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你要去哪裡,瑞夫?」床上凌亂的被罩下,傳來一個充滿睡意的聲音。一個人用手肘撐起身子。她用手將臉上蓬亂的鬢絲撥開,露出一雙棕色的眼睛。

「我有事要忙,美琪。你知道的。」狄瑞夫用拳頭打碎水瓶中的冰塊,將冰冷的水倒在自己的頭上,發出一聲呻吟。然後他甩了甩頭,冰冷的水珠散落在地上。那個女人咒罵一聲,立刻鑽回被罩底下。

瑞夫不理會她的咒罵和抱怨,用毛巾擦乾了頭。美琪坐在床上,將毯子拉到下面,皺著眉頭望著狄家村的主人。

「天都還沒有亮呢!」

「你是個懶鬼,親愛的美琪。」瑞夫說道,伸手去拿褂在床頭的襯衫。

那個女人眯起了眼睛,將身子倚靠在床頭柜上。「回到床上來吧。」這個狄瑞夫是個英俊、強壯的男人,而每次他召喚她,她都毫不猶豫地過來。和她其他的客戶相比,在這裡她得到許多肉體上的歡愉。

她的目光慵懶地掃視著他的身體。一身金紅色的毛髮,從他的肩膀,一直向下延伸到他的鼠蹊部。在燭光下,紅色的毛髮在他古銅色的手臂和腿部發出閃爍的光芒。他的全身沒有一塊贅肉,而這個男人高大無比的身材,使得這個房間顯得十分狹小。

「起來吧。」他對她說道,將她身上的被單拉開。「起來,我今天有一整天要忙呢!」是他那雙藍眸中的危險光芒,讓他的伴侶不得不服從。的確,狄瑞夫的脾氣像他的發色一樣火爆,而大部分的時候,他是不容許其他人持有反對意見的。

「你又要出去掠奪了嗎?」美琪坐在床邊,穿上她的羊毛長衫,然後是她的法蘭絨襯裙,以及一件羊毛上衣。

「也許吧。」他穿上一件皮質外套,然後彎下身,攪動了一下爐火中的木柴。

美琪走到爐火前更衣。「聽說你要宣布支持國王。」她瞥了他一眼。「帶著你的手下加入國王的軍隊。」

「別道聽途說。」瑞夫走過她身邊,拍了一下她渾圓的臀部。「我把錢放在老地方。」他對她微笑一下,然後就下了樓梯,往樓下的小屋走去。

那個微笑讓美琪十分滿意。瑞夫不喜歡談公事,而在狄家村中,所有的事情都是沒有秘密的。在這裡沒有女人。美琪和她的朋友偶而被召喚來服務,其他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這些男人們都自己處理。

每個人都知道,這裡比較像是個軍營,而不是一個文明的社區。瑞夫很清楚附近居民的好奇,猜想美琪的僱主貝夫人,一定經常向這些女孩打聽狄家村內的消息。她們的好奇心很快就會被滿足的。因為,瑞夫已經下了決定,並打算在一、兩天之內對外發布消息。

在樓下的小房間中,壁爐的火光微微地照亮了屋內。瑞夫走到房間盡頭的角落,驚訝地看到床上依然躺著兩個小小的身體。這兩個小鬼通常在第一聲雞鳴之前就起來了,即使在冬天也一樣。不過他知道,當他們聽到美琪離去的聲音,就會立刻警醒的。在那之前,他們的父親決定享受一下這難得的清閑。

他拿起褂在門邊的大衣,拿下木栓,將門打了開來。瑞夫穿過村落,來到了小河邊。在結冰的表面下,河水依然川流不息地流動著,提供村民們所需的水源。

一群年輕人站在小河邊,他們正拿著水桶,沖洗著隔夜結了冰的水龍頭。他們看到瑞夫后,都站直身子,雙頰被凍得通紅。

「早安,爵爺。」

「早安,孩子們。」瑞夫和他們每個人分別打了招呼,並稍微閑聊一下。這些孩子的眼中,明顯地流露出對他的崇拜,但他並不以為意。

這些年輕人是狄家陣營的新血液。許多是跟隨他們的父親,兄弟,甚至叔伯而加入的。有些本身就是逃犯,而另一些只是喜歡追求刺激冒險。不過,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對羅斯堡堡主忠心耿耿。

