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是個沒有雲的夜晚。月明,星稀……小小的閣樓里,坐在地板上的兩個人。時間悄悄施展魔法,只為填滿彼此的距離。
「所以……你什麼都不記得了?」葉雨輕輕的問。
谷川沉默的看向天窗外的夜空,眼神黯淡無光。
「不要這樣……」葉雨咬著嘴唇,心裡五味陳雜。
「有他的照片么?」
「呃?」葉雨一愣,一時間不曉得他在指誰。
「他——杜巍……的照片,有沒有?」
「哦,有的,你等一下。」
葉雨站起身,來到書桌,緩緩拉開中間的抽屜。一本相簿端端正正的擺在那兒,她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取了出來,轉身遞給谷川。
翻開第一頁……
「這是什麼?」谷川抬起頭來瞧著葉雨,一臉覺得自己被耍的表情。
「這是……」葉雨稍微有點兒心虛的頓了頓。
「別吞吞吐吐的,我問你這個滿臉奶油的小鬼是誰?」
「就是……杜巍。」葉雨很不習慣這種對談的方式,明明「他」很可能就是杜巍,偏偏又無法對他說照片上的人是「你」……「杜巍」成了對別人的稱呼……一個彷佛已經不存在的個體……
「你是說,『我』可能被整成這樣過?」谷川眯起眼睛,等著葉雨的回答。
「事實上……我不是故意要往你……哦,不,是往杜巍臉上塗奶油……因為是我們頭一次給你……不不,是給他,給杜巍過生日……大家都很開心……」
「生日?」聽到這個詞的時候,谷川愣了一下。生日……
「對啊,那是杜巍頭一次真真正正為自己過生日。」葉雨突然笑了起來。她想起了那個瘋狂的派對,媽媽親手烘製的蛋糕,她們快樂的葉氏三姐妹,以及被「整」得很慘卻也很開心的杜巍……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有十年了吧?時過境遷,埋藏在記憶底層的快樂再一次造訪了她……
「別笑了!」
一個隱忍著憤怒的聲音將她驚醒,猛的回神,和一雙暗黑的眼眸對個正著。
「你怎麼了?」她小心的問,不曉得自己無意中做錯了什麼惹他生氣。
「我怎麼了……是啊,我怎麼了……」他盯著對面的女孩,心想——要是能透過她,看到自己的過去,該有多好……
「你……你不繼續看了么?」葉雨提醒他。指了指那本攤開的相簿。
谷川「哦」了一聲,翻到下一頁。
被「整」的小男孩漸漸長高了。「他們」的合影也不再像小時候那般無拘無束。一身高中制服穿在「她」身上顯得太大,在「他」身上又顯得太小……
「這是什麼時候拍的?」谷川指著最後一張照片問道。
「四年多前,我們剛上高三,學校郊遊的時候請同學拍的。」
「我們根本不像。」他把相簿還給葉雨,開始對她的話產生質疑。
「我知道……」葉雨幽幽的嘆了一聲,一種飄匆的無助涌了上來。「我知道你們長得不像,在機場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可是……你的感覺很像,真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其實,你更像小時候的杜巍。那個還沒有敞開心扉,對任何人都下信任的杜巍……外面的東西很容易改變,裡面的卻可能一輩子都變不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連我也幫不了他……」
他又一次為她的話動容。四年來第一次,他有了種不吐不快的衝動。
「你說的沒錯……我不信任『他們』,不僅如此,我憎恨……我憎恨那些虛偽的嘴臉,那些思心的面具……他們接近我,都是有目的的……因為我姓『谷川』……表面上,我什麼都有,其實……呵,我的名字早就暗示了一切!谷川『空』!空的!一切都是空的!我什麼都沒有……沒有自由,沒有身份,沒有名字,沒有生日,甚至連記憶都……」
「所以,你才選擇逃離?」
「……逃離?我逃得掉么?如果你知道谷川的勢力有多龐大……」
「我知道!」葉雨突然答道。
「你知道什麼?你根本不可能知道!」谷川搖頭苦笑。「你不了解,那個家族有多可怕……雖然我現在逃了出來,但他們一定會找到我。我逃不掉……」
「不……你可以的,我相信你可以的。」
「你相信?天真的傢伙……你憑什麼相信?」
「不為什麼,」葉雨搖了搖頭,清澈的眸光訴說著心底的執著,「我相信,我就是相信。」
一瞬間,像是有什麼畫面重合了。我相信……我就是相信……他聽過……他一定在什麼地聽過這句話,除了夢裡那個聲音……
難道……他真的是杜巍?那他又怎麼會變成了谷川空?谷川家的繼承人?這該死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他什麼都想不起來?為什麼?!
