次才成呀!我這句話才出口他就呆了,表情就跟上次一樣的蠢,然後低著頭很失望的回去了。小姐,你就不知道他那表情有多好玩!你說,他好不好騙?真是個獃子!」
「綠荷,你別得意忘形了,或許他心裡有數,知道是你在耍騙他呢!」星楓別有深意地警告她。
「才不會,那種書獃子能有多精明?每一次還不是都被我騙得團團轉。」綠荷不信地轉過頭去,因此沒見到星楓眼中一閃而逝的狡黠。
若是星楓沒有記錯,那王家在揚州可是數一數二的富商,難得的是並不仗財欺貧,在揚州的聲望非常之好,常常鋪橋造路,救濟貧苦窮困的鄉親。
可惜,王家的財勢、聲望雖驚人,但人才卻凋零得很。
王老太爺有三個子嗣,最大的公子在少年時因不明原因離開家,從此就沒有再回來過,不知生死。而二公子則成天遊手好閒,到處玩樂,是個標準的紈?子弟,成不了家業。幸好三公子自小向學,去年已考上進士,就等朝廷分發官職,自是最有出息的一位,也是老太夫人口中的好孫子、乖孫子,王家的所有希望可說是完全寄托在他身上。
在王老爺子剛去世時,便有人傳說:王家只怕要開始落敗了。可是王家的生意卻越做越大,絲毫沒有中落的跡象,讓人不住稱奇!
這位王三公子,也就是綠荷口中嘻笑的那個書獃子,呆愣的王公子,王承月。
去年星楓和綠荷偷溜出去玩,兩個女孩因為好奇,不知輕重地竟跑到了「花粉樓」吃喝見識,引起一場不小的騷動。
想像一下,兩個美麗不凡的妙齡女子出現在花樓叫菜吃。
嘿!這等景象,不僅讓在場男士在驚訝之餘大流口水,更讓那些濃妝艷抹的鶯鶯燕燕以為是別家花樓來搶生意、找碴的,一場風波自是免不了,那個自稱夫人的老娼更是力邀她們在花粉樓掛牌,威脅利誘的,差一點不讓她們兩人回去。
當時,王三少爺承月剛好在場(花粉樓是他家開的),很輕易地便幫她們排解了一場風波。從此之後,他常常借故來找她,彷彿對她一見鍾情,迷戀至深……三不五時便來找她,這讓她煩得緊。
只是,一向都是綠荷在打發他,她可懶得理會那種窮極無聊的人。
星楓忽然冷笑——不過,她可不相信王家三少爺真如綠荷所描述的這麼愣呆,只怕是綠荷給人耍了都不知道。
要知道能在幾十萬人當中越眾而出,考上皇榜進士,可不是靠幸運和死讀書便可以做到的事,再加上王家是經商之家,商人最是姦猾狡詐,這三少爺從小在如此的環境中成長,要有多蠢、多愣頭那自是有限得很,又怎麼會讓綠荷三言兩語,破綻百出的謊言欺騙得了,而且還不只一次?
