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唐朝的女人在跟男人上床前，應該會說什麼話呢……」
殷辰曦剛起床，神志還不大清楚地剛從洗手間出來，立刻就撞見穿著睡衣，幽靈一樣口中念念有辭的馮情情。
殷辰曦知道她的寫作肯定又遇上了什麼瓶頸，為了這個問題，她可能又想了一整夜。
「你管她們上床前說什麼？反正床帳一拉、燭火一熄、人往床上一倒——OK，早上了。電視不都這麼演嗎？」他皺了皺眉。
「我也很想來這招啊，可是老闆不準，說現在沒床戲就沒人看。」馮情情煩惱地抓了抓已經凌亂的頭髮。
「那你就更不必管她們上床前說什麼了，直接讓他們『全露』不就得了？」他笑了起來。
「有你說的那麼容易就好了！」馮情情懊惱地走來走去。
「你不是很會作夢嗎？」他伸個懶腰，打開冰箱翻東西吃。「去夢裡問武則天不是更快。」
「就是問過了嘛……」她哀怨地跺了跺腳，話說了一半卻忽然停下。「算了！不問你了啦，一點用都沒有。」急急又鑽回房去。
「我沒用無所謂，記得今天晚上要陪我去參加婚禮，我下了班來接你。」殷辰曦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行啦！」馮情情坐在電腦前，沒好氣地吼回去，心裡卻不由得想起昨天晚上的夢——站在大唐風華的寢宮裡，陰沉沉的寬闊殿堂，情情見著了武則天，她問了她一個私人問題。
「如果有一天，我睡在某個男人身邊，然後那天晚上我完全沒夢見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人，這表示什麼呢？」
她印象中的武則天，完全是大陸影星劉曉慶那副樣子——圓臉、嚴肅、權威。
「那代表你信任那個男人，他能帶給你安全感。」她夢中的武則天告訴她說。
安全感？！辰曦？簡直教人笑掉大牙！
真是煩死了！馮情情握拳往鍵盤上重重一敲，霎時電腦螢幕上跑出一大串亂七八糟的字。
哎！她的生活、她的工作、她的夢，統統都連在一塊，分不開了，為什麼會弄得這麼一團混亂呢？
拔眉毛、去腋毛、修指甲、護膚……馮情情常覺得女人的上輩子一定是農夫，定時就要修修整整，否則不該長長的地方就會長得亂七八糟，而皮膚會像乾枯的田地一樣見不得人。
就在她還拿不定主意地換了第五套衣服時，樓下的門鈴響了。她穿著拉鏈還沒來得及拉上的裙子去接對講機，電視對講機出現一個灰濛濛的殷辰曦。
「弄好沒？我懶得上去了，在樓下等你。」
「呃——好吧。」
掛上對講機，她立刻又沖回房對著滿柜子的衣服傷神。她平日雖沒有刻意揮霍的習性，但對衣著打扮她是怎麼樣也免疫不了——不愛美的女人不像女人。每回只要一想到這句話，她買衣服就買得理直氣壯，散盡千金也不在乎。
看到堆了一床的衣服，簡直就像場災難。好不容易她終於決定了一件淡紫色的ARMANI洋裝——那種過季品，三折買的，幸好款式還不算太舊——跟辰曦去參加婚禮，總不能給他丟臉。
對著鏡子瞧瞧，她知道自己還算滿美的，雖然鼻子玲瓏了些——這是她最引以為恨的事，所幸與其他五官搭配起來正好；再加上臉上隨時洋溢著笑容，十足的青春甜美。
不管了。殷辰曦在樓下不知道等了快睡著沒。
她穿著淑女，動作可不太淑女，一把從電梯里衝出，還一手撩著裙子、一手拎著小皮包，跌跌撞撞地衝出來。在一看見斜倚在車上等她的殷辰曦時，「呃」她傻傻地打了個嗝。
只見他身穿一套藍色西裝——也許是看慣了他穿牛仔褲，他穿牛仔褲就已經很帥了，沒想到穿起正式的服裝來，更顯得英俊挺拔；來往路過的女人，都不禁要回眸多看他一眼。
他是生來讓人讚歎、讓女人魂牽夢縈的——那修長的臉、濃烈的眉、帥氣高挺的鼻樑，兼具美感與陽剛的線條，加上那性感十足的薄唇……此時他那完美魅人的唇，正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是等她等得不耐煩了？
