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人
「九斤哥,你看,這小娃娃怎麼滿臉的鼻涕,全身黏呼呼的?」小狗子跟著九斤上阿蓮家。
阿蓮稍早生了個小男娃,紅通通的臉蛋煞是有精神。產婆收下九斤遞過來的銀兩,便把孩子交給九斤。
九斤手裡抱著孩子,就像那孩子是他生的一樣,樂得直笑;小狗子好奇的將腦袋轉過去瞧,也覺得那小娃娃好可愛。
九斤燒了一盆熱水替小娃娃洗了操,穿好衣,再抱著孩子去給阿蓮瞧;而他就坐在阿蓮的床邊,一臉憨笑的死盯著她們兩母子瞧——
這畫面儼然就像是一幅天倫圖,真是其樂也融融啊!
當阿蘇趕到邢寡婦家,又看到這幅畫面時,肚子里的那團火頓時直燒到她胸口。
「老爺!你在幹什麼?」阿蘇立刻沖了進去,一進去,就把她家老爺從那女人的床上給拉下來。孤男寡女的,一個是未婚身份,一個是死了丈夫的寡婦,他們這樣一個坐、一個躺的姿勢,要是讓外人瞧見了,豈不遭人非議?
阿蘇一個橫眼往九斤方向瞪過去,九斤則是一臉害怕阿蘇生氣的樣子。
要知道,阿蘇雖是他的丫鬢,可脾氣卻很大的;但他不怨她,因為他知道阿蘇之所以凶他,全是為了他好。為此,他怕阿蘇,卻也敬畏阿蘇,只因阿蘇是蘇老太君留給他的得力助手。
蘇老太君曾說過,阿蘇是她手底下最精明的丫頭,老太君要他多跟阿蘇學習,而他——
他也很想學啊!但他就是不像阿蘇那麼聰明,連識字他都覺得困難了,又怎麼會看賬呢?所以,在學了兩天一夜,他還是一事無成后,他便極有自知之明的放棄了。
他將操持家務的事全交給阿蘇,而他則像以前那樣繼續種他的田、砍他的柴,然後把他所得全都交給阿蘇。
他是不曉得他賺得夠不夠啦!但阿蘇很神奇喲!
以前他也是像現在這樣種田、砍柴,可那時候他常常連三餐溫飽都有困難,但當他把他所有的錢都交給阿蘇管之後,喝!才短短兩年,阿蘇便替他買下東郊幾畝田,還有一條牛,最近又在籌劃買小豬仔子,阿蘇說,小豬仔子養大了可以賣錢。
阿蘇那天拿著算盤撥上撥下的,說了一大堆的數字,他聽得頭都暈了!不過!聽阿蘇說得眉飛色舞,他也很開心呢!
他那時候就在想,要是阿蘇都跟那天一樣笑得那麼甜、那麼美,不知道有多好?但是,這樣小小的奢望就在阿蓮發生困難找上他時化為灰燼。
阿蘇超討厭他跟阿蓮來往的,還曾三令五申的命令過他,要他發暫,說這輩子絕不可以靠近阿蓮身邊一小步,要不然的話,他就會嘴角長瘡,變臭頭;而他真聽話的發了誓,但是——
阿蓮她是真的有困難耶!要他撇手不管,實在是強人所難嘛!
「她、她生孩子了,我、我得過來看看。」他真的不是故意要違背誓言,故意要忤逆阿蘇的話。九斤連忙解釋。
他不解釋還好,他一解釋,阿蘇就更有氣。
她冷著眼瞪著九斤看,問他:「那孩子是你的?」
「當然不是,你別亂說。」九斤嚇得直揮手,連忙撇清他跟阿蓮的關係。那孩子怎麼可能是他的,九斤的頭都快搖斷了,可還是怕阿蘇誤會他。
「那孩子既然不是你的,你做啥這麼操心?還抱他、親他,活像他是你兒子似的;真是噁心死了。」阿蘇伸出舌頭做嘔吐狀。
她這個樣子真的很難看,九斤很想叫阿蘇別這樣破壞氣質,但她——好像還在生氣,害九斤什麼都不敢說,只好獃呆的站得筆直,讓阿蘇罵個痛快。
阿蘇足足罵了一柱香的工夫才過足癮。
「算了,罵你也是浪費口水的事,我不罵了。」阿蘇一見到他乖得像個什麼似的,便不好意思再生氣,畢竟,九斤再怎麼樣都是她老爺。她一個當奴才的,怎麼一點規矩都沒有,數落主子倒像是在數落兒子似的!