只怕他是別有居心才是真的。
「小姐,這次我們要上哪兒?再到東湖好嗎?那裡很好玩哪!」
綠荷的心思早飛到外面的世界去了,壓根兒沒發現星楓腦袋裡早已轉過無數的念頭。
星楓笑了笑,想一下,道:「不了,我今天忽然很想到山上寺里走走,那寺園裡的牡丹也該盛開了,我們順便可以摘幾朵回來插在佛堂。母親生前最愛大白牡丹,不知開了沒?」
韋家堡為蝶夫人建了一座佛堂,自先皇去世后,新任的皇上應韋家的要求讓韋揚接了蝶夫人的靈位回來安放,從此便供在佛堂中。自小失去母愛的三姊妹最愛到佛堂,常把佛堂整理得漂漂亮亮的,連號稱最懶的星楓也變得異常勤快,常常摘花去佛堂安放。
「嗯,那我們快走吧,現在就快午時了,這上山下山至少也要兩個時辰,怕來不及回來,被老爺知道可就糟糕了!」
「瞧你急的,先拿衣服給我換上吧!」
「是的,小姐。」綠荷應了聲,連忙在包袱中翻找出一件衣服為小姐換上。
綁好腰帶,星楓一下子變成一名俏丫環的裝扮。
星楓很滿意這樣的裝扮,感覺好像換了一個新身份似的,有一種新鮮感。***
一陣陣山歌隱約傳來,星楓和綠荷不由相望一笑,這山上的清冷也感覺少了一半,多了一些溫暖和輕鬆。
主僕二人一路走來,上山之後就沒碰過一個路人,由此可見山上寺廟的清僻,香客極少。
終於到了築在山腰的一間小寺院,韋星楓已有些疲累,額冒微汗。
「小姐,今天這山寺裡頭,怎麼不見師太和小尼姑們在殿堂?」
綠荷疑惑地從門口往寺里到處張望,小小的寺院中此時竟連一個人影也沒有,這實在是透著些許奇怪。
星楓回過頭往寺內望去。的確,寺中確實安靜,連小尼姑也不見一個。
綠荷總覺得今天這寺中透著些許怪異。
這寺中住著三個人,一位老師太,兩位小尼姑。平常殿內都會有人守著的,今天怎會半個人也沒有,真是奇怪。
此時天空忽然黑雲密布,在一剎那間,天邊迸出了一道白光照得天地一片光亮——隨後「轟隆隆!」一聲,震耳的雷聲乍響!
滂沱大雨瞬間傾倒大地!
韋星楓主僕兩人在錯愕間根本來不及躲雨,兩人以最快的速度衝進寺內時,全身早已被大雨淋得濕漉漉的,好似兩隻落湯雞一般。
她們拎著身上猛滴水的衣衫,再望向對方同樣狼狽的模樣,不禁由原來懊惱的情緒中迸出笑聲。
「這場雨來得真快!」
綠荷回想剛才的情狀又笑了出來。
星楓也微笑,可是身上濕粘的衣裳卻令她很不舒服,她輕皺了眉,道:「看來,我們得向師太借件衣服了。」
綠荷這才想到,再穿著這濕冷的衣服,小姐只怕會著涼了,她急忙步向後院尋師太借衣。
星楓看看外頭不歇的雨勢,暗嘆口氣。倘若雨勢不停,今日只怕回不了堡中。
在寺中過一晚她倒是不怕,就怕她們偷溜的事情曝光,以後要出來就難了。
她暗自想著回去可能遭遇到的怒罵,一邊等綠荷出來。
可是過了許久卻遲遲不見綠荷回來。
會不會師太當真不在?
帶著疑惑和無聊,她信步走向後院——
寺院不大,從她那個方向可看得到師太的房門開著,她知道綠荷在裡頭,只是,找件衣服需要這麼久的時間嗎?這綠荷在搞什麼鬼?
烏雲大雨讓天色微暗,她一進門便看到桌上燈台燭火熒亮,紅色火光微微地晃動,然後,她看見了綠荷、師太和兩名小尼姑,以及——揚刀的黑衣蒙面大漢!
蒙面大漢!?
在她驚愕得來不及反應的同時,一把亮晃晃的刀已穩穩地貼在她脖子上——冰冷的觸感讓她的心也跟著發涼。這時,她這才看見綠荷瞪大驚恐的眼,向她拚命搖頭。
——綠荷,你這警告未免多餘了,她苦笑。
當然綠荷是發不出聲音的,因為她和師太、尼姑一樣嘴裡都塞一布團,手腳都被綁住,捆成像肉粽一般不得動彈。
「不準出聲!」
身後持刀的大漢粗聲警告。
——廢話!她從頭到尾有講過一句話嗎?連驚叫也沒有,她絕對是最合作的受害人了。
「快點將這丫頭綁起來,別誤事了。」
開口的是站在師太身後的蒙面大漢。
星楓仔細地看了他一眼,看來他是發號施令的首腦了。
那大漢粗魯地將星楓推至綠荷那邊,讓她們背靠著背,很快地將她綁成和綠荷她們一個模樣。
她沒有半絲的掙扎,很乖順地讓匪徒綁起來,這讓那匪首多看了她一下。
她全身濕淋淋的衣裳貼身,自是曲線畢露誘人之極!再加上濕發半掩的絕世容貌,優雅的舉止,男人看到這種景象沒衝動地流鼻血,就太不合乎常理了!