她深吸一口氣，輕輕走到他身邊，小聲喊了一句：「喂。」
他一轉頭，倏地眸子一亮，先前的不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耐人尋味的驚喜。
「哇——」他上下打量著她，驚呼了一聲。
馮情情被他目不轉睛的眼光審視得有點扭捏起來，下意識地扯扯裙子、撇撇嘴。
「沒辦法了，我已經換了半個小時的衣服，如果再不行，我看我們就不必去參加什麼喜筵了，直接先帶我去買新衣服吧。」
「誰敢說你這樣不漂亮？我認識你這麼久，從來沒見你像今天這麼美過。」
他讚不絕口地笑著，還十分體貼地替她拉開車門。她十分訝異辰曦竟也有這麼紳士的時候，狐疑地坐進車裡問他；「我穿這樣真的可以嗎？會不會太樸素了？」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自信？」他迷人的黑眸泛起些許嘲弄笑意。
也許是因為你今天太帥了。情情咬了咬唇沒讓自己把這句話說出來。
「是誰的婚禮？」
「我媽。」他轉動鑰匙發動車子，不經心地回話。
「你——什麼？！」馮情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媽。」殷辰曦只好再說一次，漫不經心的口氣，像在談論一個與他無關的人。「這是她第四次結婚，除了第一次我來不及參加外，其他每次我都在受邀名單內。」
這多像馮情情在編的九點半檔連續劇。
「你的那些，呃——爸爸呢？」她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說詞了。
「都離婚了。」他回答得很乾脆。
她吃驚到不能再驚訝了，自作聰明地說：「啊！我知道了。你對愛情不真心，就是你媽遺傳的對不對？所以你才會女朋友一個接一個的換。」
「這事也有遺傳的？！」殷辰曦哈哈大笑。「你錯了！我媽對我可是嚴苛得很，我二十九歲還沒結婚，就被她視為大不孝；如果連個固定的女朋友都沒有，更會被她罵得狗血淋頭，所以平常沒事我很少去找她。」
「對對！你就是欠罵。」馮情情對這還未見面的殷伯母，已經先有了一個好印象。「你媽罵得一點也不錯。我就知道你同時跟好幾個女孩約會，那個跟你上床火辣的是一個，那個小護士也是一個，還有荔亭——說真的，你從來都沒對她們動過真心嗎？」
「這你就錯了。」他一本正經地說：「說動心是常有，因為她們各有各的迷人之處。說到熱情，當然是那個小辣妹；說到溫柔，小護士最溫柔；說到氣質，那又沒人比得上荔亭。」他笑著看看馮情情。「但這話如果被主張女性主義的人聽到，我早被砍頭了。」
「你也知道你早該被大卸八塊？！」馮情情瞪他一眼。
「所以說，為了不讓我媽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他在高速公路收費站的車陣前停住，轉頭對她意味深長地一笑。「你今天晚上的戲可得演好一點。就說我們已經交往了一年多吧！再不然，說我們就快訂婚了也可以。」
「不可以！」馮情情驚嚇地。「萬一你媽信以為真，到我家去提親怎麼辦？」
「這你可以放心，我媽還是很理智的，不會亂來。」車子向右一拐，下交流道去了。「不過這樣倒可以讓我的耳根清靜一陣子。」
什麼樣的媽就會有什麼樣的兒子！馮情情的秀眉全聚在一塊。
「知不知道我現任的爸爸跟我媽是怎麼認識的？」車子經過醫院，他伸手指了指。「去年我在這家醫院工作的時候，我現任的爸爸帶他孫子來看病，剛好那天我媽來看我，就這樣……」他聳聳肩。
「原來你還是媒人呢。」馮情情笑了起來。
「說到遺傳，恐怕還有一點。」他不諱言。「我跟我媽，很奇怪的都很有異性緣，你想想，她都五十多歲了，還能把自己嫁掉。」
是啊！像她連五十一半都還不到，卻連把自己嫁掉的能耐都沒有。
