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丹兒清醒過來時,人正躺在霰星懷裡。
她驚呼了聲,活像見鬼似地跳離開來。
「你太過分!」她別開臉不敢看他。
該死的可惡鬼,居然吻昏她?
「別躲!你根本不需要躲。」霰星邊說邊朝她走近。
「別過來!」丹兒手忙腳亂地直往後退,眼尖地發現一旁的面紗,趕緊將它系在臉上。
「你還不懂嗎?我——」
「我不需要懂!我只知道,莫憂谷不歡迎你!」
聞言,他神情優閑地坐下,「你在下逐客令?」
「對!」她連一絲猶豫也沒有。
「真抱歉,這恐怕由不得你。」他淡淡地說。
「你是什麼意思?」
「你以為我連個迷陣都破不了?我告訴你,不是破不
了,是不想破除。」霰星說著笑了笑,「如果我真想破除迷陣的話,迷陣將會被我徹底毀掉。」
「我不相信你有這個能耐!」否則先前他怎會昏迷過去。
「想不傷一草一木的破解迷陣,當今世上大概只有我家少爺有此能耐。至於我,我的方式很簡單,以毒攻毒、以硬制硬,所以這個迷陣對我來說,只是小意思,」
丹兒傻眼了,心知他並未誇大其實,的確符合他的作風。
「我只是捨不得毀掉這個迷陣。要布下這麼一個迷陣,將靈氣收藏好,並不容易。」他想,他說得夠清楚了。
她心虛的轉開臉。
霰星將她的舉止全收入眼底。「沒想到,一座不起眼的山洞,卻是別有洞天,宛若世外桃源,這地方要是顯現的話——」
「你好可惡!」丹兒驚駭的喊了聲。
「我怎麼會可惡呢?」他搖搖頭,好整以暇的說:「這麼好的地方應該眾人同享,怎可讓少數人獨佔呢?」丹兒氣得雙眼冒火,「好,我告訴你迷陣的生門方位,但是我不准你傷害莫憂谷的人。」
「你清楚我想知道的不單這個。」
「唐子霰!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這樣逼我?」
「我不是故意要逼你,我希望你承認——」
「你到底要我承認什麼?我只是平凡的人,普通的村姑罷了。」
」那這塊玉佩呢?」霰星從懷上里取出玉佩,
「我的玉佩!」丹兒詫異極丁,伸手想拿回,
他卻緊握住玉佩,不讓她取回。
「還我!」她揚聲嚷道。
「這塊玉佩上有朵牡丹,我想你的名字應該是……丹兒。」他懷疑她就是「她」!
丹兒聞言一震,他怎麼會知道這個名字的?
「我說對了.是不是?丹兒?」
「住口!」她激動地吼丁一聲,淚水不自主地滑落雙頓「我不是丹兒!我不是……」她的情緒過於激動,眼前一黑,登時暈了過去。
霰星見狀嚇了一大跳,急忙抱住她。
「為什麼你的反應會這麼激烈?」
他不懂,真的不懂。
霰星運功為她療傷后,見她沉沉的睡著,這才鬆了口氣。
他走出竹屋,只覺——顆心煩躁不已,很多事他想不通。
「唐公子、」玲月見到他,打了聲招呼。
「玲月姑娘。」霰星亦回禮,
唐公子喊我玲月就成了。」她笑了笑,「咦?尹姑娘呢?」
「她身體不適,睡著了。」
「喔。」玲月點點頭。
「對了,玲月,我很好奇,尹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們和尹姑娘又是什麼關係?」
玲月有點錯愕,「唐公子,你問這做什麼?」
「事情是這樣的,在下與我家少爺路經諾潮鎮,多虧尹姑娘出手搭救,收拾了一隻怪物,但我一時衝動,誤傷了尹姑娘。」霰星自責不已,「我想向尹姑娘道歉,可是她不肯接受。後來我發現尹姑娘住在這裡,所以才會闖了進來。」
「原來如此。唐公子,你也太魯莽了,尹姑娘是很好的人,你怎麼能傷她?」
「我……」霰星再次感到懊悔不已。
她揮揮手,「算了,我相信尹姑娘不會計較的。」
「你確定?」