而那男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後很快移開眼睛,很勉強地轉頭,再也沒看向她。
星楓提起的心這才略微放下,太好了,他們並不劫色。
於是,她放軟身體背靠著綠荷,打量起那些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也都不說半句話,不時地望向門外,似乎在等待什麼……星楓有些疑惑,他們看起來似乎很緊張。
他們每個人手上都緊握著一把刀,握刀的手青筋凸出,面罩下的臉雖看不清楚,可是露在外頭的眼卻凝重深沉。他們在防範著什麼?
桌上的燭火越見明亮,屋外的天色卻是漸漸暗沉……
她不知道這些人的目的為何,但是由他們的舉動看來,知道她們暫時是不會有危險。
這時,火光晃動,一名黑衣人閃了進來,低聲道:「他們來了。」
星楓看見那匪徒眼中射出寒光,似緊張又興奮地道:「殺了他們!為國師報仇。」
其他匪徒也讓仇恨染紅了眼。
他們陸續走出房門,留下韋星楓她們,臨走前看都沒看她們一眼,彷彿自始至終她們都不存在。
就這樣走了!?嘿!不會吧!
韋星楓又驚又喜又憂,驚的是他們忽然的離去,喜的是希望匪徒口中的「他們」能來救她們脫險——而憂的事就多了,若是「他們」打不過匪徒怎麼辦?而且那個「他們」是不是好人還不一定呢,或許他們是比那些匪徒更壞的大壞蛋……不行,看來她們還是得自力救濟才行。就趁此時匪徒才剛離腳,得趕快設法解開繩子。
「嗚……嗚……」
綠荷的背震動著她的,她心中失笑。無用她煩惱,綠荷已迫不及待地設法解開繩子了。
剛才那黑衣人在屋內,她們不敢妄動,如今,黑衣人已經走了,那她們還等什麼呢?***寺中隱約昏黃的燈光在黑夜中描繪出山寺清冷的輪廓。
三個人大步走進寺內,放下傘。
這次應了玉娘娘的命令,要他下江南時記得來這寺里探望一下她的昔日故友,是叫做純瑛吧?
寺里奉神的油燈發出豆大的光芒,將室內照得昏黃黃,一切靜得連針掉在地上都可聽聞。常年的訓練讓三個人立刻嗅出不尋常的危險氣息。
文修武警覺地眯起雙眼,陳達和李桂馬上擺出警戒的姿勢,手中長劍出鞘,向四周打量。
「王爺……」李桂低聲請示文修武。
文修武輕做個手勢,李桂登時挺起胸膛,大聲喚道:「何方朋友請出來吧!」
黑衣人從一方緩緩走出來,個個皆帶仇意地瞪著文修武。
「文王爺,好久不見了。」
「是你!耶野煞。」
「難得王爺還記得,今天我是為我父親報仇來的!」
「你怎麼知道我們會來這裡?」
對於這一點文修武頗為疑惑,這一次他下江南,玉娘娘在私底下交代他要來這個山中小寺……這件事只有他和貼身隨從陳達、李桂知道,而耶野煞能在這裡事先埋伏,怎麼不叫人懷疑?「哼!告訴你也無妨,你大概不知道途中你們停靠的茶店有我的人吧?」
「原來如此。」文修武點頭。在茶店中,他們主僕三人曾經討論過上山之事。
「耶野煞!你別不知好歹,上次王爺饒了你的命,你不知感恩便罷,還屢次來找王爺的麻煩,莫非你是嫌命活長了!」陳達道。
「哼!誰要他饒我!父仇不共戴天,文修武,今天我勢必殺了你以慰我父在天之靈——上!」
一名黑衣人在他的一聲令下輪刀上陣,登時室內殺氣騰騰,刀光劍影交錯!
陳達和李桂一人擋兩個,而耶野煞則對上了文修武。
文修武輕鬆地讓過他幾刀,然後一個轉身抽出隨身兵器——月寒劍!
月寒劍一出,殿中的火燭立時熄滅,月白的劍身發出陣陣的逼人森寒,讓這原本清冷的雨夜更添冰冷寒意!