車爬上了斜坡，進入一個別墅區，其中一間屋前已經聚集了不少轎車。
「我這個爸爸是退休的銀行經理，家庭環境還不錯。」殷辰曦解釋著：「飯店喜筵請客這種事，我媽實在做太多次了；所以這回就選在自己家裡，請幾個好朋友而已。」
「除了你媽，還有沒有你其他的家人？」她是到了緊要關頭，這才緊張起來。
「你運氣不錯。我是獨子，我媽說她絕不再生，怕別的小孩分散了我的愛。」殷辰曦聞言笑了。
這多少安慰了她，不過，當她站在門前時，不禁又膽怯地捉住他說：「別丟下我。」
「這倒奇了！平常你不是只會跟我鬥嘴嗎？什麼時候我們變得這麼親匿了？」他詭異地用著十分有趣的眼神看她。
「比起屋裡的那些人，你跟我算是從上輩子就認識的至交了。」馮情情沒好氣地瞥他一眼。
殷辰曦哈哈大笑，把她的手拉過來穩穩握著。那溫暖又厚實的手掌，給她帶來安穩、親切的感覺；她閉了閉眼睛，覺察到他是個男人——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瞬間她幾乎有種錯覺，像是他真是她男朋友一樣。
屋內布置得美輪美奐，賓客不多，一切都是家庭式的。客廳的一角，點著柔和的燈光。當他們抵達的時候，廳內一名小提琴手，正拉著一曲古老的英文情歌；在那柔和的燈光下，有對男女緊緊相擁，忘情地緩緩共舞。
「喏，那就是我老媽跟我新爸。」他見怪不怪地看了一眼。「嘴巴別張那麼大，我帶你去吃飯。」他看到她驚訝得張大了口，以為她肚子餓。
她呆愣著被他拖去客廳的一邊，那裡擺著一張長條桌子，上面琳琅滿目地擺滿各種食物。
「這是XX大飯店的外燴。」殷辰曦說明。「我媽對吃是很講究的，你放心，菜色應該都不錯。」
殷辰曦那種不經意而嘲諷的態度，讓人想不到他不但不是新郎或新娘的朋友，卻是他們的兒子。
當她還兀自沉思的時候，他已經十分體貼地替她拿了盤子，上頭還挾滿了各類食物。
「唔，這個烤魚不錯；牛小排嘛——吃起來有點麻煩……」
「我的小帥哥，躲在這裡做什麼？」
只見一隻戴著大鑽戒的女人，手搭上他的肩頭，他笑著回過頭去——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正是今晚的女主角，他的母親周蘭君。
她這才曉得，辰曦的俊美與幽默其來有自。周蘭君有著一樣漂亮的五官、爽朗的個性，簡直把兒子當朋友；她還把兒子當小孩那樣，撫了撫辰曦的頭髮。
「什麼時候來的？也不先打聲招呼，見不得人哪？」
「不打擾你跟老爸的卿卿我我，還不領情？」
蘭君輕啐一聲。「我打哪養了個這麼伶牙俐齒的兒子？」她的眼光從殷辰曦臉上移到馮情情身上。「這位是——」
「她叫馮情情，我們——呃」他飛快向情情投去一瞥。「我們兩個快訂婚了。」
這意外的消息讓周蘭君的眼睛倏地亮了起來，驚訝而感動；整張臉霎時容光煥發，甚至比她今天當新娘還讓她開心。她帶著全新的眼光仔細審視著馮情情——她未來的媳婦。像是十分滿意似的，她的唇邊泛起一朵笑容。
「太好了！來。」蘭君高興地一手挽著情情，一手拉著兒子，朝著客廳中央走去，揚聲宣布——「今天哪，恐怕是我這一輩子最快樂的一天了。」周蘭君笑意盈盈地大聲說道．「不只因為我活到五十五了還能把自己嫁出去，也因為我這個寶貝兒子，終於找到了個敢嫁給他的女人。」
賓客中絕大多數是殷辰曦的長輩親戚，看著他長大，也都知道周蘭君對這個寶貝兒子的疼愛與期盼；這會知道他終於肯定下來了，都高興地聚過來恭賀。
「恭喜啊！什麼時候訂婚的呢？怎麼都不通知一下？」
「婚禮訂在什麼時候？」
「早知道乾脆跟你母親的婚禮一起辦了嘛，豈不更熱鬧？」
情況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大夥你一言、我一語，把殷辰曦和馮情情圍在中間。