「別難受,別這樣折磨自己……」葉雨挨在他身旁坐下,試著用自己的手撥開那—團糾結的眉心。「想不起來就先不要想……我可以幫你……」
她的手落進冰涼的掌心,然後……被另一隻手掌密合的蓋在裡面。
「你的手好小……」谷川喃喃道。
「『他』也這麼說,說我的手總也長不大……」
「叫我杜巍吧,我相信你說的。」
「你相信?」葉雨有些驚訝。一個懷疑一切的人,他說……相信她……
「我賭這一次……你幫我。」他沉沉的說,沒有退路。
「嗯,我幫你。」葉雨笑了,儘管眼睛里有些晶瑩的東西……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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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有兩個人卻還醒著。
葉雨在給谷川講述她和杜巍小學時候的故事,中學時候的故事,兩個人一起經歷的故事,快樂的、美好的、嘔氣的、彆扭的,在外人看來微不足道但對他們卻很重要的……已經講了整整一個晚上。
儘管,他幾乎沒怎麼說話,甚至臉上的表情都沒什麼起伏,除了偶爾挑一挑眉毛的小動作,可她還是講得很投入,很開心,很滿足……感覺上,彷佛再努力一把,杜巍就要回來了似的……
不過,畢竟是很晚了……葉雨打了個呵欠。
「你累了?」谷川問。這是他開始聽故事以來說的第一個完整的句子。
「我不累。」葉雨揉著眼睛說道。儘管倦意涌了上來,她還是想繼續留在閣樓里,留在「他」身邊……「我還沒講我們上高中以後的事情呢。那時候你整天蹺課去寫生,都是我在幫你在林老師面前打掩護,有時候夢晨也會幫幫我的忙。記得那次……」
「好了。」谷川突然打斷她。「明天再講給我聽,你累了。」
「可是……」
「去睡覺,明天再講。」不容反駁的口氣,以及……不容她忽略的認真。
「那……好吧……」葉雨讓步的站起來。不曉得是在地上坐太久的關係,還是坐姿不好壓到了血管,講話的時候太投入所以不覺得,現在精神一放鬆,感覺上兩條腿都不屬於自己了似的……
「你怎麼了?」谷川注意到她僵硬的站姿,問道。
「我沒事……我回房間,你也早點兒休息……」葉雨慌忙答道,只用一隻手悄悄去揉小腿肚,暗自期望可以快些恢復知覺。
嗯……開始熱了……是血液流回來了吧?那應該沒事了……她鬆了口氣朝門口邁出一步——
「啊!」兩條腿還是沒發揮出本來的作用,她重心不穩的朝旁邊倒去……完蛋,這下糗了。她認命的想,等著自己的身體與堅硬的地板發生碰撞……
「碰——」
咦?怎麼不疼?慢慢張開眼睛,她看到一張過於貼近的臉……原來身體下面的「軟墊」不是別的東西,而是「他」本人。她愣在那兒,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謝謝」呢?還是說「對不起」……最後,她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
「你……你怎麼也摔了?」
「問問你自己。」他答道。
「我……我腿麻。」
「我也是。」
「你過來扶我,所以才……?」葉雨努力回憶了一下全過程,大致上確定了這一點。她摔倒,他搶在她之前攔在中間,然後……他們一起摔倒……
他過來扶她。這個簡單的認知竟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你在笑什麼?」他問得有點兒不爽。
「我有笑么?」她反問。
「你不起來?」
「我起不來。」她舒舒服服的趴在他身上,半點兒起來的打算也沒有。不曉得為什麼,她只見過他這麼屈指可數的幾次,感覺卻一次比一次熟悉。對她而言,他早已不是什麼陌生人,也不是一個「可能」是杜巍的人。他就是他……沒錯,是「他」……
谷川突然想坐起來。一半是因為那樣的姿勢講話太彆扭,另外的原因則是……她柔軟的身體貼在他身上,讓他產生了一些正常男人該有的反應……
正想起身,卻被她的聲音止住動作。
「你把眼睛閉一下。」她小聲說。
「幹什麼?」
「閉上不就知道了?不敢么?」
「誰不敢?」他說著就閉上了眼睛,完全忘了自己中過一次相同的激將法。
葉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沒反應,很好。
