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一個人呆坐在十五樓的貴賓套房中,谷川空驀地扔掉手裡的紙張,整個人仰靠在沙發上。有些失神的目光飄落在房間天花板的某處,由一點擴散到模糊……

一個小時前,他見到了「她」,那個操控他有如玩偶的女人。

四年來,他只見過她屈指可數的那幾次,每次交談不超過三分鐘。更多的時候,她是在下達命令,而永遠不可能徵求他任何意見,不給他任何理由……

快到時間了吧?他看看錶。他要在九點十分出現在六樓的會議廳,為昨夜的事件做出解釋。當然,該有的解釋早已計劃周詳的寫成一份文件交到他手上,他只需要對著在場記者念出紙上的一切,甚至連理解都不需要……可笑!

胸口的一股悶氣無處發泄,他隨手抓起一樣東西朝牆壁摔去……一隻抱枕軟軟的掉落在地毯上,發出輕輕的「撲」的一聲。

為什麼連一個適合他摔的東西都沒有?

為什麼他連一個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為什麼……為什麼他直到現在還想不起過去的一切?

雙手插進髮根深處,他艱難的抵抗著腦神經末梢叉一次啃噬般的抽痛……直到一片陰影罩住了他。

「少爺,我把葯拿來了。」那是森的聲音,粗啞、低沉、乾裂……

伸過來的手掌上放著一些他以前常用的止痛藥,另一隻手則端著一杯冰水。兩條從掌心蜿蜒到手腕根部的燒傷痕迹還是和從前一樣醜陋刺目。

「拿開……」他低喘著命令道。

可是森沒有走開,仍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的托著水和葯。

「我說我不吃!」他一掌掄過去,淤積在心底的憤怒瞬間得到釋放。

水杯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終於砸在地毯上……水和藥片灑得到處都是。

森沉默著走向電話,撥通服務台。不一會兒,兩名女服務生敲門進來清理地板和濕透的地毯。森則一聲不響的退到門邊,離開了他的視野。

再也受不了這種讓人窒息的氣氛,谷川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向窗邊。窗外明晃晃的陽光刺著他的眼睛,一段竊竊私語飄進他的耳朵……

--你剛才看到沒?

--你是說在十二樓的時候?

--對啊,那個很高很帥的……

--他叫森永光,兩天前住進來的,登記的房間是二一0六。

--你怎麼打聽得這麼清楚?莫非……(低聲竊笑)

--去你的,少八卦,我無意中看到他的登記資料罷了,他是日本人哦。

--哎,你覺不覺得奇怪?剛才他抱個女孩子回房間耶……

--那有什麼奇怪的?那麼有型的人,有女人投懷送抱很正常啊。

--可是,那女孩的樣子怪怪的,像是睡著了或者昏過去……

--我看多半是-醉了。

--你看得很清楚嗎?我只瞥到一眼而已……那女孩可不可愛?

--皮膚白白的,臉圓圓的,睫毛長長的,頭髮又長又卷,你說可不可愛?

--那不是跟個洋娃娃似的?小女孩啊?

--洋娃娃又怎樣?日本帥哥就喜歡這一型的也說不定。我看他們現在多半已經開始……

--好了別說了,你那邊的地毯幹了沒有?清理好我們快點兒走吧……

--馬上就好啦,不要催。

又過了一會兒,兩名女服務生收拾好打掃的用具后一同離開了房間,可她們的談話卻一直留在谷川腦海里揮之不去。

永光……永光也住在這裡?為什麼?在他有記憶的四年裡,永光是唯一一個可以讓他不設防的人。當然,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應該是他出院后被安排進入那間貴族學院,因為身邊一直有保鏢跟隨,加上他又說不好日文,從而遭到排擠的時候吧?那時候,唯一替他出頭的,就是永光。

他從不主動問他什麼,每次都用他特有的笑容回應他一身的芒刺和敵意。然後……他成了他第一個朋友……朋友?真的是朋友么?

他很少去想永光和谷川家的關係,永光自己也從未說過什麼。他們都在有意無意的迴避著這個話題。可他始終有種感覺,永光可能了解他的過去……

「少爺,該下去了。」森無聲無息的來到他身後,恭敬的提醒他。

他「嗯」了一聲。剛才被他扔掉的資料已經被森揀了起來,重新放迴文件夾。他接過,朝外走去。

站在電梯里,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跳躍的指示燈上。

十五……十四……十三……十二……

永光住在十二樓,一二0六……兩天前住進來的……兩天前?他不是昨天早上才到的么?他在別墅里是這麼說的……那麼……他是在說謊了?他兩天前已經到了,住進這間飯店,然後去別墅找他……為什麼?