耶野煞的神情在看到那柄劍出鞘時更顯猙獰!
他冷哼幾聲,更加瘋狂地攻向文修武——***
「小姐,前面有打鬥聲,聽起來好像滿激烈的。」
綠荷幫大小姐解開了繩子,此時一隻手正迅捷地幫師太和小尼姑們解繩子。
星楓伸展一下身子,揉了揉發痛的手腕,她也聽到了前面殿上的異狀。
「大概是江湖仇殺吧,不過那黑衣人的口音很奇怪,而且聽起來似乎不像是中原人。」星楓有些狐疑地道。
「小姐說得是,我也覺得他們不太像是中原人,捉住我的那人,我還特別注意到他的眼珠竟是淡茶色的,當時我就很驚訝呢!」
星楓點點頭。心中又有些不解,既不是中原人,大老遠的跑來這裡殺人……這——也真是辛苦了。
綠荷終於將師太她們的繩子都一一解開了。
師太馬上躬身連聲道謝,同時急道:「韋小姐你還是趁此機會快逃吧!否則那些人不知何時又會進來,你們還是快點逃走吧!」
「嗯。」
星楓和綠荷正走到門口,卻發現師太她們三人仍站立在原地目送她們。
「師太,請跟我們一起走吧!」星楓走回去,拉著師太的手道。
「不了,韋小姐,我們師徒是不會離開這間山寺的,你們不要管我們了,還是快點逃走才是。」師父堅定地拒絕,又催促著她們快走。
就在雙方拉扯間,門外忽然矗立的黑影凝住了她們的動作——
登時,室內的氣氛一時凝滯……
月光拉長了門口挺立的黑影。背著月光,修長、高大的身體幾乎與寺門同高,也因為背著月光,所以一時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星楓她們的心跳在那一刻像是停止了跳動,皆屏住了氣息,不敢輕易呼吸。
「你們在做什麼?」威嚴的嗓音字正腔圓,這絕對是標準的中原口音。
那高大的人影走了進來,接著又進來了兩個人。
星楓這才看清那人的容貌。
劍眉、星目,錦白的衣衫略濕卻仍保持著潔凈——好一個俊朗的男子!
他渾身充滿了斯文又溫柔的氣質,高大的身軀卻又隱藏著讓人不可忽視的力量與氣勢……
星楓在那一瞬間似乎愣了一下。
此時,文修武也看到了她,心中不由也暗贊一聲——好個標緻的俏丫頭!
雖然此時衣著邋遢,但依然遮掩不住她天生麗質的美艷,在這山寺中竟遇如此賞心悅目的俏丫頭,讓原本不悅的心乍然舒暢!
文修武不禁對她露出迷人的善意笑容,瞧她的裝束,應是丫環之流。如此容顏,配上如此身份——實屬可惜!
花花公子!
見到美麗女子就笑得這麼噁心,真是個輕浮的男人!跟黎師兄是一個樣兒的!
見到他笑得和煦,一副萬人迷的模樣,韋星楓不由沉下臉,一掃先前的莫名悸動,忽然對眼前的高大男人有說不出來的厭惡與排斥。
在她的觀念中,男人長得俊美原本就是一項錯誤。
倘若過分的英俊又加上不設防的溫柔笑臉,那就是專門用來迷惑各路女子芳心的——哼!花花公子。
在她的身邊她所見過的,黎寒師兄無疑就是屬於這種男人中的敗類!