到底是怎麼回事？！馮情情實在是搞不清楚。今天的主角到底是誰，怎麼會搞成這種局面？
然後，她便聽見了那個小提琴手走到她們身邊，拉起一首浪漫的情歌，眾人立即十分識相地退開，挪出了空間給她們。一切就像電影里那樣自然而然地發生——只見馮情情僵著一臉微笑，殷辰曦則一副騎虎難下的模樣，他向馮情情拋去一個無奈的眼神，緩緩執起她的手。
「對不起。」他輕擁著她，低聲道歉。「我不知道我媽會興奮成這樣，害你尷尬了。」
尷尬？！是很尷尬，更難堪的是他現在摟著她，距離還那麼近，只要她一抬眼，就看見那雙深黝的眼睛望著她，像探進眼眸深處似的，看得她實在有點慌，舞步都亂了，一不小心便踩了他的腳。
「氣我用說的就可以了。」殷辰曦一本正經地。「不要用踩的好不好？我的腳會痛。」
馮情情噗哧一聲笑出來，剛才的慌亂一掃而空。
「你這下完蛋了！你媽要是逼婚，要你定日子娶我什麼的，我看你怎麼解決！」
「這我倒是不擔心。」殷辰曦對她狡黠一笑。「頂多到時候說你移情別戀，愛上別的男人就行了。」
「為什麼要我當壞人？！」馮情情杏眼一瞪，故意踩了他一腳。
殷辰曦痛得齜牙咧嘴，卻忍著沒哀號出聲，他苦著一張臉說：「你答應幫忙的，至少演完今天晚上的戲吧？」
馮情情冷哼一聲，眼神飄到了不遠處的沙發。她看見了周蘭君，正偎在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身邊——是她新婚夫婿吧。
他們安詳而溫柔地坐在那裡，像在分享著暖暖的愛意……她忽然感動起來——走了大半輩子，若還能有知心人相伴，大概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吧。
周蘭君也發現了她的視線，滿足地看著兩人共舞。
真是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啊。她這麼想著，對馮情情拋來一個滿足的笑容。
感覺自己似乎騙了他母親，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不得已她也回了一個靦腆的笑容。
「你在跟誰笑？」他驚訝地問。
「你母親啊，她跟你父親坐在那邊。」馮情情收回目光。
他像是聽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毫無任何反應。
樂曲結束了，眼看著他的親戚，一個個又像是要過來疲勞轟炸的樣子，她急急說：「我到洗手間躲一躲行不行？」
「別躲太久，記得出來。」殷辰曦苦笑。
馮情情連笑都來不及，匆匆忙忙就躲進洗手間去了。
不能躲太久，那就能躲多久算多久吧。
馮情情以烏龜慢的速度洗手、補妝，一直等到門外響起禮貌的敲門聲，她才無奈地嘆口氣——總不能霸佔著洗手間，不讓人家上廁所吧。
走出洗手間，才剛想尋找回大廳的方向，卻看見了走廊盡頭的落地窗前，周蘭君正一個人倚著窗子抽煙。
馮情情本想躲開，可是來不及，周蘭君已經發現了她，朝她點頭笑了笑。
「怎麼伯母一個人在這兒？」她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
「總不能讓人吸二手煙吧。」周蘭君微笑地晃了晃手上細長的煙。
情情吶吶地笑了笑，想走又怕不禮貌，只好手足無措地杵在那。
「今天晚上的月色不錯。」周蘭君望著窗外，自顧自地說著，像是邀請似地推開了門。馮情情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拒絕的理由，只好隨著她走出了陽台。
「辰曦說你們認識一年多了。」周蘭君在馮情情經過她身邊時隨口問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我是他房東。」馮情情本來就不是個說謊的料。