六樓到了。電梯門打開的同時,一片閃爍的鎂光燈罩住了他。好多記者……他皺眉,在森的開路下一言不發的朝議事廳走去。記者……一種讓他作嘔的生物……等一下!小葉子也是記者!如果她出現在會場……

「少爺,請坐首席。」森又一次提醒他。

在指定的席位坐下后,他把等會兒要念的文件攤開放在桌上,眼睛不看任何方向。他在怕什麼?怕在記者群里看到小葉子嗎?還是怕看不到?越來越強的不安在心頭聚攏……

又是一波騷動。一個人在他右手邊的位置緩緩落座。

是她!?她為什麼也要下來?

「記住我交代你的話。」她用只有他能聽到的音量說道。他輕哼一聲,算是回答。

「如果你打算在媒體面前要什麼花樣的話,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否則你一定會後悔。」

后侮?他已經如她所願回到她的控制下,這女人……她還想怎樣?

「不管那女孩對你說過些什麼,從現在起,你要全部忘記。你只要記住,你是谷川空,谷川家的繼承人。」

不,他不是!一個聲音在心底迴響著,彷彿掙扎著要從翻卷的漩渦里冒出頭來,卻一次又一次被壓回無底的深淵……

司儀的聲音讓喧鬧的會場驀地安靜下來。「記者招待會現在開始,首先請谷川先生對昨晚的突發事件發表聲明。」

所有的話筒,錄音機,攝影機鏡頭,反光鏡……以及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剎那間全部集中到他身上。

「是這樣的,昨晚……」他的目光短暫的掃過會場,沒發現小葉子的身影,她真的不在?「……本該在七點抵達市立美術館的四副遺作因為保全措施出了差錯……」

小葉子……她為什麼沒有來?她是記者,她在做關於谷川家的新聞,更重要的是……她在找他……她該出現的!為什麼她不在記者席?她會在哪兒?

「……因為開繫到遺作的安全,昨晚的記者會才會臨時取清……」

--永光先生抱一個女孩回房間……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頭髮又長又卷……洋娃娃一樣的女孩……

「……在此我謹代表谷;川家向媒體致歉,並希望各媒體對一系列必要的安全措施做出配合……」

永光……森永光……森?為什麼他一直沒注意到?「森」永光……

「豁--」的站起來,他不顧一切朝電梯奔去。身後,記者群的騷動,無數按動快門的聲音,閃爍的白光,還有追來的腳步……這一切都不能阻止他!

小葉子……你不能出事……絕對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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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沈的睜開眼睛,葉雨發覺自己就像躺在棉花堆里一樣使不出力氣。她這是怎麼了?她在哪兒?這是什麼地方?天亮了么?不對……她明明是要去六樓會場……搭電梯……

「你醒了?」一個距離很近的聲音,可她連扭頭看一看也做不到……

「還動不了么?」那個聲音繼續道,「別急,藥性還有五分鐘才會過去。」一張帶笑的臉進入她的視野。是他?那個電梯里的人?原來他會說中文……

「你……」葉雨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比蚊子哼哼還要微弱。

「你說什麼?」那人坐上床沿,像是要俯身聽個仔細。床墊的突然塌陷卻讓葉雨剎那間感到一陣恐懼。

「不……不要靠近我……」她掙扎著想動,想挪開自己的身體,無奈怎樣努力都是徒勞,唯一能做到的只有握一握自己的指尖。

「別害怕,我沒有惡意。」他突然伸手撥開纏繞在她頸窩的捲髮。

陌生的觸感和無法動彈的無助讓葉雨渾身發抖。她不曉得他要做什麼……

「你怎麼怕成這樣?看清楚一點,我長得很像壞人么?」說著,他又湊近了些,雙手撐在葉雨身體兩側,整個人幾乎要貼在她身上……

「離……離我遠一點兒!」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力量,葉雨一腳踢過去,不偏不斜正踹中他的腰部。趁他閃神的一剎那,她用盡全力從床上翻了下去。門就在前面,可是……她的腿……

