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了樓，循著大人小孩的對話聲而去，不一會兒，霍非凡已走進了飯廳。

「媽，叔叔來了，可以開飯了嗎？」小男孩率先注意到他的出現，於是轉頭對著廚房裡的人喊話。

「手洗乾淨了沒？」捧著一鍋香噴噴的煌肉，姜立文跟著現身於飯廳。

「有！」四隻小手同時舉高，白嫩掌心全部朝上，兩人等著母親做檢查。

「嗯，好乖。」放下湯，姜立文給兒女一個讚許的微笑，隨之轉而看向新加入的成員。

「粗茶淡飯，希望霍先生不會介意。」

沒有說話，霍非凡只是靜靜回望著她。

再一次，她又讓他感到訝異。

她的年歲看來並不長，卻不單是一家民宿的老闆娘，甚至已是兩個大孩子的母親？

想必，她很早就成了家，所以孩子才會這麼大吧？

「霍先生？」他的沉默，讓人感到不安。

「哦，不會，這樣已經很好了。」果然，過於空閑只會讓他想太多。

「那就請你先行入座，我再去端個魚湯。」拉出一張椅子，姜立文示意他先坐。

「好的。謝謝。」點點頭，他依言入座，待她走進廚房之後，他才調眼望向左側的兩名小朋友。

「你們是雙胞胎？」他們的面容極為神似，所以他這麼猜測著。

很神奇，只是這樣看著他們，心境竟是如此放鬆且愉悅。對於不相熟的人，他向來有禮卻也生疏，但他們……就是會讓他忍不住的想多加了解。

「嗯，我比較早出生，所以我是哥哥。」小男孩先行開口，骨碌碌的大眼轉啊轉的，最後直接定格在霍非凡的臉上。

「我是妹妹。」小女孩跟著出聲，一雙圓圓大眼也直盯著霍非凡。

「名字呢？還是你們就叫『哥哥』跟『妹妹』？」只手撐顎，霍非凡的笑容里有著淡淡的寵溺。

「才不是呢！」兩人同時出聲，隨後才由小男孩做出完整的自我介紹。

「我叫念凡，妹妹是思凡。」

「哦？」有型的眉峰微微一挑，霍非凡覺得有趣極了。「多大年紀了？」

是巧合還是緣分，他與他們的名字竟是如此相近！

心頭有著奇異的波動，卻不知為何會有那種感受，於是他只能選擇不去想。

很多事，想了也不見得會有答案。

「等四月過完，我們就滿十二歲羅！」兩人得意的宣布著自己又將增長一歲的事。

這就是小孩的世界吧！年紀小時，水遠希望快點長成大人，但當年紀真的長了，卻又希望時光能夠倒流。

霍非凡輕聲笑著，他笑孩子們的天真跟自己的無奈。如果，真能回溯過往，他一定不會離開，這樣他就不會失去她了。

當年，若是他沒有出國，是不是也能早日與她共結連理？

多想，他多想跟她在一起！渴望擁有她、渴望一個有她的和樂家庭，曾經共譜的美好未來仍刻劃在他心底，但他卻已經失去了她……

罷了，失去的終究是失去。甩頭，撇去雜念，他將心思收回。

「好了，開飯了。」放下湯，姜立文也入了席。「都是些家常菜，希望能合你胃口。」

「謝謝。」端起碗筷，他送上和善且溫文的笑顏。

「嗯。」回以合宜的笑，姜立文旋即將注意力放回孩子身上。「妹妹，不可以挑食，挑食會長不大的，你看哥哥都有把青椒吃完哦。」

「可是……」小女孩嘟著嘴，對著綠色的青椒猛瞪眼。

「乖，吃下去。」語氣雖溫柔，但卻一點也不妥協，姜立文非常堅持的看著女兒。

「哦——」小臉皺成一團，小女孩雖是心不甘情不願，但終究還是把討厭的食物給咽了下去。

看著那一家子的餐間互動，霍非凡竟有些感動，那種感動很莫名也很奇特，他解釋不出緣由，只是靜靜的參與著他們的幸福。

如果，如果她還在他身邊，他們是不是也能擁有這樣的幸福？

霍宅

「巧女，你是叫你哥去哪？」一看到孫女，霍家爺爺連忙把人給喚住。

「度假啊！不是跟你說過了？」霍巧女緩步走近，美麗的臉上有著疑問。

「我知道他是去度假，我問的是他去『哪裡』？還有，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嗯？」輕挑了下眉，霍巧女滿臉興味。「怎麼？你有事找哥？」

「沒啦，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我只是好奇問問而已。」擺手，霍家爺爺趕忙裝作無所謂。

