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懷著受傷的心，方曉東來到一間酒吧買醉。

難以筆墨形容他此刻錯綜複雜的心情，他只知自己被傷透的心已是千瘡百孔。

回想過往，當他跟在愛莉的屁股後頭跑的歲月中，他似乎是個菲律賓男佣，只能一味的討好愛莉，期望她能對他說句好話、施捨個笑容給他。

當他有了林羽思那個小跟班后，他便將所有心底的不滿與抱怨全都發泄在她身上，她被他罵、被他羞辱，甚至被他欺負得哭了……但她始終像是一隻打不死的小蟑螂，不但愈挫愈勇，還反過來替他加油打氣，讓他重新恢復精力去再次承受愛莉給他的鳥氣。

是啊!在他過去的生命中，愛莉給他的是負面的，而羽思給他的，卻全然是正面的。

而他卻從來沒給羽思好臉色看過。

直到他終於失去她，他才知道要反悔，才知道要珍惜，只是時不我予，他再也喚不回她了啊！

一口飲盡杯中的酒，他悲觀的心忖，或許這就是他的命，註定得不到他要的。

唉！他……決定認命了。

喝著一杯杯的酒，雖然覺得苦澀的酒液讓他傷喉，可真正傷他心的卻是他心底那分悲哀……

終於，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他已快醉了。

回家吧！他這麼告訴自己，從明天開始，他將不再把心思放在男女情愛上，他會全心投入工作，不再沉陷在這個情殤中。

至於羽思……他會祝福她。

說到祝福，他的心又痛得無以復加，但他深信，他……熬得過。

回到家，天色已是一片漆黑，方曉東喃喃的說：「從現在起，我的世界將是黑白的。」

他踉蹌的走到家門口，拿出大門鑰匙，顫抖的手卻讓鑰匙掉在地上。

他搖搖晃晃的彎下身想撿拾，卻突然有個小身影自暗處衝出，替他拾起鑰匙。

「謝謝……」他大舌頭的說。

那小身影嗅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濃濃酒味，不禁指責道：「小東哥哥，你……怎麼喝這麼多酒？」

方曉東看不清這個愛管閑事的人是誰，只是借著酒意發泄心中的鬱悶，「你是誰啊？管這麼多！」

那小身影沒多說，徑自將他扶回家中，拖到床上。

她很快的端來一杯熱茶，「喝茶醒酒。」

方曉東無意識的接過熱茶，一口喝下卻馬上噴出，「呃——好燙!」

看著他狼狽的模樣，林羽思實在不忍心離開，她好心的替他吹著杯中的熱茶，「就跟你說燙了，你還不聽。」

「你怎麼那麼像我的小羽啊！」他突然喃喃的說道：「她也好愛念我，只是……或許以後我都聽不到了……」

小羽？他是在說她嗎？

可他從來都只是林羽思或者羽思的叫她，從不曾這般親昵的喚過她啊！

想到此，她的眼眶不禁紅了，哽咽的說：「是你自己不想聽她念……」

「我後悔了！」他突然像是清醒了般，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的告訴她，「人是沒有機會重新來過的，所以……我們一定要好好的把握目前所擁有的，知道嗎？」別像他。

她張著大眼看著他，不懂他是真心的還是只是酒後胡亂說話。

「我曾經有個喜歡的人……」他低喃著，「她是那麼的喜歡我，可我，卻從來沒發現……」

他是在說她嗎？林羽思難過的直瞅著方曉東。

「等我發現自己早已習慣她在我的身旁跟東跟西，我是那麼的高興啊——」他慨嘆著。

是嗎？她有點懷疑的探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你沒發燒啊。」

他移開她放在他額上的小手，「可我從沒告訴她我心中真正的想法，我以為不說，才能保住我的男子氣慨……」

「你不是喝醉了嗎？」她無奈的問。

這個時候，她最不想要的就是聽他訴說他的真心。

她……都已經決定不要再愛他這麼多了啊！

「怎麼愈喝，我的心就愈明白，」他長嘆一口氣，「從跟她發生了親密關係后，我就發現自己愛她愛到不行……可她……卻莫名的不要我了……」

悲情啊!方曉東真的很難過。

哪是他說的這樣啊？

林羽思忍不住替自己辯解，「才不是你說的這樣呢！」她不要他誤會她。

「你不知道……」方曉東大舌頭的說：「你又不是她……」

她就是啊！林羽思終於將她埋藏在心底的話語全都攤在陽光下，「是你不對在先，她好幾次想跟你確定愛莉姐姐在你心底的重要性，可你卻從來不肯認真的和她談。」

這就是她的心結，還結得好深、好深。

「你也知道愛莉啊？」他像是有點清醒般的問：「你是誰啊？怎麼我認識的人你都知道？」

但他沒多想，繼續訴衷腸，「愛莉在我心底像什麼呢？她像是我想追求的一個夢境吧？」

是嗎？她才不相信。

「二十一年來，我始終在想，如何能得到她的一個注視、一個笑靨……但是，真的得到了以後，我卻全無感覺……」這就是他對愛莉的真正感受，他發現他對愛莉的盲目追求，到最後竟然只是為了完成一個想望。