唉——看來,她是愈來愈不像個當丫頭的人了。
一想到自己的身份,阿蘇斂下她的壞脾氣。「走吧!我們回去。」阿蘇好言好語,甚至是有點低聲下氣地要他走。
只要他跟她走,那她還當他是她老爺,她可以盡量維持她一個當丫頭的本分,不逾矩、不約束他。
「可是——」九斤為難地回過頭看看阿蓮兩母子。
他一回頭,阿蘇又有氣了!
「你幹嗎回頭看他們母子倆!你真割捨不下他們母子是不是?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頭把你傳得多難聽,他們說,她那孩子是你的種你知不知道?」而且,這個消息還是阿蓮自己跟別人說的,為的就是想讓她家老爺娶她。
她別以為她做這些事都沒人知道,要曉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阿蓮是什麼樣的人!大夥都心知肚明,根本不會上當;偏偏這世道還是有些三姑六婆愛說人閑話,明明一聽就知道不是事實的事,還能傳得繪影繪聲,把她家老爺的名聲給傳爛了。
而這種傳言九斤當然聽過,但他行得正、坐得端,不怕那種傳言,他只怕阿蘇真的相信那種流言。
「我沒有,那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你沒有?孩子不是你的?那你一個大男人登堂人室的進人家家門做什麼來著?你不知道你們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會讓人傳得多難聽嗎?」
「會有多難聽?」阿蓮忍不住開口。
她就是看不慣阿蘇的氣焰。
是,她是有把柄在阿蘇身上,但她不怕她,因為事情都已經過了這麼久,阿蘇就算真把當初撞見的那件醜事說出來,她也沒人證、物證,她做啥怕她?
「你只是個丫頭,氣焰便如此之盛,到底你是主子,還九斤是主子,我都快看不出來了。」阿蓮像是在仗義執言,但阿蘇卻當她是狗在吠,根本懶得理她。
她直接對九斤說:「老爺,你走是不走?」
「阿蘇,阿蓮她是真的有困難啊!她一個女人家,沒相公、沒公婆,甚至連個娘家都沒得回去,你說她一個婦道人家挺著個大肚子,她——」
「她一個婦道人家挺著個大肚子是誰害她的?」九斤話還沒說完呢!阿蘇又冷著眼問他。
「這、這我怎麼知道?」哎呀!阿蘇怎麼問他這種問題,他一個大男人的,怎麼可能去探人家這種隱私嘛!
「那他的男人呢?」
「邢大哥?!邢大哥早死了,你忘了嗎!」九斤把眉頭提得高高的,他還以為阿蘇是被他給氣暈了,所以忘了邢大貴早死了的事。
「我沒忘,可我問的是她的男人。」
「她男人就是邢大哥嘛!」
「我說的是把她肚子搞大的那個男人。」
「喝!」九斤倒抽了口氣,因為阿蘇又說粗話了。九斤實在是很難接受,像阿蘇這樣美美的一個姑娘家,說話這麼像個男人家,一點都不文雅。
「你別拿這種目光看我,我會變成這個樣子是誰害的,你說!」
「是、是我。」九斤如是回答。而他之所以這樣回答,不是他有自知之明,而是阿蘇每當口出惡言的時候!都會把矛頭指向他,說那全是他害的。
總之——算了,不管阿蘇要怎麼叨念他,他全都認了,但是——
「阿蘇,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幫阿蓮忙是不忍心見她一個婦道人家如此辛勞,我——」九斤本來還要說下去,但是……
阿蘇的眼神好恐怖耶!九斤吞了吞口水,又伸出舌頭舔舔他發乾的嘴唇。他的心卜通卜通的跳著,他是真的很怕阿蘇生氣。
「說啊!為什麼不往下說?」
「你、你會生氣。」
「我!」阿蘇指著自己的鼻頭冷笑著。「我算什麼啊!我不過是你的一個丫環,我哪敢跟你生氣啊!老爺。」
那句「老爺」,她說得咬牙切齒。
瞧她指著自己鼻子的那根手指頭還微微發抖呢!足以見得阿蘇是真的快氣瘋了。
「說啊!你想拿她們母子倆怎麼辦?你本來是打什麼主意?」阿蘇雙手環胸,一副氣呼呼的模樣,根本就不是在跟人商量的架式,倒像是要找人打架一樣。她今天是豁出去了,非要她家老爺給她一個交代,她才不讓邢寡婦稱心如意,甚至是看扁了她呢!