至今,她還是想不出為何二妹會對黎寒師兄情有獨鍾。
「你們是誰?」綠荷警戒地盯著走進來的三個大男人。
「小姑娘請不用緊張。我們是京里來的,這是我家王爺,西武王。」陳達上前道。
「什麼?西武王!?」
綠荷驚呼,西武王?那不就是……她忍不住回頭看向小姐。
星楓也很驚訝,不過她沉靜多了,只是微皺了下眉頭,疑惑地再看了一下文修武……原來是他!她一直以為西武王年紀不小,但瞧他的樣子應該不超過三十歲,如果坊間傳說的西武王爺的種種豐功偉業均屬實,那麼眼前這等人物實在不能小看了。韋星楓想著,不禁多瞄了他一眼。誰知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也正盯著自己,四目相接,她咬了牙有些氣怒地馬上撫住胸口——她的心跳竟忽地漏了半拍!雙頰無故地燥熱起來。對於這種陌生的情緒波瀾,她不禁大皺起眉頭。
文修武則有趣地瞧她一下子驚愕,一下子瞪著他瞧的模樣——她的眼睛晶亮得可以,彷彿清澈見底的湖水,他從來沒見過如此動人的一雙明眸。對於她浮起紅暈的雙頰,他更是滿意地盡收眼底,只是不解她為何忽爾皺起秀眉。
「實在很不好意思,那匪人的目標是我們,沒想到卻連累了各位,真是抱歉。」陳達道。
「那黑衣人被你們打跑了?」知道他們是皇上派來的人,綠荷有些興奮地問。
「是的,小姑娘,讓你們受驚了。」
「這真是太巧了!我們是……」綠荷興奮地正待說出她們的身份,卻被身後的星楓拉扯打斷。星楓微瞪了她一眼,她才將即將說出口的話止住,一個小小的動作已經讓綠荷知道不可再多話。「是……來這裡找師太的。」雖略有遲疑但她也轉得很順口,沒讓文修武一行人多疑心。
「天色已晚,外面還下著雨,各位施主就在這裡住上一晚吧!」一旁師太和藹地說,一雙眼卻一直親切地看向文修武。
文修武向她拱手,有禮地道:「我娘親要我上山來向師太請安。」
「王妃客氣了。」雖這麼說,但她仍不禁含淚,王妃待她的好她如何回報得起?「客房狹小,怕委屈了王爺。」
「師太言重了。」
老師太令兩名小尼領著星楓和文修武一行人前往客房。
「小姐,我們可不能不回去呀!」綠荷焦急小聲地對星楓說,她們若沒有回去一定會被老爺給罵死的。
星楓也知道若沒有回去的後果,但看外面雨勢又漸漸大了起來,她不禁嘆口氣。這種天,怎麼回去?
於是,那夜由於雨勢實在太大了,星楓她們不得已只好留在寺中過了一夜。***
是夜,星楓被雨聲吵得不能入眠,便下床走到廊道,沒想到遇到了文修武也在廊道。
文修武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見她,有些驚訝地微微一笑。
「姑娘也睡不著?」
星楓不語。微皺了眉頭正打算要回房時,文修武卻已走到她面前來了。他正有趣地打量她,平常人在知道他顯赫的名號時都會自然地謙恭下來,女人更是迫不及待地努力偎向他,自然地擺出各種誘惑姿態,而她也是很自然——是很自然地不想搭理他。她似乎一點兒也不怕他!對於這種新鮮的反應他覺得有趣,很特別,這個俏丫環似乎已經挑起他的興趣。
星楓十分氣惱他這麼一個大個子站在她前面,因為這廊道不大,被他擋著要前進便要側身而過,她可不想弄濕了衣裳。同時他用那種審視的眼光直盯著她看也讓她討厭極了,很不自在,雖然他仍是一副微笑溫和沒有惡意的表情,但是他以為他是誰呀,每個女子都該為他傾倒么?
屋內的燈火溢出屋外,使得廊道上微微的暈亮,加上雨聲震動,兩人一時互瞪沉默的姿態在這深夜裡越顯奇怪。
脖子酸了。這樣抬頭瞪著他實在白白虐待了自己無辜的脖子,何必呢?於是她不打算再繼續這樣僵持下去,濕就濕吧,反正喚綠荷再向師太拿一件衣服便成了,於是星楓側著身打算越過他。
沒料到在她腳步才剛移兩步時,身子就被一雙強而有力的大手拉住。
「你這樣會淋濕的。」無法控制力道地,她的身軀在一瞬間便貼在他身上。星楓有些怔住了,而文修武也料不到會有這樣的情形,很自然地圈住她,轉個身換了位置——這樣的姿勢是非常曖昧,彷彿一對戀人熱情擁抱的畫面,尤其在這深夜雨聲中。
「姑娘是想回房吧?」文修武微微放開她,有趣地看著她驚愕的表情和漸漸染紅的臉。
星楓聞言這才從驚怔的情緒中回神,一股怒氣登時直升腦頂——雙手握拳,也不知道該罵些什麼,雙手一甩,憤憤地轉身進房,「砰!」的一聲,甩門的威力讓外面的雨水抖跳了一下,同時也讓文修武的訝然笑聲逸出喉嚨。
真有趣!這個美麗的小丫環真的很奇特!