迅雷不及掩耳的,她在他臉上「啾」的親了一下,然後用驚人的速度奔出閣樓,衝進自己房間,關門,落鎖——乾淨俐落,一氣呵成。直到這時,兩朵紅雲才「呼——」的撲上臉頰,羞紅了她唇邊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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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谷川沒有做夢。
躺在閣樓里的單人床上,一抬眼就可以看到天窗外的夜空。那宇宙浩瀚的一角,有種讓人失神的力量。看著看著,他就這麼安穩的睡著了……
她該是個喜歡笑的女孩……可是,他卻不常看到她的酒窩……彷彿應該經常看到的……她的出現,讓他的生命彎進了一處不知名的領域。他看到了某種叫做希望的東西……四年來第一次,他很快睡著了……帶著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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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浙瀝瀝的雨聲中,天亮了。從床上坐起來,
谷川伸了個懶腰。怎麼叉下雨了?他迷迷糊糊的想。「小葉子怎麼沒叫我……一不經意的喃喃自語溜出口中,他驀地呆住了。
剛才……他說什麼來著?小葉子?小葉子……是……葉雨?那是他對葉雨的稱呼……他獨有的方式……沒錯,是「小葉子」!他想起來了!
那……別的呢?
一片茫茫然的混沌再次降臨,方才瞬間的恍然消失不見。除了牢牢記住的三個宇——小葉子。
他要告訴她!是的,他要立刻告訴她!
下到迴廊的拐角處,客廳里的說話聲讓他放緩了腳步。
「高大姐你聽我解釋……我知道,可是……我見面再跟你說清楚好嗎?不,我今天不去編輯部了……因為……有些一私事脫不開身……」
由於背對著他的關係,他看不到她的臉,只覺得這麼靜靜的看著她……感覺還不錯……很不錯……彷佛可以天經地義的一輩子這麼看下去似的……
一轉身,葉雨在和谷川打照面的同時「啊」的叫了一聲。「你……你怎麼站在我後面?你什麼時候來的?站了多久了?你……你怎麼走路都沒聲音啊?」
「有問題么?」谷川走到近前,看她的視角又低了下去,可以說是幾乎低著頭和她交談了。有點兒熟悉的角度……
「沒有問題,除了嚇我一跳。」她突然仰起頭。「你睡得好嗎?還習慣吧?餓不餓?我去給你弄早餐吧?你想吃什麼?三明治好不好?火腿雞蛋還是火腿乳酪?喝咖啡還是……」兩隻腳在問問題的同時朝廚房的方向挪去,不料卻被谷川一把拎回原地站好。
「你好像一緊張就愛說個不停?」
葉雨的臉一下子紅透了。「是……是嗎?我為什麼要緊張?我有什麼好緊張的?這裡是我家,緊張的應該是你不是我……」
「小葉子——」
「不要以為這麼叫我我就會讓著你,小看我是要遭報應的,我可以不給你做早餐,然後把所有的甜餅都拿給毛球,等你真正餓的時候就知道求我了……」
「小葉子!」他終於忍無可忍的大喝一聲,成功止住了她的喋喋不休。
「呃?」葉雨被他吼得有點懵,獃獃的看了他半晌。
「沒聽到我說什麼嗎?小葉子……沒聽到我叫你什麼嗎?」
「你……你……」「你」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完整句子的葉雨,一臉比剛才更呆的表情,以及震驚。「你……你叫我……叫我……『小葉子『……是嗎?你……你……你真的是……是你嗎?真的是你嗎?你……想起來了?」
「只有一點點。」
如果說,他的記憶曾經是一片空白,那現在至少有了些色彩,儘管還是殘缺的,但至少……至少是個開始。
「太好了……太好了……」葉雨喃喃自語,聲音里夾著哽咽。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哭還是在笑。只有順著腮邊淌下的淚水是真實的……
「別哭……」他有點恍惚……又讓她流淚了,那種最不該出現在她清澈眼眸里的東西……她的淚,讓他心痛……
她突然拉起他的手朝外跑。「跟我來!」
「去哪兒?」他跟在她身後問道。
「一個屬於我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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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級石階,直通天邊的坡道,兩人一同走過六年的路。