「喔！近水樓台呀。」周蘭君笑了，親切地攬著她的手臂走到陽台欄杆前。「來，讓我們婆媳倆好好聊聊。」
婆媳？！馮情情這輩子絕對當不了好演員，現在她臉上肯定出現了驚嚇的害怕眼神，掩都掩不住。
周蘭君只瞥了她一眼，卻忽然哈哈大笑不止。
「哎！算了，你別裝了！我看你不是辰曦的未婚妻吧？搞不好連女朋友都不是。」
馮情情大吃一驚，驚異於周蘭君過人的洞悉力。
「你怎麼知道的？」她圓睜著眼。
「我不知道，我唬你的！不過你這不證實了我的猜測是對的嗎？」周蘭君像個小女孩一樣咯咯笑。
馮情情終於領教了他們母子倆同樣狡黠的個性，她單純、沒心機的心思，哪能跟人家比。
「哎！我真是夠笨的。你別罵辰曦吧，他不是故意要騙你的。」馮情情索性大方認了。
周蘭君高亢爽朗的笑聲充滿整個陽台。
「我不會罵他，他是怕我罵他才騙我的吧。」
「你說對了。」馮情情一笑。
周蘭君捺熄了煙，臉上浮現淡淡憂愁。
「我不曉得該怎麼說才好……辰曦受我的影響應該很大吧。他從開始認識女孩子起，就從沒認真過。那時我還想，反正他年輕嘛，沒想到他現在快三十了還是一樣，一點認真的感情態度都沒有——這才是我罵他的原因。」
「我常說他是『感情承諾恐懼症』的患者。」馮情情嗤笑。
「『感情承諾恐懼症』？」周蘭君訝笑。「真是有趣又貼切的名詞。」
她尋思著，緩緩又燃起一支煙，嘆口氣說：「這是我第四次的婚姻。我想，辰曦是因此認為我把感情當遊戲，一點也不重視吧。然而事實上，與他所想的正好相反，我並非把婚姻當兒戲，每一回我都再認真不過；只是，我一直在尋找真愛。你懂嗎？」
馮情情沒料到周蘭君會跟她說這些，不過她很快地反應過來。
「我似乎有那麼點懂了。」馮情情微笑。「不過，你為什麼不跟辰曦談這些呢？」
「他不聽吧。」周蘭君落寞地搖搖頭。「我想是他不肯接受，他對愛情大概是徹底不信任了。」周蘭君忽然把眼神定在她身上。「你應該是他很好的朋友吧？也許幫我勸勸他。」
「我也不見得是辰曦多好的朋友。」馮情情頗為難地。「我們只不過是住一起罷了。」
「住一起？」周蘭君十分驚訝。
「不是你所想的那樣。」馮情情慌忙搖手。「他跟我分租房子住。」
「喔。」周蘭君微微一笑，不過她那雙清澈的眼睛仍鎖在馮情情臉上，低嘆說：「其實你真是個可愛又可人的好女孩，如果你真是我的兒媳婦，我想我會很開心的。」
「啊？！不可能。哈……」馮情情唐突地笑出聲來，還一直笑個不停。「我想要的，是一個穩定的男人，可以給我一個安定的家。然而辰曦連真心談個戀愛都不肯了，哪有可能？！」
「人是會變的。」周蘭君若有所思地緩緩說。
「辰曦很難吧。」馮情情笑著，心中否決掉這個可能性。話題一轉，憂心說道：「啊，我等等是不是需要跟大家宣布，其實我不是辰曦的未婚妻？」
「你想把整個場面搞得大引亂嗎？」周蘭君微微一笑。「算了，等有機會時我再解釋吧。」
馮情情這才吁了一口氣，否則那尷尬的場景她該怎麼應付。她臉上緊繃的表情，一下子變得輕鬆許多。
「你還真是一點都作不了假，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周蘭君又笑了，輕拍她的肩。「回去吧！辰曦在大廳等你呢。」
馮情情才剛告別周蘭君走回大廳，殷辰曦一見到她，立刻迫不及待地把她拉到一邊，先數落一頓：「你淹死在馬桶里啦？去了那麼久！」不過很快口氣便轉了。「剛剛醫院CALL我回去加班，我們有機會落跑了，怎樣？你一定熬得苦不堪言吧。」
因為不必再在周蘭君面前作戲，馮情情的心情早已輕鬆許多。
「其實也沒你想得那麼糟。」她出人意料地笑了笑。
殷辰曦不解地盯著馮情情，暫且沒時間管她這沒道理的回答，趕忙跟父母親道別後，趕著離開會場。
直到出了屋子，衝進了車裡，他整個人才像鬆了口氣似地長吐了一口氣。
「太好了！解脫了。」他滿意地自言自語著：「我先送你回家，然後再去醫院。」