「可你在乎她……」

「可我更在乎另一個她啊！」他喃語著，「跟小羽在一起，我才有真實的感受，她是實在的人……因為，我難過時，她會比我、比我更難過；我生氣時……她會比我更氣；我傷心……她不但陪我傷心，還哭得比我大聲……」

他的嗓音低沉而喑啞，卻聽得林羽思的整顆心都在顫抖。

他現在說的是真心話嗎？

他現在這樣是不是所謂的酒後吐真言!

她能相信嗎？

他會不會在酒醒后，忘了他現在說過的話呢？

怎麼辦？她好茫然。

「可我氣她、氣她不給我面子……」他突然又開始叨叨絮絮起來，「我都準備好了，只要她對我低聲下氣一下下……我就要求她嫁給我……」

他喃喃的將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全都說了出來。

什麼?!

那……是她自己放棄機會的！

「沒想到那個從來都是跟在我身後的小跟屁蟲竟然……竟然敢不理我，我氣啊——」他氣極的低吼著。

林羽思訝異的看著臉上寫著「我好後悔」的小東哥哥。

「她為什麼不來找我？連她的畢業典禮也不請我去參加……她怎麼能？」他難受的控訴道：「更過分的是，她竟然半點機會都不留給我，要去嫁給別的男人……」他咬牙切齒的說。

「我怎麼可能讓她就這麼離開？」雖然在喝醉酒前，他已打算祝福她，但已醉得失去理智的他卻惡狠狠的發出豪語，「她是我的女人，她只能是我的。」

他說得斬釘截鐵，而她，也聽得心花朵朵開。

「那……」她還是忍不住問出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疑惑，「愛莉姐姐……怎麼辦？」

方曉東吃吃的笑著，「告訴你一個秘密……」他像是很清醒般的說。

林羽思的心幾乎提到喉嚨，她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問：「什麼秘密？」

「追、追著愛莉跑……其實有點好玩……看她拚命交男朋友時，我就對她沒多大的感覺了，只是……不跟在她身後，我又覺得好像對不起她似的，你沒注意到嗎？她的眼睛老是盯著我瞧，深怕我不再追著她跑……」

對喔！她確實發現到這一點。

「為了滿足她……也或許是不忍心傷害她……我還是繼續追著她跑……」他老實對她說。

「什麼?!」林羽思不禁提高音量，那如果他娶了她，他還要追著愛莉姐姐跑嗎？

不行！她不依。

「沒、沒錯，」他的嗓音變得好小，臉上露出一抹滿足的笑容，「我會徵得小羽的同意，讓她答應我繼續……等我們的兒子長大再去追著愛莉的女兒跑……好玩吧？」

林羽思怔傻的看著快墜入夢鄉的方曉東，不解他的心態。

「因為我知道……只有小羽才能接受我這種、這種有點玩世不恭，卻又無傷大雅的心態……我不喜歡嚴肅過日子啊！」

林羽思再問：「愛莉姐姐在你心中真的已經不重要了？你不在意她了？」

「我在意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小羽……雖然她已經不要我了……」他無奈的低語，「至於愛莉，我早就沒將她放在心上……」

那她幹嗎還拚命撮合他們兩人呢？

看來，最笨、最該打的人是她才對。

「是這樣的嗎？」她好感慨的說。

「是啊——所以，你要珍惜屬於你的……」他狀似建議般的說完，人已墜入深沉的夢鄉。

她輕輕抬手撫著他緊皺的眉宇，「對不起，小東哥哥，原來、原來……我才是最不知珍惜現狀的人……對不起。」

早知一切都是她的胡思亂想，她和小東哥哥就不會演變到這種地步，害得兩個人都吃足了苦頭。

「可你的男性尊嚴會不會太強了？」她是可以很顧他的面子，但她還這麼年輕，要她一輩子都順著他、都聽他的，那她以後的日子會不會很難過啊？

「你還是得改一改呢！小東哥哥，要不是我今晚想來找你……我怎麼會知道你的心事？我們又怎麼來得及重新開始呢？」

對!她得想辦法補救目前的情況。

她倏地轉身離開他家，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頭痛欲裂!