他帶著笑意緩步回房。
暈黃的燈火下,星楓的心情並未從剛才的甩門動作中獲得些許的發泄。甩門!她竟做出如此粗魯的動作!?她後悔死了!尤其現在床上的綠荷正睜著惺忪睡眼疑惑地看著她。
「小姐……」
「沒事,你睡吧!」
寺里並沒有多少客房,總共也只有兩間,所以她和綠荷擠一間。剛才那麼大聲的關門自然吵到了同睡的綠荷,懶得多做解釋,安撫了綠荷再度睡下,她卻再也睡不著了。
聽著依舊淅瀝的雨聲,莫名今夜的反常心緒,為何她的心跳總不能控制呢?
總之,他那人可真討厭!沒錯,就是這樣,想著,想著,她不知不覺地沉入睡夢之中。***
第二天一早,星楓主僕二人采了牡丹花,辭了師太,便下山了。
文修武倚著廊柱,雙手環胸,目送她們離去的背影。想到昨夜她羞怒的姿態,他就不禁揚起嘴角,這女子連生氣都那麼的特別迷人。
一朵大白牡丹花不小心自星楓手中遺落,她回頭彎腰撿拾。
在抬起頭時,剛好與文修武微笑的目光相對,她凝了眉,晶亮的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這才拉綠荷疾步離去。
文修武見狀不禁啞然失笑,心想:這俏丫環可真有趣!
——但不知他是哪裡惹得她生氣?她看起來好像很不喜歡他。
「王爺,那兩個丫頭可真漂亮,尤其是那個捧白牡丹花的。」李桂在文修武身後嘖嘖有聲地道。
「人說江南出美女,我們從北京到江南這麼一路行來雖見識過許多美女,可還沒見過如此出色美麗的……」陳達也點頭附和。
王爺府中的解美人和嫣紅也是難得美艷動人,在京城裡可是排名一、二的大美人,但是與剛剛離去的俏丫環一比,高下立分。
那丫頭美艷中帶著清純,生動又靈活是這般惹人憐愛,就像她懷中的大白牡丹猶帶露珠,優雅貴氣……
「怎麼?你們兩人動心了么?」
「……」
陳達和李桂竟不反駁,兩人相望一眼,然後齊沖著文修武傻傻地笑了。
「當真有興趣?」文修武不由皺起眉頭,心中竟有些煩悶,連他自己也說不出那種感覺是什麼。
「那麼美,相看一輩子也不會厭倦……只可惜,似乎是富家府中的丫環。」李桂惋惜地道。在這個時代,丫環、僕人的地位是非常低下,尤其是富貴人家的丫環,到了花彩年紀,通常需要幫主人服侍貴客,可以說是沒有什麼清白可言。
在李桂身側的陳達低頭沉思不語,但他心中另有想法。
他是江湖中人物,所以想法上比較不同,只要他喜歡的女人,管他什麼名節問題,他並不是那麼在乎……只是,那名美艷清麗的女子雖是一身丫環裝束,但是看起來氣質非凡,絕非普通人物。她舉止所流露出的優雅和貴氣,是這樣的讓人不由心生敬重,不敢輕易冒犯。
「王爺,我覺得她並不尋常。」陳達說出自己的想法。
「是呀,她會不會是個啞巴啊?這我從昨晚就開始懷疑了……」李桂自以為是地接著說。
陳達聞言對他翻了個白眼。「李桂,我不是指這個!王爺,我是覺得她的舉止實在不像是個丫環……」
文修武揮揮手,隨口回道:「這我知道。」
殊不知,李桂一句無心之言,讓文修武的心彷彿受到重擊!突然間,竟有說不出的煩悶和心疼。
此時,在他的心中只有兩個字——啞巴?他怎麼沒有想到!
——她——竟是個啞巴!?
