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深夜裡，耳畔傳來他平穩的呼吸聲，她知道身後的男人已沉睡，但她卻失了眠。

翻過身，她看向睡得極好的他，心裡其實是有些埋怨的。

他好過分！丟了道難題給她，讓她寢食難安后，他竟兀自沉入香酣的夢境中。由他上揚的唇線來看，他肯定還作著好夢呢，哼！

小手悄悄撫上他的眉骨、他挺直的鼻樑，而後再游移至他唇上輕划著。

她好愛他，真的好愛他，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可是……她真的沒有勇氣站在眾人眼前吶。

她的身分、她的一切都跟他太不相稱，她怕他人會看穿她的心虛、她的自卑，她更怕他會被人笑話、被人看不起啊！

堂堂「霍氏集團」的少東，竟娶了個不學無術又早年產子的女人，她真的很怕會敗壞了他霍家的門風，為什麼他卻不懂呢？

「你這是在騷擾我嗎？」

沉思得太過，她沒想到竟會吵醒了他，當她想收回手時，卻反叫他給握住。

「我不是有意的。你繼續睡吧，我不吵你了。」抬眸，送上抱歉后便想抽手，但他卻不肯放開。

「你在煩惱。」不是問句，而是肯定。

「沒有。好了，快睡吧。」閉上眼，她假裝入睡。

「立文。」他喚她，語氣里有著淡淡不悅。他不喜歡她的逃避方式，真的很不喜歡。

輕輕嘆氣，她只好再睜開眼，而後無奈的望住他。

「有事就說出來，不要悶在心裡。」側過身，他面對著她，單手輕撫上她柔嫩的頰側。

「我說過了，可你並不聽。」大眼對住他，姜立文無奈的嘆聲說著。

「嗯？」眉一擰，他眯眼望她，而後終於憶起可能是何事困擾住她。「是婚宴的事？」

垂眸，她默認。

「為什麼這麼排拒？」勾起她下顎，他鎮住那雙黯淡的星眸。

「我……」在想該怎麼說，卻發現怎麼說都可能會惹他不快。

這回，換他嘆氣了。

他起身，俯首望她，期望能得到答案。他不懂，不過是場婚宴，為何她要百般推拒，甚而為此煩憂？

「可以給我理由嗎？」

「我、我怕面對人群。」輕咬了下紅唇，最後才訥訥吐實。說是吐實卻也不盡然，因為她還是保留了一些。

「真的只是這樣？」眼半眯，他早看穿了她的心虛。

「嗯。」不看他，她才敢點頭。

「你不誠實。」還是嘆氣，他索性拉起她，強迫她面對自己。

「呃？」糟了，他竟看穿了她的心思！

紅了顏，她雖面對他，視線卻是東飄西盪，不敢與他的眸相對，就怕他繼續逼問下去。

「說實話，我不要聽那些謊言，也不想聽你的推托之詞，我要的是實話。」捧住她兩頰，他溫柔卻堅定的凝望著她。

「這……」噯，真的要說實話嗎？

迎向他堅定的眸子，她最終只能妥協。

「我怕自己登不上檯面，最後只是為你們家惹來笑話。」

「嗯？」眉心一糾，霍非凡的眼神瞬間轉為凌厲。

「想想，你們家在政商界頗有聲望，前來與會者必定是重量級的客人，而你，娶進的是個無身家地位又無學識涵養的女人，人家會怎麼看你、看你們霍家？」

「就為這，所以你如此煩惱？」霍非凡覺得好笑又好氣。

「我不在意他人怎麼看待我，但我無法不去在意他人如何看待你們啊！」姜立文猶是愁眉深鎖。

「他人如何看待，與我何干？」他輕斥，語氣里有著不快。

「但……」還想說些什麼，但卻教他阻去。

「我管不著別人怎麼想，也不想管他們怎麼想，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愛我、是否願意與我相伴一生？」大掌貼上她的紅唇，等他說完話后才鬆開手。

星眸對上他的晶亮黑眸，她沉默許久，最終才點頭相應。

「那就得了！既是如此，就別再去想那些了，好嗎？因為愛你，所以才想將你公諸於世，我不覺得這作法有什麼不對，所以你就放寬心來看待，可以嗎？」輕吻上她的額，他溫柔的要求著她。