「爵爺,我們真的要宣布對國王效忠嗎?」其中一個高大的年輕人,顯然是這群人的帶頭者,開口問瑞夫道。其他五個人也用急切的目光望著他。

「你認為國王陛下會接受我們這一群莽夫嗎,保羅?」瑞夫反問他道,眼中露出一道光芒。「接納一個背負叛徒罪名的家族?一群多年來犯下無數的偷竊罪、搶劫,以及其他罪名的亡命之徒?」

保羅望著他的眼睛。「我認為陛不會接受任何願意支持他的人,爵爺。」他說道。

「現在羅爵士的軍隊已經攻到蘇格蘭來了,我想國王陛下沒有太多選擇。」

瑞夫微微揚起了嘴唇。「是的,我想你說的有道理,小子。忠心可以彌補一切的過錯。我相信國王在感激之下,一定不會虧待我們的。」他揮揮手道別,然後就踏步走了開來。

國王在感激之下,將會遺忘過去的污點……狄家又可以重新在這個世界上立足。是的,一個國王有無限的權力,可以犒賞忠心的屬下。

瑞夫輕聲笑了起來。表面上,他是為國王在打仗。而實際上,他為的是自己的利益。查理國王和他的父親一樣,都是個傻子。但瑞夫不會犯下他父親當年所犯的錯誤。他會讓國王看到他的忠心,直到達成目的。他會奮力爭取到他的獎賞。

他沿著彎曲的小路走到守望台。錄他來到山丘頂端時,已經是黎明了。

「早安,瑞夫。」一個大約二十幾歲的高瘦男子對他說道。「喝點咖啡嗎?」

「謝謝你,威爾。」瑞夫對他的堂弟說道。他十分喜歡這個年輕人。在瑞夫的成長過程中,威爾的父親一手將他帶大。「有什麼情況嗎?」

「沒有。不過,雷爵士的軍隊似乎又往北方前進了。」

瑞夫從另一個男人手中接過一杯咖啡。「我們今天早上會派巡邏兵出去。如果費爵士和雷爵士加入了國會的陣營,國王就有麻煩了。」

「你認為我們可以攔下雷爵士的軍隊嗎?」威爾問道。

「那正是我的打算。」瑞夫的眼中閃著光芒。「我們可以非正式地先幫國王一點小忙。」

「可是葛家也是支持國王的。」片刻之後威爾說道。

「還傳言說,他已經為國王招募了軍隊,」威爾還是感覺很迷惑。

「等著瞧吧。」瑞夫重複道。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確定凱托游移的意志。然而他這一生都在與這個男人對抗。掌握他的動向、試圖猜穿他的心思,彷佛像是他肚子里的—條蛔蟲。

他把杯子還給那個哨兵。「我會帶幾個人前往麥克鎮,看看能否在路上探聽到什麼消息。」

「小心一點。」

「好。」瑞夫回頭往村落中走去。

瑞夫回到家中,突然從後院里傳出一陣尖叫。他穿過一個木門來到廚房后的小花園。那裡的土地硬得像鐵一樣,根本是草木不生。兩個小小的身影在雪地中翻滾著。

瑞夫走向他們,抓住兩個孩子的衣領,將他們分開來。兩雙藍眼睛憤怒地瞪著對方,彼此都脹紅了臉。

「今天輪到我撿雞蛋。」

「才不是。是我!」

瑞夫打趣地望著這兩個男孩。他們兩個相差一歲,但都遺傳了狄家的火爆脾氣。「你們兩個真是野孩子。這麼冷的天氣還在雪地里打滾。」

「應該由我來撿雞蛋,因為我比較大。」托比說道,奮力掙脫他父親的手。

「你昨天已經撿過了。你每次都說你比較大。」淚水開始滑落他弟弟的面頰。

「我本來就是。」托比固孰地說道。

「這不公平。」路克哭泣道。「不公平!」

「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公平!」瑞夫同意道。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昨天是誰撿雞蛋的?」

「是托比!」路克用手臂擦拭著鼻子。「每次都是他,因為他比較大。」

「我做得比較好,因為我的年紀比你大。」托比驕傲地說道。

「可是。如果路克都沒有機會練習的話,怎麼有辦法進步呢?」瑞夫說道。「好了。等一下再來撿雞蛋吧。該吃早餐了。」

不顧兩個孩子的抗議,他抓著他們的衣領,把他們拖進屋子裡去。

孩子的母親在生下路克不久之後就死去了。琳娜當了瑞夫五年的床上件侶。她並不住在村中,只是像美琪一樣,固定來這裡拜訪瑞夫。她的死對他影響很大,當路克離開襁褓之後,瑞夫就把兩個孩子接過來自己照顧。雖然軍隊不是養孩子的最佳場所,但他曾答應過他們的母親,他會好好照顧這兩個孩子。