文修武這才恍然大悟——確實,從昨晚至今,他從未聽到她開口說一句話……慢著,他對於這初見面的女子,也未免過於關心了吧?
他搖搖頭,只是萍水相逢,無須想得太多。他這樣告訴自己。***
回到韋家堡,星楓自是免不了遭到一場慘罵。
韋揚是氣得鬍鬚根根直立,又是罵她一個女孩子家不知輕重、危險,竟敢偷溜出去——
若是偷溜出去能夠及時回來也就罷了,不會讓人擔心著急,而她竟一整晚都沒回來,讓他急得都快急出病了!於是,又是請出她母親的靈位,哭訴他的管教不嚴,她的頑皮劣性,同時又要她對死去的母親懺悔發誓,以後絕對不頑皮、不亂跑、要乖乖待在韋家堡里,當個知書達禮的閨秀小姐,哪兒也不能去。
——喔,天!
星楓暗中拍額苦笑——怎麼舅舅訓話老是同一套程序?老是那幾句在轉,真是沒有創意!
她從頭到尾只是猛低一頭,裝作一副很懺悔的可憐模樣,等著韋揚說到口渴自動休息為止。「……你以後還敢偷溜出去嗎?」
韋揚沙啞的聲音傳來,星楓不禁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呼!終於到了尾聲。
她連忙急速點頭,抬起臉,露出一副下次絕對不會再犯的堅定神情給韋揚看。
韋揚似乎很滿意,但又忍不住叨念了一句:「不會講話呀?你這個懶毛病也要改,知道嗎?」
星楓又點頭,吐了吐舌,才懶懶地回一聲:「知道了!」***
在前去韋家堡的路上,文修武三人分乘三騎,閑走在大道上。
在城中問明韋家堡的方向,心中底定,倒也不怎麼急著趕路。趁此機會,三人也可騎馬沿路欣賞江南不同於北京的秀麗風景。
「王爺,屬下有句話不知該不該問——」陳達遲疑地說。
「是昨晚的事嗎?」
文修武沒有回頭,眼睛仍看著前方屬於江南的柔美。雖然已到午時,但太陽不艷,此時甚至看得到遠方的煙雨……
「是的,王爺。屬下不明白王爺昨日為何要放走那耶野煞?此人不除,必成大患呀!」陳達道。
文修武輕輕笑道:「那耶野煞並非大惡,為父報仇乃人之常情,怪不得他。」
「王爺太仁慈了,想耶野煞屢次行刺王爺,實在太不知好歹!更何況,他父親耶成魯作惡多端,不但忘恩負義擄走夏國的兩位皇子,更為了霸佔夏國的王位害死了前任夏王,在夏國挑起戰端,禍及無辜百姓,生靈塗炭,這樣的沒心賊子任誰都可以把他殺了,替天行道。」
鄰國夏是個不算大的小國,但它擁有的武力卻不可小看,那裡的人民個個驍勇善戰,甚至連女子都生得較中原女子健壯有力,文化禮儀沒有中原多,那兒的人大多坦率豪爽、沒有心機。這是中原人比不上的地方。但是一鍋好粥里多少也會混雜著幾顆壞米,耶成魯無疑就是夏國這鍋好粥里最大顆的壞米,不,應該說是老鼠屎才最恰當。
「昨夜你不是放出信鴿了嗎?放心,夏王收到通知,自會處理耶成魯的事,用不著我們煩心。」
「是的,王爺。」
「那『韋星風』到底是什麼人物?到韋家堡之後我可得好好瞧瞧。」
文修武自語著,他仍然記掛著那位即將見面的神秘人物。
說這名「韋星風」是個神秘人物,這並不為過——經過陳達的幾番探查,竟怎麼也查不出天下第一大堡韋家堡里何時出現一位名叫韋星風的機關高手,這使得文修武的好奇心整個都被挑了起來,皇上是絕對不可能拿他開玩笑,讓他千里迢迢白跑一趟江南……那麼,到底「韋星風」在韋家堡是屬於什麼地位?為何江湖上不曾聽聞這號人物?
文修武百思不解。
看著越來越近的韋家堡,他不在意地笑了。
反正待會兒到了韋家堡后,一切自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