雨已經停了,不太平坦的石板路上這兒那兒的有些水窪。
找了處相對較為乾爽的地方,他們並肩坐在最頂上的一層,視野開闊得彷佛可以望盡整座城市(雖然理論上是不可能的)。曙色早已在東方的天邊鋪染開來,也在他們的臉上蒙了層粉紅色的光澤。
「記得嗎?我們常來這裡的。」
谷川將一切收進眼底。然後,他閉上了眼睛。
空氣里漂浮的味道,泛著涼意的微風,碎雜而雀躍的鳥鳴,以及另一種用語言形容不出卻又確鑿存在著的感覺……也許,這種感覺本身,就是熟悉……
他朝後仰躺下去,睜開眼睛,看向頭頂無邊無際逐漸由粉紅轉為湛藍的天空。葉雨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很近,原來她也躺了下來。
「那時候,你很喜歡來這裡畫畫,你畫了很多很多,只除了一次。」
「哦?」
「那也是你四年前最後一次在這裡把畫布支起來,可你一筆也沒有畫。我來找你的時候,畫布空白一片。你告訴我說——『我錯過了那一刻,所以我失去了資格』……一說到這兒,葉雨側過頭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包含的千言萬語,大概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吧?「這四年裡,你畫過嗎?」葉雨突然問道,同時也將話題轉移了方向。
「是的,我畫了不少。」他沉沉的回答,似乎不怎麼樂意提起這些。可他還是繼續說道:「作為谷川宏一郎名義上的繼承人,我不但無權丟掉手裡的畫筆,更不被允許畫出異於谷川遺風的作品,否則……」
「否則?」
「否則……那個女人……」他的拳頭不知不覺中狠狠攥成一握,發出輕微的「嘎巴」脆響……
「那個女人?誰啊?」葉雨忍不住追問道。
「一個比惡魔更冷酷,比蛇更毒的女人!」他話音里的恨意讓葉雨從心底打冶戰。這股恨……這股強烈卻又壓抑著的憤怒……似乎不僅僅是四年的積怨那麼簡單……他自己沒意識到么?這裡面……究竟還有什麼……
身為記者的潛意識促使她追問下去。「你說的『她』……究竟是誰?」
「谷川家真正主事掌權的人……也是……我名義上的……『母親』……」
「你『母親』?難道是……谷川美紗?」葉雨困難的將思路理清后終於得到這個結論。「你是說,谷川家現在握有至高權力的人,是谷川宏一郎的遺孀?這怎麼可能……她只是一個嫁進谷川家才冠了夫姓的女人,更何況她還是中國人,雖然改了國籍,可是……太不可思議;了……」
「沒什麼不可思議的,」谷川悶哼一聲,「這女人什麼都做的出來,當然有辦法把聽有人睬在腳下。」
「可是,你是杜巍呀……你只是去京都找杜伯伯……谷川家族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一顆是棋子……」
「難道說……」
「什麼?」
「不,沒什麼……我只是在瞎猜……我們回去吧!」她突然說,盡量讓自己的聲音經陝趄來。「早餐還沒吃呢!」
谷川雖然沒有回答,倒是跟著她一同站起身來。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是安靜的,彷彿各自想著不同或相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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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客廳的電話響了。葉雨連忙從廚房裡跑出來接。「喂?……喂喂?」
「嘟——嘟——嘟——」斷掉了?奇怪……
放下聽筒沒兩分鐘,鈴聲又突然作響,嚇了葉雨一跳。「喂?這裡是葉家,請問找誰?喂——?」
「嘟——嘟——」又斷掉了……甩掉心頭的疑惑,葉雨又一次放下聽筒。
「怎麼了?」谷川咬著葉雨做給他的三明治,從廚房走出來問道。
「可能是惡作劇電話,要不就是串線了,沒事的。」葉雨朝他笑笑。「好吃嗎?」她問。
「嗯。」他顧得吃顧不了說話,豎起拇指算是回答。
「那我再給你弄一份,好不好?」
「嗯嗯嗯!」他連連點頭。
「等著,五分鐘就好。」葉雨笑著進廚房忙去了,留下谷川一個人在客廳里繼續大嚼那塊再簡單不過的人間美味。這時,電話叉響了。他拿起聽筒。「喂?」