九斤無奈的看看阿蘇,又看看躺在床上虛弱得猶如風中柳絮的阿蓮,還有那甫出生還不到一個時辰的小娃兒。
阿蓮雖沒開口求他,但他知道自從邢大哥走後,阿蓮她有多艱難。以前,她都養不活自個兒
了,現在又多添了一個小娃娃,只怕阿蓮的處境更為難了,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棄他們母子倆於不顧。
不管他有多怕阿蘇,九斤終於還是開口了。「我想、我想咱們那宅子,嗯……很大、非常大,所以,應該還容得下她們母子倆,所以、所以所以我想把阿蓮跟這小傢伙接到咱們那宅子——住。」九斤小心翼翼的吐出最後一個字。
他提心弔膽地等著阿蘇發飆,但等了老半天,阿蘇卻連個氣都不吭一聲。「阿蘇。」他小心翼翼的喚她。
阿蘇冷眼掃向他。
七月大熱天的,九斤卻突然覺得有股冷意竄上心口。」阿蘇。」他又叫她,口氣甚至有些心虛,畢竟,當初是他親口承諾自己絕不再管阿蓮的事。
「你不用說了,好。」她大方的允諾他的提議,畢竟他是老爺嘛,「那宅子是老祖宗留給你的,你愛給誰就給誰住,我沒意見。」
「阿蘇,你別這麼說。」她把話說得如此生分,分明就是在生他的氣。「阿蘇——」
「……但是。」阿蘇留了但書。
不知為何,九斤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怕聽到阿蘇接下來要說的話。他屏息著,將一顆心提得老高,等她開口。
阿蘇說:「她來,我就走。」阿蘇話才說完,便毫不留情的轉身留去。
那個家,她已經受夠了,她根本不了解這兩年來,她到底是為誰辛苦、為誰忙,他以為要撐起那樣的一個家很容易嗎?
他以為他每天能掙幾吊錢啊?她東攢西攢的,才幫他撐起這一片家業,而現在他如果要為了一個女人跟她反目,那……那好,她隨他去,反正像他這樣的主子,她也不希罕!阿蘇負氣的離去。
見阿蘇氣呼呼的走了,九斤慌得連忙奔去阻止她。
「阿蘇。」他衝到她前面,擋去她的去路。「你生氣了?」
「我沒有。」
「有,你有。」她沒承認,但他看得出來。她雖不像從前那樣對他大呼小叫,但她現在這樣對他冷言冷語、不理不睬的,卻更令他難受。
「阿蘇,你別生氣好不好,我、我……」他搔搔頭,一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態度。
阿蘇實在是受不了他。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問:「你不管你的阿蓮了?」
「我……」他吞吞吐吐的,分明就是一副為難的表情。
「怎麼,很難辦到是嗎?」她問。
九斤點點頭。要他知道別人有難,卻撒手不管,這的確是有點困難。
「那好啊!沒關係,你可以插手去管你的阿蓮的事。」
「真的?!」九斤眼睛一亮,欣喜著阿蘇突然變得如此好商量。而阿蘇,她笑得可甜了呢!
「是呀!你可以,因為——」她的笑臉陡地一垮,突然換上微慍的發怒表情。「因為我現在就回去收抬東西,我再也不管你要接阿貓,還是阿狗進來住,那都不關我的事。」她再也不理他的死活了,還管他要如何敗家幹嗎。哼!阿蘇氣呼呼的轉頭就走。
九斤看看阿蘇,又看看屋裡那對孤兒寡母——
唉!怎麼阿蘇就不能體諒他一點呢?