「你力氣還不小啊!真看不出來。」他繞過床鋪,來到葉雨身後,臉上仍掛著一抹淺淺的笑。

「你別過來……」葉雨吃力的將身子朝門口移動。想也知道,根本不及他走過來的速度。

「別鬧了,我說過不會把你怎麼樣!」他彎腰去拉她的胳膊,打算重新將她放回床上。就在二人相互拉扯的時候,門突然被撞開。

谷川一個踉膾沖了進來,正看見這一幕。「小葉子……」她噙著淚水的眸光落在他眼中,一把灼燒的怒火「騰」的竄上心頭。一個箭步衝上去,他將拳頭狠狠掄向永光的下顎。「你竟敢對小葉子……」

永光被那一記重拳打得跌坐在地上。用手背抹了下嘴角微微滲出的血水,他靜靜的看著一身憤怒的谷川空,雙唇抿成一條直線,不發一言。

「你……你果然也是那女人手下的……」谷川忿忿的啐了一口,抱起葉雨轉身朝外走去,不屑再多看他一眼。

當人離開門口之後,永光一撐地面站了起來。他慢慢走到酒櫃前為自己倒了一杯不摻水的威士忌,閉著眼睛品了一口。

一雙咖啡色的皮靴從套房裡間走出,停在他身後。「這樣好嗎?讓他們這麼誤會你?」

他轉過身,舉起酒杯笑了笑。「有關係嗎?何況我的確騙了他不少事情。」

「可是……」

「如果是你……阿文,你會怎麼做?」

「我不知道……」文可困惑的搖了搖頭。「我只希望他們能有好的結局。」

「我也希望這樣。」永光將剩下的威士忌一飲而盡,在文可頭上輕輕揉了一把。「以後怎樣,還要看他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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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了,有我在……」谷川抱著葉雨坐在計程車上,用他一貫的笨拙輕聲安慰懷中不斷抽泣的女孩。

過了好一會兒,司機終於耐不住性子回過頭來問道:「我說先生,轉了這麼大半天,你們到底要去哪兒啊?是回家還是上賓館?總不能一直這麼轉下去吧?哄女人也得先找對地方啊……」

「你嘴巴放乾淨點兒!讓你開你就開,管我們上哪兒?」

「好好,我不問行了吧?愛兜圈子也是花你們的錢,我瞎操什麼心哪……」

「司機先生,」葉雨輕輕的聲音突然插進司機嘮嘮叨叨的抱怨里,「惠文東路二十八號,謝謝。」

「你……沒事了?」谷川不確定的看著她,仍舊把她摟得緊緊的。「惠文東路二十八號是什麼地方?」

「我自己在外面租的公寓……」

「不回葉媽媽那兒么?」

「不,我不要媽媽看到我這個樣於。」葉雨渾身乏力的靠著身後那副寬闊結實的胸膛,所有的緊張和恐懼都飄遠了。她只想靜靜的和他待在一起,能待多久就待多久……

不到三十分鐘,計程車停在一棟六層私人公寓的門前。

「我沒事了,可以自己走。」她對他說。

「我抱你上去。」他堅持。

「我住六樓,最頂層,這棟公寓沒有電梯……」

「無所謂,我抱你上去。」他說著已經付諸行動,抱著她走上狹窄的樓梯。

安穩的靠在他懷中,她認真感受著他每踏出一步的震動和起伏……「好懷念……」

「什麼?」他沒聽清。

「我想起我們相識的那天,我跌破了膝蓋,你也是這樣……背著我爬完了四十九級台階……」

「是嗎?你怎麼會跌傷的?」

「你害的。」

「我?」他愣住。

「開玩笑的。」她輕笑出聲。「其實應該說是我們默契不夠,步調不一致……本來跌一跤真的沒什麼,可是我運氣很背撞到放投影儀的鐵架,所以才會挂彩……」

「你記得很清楚……」

「是的,我們的每一件事,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事,我都記得,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她突然抬起頭來看著他似乎已經不再陌生的臉龐,眼裡又有了淚光。「你記不起來,不要緊,因為我都記得。我會一點一點的幫著你想,幫著你回憶,總有一天,你會想起來的。我相信你會想起來的。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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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昏暗的斗室,谷川將葉雨安置在沙發上。「我幫你把窗帘拉開。」他說著朝沙發對面那道天藍色布簾走去。

「哎,窗帘在另一……」葉雨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刷」的一聲,布簾從中間分向兩端。

《落雨的晴空》……那片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柔柔的金黃色……就這麼突然出現在兩個人的視野里。