「當然。」玲月肯定的保證。「其實,尹姑娘與我們非親非故,那時我們無處棲身,是尹姑娘帶我們到莫憂谷。尹姑娘只說她名喚『陳尹』,於是大夥都喊她『尹姑娘』,除此之外,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更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看來尹姑娘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是啊。尹姑娘在我們心目中是最好的,如果不是她,我們早就沒命了。」玲月感激道。
霰星目光一閃,「你們究竟從何而來?」
聞言,玲月的表情在瞬間凍結。「唐公子,這個問題在莫憂谷是不受歡迎的。更何況我們答應過尹姑娘,不再提起過去。」
「玲月,我沒有惡意,我只是不希望尹姑娘再受傷害……」
玲月冷冷地打斷他的話,「如果唐公子敢傷害尹姑娘,莫憂谷的人就是拼了命,也會為尹姑娘討回公道!」
聽到她這麼慎重的聲明,他忽然哈哈大笑。
「玲月,你們這麼的維護尹姑娘,我很高興,但從今以後,保護尹姑娘的責任用不著勞煩你們了。」
「你的意思是?」玲月不解他話中之意。
「你以為我會允許有人傷害尹姑娘嗎?」霰星的眼眸閃著堅決的光芒,「她是我的。」
玲月聽得愣住了。
他不再說什麼,徑自走開了。
大概是舊傷、新傷,再加上刺激,丹兒這一病不輕,整個人昏睡不起。
霰星焦急擔心之外,更是恨死自己了。
全怪自己闖的禍。
他滿懷愁悶的晃回竹屋,走進她的房間卻愣住了。
「人呢?」床榻上竟空無人影。
他不假思索地奔出去,四處尋找她的人影。有人告訴他看到丹兒出谷,他急急忙忙出谷找尋。山谷另一側緊臨大海,霰星正著急,猛然發現坐在岸邊大石塊上的人兒。
他的劍眉微皺,毫不遲疑地奔過去。
「丹兒,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他著急的吼道,伸手摟住她嬌小單薄的身軀。「為什麼偏偏要傷害你自己?為什麼?」
」我是不想活了……」丹兒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前方,「很久很久以前就這麼想著,不曾打消過這個念頭。只是我的小命……卻比什麼都還韌性。」
「我不許你胡說!」他吼道。
她的雙眼凝滿苦澀哀戚,「我根本不諳水性,這地方合該是我的葬身之地……」
「你說什麼?」霰星愣住了。
她不諳水性,上回竟藉水逃離他?
「干夫所指,百口莫辯。讓親生父親指責不孝,更讓一千為我爹教訓不孝女而來的閑雜人等辱罵,我也懷疑,我為什麼還能活到現在?」
「丹兒。」霰星心疼的輕喚一聲。
「你知道嗎?我曾三次被逼得差點投海自盡……」霰星聽得心驚肉跳的,摟緊她發抖的身子。
「我的心……真的……好痛……」她哽咽道。他的心也好痛,但除了緊緊摟住她,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她。
突然,一陣風吹來,將她臉上的面紗掀掉了。
原本一動也不動的她,像是受到了驚動般,迅速別汗臉頰,掙扎著想推開她。
「丹兒、」
「我不是、」她咬了下唇,反駁道,「我不是丹兒!」
「不,你是!」霰星肯定的說。
「你放手!」丹兒難過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逼我?我和你毫無瓜葛,我並不認識你……」
「哭出來吧,將你心中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傷痛、所有的苦全釋放出來,別再強迫自己強忍,哭出來好不好?」
他的話擾似一支利箭.衝破厚厚的心牆。丹兒的勇敢和堅強,在一瞬間全被擊垮,囤積許久的傷痛,化為晶瑩的淚珠滑落、
她阻止不了淚水的掉落,只能任由脆弱的一面表露無遺。她哭得聲嘶力竭?
霰星心疼極了,緊緊摟抱住她,希望他的懷抱能給予地最大的溫暖、最大的依靠。
「讓過去的過去吧。丹兒,忘掉所有委屈與傷痛,」他像在哄小寶貝似地柔聲哄著她—
恍然中,丹兒只覺得自己迷失在潮水之中,又彷彿地陷在一團迷霧裡,
倏地,她聽見自內心深處傳來的聲音,
那究竟是什麼?