九斤轉進屋內跟阿蓮告辭,還跟阿蓮說:「阿蓮,你放心,你跟小侄兒的去處,我……我一定會為你安排妥當的。」
「九斤,你別為難了,我知道阿蘇討厭我。」阿蓮又企圖扮可憐來引發九斤的同情心。
「阿蓮,你別多想,其實,阿蘇那個人就是刀子口、豆腐心腸,沒事的,我只消跟她說一說,她便會理解你的難處。你……你好好養身子,我……我……很快就回來。」
九斤搔搔頭,實在不曉得要怎麼說善意的謊話來讓人覺得寬慰,而現在他的當務之急是去勸阿蘇,要她別走。
但阿蓮看著急急而去的九斤,突然間,她明白了!其實她一直在跟阿蘇爭,這無異是以石擊卵。九斤在乎的人其實只有阿蘇,只是九斤自己並不明白,要不,他哪能讓阿蘇這麼左右他的一切事物,縱容阿蘇的態度囂張。
九斤立即趕回家,一回到家,就看見阿蘇正在收拾細軟。
天哪!她真的想走,而且是說走就走,動作之利落的,讓九斤看了差點要暈倒,「你別走,你走了,我這一大家子怎麼辦?」
「不怎麼辦。」阿蘇冷冷的回答,但她隨即又想到一個更毒的答案。
她倏地轉過身來。給九斤一個甜甜的笑。
九斤最怕她這樣笑了,像是藏著不懷好意。
「你不是要讓你的阿蓮進來嗎?那你可以讓你的阿蓮幫你操持這個家啊!」她像是好心的提建議給他參詳,但九斤心裡很清楚阿蘇根本就是心口不一。
她討厭阿蓮都來不及了.又怎麼可能會把前蘇府交給阿蓮打理,更何況——瞧她開口、閉口說什麼「你的阿蓮」,那口氣之酸的!
「阿蓮又不是我的。」九斤小聲的犯嘀咕著。
「不是你的?這還不簡單!你把她娶進門來,她不就成了老爺您的人了嗎?」阿蘇皮笑肉不笑地說,而且——
瞧,她講話還用敬語哩!九斤冷汗像是在下雨似的一顆一顆滾下來,九斤忙提著袖子去擦汗。
這天,怎麼熱成這個樣子啊!
九斤看看天,又看看阿蘇,末了,還是只能幹著急地直擦汗。他想告訴叫阿蘇別走,但看阿蘇這陣勢,他又開不了口留她。這該怎麼辦才好呢?
九斤又急又熱,還直在屋子裡兜著圈子繞來繞去。
阿蘇看他又急又熱的樣子,心口竄起了一絲絲的不忍。其實,早在認識他前,她不就知道他的為人了嗎?市且,當初要不是因為他的急功好義,不顧一切地捨身為人,當年的蘇家早已不成一個家了……其實這些阿蘇都清楚,也能體諒,但他要幫助人,也得看對象啊!難道他看不出來那邢寡婦對他有不良的企圖嗎?
那女人是貪圖他善良,吃定了他忠厚老實的個性,所以才在懷了別人的孩子后賴上他。而今天,她是氣那女人竟然欺負他,又更氣地讓人欺負了還不知情,拼死拼活的也要保護那個壞女人,他知不知道他這樣做好傻、好笨——
阿蘇又氣又惱的瞪著九斤。
他還在那轉圈圈,像是一個做錯事又不知道怎麼賠罪的小孩子。
阿蘇嘆了口氣,轉身就走出去。
見到她要出去了,九斤嚇了一大跳。
「阿蘇!」他慌得忘了禮儀,一把拉住她的手。「你真要走?!」他急著想留她,一個嘴巴張得老大,卻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真蠢、真笨!九斤禁不住地要怪起自己的口拙來。阿蘇不忍心見他這樣,倒是先開口了。「我要走也不是現在。我說過了,她進門,我就離開,而老爺您清楚奴才說一不二的個性。」阿蘇寒著臉說。
她擺明了就是在威脅他!但她這不是強悍,只是想試著用她的法子去保護她的主子,要不是這樣,說不定她這優老爺有一天被人賣了他自己還不知道呢!