沒有聲音,但也沒掛掉。電話那頭就這麼沉默著,讓人頭皮發麻的沉默……
「喂?」他叉問了一次。
一個幽幽的聲音飄出聽筒,傳進他的耳朵……「那女孩對你很重要麼?」
谷川渾身僵硬的立在那兒,他彷彿聽到什麼東西在身體里碎裂……「你想怎樣?」他壓低聲音問道。
「你可以看看窗外。」
驀地掉轉視線,一個黑色的影子在窗邊閃了一下,像是故意給他看似的,然後就消失在暗處,不見了。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他還是認出了……森,「她」最信任的下屬……「不許傷害小葉子!」他脫口說道。
「『不許』?你對我說『不許』?」幾聲讓人打心底發寒的冶笑。「你好像認為自己有討價還價的資本了,是嗎?」
「我……我跟森一起回去,不要傷害她。」
「你最基本的禮貌呢?」
「請……請不要傷害她……母親。」他咬著牙,艱難的逼出這幾個宇,抓聽筒的手因壓抑著的憤怒而微微顫抖。
「很好,希望你三十分鐘內出現在我面前,森會帶你回來。」
「可是——喂?等一下!喂!?」
「她」切斷了電話,不給他回答的機會,或者說,不給他反駁的時間……
三十分鐘么?他放下話筒,看向廚房的方向。小葉子還在裡面,她做三明治的動作很迅速,還喜歡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兒,像是很享受其中的樂趣……現在,他雖然看不到她,但可以聽見她輕輕哼唱出來的旋律……
森高大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窗口。只有三十分鐘……已經沒有時間了……他不能冒險……用小葉子作籌碼,他賭不起……
強壓著胸口突然掏空的感覺,他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一道門,又一道門,玄關,小院,木柵欄,石板路,矮樹林……穿過一切幾乎就要重新屬於自己的記憶,他離開了那幢楓紅色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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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光到了嗎?」她放下電話,打開桌上的通話器問道。
「已經到了,夫人。」
「讓他立刻到書房來見我。」
「是的,夫人。」
調轉皮椅的方向,身穿晨服的谷川美紗面對落地窗,站了起來。
豪華的書房,有普通家庭客廳的幾倍那麼大。儘管窗口也很明亮,但偌大的空間總給人略顯幽暗的錯覺,尤其是不開燈的時候。
谷川美紗沒讓傭人把燈打開,所以她站在落地窗旁邊。銀白色的晨服散發著金屬一樣的冰冷色澤。
「咚、咚」兩聲輕響后,門開了。一個人無聲無息的走進來,把門合攏。
「永光?」她沒有回頭,只是問道。
「是的,夫人。」
「為什麼會出這種差錯?」
「是我的失誤,夫人。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記住——」谷川美紗突然轉身,背著光線站在那兒,暗影隱藏了她臉上的所有情緒。「派你待在空身邊並不是為了讓你成為他的朋友,他不需要朋友,你也不需要。知道了嗎?」
「是的,夫人。我明白。」
「很好。」她微微頷首,又一次轉向窗口,看著外面的陽光。「我相信,你和你父親一樣,下會讓我失望的。是這樣么……森永光?」
「是的,夫人。」
永光抬起頭,年輕俊朗的臉上掛著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
他又一次不見了……
已經做好的三明治被擱置在餐桌一角,早已沒了熱度。
找不到。她找遍了所有的房間,甚至爬上閣樓的天窗,鑽進壁櫥,掀開每張床的床帷,以及任何一個大小差不多能裝人的箱子……沒有,找不到,他真的憑空消失了,就好像突然蒸發在雨後潮濕的空氣里,一點痕迹也沒有留下……
蜷縮在沙發深處,葉雨小小的身子緊靠著一切能倚靠的東西。她哭了……
微弱的電子樂聲穿入她迷離的意識。是門鈴嗎?哦,不……是她的手機。接通電話,卻一句話也說下出來,甚至連道一聲「喂」的力量都沒有……不管是誰,有事就說吧,反正她在聽著……