他站在那兒,定定的站在那兒,定定的看著牆上的畫……

記憶就像一把鎖,找對了鑰匙才開得開。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過往的片片段段像潮水一樣湧向他,激蕩著他,淹沒了他……

他怎麼可能忘記?怎麼可以忘記?那屬於他和小葉子的過去,他的所有……回來了,一切都回來了。包括該記住的,不該記住的……一切一切……

葉雨怔怔的瞅著他的背影。她知道他在看那幅畫,卻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她開始擔心。「你還好吧?」她來到他身邊。「要不要坐下來?--哎?你……」

他突然緊緊將她抱住,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我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你……」葉雨雖然吃驚,卻一點也沒有反抗。像是等待了很久很久的心愿,突然乘著流星來到她面前。他說……他想起來了……全想起來了……

「我回來了,小葉子……」他輕輕撩起她耳邊長長的髮捲,放在唇邊輕吻。「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麼久……」

「杜巍……真的是你嗎?我不是在做夢吧?」透過淚水朦朧的屏障,眼前的他是那麼的不真實,如夢似幻……

「不要哭……」杜巍低下頭,輕輕吻去那長長睫毛上的一顆顆淚珠,彷佛回到四年前小樹林里的那一天--他第一次吻了她,也嚇到了她,他的小葉子,他要用一生一世來守護的女孩……

終於,他將一個溫柔的吻印上她的唇,傾注了所有的深情。用最真實的目光注視著她,他對全世界宣告:「十年前,我許過一個願,讓我們結一生一世的緣。」

「哦……天……」葉雨捂著自己發紅的雙唇,將一聲哽咽含在口中。這不是做夢,他真的回來了……完完全全的回來了……

「告訴我,這四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到京都的那天,我見到了我父親。」杜巍眉頭微攢,像是在努力理清那些繁亂交錯的記憶。

「可是,飛機失事……」

「那大概是對外公布的假象,事實上,那班飛機什麼事也沒有。我一出機場就被半強迫的帶到了谷川宏一郎的宅邸。在那兒,我見到了父親。」

「杜伯伯住在谷川家?」

「不是住,是軟禁。」杜巍臉上現出痛苦和憤怒交雜的神情,拳頭緊握得像是能捏碎一把核桃。

「什麼受器重,什麼專用畫室,都是假的!父親……他成了谷川宏一郎的替身、畫匠、槍手……而他自己並不知道……他完全被蒙在鼓裡,還一心期盼著自己成名的那一天……」

「好過分……」葉雨喃喃道。儘管她曾做過種種猜測,卻萬萬沒料到整件事背後還有這樣的隱情。

「還有那個冷血的女人……」杜巍咬著牙恨恨道。「她自始至終都在欺騙著父親,她利用他,利用他對她殘留的感情,然後把他為她付出的一切冠以谷川的名字展現給全世界……谷川宏一郎成名了,我父親卻還在他的『專用畫室』里一筆一筆的幻想著與她舊夢重圓……」

「谷川美紗……她真的是你母親?」

「她不是!永遠都不是!一想到身體里流著她的血我就覺得噁心……」杜巍低吼,發泄著心底永遠不能抹殺的憎恨。

「別這樣……」葉雨緊緊握著他的手,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我恨我自己。」杜巍突然說。

「為什麼?」

「如果不是我自作聰明的把一切告訴父親,就不會有那場大火……父親,就不會死了……」

「大火?莫非是報紙上提到……谷川宏一郎在火場喪生的……」

「就是這場火。這場本來可以燒乾凈一切,卻偏偏把我留下來的大火。」

「不許你這麼說!」葉雨驀地抱住他的肩膀,聲音里透著驚恐。「你不可以死,絕不可以!」

「對不起,說了讓你擔心的話。」杜巍將她攬進懷中,歉然的說。

「那……後來呢?你的記憶……」

「我在火災中傷了頭部和臉,失去了記憶,對著鏡子只能看到一雙眼睛和滿頭紗布。對那個女人來說,這場變故是始料未及的。她一夕之間失去了供養她的丈夫,失去了所有的畫,更失去了一切能保障她尊貴地位的東西……」

「等等,你是說……所有的畫都燒掉了?」

「是的,父親在所有的畫上潑了汽油,一夕間付之一炬。」

「可我記得那時候對媒體公布的消息是有四幅作品保留了下來……」

「還不是那女人的手段,只剩四幅,自然會在一夜之間叫到天價。給媒體看的其實是贗品。這永遠不可能賣出去的四幅畫也不是她最終的目的……她真正要的,是名聲,是谷川家永遠高高在上的地位。所以她需要一個繼承人……」