她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現在卻莫名其妙的跑出來了,那好像是她想渴望,卻又不敢渴望的東西?她……
「不!」像是從噩夢中嚇醒一般,丹兒狂喊一聲,用力推開霰星。
他嚇了一跳,「丹兒,你怎麼回事?」
「不可以!」她以為她將自個兒的心收藏得很好。霰星欲走向她,「丹兒……」
「別過來!」丹兒邊後退,邊伸手試去臉上的淚痕,她感到窘迫、不舒服,掩面的面紗讓狂風吹走了。
「你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她暗自懊悔不已。
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對個陌生人泄漏赤裸裸的真實感覺。
她該繼續偽裝下去的,根本不該讓他看到她最脆弱懦弱的一面!
「你還是認為我是不相干的人?」霰星眉眼透露出不尋常的氣息。「難道是我表達得不夠清楚?我不相信你仍不懂我關心、擔心的是什麼!」
她垂下頭,別開臉,不敢看他。
「你知不知道,看到你這麼傷心,我有多心疼、多心痛?」
「你……你胡扯。」她小聲的說。
「我胡扯?該死的!」他激動地朝身旁的石塊捶去。
「你……」她嚇住了。
「你非得這麼折磨自己、傷害自己,讓我心痛,你才高興是不是?我擔心你、心疼你,你卻認為我胡扯?」他氣不過,又重重地捶了一拳。
「你的手流血了!」丹兒驚呼出聲。
霰星望了望自己的拳頭,「你會在意嗎?」
「我……」她整顆心亂紛紛的。
「我都知悉你是丹兒了,難道你會不明白我和你一樣是修行者?」他神情嚴肅地說,「為什麼執意不肯讓我幫你?一再與我劃清界線?」
「我不懂、不懂、不懂你在說什麼!」仿若受到什麼大衝擊,丹兒手捂著耳朵,拚命搖頭大喊。
霰星伸手將她扯人懷裡,她慌張地伸手推他。
「你在逃避,但我不覺得你逃避得了我。」他露出一味迷人的笑意,「你讓我遇上了。」
什麼意思?
丹兒感到渾身泛涼、發麻。
她有預感,她遇上的是最難纏的大麻煩。
可怕的男人!
「丹兒,我喜歡你!讓我幫你、讓我愛你!」他的語聲輕柔,卻如一記重雷劈下。
她驚嚇地掙開他的懷抱。這……太可笑、太誇張了。
她不假思索,轉身拔腿狂奔,逃離他身邊。
他的手舉起又放下,站在原地看著她不穩的奔跑著,有幾次還差點跌倒。
「你逃不掉的!你是我的!」霰星自通道。
丹兒獨自待在房裡生悶氣。
可惡的唐子霰!討厭鬼!無賴!
她真想砍死他。
才數天而已,她便讓他攪得手足無措,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首先,他動用仙術,暫時為她易容。
他還很瀟洒的說,他一向很反對這種作法,可是照情形看來,他認為有必要,因為只有這麼做,才能暫且幫她定下心來。
再來是,她是他眼中永遠的病人。
怕她冷、怕她餓著,更過分的是,他還說不相信她這死腦筋會想通,會對自己好一點,會乖乖按時吃藥。
為此,她嚇得不敢回莫憂谷,而在鎮外不遠處她以往的居處住下。不為什麼,只因霰星很誇張,很囂張,在莫憂谷,他只要一逮著機會,就刻意將他的心思表達得更清楚——他是她夫婿!
谷里的人對他的話信以為真,害她解釋得口乾舌燥,最後決定不與他們——尤其是唐子霰那傢伙攪和。
不過,離開莫憂谷,並不代表離開了大麻煩。霰星同樣盯住她,但不是成天膩在她身旁,更多時候,他給予她安靜,希望她能放鬆、調養身心。
原本丹兒一點也不理會霰星,女扮男裝到鎮上的客棧上工,誰曉得來無影去無蹤的他開始充當護衛。
每每她遇到一丁點小危險,化解危險的一定是他。
丹兒簡直傻眼了,霰星活像是埋伏在她身邊的眼線嘛!
更慘的是,他大少爺閑得發慌,悠哉游哉的來到客棧,被他那對不懷好意的眼睛盯著,她還能安然的做事嗎?