九斤見阿蘇這麼堅持,當下明白他沒辦法撼動阿蘇的決定。「好吧!那——我不接阿蓮他們母子倆過來住就是了,可你得答應我!你真的不能走。」他要她保證,其實,他心裡還真不願意阿蘇就這樣生著氣的離開。
「知道了。」一聽他應允后,阿蘇馬上又變回以前那副丫頭該有的模樣。她技巧性的掙開九斤的禁錮,直往門外走去。
九斤又趕上她,急急的追著她問:「你不是不走了嗎?」
「是呀!」
「那你這是在幹嗎?」她幹嗎一直往外頭走去?他是真的怕阿蘇會丟下他,不管他了。
阿蘇笑開了眼說:「老爺,你誤會了,阿蘇這會兒是要去端綠豆湯給你去去火,瞧你流了一臉的汗。」阿蘇從腰間抽出一條帕子遞給九斤擦汗。
那是阿蘇的帕子耶!
九斤不敢伸手拿。
雖說阿蘇是仆,他是主,但阿蘇可是從小在大戶人家長大的閨女,她總是不經意的流露出尊貴的氣質,九斤看待阿蘇,就像是在看待九天玄女一樣,絲毫不敢冒犯,所以這帕子——
九斤為難的看著它。
阿蘇知道他在為難什麼,她這主子不把她當奴才看不要緊,但他別老當她是大小姐呀,她可沒那麼尊貴的命。
「拿去擦汗。」
她硬塞給他,而且還叮嚀道:「你別老是用衣服擦,你衣服上全是汗味,臭死人了,看以後誰敢幫你洗衣裳。」阿蘇擱下帕子便去端甜湯。
等她走遠了,九斤才趕緊提起膀子聞聞自己身上的味道。
嗯!的確是很臭。
為了不讓阿蘇嫌棄他,九斤趕忙跑去洗澡。而他為什麼要這麼在乎阿蘇?說真的,九斤隱隱約約明白阿蘇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很不一樣,只是有些事他只敢放在心裡,不敢說出來。
他怕他真說了,就要讓人說他是癩蛤蟆妄想吃天鵝肉。
「老爺,我說的話你聽見了嗎?」阿蘇一隻手在九斤面前揮呀揮的,老爺近來是怎麼了,老是盯著她發獃?
「老爺!」
「啊!」九斤猛然回過神來。「什麼事?」他不好意思的訕笑著。他剛剛又盯著阿蘇發獃了是嗎?
「你認為我剛剛的提議怎麼樣?」
提議!
什麼提議?九斤是丈二金剛,一點頭緒也沒有。但是,既是阿蘇提的!那准不會錯。
「一切都依你,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反正阿蘇縱使要賣了他,也一定有她的理由在。
「那我們就這麼決定了,下個月你拿出十兩銀子出來,跟先前存的湊一湊,咱們就能買十隻小豬仔了。
「十兩銀子!」九斤明顯地驚了一下。
「怎麼,有困難嗎?」不然主子的表情幹嗎那麼慌張?
「沒、沒有困難。」九斤直搖頭,其實心裡卻慌得一點主意都沒有。
阿蘇曾經為了怕他一時有急用,而掌管錢的她卻不在身邊,所以把一筆錢放在他身上,讓他可以隨時取用,可那筆錢、那筆錢……
九斤苦著臉,不知道該怎麼跟阿蘇說那筆錢他早就花完了,現在阿蘇要買小豬仔,得要那筆急用,他……他該怎麼辦?
九斤搔搔頭,顯然是一副很有困難的樣子。
他的為難,阿蘇看出來了,只是他不明講,她一個當奴才的,自然不可能主動過問主子的事。可是,老爺究竟在煩惱什麼?
錢嗎?
應該不是吧!因為她不曾聽老爺提起過他有什麼急用啊!阿蘇偷偷的打量九斤,發現他有事瞞著她。
而他竟然有事情瞞著她,這事實著實讓阿蘇覺得不快,一直以來,她都以主子的保護者自居,現在主子竟然有事瞞她!阿蘇心裡快快不悅著。她一定要知道老爺瞞著她幹了什麼好事。
阿蘇今兒個特地早起,偷偷尾隨在九斤的後頭跟蹤他。她跟著他上山砍柴,又跟著他下山種田。
他的生活規律得沒有一絲絲走樣,阿蘇眼看太陽都要下山了,正打算趕在九斤回家前先回去,但——
怎麼他也要回去了!
阿蘇看了看時辰,現在似乎還不到老爺收拾農具下山的時候,怎麼老爺卻在收東西了?