「正好你又失去了記憶,於是你變成了谷川空?」

「沒那麼快……」杜巍閉上眼睛,回想這段過往似乎是件極為痛苦的事。「足足有半年時間,我接受著那女人所安排一連串地獄般的訓練,以及整形。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感覺是很可怕的……空白的記憶像是緊緊勒在脖子上,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那時候,我恨所有的人。沒來由的憎恨快要把我逼瘋了,我想,有段時間,我是真的瘋了。」

葉雨沉默著,仍是牢牢握著他的手,感受著他這一刻的真實。

「然後就是媒體知道的,她對外宣布我是谷川家第一順位繼承人。至於她用了什麼手段來封住家族其他派系的疑惑和抱怨,我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總之,一個計劃了半年多的戲碼就在她一手操控之下上演了。而我就是這齣戲里最蹩腳的傀儡……」

「可是……」葉雨心裡像是有個奇怪的結還沒解開。谷川美紗……真是那麼冷酷無情的女人嗎?

「可是什麼?」杜巍問。

「沒什麼……」葉雨形容不出心裡異樣的感覺,於是換了個話題。「你現在恢復記憶了打算怎麼辦?」

「現在……」杜巍的身體突然僵硬了,強烈的不安在心頭蔓延。「她還不知道我已經恢復記憶,如果她知道……」

「鈴鈴--」電話突然作響,在昏暗的斗室里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我來接,可能是高大姐。」葉雨說著拿起聽筒,道了聲「喂」。

短暫的沉默后,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

「葉小姐。」

「你是……谷川女士?」

聽見葉雨這麼說,杜巍連忙衝上來想拿過聽筒,卻被葉雨伸手攔住,仍舊自己聽著另一端的反應。

「聰明的女孩。」聽筒里傳來一聲沒有溫度的輕笑。「空在你身邊吧?」

「您錯了,」葉雨穩穩的回答,「現在站在我身邊的不是谷川空,是杜巍。」

又是長達幾秒的沉默。「看來我是低估你了,葉小姐。你不但聰明,還有不小的膽識。」

「謝謝你的誇獎,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很好,我希望能當面與你談一談。葉小姐覺得如何?」

「你想見我?」

「不要答應她!」杜巍在一旁著急的說。

「怎樣呢,葉小姐?我派去的車子應該已經到了。」

葉雨拿著電話來到窗邊朝下望去……沒錯,一輛加長的黑色房車正停在公寓門前,堵在狹窄的巷子里顯得格格不入。

「您想的真周到,我會和杜巍一起去。」說完,葉雨就放下了電話。

「為什麼要答應她?」杜巍不解的問。

「你說過,無論我們逃到哪兒,她都有辦法找到。既然逃不過,就只有正面一搏,或許……」葉雨突然頓了頓,頭腦里有了些模糊的念頭。

「我們走吧!」她拉起杜巍的手,叉揚起一個微笑。「即使現在不下去,我想也會有人上來請我們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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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分鐘后,黑色房車開進了西山別墅的正門。杜巍對這裡並不陌生,葉雨卻是第一次來。

在兩名黑衣侍從的帶領下,他們來到谷川美紗處理公務的地方--書房。

森恭敬的立在門邊,替他們把門打開。谷川美紗就站在窗邊,用一雙審視的眼睛看著他們。

不曉得為什麼,葉雨覺得這個女人和在電視里看到的感覺有些不同了……可究竟是哪兒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

谷川美紗朝前走了兩步,朝葉雨一點頭。「葉小姐,空這些天受你照顧了。」

「我說過,他不是谷川空,是杜巍。」葉雨冷靜的說。雖然站在對方的領土上,但至少在氣勢上,她絕不能輸。

「我想你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葉小姐。」谷川美紗走到牆邊那一排高高的書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文檔。「這些是空從出生到現在的全部;資料,你可以看一看。他雖然不是我的親生孩子,但卻是我一手培養出來的。」

葉雨接過文檔,隨手一翻。果然每一頁都是谷川空的名字,記錄詳盡得讓人昨舌,甚至……還有照片!?她和杜巍對視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相信嗎?」她問杜巍。「你八歲獲得講談社讀書特別獎,十一歲已經是柔道黑帶三段,十四歲受邀參加巴黎藝術節,十六歲奪得大獎,十八歲成為XX脾美術用品代言人……真的好厲害哦!」