「我……」

她真的可以不在意嗎？她真的能放寬心嗎？

俯首，吻去她的猶疑，他知道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沉淪，那她便會乖乖應允他的一切要求。

唇舌交纏，熱吻加劇，而後才由狂吻轉成柔情點吻，霍非凡眯眼望著眼前那張失神的嫣紅俏臉——

她這模樣，教人難以招架，他不禁深深為之著迷。

指腹輕滑過她紅潤的臉龐，兩手輕輕捧住她的臉頰，舌尖輕劃過她微腫的紅唇，然後，點點親吻再度轉成激狂的索取……

霍宅

今兒個，是霍氏集團少東的大喜之日，前來與會的賓客們還真是不少，只是……愈是熱鬧，姜立文就愈是想逃。

立在落地窗前，姜立文從三樓往下望，將下頭的景況全數看進眼裡。

晚宴是設在外頭的庭園，剛巧由她這兒便可觀望全景，所以她自是看清楚霍家擺設出來的奢華陣仗。

她想，恐怕燈火節都比不上霍家此刻的絢爛吧！

只是這樣的美麗，她依舊無法安心享受眼前的美景，因為……

噯，光想到要站在那麼多人的面前，她就覺得全身都發涼，此刻的她真是忐忑不安。

「嫂子，時間差不多了哦。」突地，一陣敲門聲傳來，姜立文不禁被嚇了一跳。

「怎麼？嚇到你了？」看見她的反應，霍巧女不免覺得好笑。

「沒，沒有。」吞了下哽在喉中的唾沫，姜立文的神色是很不安的。

「怎麼了？不會是婚前恐懼症吧？」走近她身邊，霍巧女試著想安撫她。「沒什麼的，不過是幫你正個名而已，你真的不需要這麼緊張，儘管放開心。」

「我、可是我……」欲言又止，神色更慌亂不安了。

「可是什麼？」不懂她的吞吞吐吐，霍巧女只得再問。

「我怕……」低下頭，她緊抓著身上的晚禮服。

「怕什麼？我不懂。」搔搔頭，霍巧女一臉茫然。

怪怪，人早就進了他們霍家的門，總沒道理是怕成為霍家人吧？

伸手抓住窗帘一角，她低頭往下看去……哦，該不會是怕這個吧？

「你有人群恐懼症？」嗯，雖然她的專業是小兒科，不過，她其實也有心理醫生的執照。

「不……也算是吧！」本想否認，但想想卻又點點頭。

「噯，沒什麼啦，當他們是隱形人就成了。」牽過姜立文的手，霍巧女很認真的說著。

「這……」很難吧？

「不然你看著我哥就好！」解讀出她的表情，霍巧女只好改別的方法。

「聽我說，別把心思放在不重要的人身上，他們只是來湊熱鬧、來吃飯的，你只要從頭到尾都掛著一張笑臉，相信我，時間很快就會過去的。」這是她的經驗談。

「如果我辦不到怎麼辦？」姜立文還是愁著臉。

「安啦安啦，哥會陪著你啊！不然，我再帶著兩人跟在你身邊陪你聊天，這樣總成了吧？」拍拍準新娘的肩，霍巧女挽著她走向房門。

「謝謝你。」她真心道謝，感謝她對自己的好，也感謝她稍稍紆解了她緊繃的神經。

「拜託，這有什麼好謝的？大家都是一家人啊！」拉開房門，她領人下樓去。

庭園裡，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道賀者相當多，新郎倌只得周旋在賓客之中。

「喂，你老婆出來了。」以手肘輕頂了下霍非凡，痞少朝大門那方努著下巴。

聽聞此言，霍非凡旋即轉身，在看見她的那一刻，他整個人都怔傻住了。

「喲，可真美，只可惜就是瘦了點！」痞少的註解是下在姜立文身上，但看得卻是新人身旁的那位粉紫色佳人。

「喂！別看呆了，還不過去？」這回，是惡少開的口。

「是啊，快點過去吧！」冷少往他肩上一拍，也跟著出了聲。

像失了魂般，霍非凡一步步往前走，而後定在台階下仰首望她。

瞬間，喧嘩聲停住，眾人全安靜了下來，大夥的眼都盯在這對新人身上。

一步，再一步，他踩著階梯來到她跟前。黑眸直落在她臉上，霍非凡著迷的輕撫著她的臉龐。

老天，她真的好美！