阿蘇按捺著不動,待九斤收好東西之後再跟著他。她就這麼一路跟呀跟的,跟到了邢寡婦家!
阿蘇一愣。
哇勒——老爺竟然跟那女人還有來往,阿蘇火極了,恨不得天空立即劈下一道雷來,打死她這個說話不算話的老爺。
阿蘇氣呼呼的想,而且偷偷潛到茅廬窗榻下,偷看裡頭的一舉一動。
她看到她家老爺手裡抱著孩子,那姿勢比前些日子都來得熟練,足以見得他常常來。而且不只如此,今兒個晌午的時候,她就好奇怎麼她家老爺沒把她為他準備的食盒拿出來吃。現在她懂了,原來他是忍著不吃,把她為他準備的飯,以及乾糧、瓜果等全留下來給他的阿蓮妹妹吃!
意識到這一點,阿蘇胸口翻騰著一把怒火,然而,更可惡的事還在後頭,那惡劣的邢寡婦似乎看到了她,於是沖著她露出示威的笑,還刻意當著她的面故意靠得她家老爺很近、很近。
阿蓮衣襟的開口開得很低,以阿蘇這樣的距離都能看到她若隱若現的胸脯,更何況是離她只有咫尺之遙的九斤!
阿蘇瞪了邢寡婦一眼。
阿蓮不在乎地沖著她笑,那態度十分挑釁。阿蘇這才明白,原來阿蓮真的比她還了解她家老爺,她掐住了老爺的弱點,只怕老爺這一輩子就要栽在那女人手裡了!意識到這一點,阿蘇頓時覺得心灰意冷。
她要怎麼辦才能改變主子,讓他明白阿蓮實在不是他理想中的對象呢?阿蘇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這一次,她不再魯莽行動,因為她十分清楚,那招對她家老爺而言根本沒用。像上次,她用強的、用威脅的,表面上老爺雖屈服於她,但背地裡,他終究還是拋不下阿蓮那個惡女人。
或者,她該另想法子來治治阿蓮……
阿蘇悶悶的掉頭走回家,而九斤還不知道他的悲慘日子就快來了。
「阿蘇,今天的晚膳呢?」九斤一個中午沒吃飯了,一回到家就往灶房衝去,看今天阿蘇又煮了什麼好萊,卻沒想到他進到灶房,卻連一道菜的影子也沒瞧見。
「怎麼回事?」他扭頭問也在灶房的大牛。
「阿蘇姐姐說今天不開伙。」大牛連頭都沒抬一下,徑自抱著一本書在灶下閱讀。
而九斤則是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因為——大牛、大牛耶!他竟然在讀書耶!天要下紅雨了嗎?
「你今天吃錯藥了啊?」九斤湊過去瞧,不信大牛真抱著一本書在苦讀,「你這小子開竅了啊!打算考狀元是吧?要不怎麼這麼用功?」
「噓——」大牛將食指比在自己的唇上,要九斤別亂說話。
「怎麼啦?」瞧大牛這副神秘兮兮的被樣。害的九斤連講個話也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像是怕給歹人聽了去。
大牛比比外頭。
「阿蘇?」九斤猜測道。
大牛猛點頭。
「她怎麼了?」九斤問。
「脾氣很差。」大牛隻跟九斤說了四個字,之後他又低下頭佯裝乖巧的猛讀書。
「你惹到她啦?」九斤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大牛。
今兒個就大牛在家,鐵定是大牛他惹阿蘇生氣。「哎呀!你這樣不行啦!你不知道阿蘇她脾氣很壞的嗎?你這小子幹嗎不學好,成天就曉得要惹你夫子生氣。」九斤大刺刺的怪起大牛,渾然不知他才是那個始作俑者。
「我哪有!」大牛趕緊撇清。「她今兒個一大早就出門了,我一整天沒看到她的人,誰曉得她回來之後就像吃了炸藥般,看誰都不順眼。哼!要不是我人機靈,看她臉色不對,就曉得要離她遠遠的,只怕這會兒我人現在是在祠堂里跪著。」
「祠堂那裡跪著人了?」
「小狗子、小草一伙人全跪著呢!」大牛的嘴巴朝祠堂方向努去。
「每個人都跪著?」
「嗯!」大牛點頭,「每個人都跪著。」
九斤心裡一驚,「他們犯了什麼錯。」
「說話大聲了點。」
「什麼!說話大聲了點就得罰跪喲!」阿蘇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嚴格?九斤失聲驚叫。
「小聲點、小聲點。」大牛怕死了。要是阿蘇夫子聽到灶房有人在大小聲,又出來罵人怎麼辦?「九斤哥,你想害死我啊!」
九斤趕緊噤聲,再放小聲點問:「跪多久啦?」
大牛看了看水漏,「莫約半個時辰的工夫了。」
「哇勒——這麼久了啊!」九斤搔搔頭,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要不,我先出去一會兒,待會兒再回來。」九斤打算從後門溜走。
大牛拉住他的衣角,一副不肯放人模樣。「九斤哥,你要去哪裡?」
「出去外頭避一避。」
「喝!你打算棄我們於不顧,」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這麼難聽,我哪是棄你們於不顧啊!」他這叫「明哲保身」……咦,瞧!他最近學問似乎變得好些了,連「明哲保身」這麼有學問的話都說得出來!