「嗯哼？」晶亮的黑眸直盯在老人身上，霍巧女才不信他的說法。「少來了，肯定是你又相上某家千金，所以急著想幫哥安排相親，是吧？」

「呃——」有種被識破的尷尬，霍家爺爺好心虛。

「爺爺，你怎麼還不死心啊？」吐了奸大一口氣，霍巧女替兄長感到萬般無奈。

「我……」霍家爺爺很想解釋，但卻被孫女給搶話。

「哥心裡早就有人了，你為什麼還要做這種無聊事？行行好，放過他吧！再說，就算再相八百次親，哥還是不會接受她們，這樣有什麼意義？」

霍巧女覺得無力。

「有試總比沒試好嘛！」霍家爺爺小小聲的應著。

「后——拜託！」一個白眼翻去，霍巧女真被老人給打敗了。「試了也是白試！哥只想要他的初戀情人，難道你還看不明白嗎？」

「我知……」想再說話，但孫女卻是很嗆的截了他的話尾。

「要真有本事，就去把哥的心上人找出來，OK？」好，做完結尾，談話結束，霍巧女直往玄關定去。

「我今天要值夜班，出門去了，Bye。」

「唉——」垂下肩，低下頭，霍家爺爺無力的長聲一嘆。

他也是好心嘛，所以才想為孫子安排相親啊！想說，搞不好會相到好對象，從此忘了初戀的情傷啊！他這麼想，沒有錯吧？

夜深人靜，民宿四周更是悄無聲息，仰首望著滿天星斗，他再度陷於過往的回憶之中。

「霍先生，還不休息嗎？」洗好澡，哄了小朋友入睡，姜立文本打算出

來關門的，但卻意外的看見霍非凡端坐在外頭的品茗區。

「嗯？」他尚未回神，一臉茫然的看著她，隨後才憶起自己身在何處。「哦，再等一會，我沒習慣這麼早睡。」

「那，我為你沖壺茶。」不待他回應，她已走進屋裡。

不一會兒，姜立文為他送上了熱茶，隨後便轉身要離開。

「你很忙嗎？」出了聲后，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唐突。

側過身，她愕然的望住他，心開始紛亂且狂跳。

她原本該回以肯定的答案，並且趕忙離去的，但兩腳卻是自有意識的停留在原地。

為什麼事隔多年，她還是抗拒不了他、還是這麼的……戀著他？

「如果不忙，坐下來陪我聊聊吧。」

他想，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那就表示她其實並不忙吧？那麼，不如就跟他說說話，這樣他才不會一直坐困在往事里。

「嗯？」眉心微皺，姜立文遲疑的望著他。

該走？該留？

決定還沒下，身體卻已自有主張——選擇留下。

看著她入座，卻坐在離自己最遠的地方，霍非凡對此並不介意，他了解她的防備，也能體諒。

「這兒，真安靜。」視線自她身上收回，他轉而仰望璀璨星空。

「鄉下地方就是這樣。」覷著他的側顏，姜立文心跳得好急、好狂，但她還是力持著平穩的聲調。

經過了這麼多年，她原以為那顆曾經熾熱的心早已靜寂，但，事實卻不然，它……仍為他躍動。

「這民宿，是家營事業？」沒察覺她的異樣，霍非凡猶疑望著夜空。

烏煙瘴氣的都市裡，灰霧早已蒙蓋住天空，即使站在高樓頂端也無法看見這等美景吧？

「算是吧。」回應得很含糊，因為她不想提及太多自身的事。

「這裡就你一個人經營？」自天邊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她，這才發現她一直盯著自己。

「呃？對，是這樣沒錯。」連忙別過頭，姜立文沒料到他會突然看向自己，所以根本來不及收回那過於放肆的注目。

「那，你先生呢？」不是沒注意到她的尷尬，他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問她。

他知道自己深具魅力，所以常有人會這麼盯著他看，他早已練就到不為所動的境界了，只是……心頭為何會莫名的浮動？

很巨，真的很怪！沉寂許久的心，為何會突生悸動？

似乎，打從踏進這片土地、遇上她的那刻起，他就變得不再像是原來的自己，不再像是那個早已心如止水的霍非凡。

「……」這問題很難回答，所以她只好用無聲做回應。

「晚飯時，怎沒見他一同用餐？」他無意探人隱私，只是單純覺得這是屬於閑聊的話題之一。

「這……」還是不知道如何回應。

「怎麼了？」瞧見她為難的神色，霍非凡不禁有些納悶。

姜立文開始後悔了，后侮自己決定留下的愚蠢行為。現下可好，害得自己處境難堪，真是自作自受啊。

「我……」覷了他一眼，旋即將視線投注到遠方。「沒有先生。」

倏然一怔，霍非凡這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但……她說自己沒有先生，那不就表示她並沒有結婚？