這一刻，他后侮了，辦什麼婚宴、辦什麼公開儀式？他根本不想讓人看見她的美麗，他只想一個人獨佔她！

久久，兩人猶是深情凝望著，看得眾人全然一陣傻眼。

啊，現在這是什麼情形？他們好像是來參加婚宴，不是來看兩尊木偶的吧？

「哥，這樣很失禮！」看了看在場的賓客，再看了看猶在眉目傳情的兄嫂，霍巧女最終只能無奈的出聲喚人。

「呃？哦！」回神，兩人臉上都布滿了尷尬。

「走吧，大家都在等你們呢！」執起哥哥的右手和姜立文的左手，霍巧女將那兩隻手重疊在一起。

「準備好了？」牽住她的手，霍非凡柔聲問著。

「我……」不安的望著階梯下的人們，視線在眾人之中飄忽游移著。

但，當她看見庭園正中間那座臨時搭建的舞台上，支持自己的家人時，她不禁有些動容了。

「他們在那等著我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霍非凡笑望著自己的家人。

「走了？」俯首，他看著她，黑眸里有著溫柔的深情。

「嗯。」這次，她不再感到不安，只有滿滿的感動。

她會記得，記得他給了她這麼幸福且圓滿的家！

夜色深沉，萬物皆歸於靜寂。

立在落地窗前，她垂眸望著先前仍熱鬧非凡，此刻卻寂靜無聲的庭園。

「想什麼？」倏地，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橫過她腰身，身後隨即傳來了他的體溫。

「沒有。」往後倚去，她輕靠在他懷裡，貪婪的吸取著他獨特的男性氣息。

「別想騙我。」俯下身，下顎抵在她肩窩，他凝望著她優美的側顏。

沒說話，她側過頭，正視著他。

「婚宴都圓滿結束了，你不會還在想什麼配不配得上的事吧？」轉過她的身子，他抬起她下顎，黑眸緊緊鎖住她。

「不是。」搖頭，她否認。雖然她還是在意，但她不會在他面前承認的。

「那你在想什麼？」他看得出來她並不誠實，因為她的眸子閃爍不定。

「我沒在想什麼，真的。」算她怕了他的咄咄逼人，於是她此刻只想趕快打發他。

反正，誠如他所說，婚宴圓滿結束，眾人也都給予祝福，她又何必再為了心底那一點點自卑而壞了他的好心情？

沒必要的，是吧？

「你啊，為什麼要想這麼多？」黑眸直鎖住她的星眸，霍非凡最終只能深深一嘆。

「我愛你，這份保證還不夠嗎？」

她的不安，著實傷了他的心。

相配與否，不過是外在的問題，難道他給的愛還不足以讓她克服那些小問題嗎？

真的，他真的覺得受傷了。

「我……」她很想說「夠了」，但他卻是倏然轉身走開，教她張開的嘴只吐了一個字，就再也沒了下文。

霍非凡並不是氣得轉身就走，他只是走到房裡的角落，那個上了鎖的保險箱前，伸手在鎖上轉了幾轉，然後保險箱應聲而開，裡頭塞得滿滿的全都是……信！

「我的天！」咋舌不已，她直瞪住那體積不小的保險箱，臉上的表情有著錯愕、驚訝、不敢置信跟滿滿的驚喜。

「這些，全是寫給你的信！十多年來，一天一封，從沒間斷過，直到我再遇上你的那天起才停筆。」望住她，他看著她盈滿感動的眸子，跟著不自覺的笑了開來。

「你告訴我，有了這樣的愛，真的還要為那些不必要的煩惱而煩惱嗎？」

「……」搗住紅唇，她感動到再也說不出半句話，甚而紅了整個眼眶。

「別又哭了，你知道我會心疼的。」眼見她又要落淚，霍非凡連忙上前擁住她。

「……」仍是無言，她只是以淚眸相望，而後，她做出了從未主動做過的事。

她，吻了他！

起初，霍非凡是詫異的，但隨之而來的則是狂喜，因為他知道這回應代表的是什麼，代表她再也不會不安，她放棄那些無謂的煩惱了！

是的，這就是答案。

欣喜的緊擁住她，他回以更多的熱情，兩舌緊緊交纏再交纏，此時此刻，除了相愛之外，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清水寺