心神不寧、想東想西的結果是,她砸了一堆瓷碗、碟子、酒瓶、酒杯等.他還「好心」的幫她收拾善後,
丹兒真想當場揍他一頓,問題是她打不過他。
有霰星的鬧場,地做什麼事都不對勁,被迫乖乖待著,不敢亂跑、亂闖,因為她只要前腳—移動,他鐵定後腳跟上、
丹兒無聊地以手捧住下巴,當真做個閑閑的傻子,
她很久沒有這樣過日子了,
千百個日子以來,她過的是動蕩不安的日子,整日活在陰霾中
思及此,地不由自主地伸手摸著臉頰,愁雲再次布上了她封閉已久的心扉。
沐浴過後,丹兒感到渾身舒暢,睡意漸漸上涌,她躺在床上很快便進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人影輕巧地接近她——
「丹兒!醒一醒!丹兒……」一個聲音低低地喚著。
丹兒緩緩睜開雙眼,迷迷糊糊的看著四周。這是哪裡?她不是躺在床上睡覺,怎麼會來到這裡?
「醒了?」她抬眼一看,映入眼帘的是霰星的俊臉。
他躺在草地上,而她就枕依在他身上。
丹兒驚慌失措,著急地想起身,卻驚覺自己動彈不得,她想吭聲,卻發現說不出話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努力想挪動身子、開口說話,但她只是白費力氣,一點用處也沒有。
她在心底大叫:唐子霰,我動不了、開不了口,你知不知道?
只是,霰星彷彿一點也沒發覺她的不對勁,還笑嘻嘻地看著她,「你瞧,滿天的星星,是不是很美?」
丹兒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她動彈不得,說不了話,哪有什麼心情看星星?
「看看嘛,真的很美!」霰星徑自在她耳邊稱讚著景緻的優美。
他的聲音有種的作用,讓她不自覺地看向夜空。
這一瞧之下,丹兒先是愣了下,接著是著了迷。
真的是很美!
繁星點點,綴滿整個似黑幕般的天際,一閃一閃的星子,像是在對她眨眼般,令她看得入迷。
她從沒有這樣看著滿天的星子,這是第一次。好美!好美!是忘情,也是開心,她臉上漾滿了愉悅的笑容,完全忘了此刻她動彈不得、開不了口。
「很美對不對?」霰星一直注意她的表情。「只要你喜歡,我願意永遠這樣摟著你數星星、觀山嶽、聽海潮、賞日月。」
丹兒聞言,悄悄瞥了他一眼。
這是什麼?承諾嗎?
他給予她承諾?
為什麼?
她只覺得自己好茫然,心裡滿是迷惘。
她活得好辛苦。
她的臉毀滅了她的世界。
她活在真相的殘酷里,對天理是徹徹底底的絕望。
她的臉讓她飽受異樣眼光、嘗盡眾人的指責與吞下無法辯解的委屈。
她的日子只比行屍走肉好一點點而已。
她不去在意任何事,覺得自己像飄忽不定的風,隨波逐流的落葉浮萍,是那麼的空空蕩蕩,無依無靠。
但唐子霰的出現,破壞了她佯裝的平靜與不在乎。
他喚醒了她深深埋鎖住的真實情感,教她如何再去隱瞞自個兒的感覺與悸動?!
她從不認為會有這麼一天的到來,來得突然,來得強勢,撼動她的生命、霸住她的心頭。
世事的變幻太嚇人。走過不堪的歲月,她深知傷痕還在,還很疼!
她著實沒想到會平空出現一個和她一樣的修行者。
唐子霰像是知道些什麼似的,輕易便猜出她是丹兒——那孩提時的一段奇緣偶遇。
只是這些對她來說,太諷刺了,她根本不想去面對。
只要一天頂著這張恐怖的臉孔,她就一天無法面對,也無法坦然釋懷。
唐子霰說他喜歡她!愛她!
可是怎麼會呢?他怎麼會喜歡毀容的她?
愛……是她難以面對的。
她深深嘆一口氣。
她還有勇氣重新去面對所有嗎?可以嗎?無奈的情緒溢滿她的心頭。
丹兒又將目光望向天上的星星。星星可以懂她的心嗎?可以告訴她該怎麼做嗎?而星星仍舊閃耀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