「那，那兩個孩子……」再問下去就真的顯得很失禮了，可他還是禁不住出了聲。

「未婚懷孕。這年頭這種事常有，稱不上稀奇，不是嗎？」試著淡然帶過，但心仍揪痛一下。

「晚了，請去休息吧。」不想再繼續這話題，她只好起身並趕人回房。

「也好，你也早點休息。」明白對方不願再多談，霍非凡也只能跟著起身。

「晚安。」收完桌上的杯盤，姜立文率先走回屋裡。

的確，他是失禮了，他沒有權利探問她的事，如同他也不會喜歡被探問一般，只是……為什麼心卻沉沉悶悶的？

凝望著那纖瘦的身影，莫名心疼悄然襲上心頭，霍非凡難以理解自己為何有那樣的感受……

一夜難眠，但姜立文還是頂著熊貓眼起床。

「東西都準備好了？」將早餐放到桌上，姜立文詢問著兒女們。「課本、作業薄、手帕跟衛生紙，這些全都放進書包里了嗎？」

「有，我們都有帶。」兩人乖巧的應聲，臉上有著最純稚的甜美笑容。

「好乖。」輕輕拍撫著兒女的頭，姜立文送給他們讚許的微笑。「吃早餐吧，等會許老師就要來了，別讓人家等太久，嗯？」

「好。」應完話，兩人便乖乖低頭吃早點。

看著兒女乖巧懂事的模樣，姜立文既欣慰又滿足。為了他們，再怎麼辛苦都值得，雖然……因為這樣而間接害死了爸媽，可她還是不后侮自己沒有扼殺掉他們的生命。

突地，外頭傳來引擎聲，小孩也同時用完了餐點。

「老師來了！」跳下椅子，兩人動作俐落的背起書包。「媽，我們去上學羅。」

「好。」拎起擱置在桌上的一個紙袋，姜立文跟上孩子們的步伐。

踏出大門，迎面而來的是名年輕男子，樣貌斯文且身形修長，看得出來是個好好先生，他是兩人的級任班導師，許承賢。

「早安。」輕點頭，姜立文笑臉相迎。

「你也早。」許承賢笑得很靦腆。當然，若是看得仔細些，將會發現那笑容里有著很深很深的愛慕。

是的，他傾慕著她，打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無可救藥的迷戀上她了。

而，當他知道她已有孩子時，他其實是相當失落的；然，他知道她根本沒有丈夫后，他又覺得自己有希望了。

於是，他花了很長的時間跟孩子們和她建立感情，最後才能得到為她接送孩子上下課的機會，只是……噯，為什麼她就是看不到他的心？

「這早餐，讓你帶去學校吃。」遞出紙袋，姜立文等著對方收下。

「謝謝，真不好意思，老是吃免錢的早餐，改天請務必讓我回請……」

許承賢話還沒說完，臉上卻已布滿了潮紅。

「不不不，請別這麼說，是我太麻煩您了，您可千萬別跟我客氣。」連忙推拒，姜立文並沒看出對方的別有用心。

「哦，那，那就謝謝了。」好失望！許承賢為自己的第N次邀約失敗而感到難過。

「不用客氣。」姜立文擺手笑著。

「那，我走了。」垂下肩，許承賢強撐著笑顏。

「慢走，路上小心。」

「好的。」唉，他們的對話也就只有這麼多了。轉過身，許承賢垂頭喪氣的回到車上。

「媽，再見！」兩人從後座朝她猛揮著手，姜立文也笑著跟他們揮手。

「不要給老師惹麻煩，記得要乖乖聽話。」

車身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車影時，姜立文才轉身要走回屋裡，但一個轉頭卻被狠狠的嚇了一跳。

不知何時，霍非凡已然佇立在門邊，那雙晶亮而深邃的黑眸正盯著她瞧。

「你起來了？」驚嚇過度，她一時忘了要用敬語。

老天，他什麼時候出現的？他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嗎？小手緊貼在胸口，姜立文努力平撫著受驚的心緒。

「剛剛。」其實，他很早就起來了，他在三樓陽台外看到這一幕後，竟然急著走下樓來。而，為什麼著急？說真的，他並不了解，唯一清楚的是他覺得心口很悶。

不，不對，這樣的思緒太奇怪了！她並非他的誰，他何須為她有異樣的感受？輕搖頭，他甩去心中雜念，盡量讓自己恢復正常。

「哦，那我去準備早餐。」快步往前走，經過他身邊時她又再問：「中式？西式？」

「都可以。」淺笑回應，他把決定權交給她。

「那，西式的好嗎？火腿夾蛋再加一層起司？」她想著冰箱里的食材。

「可以。」他向來不挑食，只要東西不難吃，他全都可以入口。

「好的，請你稍等一會兒。」語落，她往廚房的方向邁進。

而，霍非凡也隨即往飯廳走去。

不一會兒，姜立文已備好了餐點，托盤上擱著三明治以及一杯溫過的熱牛奶。

「你不吃？」見她只準備了他的餐點，並在放下餐盤后便轉身就走，霍非凡不由得這麼問著。

其實，他是想要她陪自己，只是為什麼會這麼想，說實在話，他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他確實想要她留下。

「呃？」頓住步伐，姜立文有些怔仲。

「還是，你已經吃過了？」

「我……」她頓了下，旋即才又接績道：「我沒有用早餐的習慣。」

「嗯？」眼眸半眯，霍非凡突然覺得那話太過耳熟，彷佛……很久很久之前，也曾有人跟他這麼說過。

「你慢用，我還有事。」這回，腳步再也不停，她只想趕快離開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