「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望著建築十分宏偉的塔宇，姜立文是有些愕然的。

「上香。」停妥車，他牽著她往寺內走去。

「啊？」她更加錯愕，因為她真的被他搞迷糊了。

但，她的疑問來不及再說出口，寺內的人便朝他們走了過來。

「霍先生嗎？」身著灰色道袍的中年男子已走到他倆跟前，而後有禮的頷首詢問。

「是的，我是。」

回以相同的禮節后，霍非凡才又再問道：「請問，是否都已經辦妥了？」

「都處理好了，請往這邊走。」中年男子手一揚，領著兩人往左側走去。

「這裡風水最好、地理最佳、環境最優。」上了樓，中年男子揚手一指，指了兩處塔位。

「這兒就是了。」

「哦？」眉一挑，霍非凡直望著對方。

而，在看見那上頭的字后，姜立文瞬間便傻住了。

「當然，我也問過他們的意思了，他們夫妻倆都覺得住這兒很好！」中年男子再做補充。

「你問過？」眉挑得更高，霍非凡還是看著他。

「不信？不信就請尊夫人跟他們擲茭啊！或者，你們希望我請他們上身？」中年男子可不希望自己被誤認為江湖術士，連忙想要證明自己的真本事。

「哦，不必了。」現場上演起乩？這有點嚇人。「若是可以，請他們入夢指示便好。」

「託夢哦？哎喲，這有什麼問題，早說嘛！」中年男子陡地轉頭，對著一方吱吱喳喳了起來，然後沒多久又轉過頭來說：「好啦，我跟他們說好了，你們就等晚上吧！」

「呃？」霍非凡有些怔然。他只是隨口說說，他真的能叫他們入夢來嗎？

難解，玄學的世界實在太難解了。

「不信哦？」中年男子再轉回去嘰嘰喳喳了一番，然後又轉過頭來。「他們倆的意思是說，下次記得帶外孫外孫女來看他們。」

「耶？」這回，霍非凡就不得不信了。

而，姜立文在聽見這番話后，當下更是驚詫不已。

「師父，你真的看得見我父母？」

「當然看得見啊！不然我修行是修假的喲？」中年男子有點被侮辱的感覺。

「哎呀，總之，他們晚上會去找你們就是了啦！」

「那、那他們看起來好嗎？他們還有在生我的氣嗎？有沒有……」姜立文直抓住中年男子的手，心急的想探問父母的情況。

「安啦安啦，他們過得很不錯啦！還笑嘻嘻的祝福你們新婚愉快哩，嗯？等等，啊外孫外孫女都有了，怎麼可能還在新婚……」中年男子愕然的偏頭轉向無人的那一方，然後又開始吱吱喳喳了起來，他說的依舊是人類聽不懂的話。

「哦——原來是先上車後補票喲！款？都十二年了才補到票，這會不會太誇張了點啊？」搔著頭，中年男子真是愈聽愈迷糊了，最後乾脆選擇不去想了。

「好了好了，就是這樣，東西都幫你們準備好了，你們自己去祭拜吧。」

擺擺手，中年男子交代完后就走人，只是離去時還不停的碎碎念著：

「真搞不懂那是什麼關係！小孩都十二歲了才新婚？嗯，真是難以理解的家庭。」

看著中年男子愈走愈遠，被遺留下來的兩人只能怔然相望。

「這個師父好厲害！我們的事，他竟然都知道？」

「我想，應該是爸媽跟他說的吧。」

「那……這是不是代表我可以相信師父的話？相信爸媽真的沒在生我的氣了？」

「嗯，我想應該可以相信吧！」要不，他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事？

不過，背後突地竄起一股冷意，霍非凡還是覺得剛才那幕實在讓人有點發寒。

當然，這夜，姜家父母還真的人夢來！

只不過嘛，一個是被教訓得慘兮兮（當然是霍非凡），另一個就哭得淅瀝嘩啦咯（想必是姜立文），反正大家得心竭都解開啦！

從此以後，天下太平——

噫？怎麼好像還是有點不太平靜？啊，原來是某人的小心眼沒治好，終究還是受不了被放在最後順位，於是挾帶著老婆出國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