「可你要走!」
「我是出去避避風頭,待會兒就回來。」
「這不是棄我們於不顧是什麼?」大牛嘀咕著,還拽著九斤不肯放他走。「不行,你是她老爺,你是主、她是仆,你去跟她說,叫她脾氣別那麼壞!她要是不聽,那你……你就凶她。」
「凶她?」九斤嚇了一跳,聲音拔高了兩度。
「小聲點、小聲點。」大牛又急急忙忙的提醒他。
九斤連忙壓低聲音。「我怎麼能凶她?」
「為什麼不能!你是老爺耶!老爺很偉大耶!而阿蘇姐姐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奴才,九斤哥,你別怕!你去凶她,我讓你靠。」大牛人小鬼大地拍拍胸脯。
「你讓我靠?嘖!」九斤咬了他一聲。「你要是能讓我靠,今兒個你會躲在這裡假裝用功嗎?」
「可是我們兩個加在一起力量大耶!」
「力量大有什麼用?要是能靠力氣,我今天不用加上你這個小鬼頭,也能一拳打扁阿蘇那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打扁阿蘇姐姐?!」大牛一聽,雙眼瞠得好大,「這的確是個好主意,要不就這麼吧!九斤哥,你去打扁阿蘇姐姐,我在後頭給你加油打氣。」
大牛拋下書冊子,立刻慫恿九斤去做壞事。
「不用。我要是有那個膽子,現在也不用跟你在這裡苦哈哈的想計策了。」
「哦!九斤哥,你怎麼這麼沒用?你這樣子很不像男子漢大丈夫耶!」
「你少激我,我不吃你這一套。」九斤最後還是決定先去避避風頭再說。他低著身子打算從後門走。
「我也要去。」大牛很不爭氣地也彎著身子跟上。
他們一大一小就這麼趴在地上匍匐前進,就在後門口處,一雙繡花鞋出現在門口玄關。
「你們在幹嗎?」阿蘇低頭看著這一大一小鬼鬼祟祟的身影。
「啊?」大小兩男人一起抬頭。
那個美麗的阿蘇姑娘正站在他們眼前。
我哩咧——他們兩個驚了好大一跳,像是撞見鬼似的,兩人臉色慘白一片。
「阿蘇!」
「夫子!」
他們異口齊聲地尖叫。
「你們幹嗎趴在地上?」阿蘇皺著臉俯視他倆。
「沒事、沒事。」
聽到阿蘇質疑他們兩個趴在地上的意圖,大小男人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趕緊拍拍身上的塵土,怕待會兒阿蘇嫌他們兩個臟,他們又得跟著去祠堂罰跪了。
瞧他們緊張的,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阿蘇也懶得理他們兩個了。「吃飯了。」
「有飯吃啊!」九斤又驚又喜。
哦!他肚子都快餓死了,這死大牛還騙他說今天阿蘇不開伙,不給飯吃。九斤狠狠的瞪了大牛一眼。
說謊的孩子!
我哪有?
他們兩個的眼神互瞪著像是在對罵,走在前頭的阿蘇走了幾步,沒聽到他們兩個跟上來的聲音,便回頭相詢,「怎麼,不吃是嗎?」
「不不不,當然要吃、當然要吃。」他們點頭如搗蒜,且趕緊跟上阿蘇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