「我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多成就,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杜巍抓著頭答道。

「谷川女士,」葉雨合起文檔轉身交回谷川美紗手中,一字一頓的說道:「杜巍就是杜巍,他不會是別人,因為……他的記憶已經恢復了。」

谷川美紗一怔,整問書房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寂靜,一縷不安的情緒,撩撥著每個人的心。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葉雨突然打破沉寂,她問的人是谷川美紗。

谷川美紗沒有開口,僅僅把視線落回她身上。

「谷川女士,你快樂嗎?」葉雨迎著她逼視的目光,毫不退縮的問。「你有沒有全心全意愛過什麼人?或是完完全全拋開一切享受過某一天的生活?」

「你懂什麼?」谷川美紗尖利的叫起來,像一隻被針刺到最軟弱部位的蚌殼,渾身布起堅硬的保護層。「你……你不過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你怎麼可能了解……」

「我當然不了解。」葉雨插進她近乎歇斯底里的爆發,用截然相反的平靜說:「我不是你,你心裡有再多的痛楚和傷痕,我都不可能了解,因為你把它們都藏起來了。你藏得那麼深,別人又怎麼可能了解?」

「夠了!」谷川美紗揮手打斷她。「你要多少錢?杜巍必須留下,他是谷川家的繼承人,他必須繼續扮演好這個角色!你說吧,要多少錢才肯離開他?」她邊說邊從抽屜里掏出一本支票,寫下一串數宇。「一千萬?一千萬夠不夠?」她把支票遞到葉雨面前。

葉雨搖了搖頭。

「兩千萬?五千萬?」谷川美紗一次又一次拾高價碼,葉雨卻始終不伸手去接。

「這些錢,能幫你買到快樂,買到親情嗎?」她看向杜巍,發覺杜巍也一直都在看她。她笑了。他也笑了。緊緊握著彼此的手,他們轉身朝外走去。那一刻,彷佛天地之間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攔他們……

「站住!」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頓住了兩人的腳步。「杜巍,如果你堅持離開,我會殺了這個女孩!」微型手槍的槍口正對著葉雨,握槍的手微微顫抖著。

杜巍把葉雨拉到自己身後,迎著槍口坦然說道:「除非先把我射穿。」

「你們……」看著那雙年輕而無畏的身影漸行漸遠,谷川美紗覺得力量正一點一點從身體里抽離。壓在扳機上的力道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砰--!」

血花飛散,一個人重重的倒在地上。

杜巍和葉雨轉身看著眼前震撼的一幕--森躺在地上,肩膀血流如注……

「森!?為什麼……」谷川美紗踉艙的來到森身旁,手中的槍掉在地上。

「夫人……讓……讓他們走吧……」森急促的低喘,艱難的說。「夫人,我知道……您不會對少爺開槍的……我知道您不會……那時候,在火場里……您命令我一定要把少爺救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您其實……」

「好了!不要說了!求求你不要說了……」谷川美紗跪倒在地,掩面而泣。一捧鹹鹹的淚水,洗凈了尊貴華麗的表像,帶出內心最深處淤積的情感……

「夫人……葉小姐是個好女孩……少爺……會快樂的……」

被槍聲引來的隨從和侍衛聚集在書房門口,攔住了杜巍和葉雨的去路。

谷川美紗拾起頭來,目光停留在杜巍身上,久久不能移開。「讓他們走。」她突然說,同時把頭撇向一邊。「叫田中醫生來!要快!」

葉雨拉了拉杜巍的手,將失神的他喚醒。兩個人一起離開了這棟豪華得太不真實的別墅。

走在下山的路上,葉雨問杜巍:「你還恨她么?」

「恨她?當然……我恨她。」

「可是,沒有以前那麼恨了,對不對?」

「嗯……我不知道……」

「我猜,她一定也有過外人不知道的傷痕,她把所有的痛都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深得連她自己都找不到。其實……她也是個可憐的人……」

「你同情她?」

「是的,我同情她。因為我們比她幸運多了,我們懂得分享,懂得生活,懂得快樂……」

「還有愛。」他突然接道,停下腳步望著她,直望進她眼眸深處。「我愛你。」他說,雙手托著她蘋果般的臉龐。

「我也愛你。」她笑著回答,不再有淚。

太陽從雲層中冒出頭來,將明亮的顏色灑滿山巒。

在這相愛的季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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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雨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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