這是方曉東睡醒后的第一個感覺，天哪！他一向不能碰酒精，小時曾有一次他誤食了含酒精成分的食物，醉了不打緊，他還將他所有做過的壞事全都招了，事後，老爸老媽可是足足跟他算了一個月的賬。

自那以後，他就再也不敢碰酒。

昨天是他的心情太鬱卒，他才會借酒澆愁。

唉！可他沒想到的是，這回他雖沒對任何人招供些什麼，頭殼卻痛得快裂開來。

等等！他怎麼記得他昨晚說了一拖拉庫的話？

他是對什麼人說的？

怎麼他全然記不得？唉！就說喝酒會誤事，今後他絕不能再碰酒了。

頭痛得無法出門上班，他決定請一天假，等他的身體及心靈都休養好，明日他會以一個嶄新的方曉東出現在公司。

至於情感方面，他決定從此做個情場上的逃兵，就讓方家……絕後吧！

這麼想之後，他才勇敢的走出家門，決定去對林羽思祝福一番，以顯示他的君子風度。

可才踏出門，他就看到許晉愷帶著上回來找林羽思的另一個男孩守在他家門外。

「你總算出現了！」許晉愷忿忿的說，「害我等了快四個小時，算你狠！」

方曉東根本沒聽懂他在說蝦米捎話，他正想痛扁一頓這個情敵，卻因為許晉愷接下來所說的話語而怔住了。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許晉愷邊說邊將拳頭招呼在方曉東身上，「你奪走我的女人，此仇不報非君子。」

呃——方曉東的俊顏頓時浮現兩個黑眼圈。

「對！你先拋棄羽思，接著又不准她另謀發展，妄想吃回頭草，你算什麼男人？」另一個男孩也不客氣的賞了他一記佛山無影腳。

「呃——」方曉東抱著肚子悶哼一聲，對他們所指控的罪名感到莫名其妙。

「你要是不善待她，我照樣會帶她走！」許晉愷的出手夠重，又一拳打腫了他英挺的鼻。

「對！你要是再敢對別的女人有意思，我們兄弟倆絕對會讓你變成史上最後一個太監!」

又一腳踢向他的命根子，他趕緊以雙手護住重點部位，以免日後不行。

「要不是我就要當兵，我絕不會讓你有半點機會……」許晉愷的下一拳擊中他的唇。

方曉東在嘗到血腥的滋味之際，突然腦中靈光一閃——他明白這兩個人的意思了。

滿懷感激之情，方曉東抬眼看向許晉愷，衷心的說：「謝謝你的退讓，我會讓她幸福的。」

許晉愷年輕的臉上寫著不舍，「我不是為你，我是為她……」

說完，他轉頭就走。

另一名男孩也跟著離開，卻在走了兩步后又回過頭，「你好自為之，她……是個很好的女孩。」

是啊！他知道，他一向都知道。

方曉東決定拋去所有的自尊與驕傲，厚著臉皮去請林羽思再給他一次機會。

才這麼想，她家的大門已開，她就站在門口，像是正要出門。

兩人四目交接，時間彷彿在一瞬間凍結。

突然，她像是找回了神志，急切的朝他奔來，「你怎麼了？誰打你？」

「那不重要。」他一把摟緊撲向他的小身子，將頭埋在她的頸窩，「小羽，我的小羽，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她輕輕推開他，不解的望著他，「你怎麼了？」被人打傻了嗎?

他看進她澄澈的雙眸，信誓旦旦的問：「可不可以請你……再給我一次追你的機會？」

就在這一刻，淚在瞬間蒙住她的眼。

她會給他機會的。

昨晚她一回到家，就以電話懇請許晉愷原諒她，讓她回到方曉東身邊。

她一直都想跟她的小東哥哥在一起，一直都是。

在聽完小東哥哥的真情告白，她全都原諒他了。

雖然還有些小細節待解決，但大前題就是，她要他的心永遠不變。

剛才，她算算他應該起床了，便想直接來找他。

她願意先向他低頭，讓他有台階可下，讓他有機會再次將她留在他的身邊。

她不顧不斷流淌的淚水，緊緊的擁住他的頸子，「我願意、我願意……」說話的同時，她還心疼的拚命替他的傷口吹著氣，關心的詢問：「你還痛嗎？是阿愷做的嗎？」

方曉東這才確認到一件事，他的小跟屁蟲終於又回到他的身邊，就像往日一般……不！是比以前更關心他的一切，啊——他的世界終於又變回彩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