「小葉!」高大姐的聲音,和往常一樣的心急火燎,彷佛每分鐘都是世界末日一樣。「小葉!你聽著,立刻把電視打開!第三台的新聞,快!」
電視?第三台?新聞?她機械的操控著遙控器,看著逐漸發亮的電視螢幕,聽著從模糊到清晰的聲音。「……今天清晨五點五十分,已故日本畫壇巨匠谷川宏一郎的遺孀谷川美紗女士乘班機抵達我市,並在機場接受了本台記者宋XX的採訪——」
谷川……美紗?葉雨猛的驚醒過來,也不知是條件反射還是念頭一轉,她突然抓起另一隻擴扒器按下「錄影」鍵。錄影機的紅燈亮起的同時,她也衝到了電視機跟前,緊緊盯著螢幕上跳躍的畫面——
「谷川女士,請問你這次前來本市是否和谷川空先生昨晚無故失蹤有關?」話筒伸到一名身穿純白皮草的女性面前。攝影機的鏡頭也立刻在那張尊貴美麗沒有一絲皺紋的臉上定格。
這就是谷川美紗?葉雨吃驚的想。完全看不出她是超過四十歲的人……
「注意你的措辭。」不帶起伏的聲音竟壓住了記者咄咄逼人的質問。她除下墨鏡,冷冷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空沒有失蹤。」
「那麼請對昨晚無故取消的記者招待會做出解釋……」
「不需要解釋。」谷川美紗輕蔑的笑了笑,目光已不屑停留在那些記者身上。「三個小時后,延遲的記者招待會將在麗都飯店會議廳召開。至於現在,我拒絕回答任何問題。」筆直的穿過人群,鏡頭只及時捕捉到她離去的背影,在一千護衛的簇擁下。
這就是谷川美紗……一身孤傲的冰冷……高高在上的女王……
「小葉!小葉!……」
葉雨回過神,拿起手機。「高大姐……」
「小葉,動作快,立刻出發去麗都!記者招待會九點開始,我們絕對要拿第一手資料!我要看看這次谷川家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
「可是……」
「怎麼了?你還在猶豫什麼?難道你要放棄這個新聞了?」高君怡劈頭質問。「你和谷川空之間有什麼私人恩怨我不管,你只要告訴我,去,還是不去?」
「我……去。」葉雨咬著嘴唇答道。
「好,八點半在麗都門口跟我碰頭,就這樣。」
放下電話,葉雨沖回房間換好工作套裝,路過客廳的時候,她卻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呆了半晌。幾步回到電視機前,她按了下錄影機的重播鍵。谷川美紗的臉又出現在螢幕上……葉雨仔仔細細端詳起那張臉。是的,很美,可不僅僅是這樣。她突然明白了奇怪的感覺從何而來。那似曾相識的五官和輪廓……不是谷川空,是杜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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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都飯店門口。高君怡一手握著電話,腳下來來回回踱個不停。「這個小葉,怎麼還沒到……」再看一次手錶——八點四十三分。手機響了,她連忙接聽。
「小葉?你到底在搞什麼……塞車?那你現在到哪兒了?昌明西路?算了算了,我先上去,你直接上六樓找我。讓司機盡量開快點兒!」
十五分鐘后,一輛計程車停在飯店門口。葉雨四下看了一圈,確定高大姐的確不在,這才朝電梯的方向走去。身後,一個人影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走進電梯,葉雨剛要關門,就聽見遠遠的一聲大喊——「Madekudasai!(請等等)」——夾著奔跑中的腳步聲。她連忙按住開門的按鈕。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她旁邊「忽——」的閃進電梯,站穩后沖她感激的一笑。「Domoalizat0!(非常感謝)」接著就是一個標準的九十度鞠躬。
「Doidashimashite……(不客氣)」葉雨連忙還禮,也微微欠身。再抬起頭來才算真正看到那個人的臉。
電梯門緩緩合攏,那人把手伸過她頭頂按下十二層的按鈕。
指示燈跳到五的時候,葉雨突然覺得肩頭被拍了一下。回頭的一瞬間,一塊手帕蒙住了她的口鼻。一股淡淡的香味,抽走了她全身的力量,也將她的意識拖進一處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