看到殷辰曦那副緊張、慌忙，如臨大敵的樣子，馮情情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殷辰曦操控著方向盤，疑惑的眼神看她。
「我笑你！」馮情情拍拍胸口順順氣。「急什麼嘛，你母親早知道我們兩個在演戲，沒拆穿你罷了。」
「你怎麼曉得？」殷辰曦大驚。
「我去洗手間時碰到她，她猜到的。你以為我去那麼久真是掉到馬桶里啦？我是在跟你的母親聊天！」馮情情不好意思說是自己笨，漏了口風，只好說是周蘭君自己猜到的。
殷辰曦似乎對他母親的機靈十分信任，並不懷疑情情，半晌，只是自顧自笑笑。
「沒想到這樣也會被識破，下回得換一招了。」
「換什麼換！」馮情情不同意。「就聽你母親的話，認真娶個好老婆不就行了。」
「怎麼連你也訓起我來了？」
「不是訓你。」馮情情用手托著下巴，難得一副正經的樣子。「我跟你媽都一致認為，你的感情觀不太健康喔。你媽雖然結了那麼多次婚，可是一直都找不到真情，你能怪她嗎？不是因為她對感情不尊重、不真誠；相反的，是因為她對感情太用心了呀。」
他瞧也不瞧情情，立刻就回答說：「既然如此，反正結婚的對象也不見得就是你用對真心的對象，那結婚幹嘛？到頭來還要離婚多麻煩！乾脆一直單身不就得了？」
「你這人真是講不通耶。」馮情情又是蹙眉又是撇嘴的。「我覺得你是反抗心態。因為你母親離了那麼多次婚，你很不認同，所以你認為愛情不可靠，婚姻更不可靠，所以就乾脆不相信愛情也不相信婚姻，對吧？」
情情向來沒啥腦筋的，可是三不五時也會冒出一針見血的話來。
一個不留神，車子遇上了個窟窿顛簸一下，殷辰曦整個人也跟著震了一下。
反抗心態？什麼反抗心態？！情情懂他什麼心態？
在這種感覺下，殷辰曦對這整個狀況莫名地有點惱怒，他極度嘲弄而諷刺的口吻州說：「你什麼時候去修了心理學，還拿到了畢業證書？！」
她怔了怔，耐住性子。
「我是為你好才說這些，否則你以為我吃飽沒事無聊？！」
「謝了。」殷辰曦毅然決然地回絕，諷刺而刻薄地說：「我自己可以過生活，過的好得很。」
她再也忍不住了，不高興地嚷嚷：「你這人真是固執！」
「你才啰嗦！」他冷冷地回應。
她氣得扭過頭去，再也不跟他說話，可是心裡，她知道她必定是說中了他的心思，他不肯承認才發這麼大火氣；因為她跟他認識了這麼久，不管發生什麼事，辰曦都沒發過脾氣的。
啐！她暗自冷哼一聲。這個不敢承認自己思想弱點的沒用傢伙！不只患了感情承諾恐懼症，還是個感情無能！
車裡的氣氛肅靜下來，空氣中凝結著一種沉默無語的凝滯，車靜靜在高速公路上行駛……一直到快下了台北交流道，殷辰曦才像是氣消了，又像是懊悔剛才的暴怒，用平常哄她的語調，閑閑開了口。
「怎麼？生氣啦？這麼小器，幾句話就不高興了？」
「小器的人不是我吧。」馮情情不服地說：「剛剛先擺臉色的是誰？」
「好，算我錯。」殷辰曦一下子恢復了平常爽朗的個性。「明天晚上請你吃飯，算是賠罪，行了吧？」
「明天我沒空！」
「你還真忙啊！忙著去競選總統？請你吃頓飯還挑三撿四的。」殷辰曦揶揄地吹了聲口哨。
「跟朋友說好了明晚要去KTV，八百年前就講好的，哪知道你這麼會挑時間？！」情情轉頭瞪他。
「KTV？」殷辰曦笑道：「小姐，都什麼年代了，你們還在流行KTV？！那是過時的玩意了！」
「又不是我說要去的！」馮情情的聲音又像在嚷嚷。「是傳播公司的那些朋友啊，他們家的劇本都叫我編，找我去我怎麼好意思不去。」
「原來是去應酬，失敬失敬。」殷辰曦嚴肅地點了點頭，不再嘲諷了，不過還是死性不改地補一句。「小心！KTV會失火的——」
「看我不撕爛你這張烏鴉嘴……」
轉眼，兩人的關係已經完全回復正常。也不管車子還在高速行駛中，馮情情便雙手齊上狠狠地去掐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