況且,等到他們的父親計劃成功,重新恢復狄家過去的地位,這兩個孩子的未來就會是一片光明燦爛。

蓓莎將斗篷的帽子緊緊包在臉上,冷風颼颼地吹拂著。她的馬匹低著頭。無精打采地往前走。已經是下午了,她希望他們會趕快停下來用餐。然而,在這條愛丁堡的路上,似乎沒有任何建築物。她的同伴康吉爾以及他的四個手下,似乎一點也不受風寒影響,繼續迎著寒風往前走去。

這位自稱為康中士的男人,是在一個星期前,來到陽光酒吧。當時她正忙著在酒吧中端酒,並閃避客人們的毛手毛腳。這位來自約克夏的高大男子打開了酒吧的門,一股寒風夾帶著雪花吹進門內……

「溫小姐嗎?」

「你是誰?」蓓莎將倒滿的酒杯推到客人面前,將手肘靠在吧台上問道。她的綠眸掃視著這個男人,審視著他的衣著、厚重的靴子,看起來像是個習慣於戶外生活的人。想必一定是個夫夫或是木匠吧,她猜想道。但從他那雙布滿青筋的大手,寬大的肩膀,肌肉強健的大腿,以及銳利的棕色眼眸看來,這個男人不是個好惹的對象。

「我姓康。康中士。」吉爾打開他的斗篷,露出腰間的手槍和劍鞘。

當然了,蓓莎想道,他是個軍人。全蘇格蘭都在談論英格蘭的內戰,而戰火似乎已經開始往北延伸。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中士?」她把下巴靠在手掌上,好奇地望著他。「要來點麥酒嗎?」

「葛爵士的侄女不該在酒吧工作的。」吉爾嚴肅地說道。「我想請你離開這個地方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談,溫小姐。我帶了一封你叔叔寫的信來。」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羊皮紙,將它放在吧台上。

蓓莎突然覺得心跳加快起來。她完全不知道傑克寫給他弟弟信中的內容,但一定與她有關。她打開羊皮紙,讀著上面的字跡。

蓓莎記得凱托,在倫敦那個炎熱的午後。她也記得那個船庫,以及那兩個女孩:新娘的妹妹菲碧,還有蓓莎自己的堂妹莉薇。那個口吃、臉色蒼白、嚴肅的小女孩。她們一起玩了一個愚蠢的遊戲,混合對方的血液,承藉永久的友誼。她甚至用她們的頭髮編了三個手環。

想到那個幼稚的兒時遊戲,幾乎讓她笑了起來。三年前,她還能夠幼稚的當個孩子。但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她叔叔答應給她一個家。信中似乎沒有提到什麼條件,但蓓莎知道,接受他人的施捨是要付出代價的。然而,葛爵士的半個兄弟所生下的私生女,能夠為他做些什麼呢?她沒有辦法嫁個好丈夫,為葛家與名門家族拉攏關係。沒有人會娶一個身無分文的私生女。他也不需要僕人。他一定已經有很多僕人了。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呢?

「莉薇小姐要我把這個交給你。」康中士打斷了她的思緒。他把一張摺疊起來封好的紙放在吧台上。

蓓莎打開它。一個三色髮絲編成的手環掉了出來。

「請你來。」包著手環的那張紙上只有這三個字。

這一次蓓莎真的笑出聲來。莉薇把那個在船庫里玩的遊戲當真了嗎?

「如果我謝謝葛爵士的慷慨,但依然決定留在這裡……她揚起一道眉毛。

「那麼,那將是你的選擇,小姐。」他環視四周。「不過依我看,任何有一點大腦的人,都知道該如何抉擇。」

蓓莎把手環包回紙中,緊緊地抓在胸前。「你說得對,中士。我只是不知未來……」

因此她現在才會在這裡,離開愛丁堡已經三天了,身上穿著保暖的靴子和厚重的外套,以及一件羊毛裝,還有乾淨的羊毛襯褲,和一件柔軟的皮長褲。這樣她才有辦法跨騎。畢竟在嚴冬的天氣下,要穿越危險的蘇格蘭邊境,側騎實在不太方便。

康中士也給了她一些錢,但他並沒有多作解釋。這一點蓓莎十分感激。她不喜歡接受施捨,但中士的態度省去了她的尷尬。理智告訴她,她應該接受他的錢。畢竟,她身上原本的這身裝扮,實在不適合長途跋涉。

「你不好嗎?小姐?」中士將馬騎到蓓莎身旁。他的眼睛掃視著四周。一向鎮定的他,此時看起來卻有些不安。

「我很好,中士。」蓓莎回答道。「不過這裡的景象實在很荒涼。」

「是的。」他同意道。「我們應該再走四個小時,就可以到家了。如果你還撐得下去的話。我不希望停下來。」

「沒問題。」蓓莎輕鬆地說道。她已經習慣飢餓了。「這裡有危險嗎?」

「這裡是狄家的土地。那些該死的強盜。」吉爾嫌惡地說道。

「強盜!我還以為他們在多年前就不存在了。」

「是的。除了狄家的人之外。他們經常攻擊和偷竊葛家的牛隻。那些燒殺擄掠,無惡不作的混蛋!」

蓓莎記得傑克曾經告訴過她,有關葛家和狄家之間的仇恨。傑克對他和凱托的父樣印象並不好,說他是一個暴躁、固孰,對自己的兒子冷酷無情的男人。但傑克顯然對羅斯堡伯爵狄瑞夫,以及他的那群手下,更加沒有好感。

「所以他們還經常出動嗎?」

「是的,尤其過去的幾個月更糟。」吉爾怒道。「一群強盜和謀殺犯。那個狄瑞夫簡直是魔鬼的爪牙。我相信他一定會利用戰爭,乘機大撈一筆的。」

蓓莎顫抖了一下。「葛爵士支持國王嗎?」

吉爾瞪了她一眼。「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只是好奇而已。」她瞥了他一眼。「是不是嘛?」

「應該是吧。」他簡短地回答道,又往前騎去加入前方兩個男人的行列。

蓓莎把手伸進口袋中。莉薇的手環依然包在那張紙中。蓓莎也找到了她自己的手環。它被放在那個她僅有的小盒子中,裡面還有一些其他有紀念價值的東西:她父親的戒指;一個中間穿孔的銀幣,蓓莎一向認為它有魔力,可以帶給她好運;一朵乾燥被壓平的紫羅蘭。印象中是她母親送給她的,不過她一點也不記得在她滿人歲之前就死去的母親,一把破損的象牙梳;還有一個傑克說曾歸她母親所有的小瓷器胸針。這個小盒子是她唯一從愛丁堡帶來的東西。

莉薇現在變成什麼樣了呢?過去的她是如此嚴肅……不快樂,雖然莎蓓並不了解,一個向來衣食無缺的人,為什麼會不快樂。當然,當時莉薇擔心的是她的新繼母。新娘的妹妹菲碧,顯然對她姊姊的評價並不高。蓓莎心想,不知莉薇是不是有麻煩了。如果她是,難道她認為蓓莎可以幫忙她嗎?蓓莎自己已經有夠多的麻煩了。

她的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她用斗篷緊緊包住自己。一個星期來正常的飲食,顯然讓她的肚子變得不再有耐心。

突然間,一聲叫喊,急促的馬蹄聲,以及一個槍響,將飢餓的思緒趕走了。她的馬抬起了前腳,蓓莎猛然拉住馬韁。她聽到康中士叫他的手下聚集過來,但他們只有四個人,根本抵不過八個全副武裝的騎士。

「哦,看看我們逮到誰了。」

蓓莎緊拉住馬韁。她抬起頭,看到一雙藍眸危險地閃爍著。

「你是誰?」她問道。「你為什麼要抓我們?」

她的帽子在掙扎時掉落了下來。瑞夫看到一個一頭桔紅色頭髮,有著一雙綠眼睛的女孩。她的臉色蒼白,但不是因為恐懼。她看起來倒比較像在生氣。

「狄瑞夫,羅斯堡的堡主,悉聽尊便。」他嚴肅地說道,摘下帽子對她行了個禮。「而這位受葛家人馬保護的人又是誰呢?」他揚起一道眉毛。

蓓莎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要綁架我們嗎?或者你打算殺我們?」

「我們這麼辦吧。」瑞夫愉悅地說道。「我們輪流問問題。不過,讓我們先去一個比較不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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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質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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