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蕊紀十萬火急的將老王妃請到了小姐的房內。
「蕊紀,這是怎麼回事?小姐怎麼會病成這個樣子?」
老王妃心疼的端詳著昏迷不醒的侄女──原本白皙的肌膚已變成灰白色,即使在睡夢中也像受了驚嚇般的不安。
「小姐這不是生病,而是被……嚇到了!」自從那晚之後,小姐就病了,高燒不退之外,神智也一直恍恍惚惚的,請李大夫看了,他只建議她心病要用心藥醫。
心病?不,李大夫不可能知道小姐是受到了多大的驚嚇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但她能說嗎?
如果病因是在精神上的,李大夫也無法派上用場……她凝望著小姐,王爺和老王妃一向不相信這種怪力亂神的事,如果她貿貿然地為小姐請來收驚的道士,定會惹得王爺和老王妃不快,讓他們對小姐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小姐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再這樣下去,病情只會愈來愈嚴重……
「被嚇到?」老王妃疑惑的看著蕊紀,「蘭玲被甚麼嚇到?」王府內有甚麼嚇人的東西?
「我……」
「你照實說出來,我不會怪你的。」
「是,奴婢斗膽直言,小姐……小姐是被已去世的王妃的鬼魂嚇到的!」這個謊非繼續編下去不可!
「胡說!」老王妃馬上怒斥道,「王府怎麼會有鬼怪?!而且,湘兒不可能會出來嚇人的!」湘兒也許有些頑皮,但是個可愛純真的孩子,絕不可能在死後還做出這種事。
「是真的,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沒想到老王妃會如此袒護自己的媳婦,蕊紀只好搬出旁人來做證。
「你說……有很多人看到?」老王妃還是不相信。
「是的!」
「這怎麼可能……」
「是真的,現在府內的下人都知道這件事了!」蕊紀看出老王妃已經有點動搖,忙再加把勁。
老王妃頹然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道:「湘兒怎麼可能……」但蕊紀說得這麼真切,還說府內的下人也都知道,那就不可能是她自己編造的……
「戴總管因為怕這件事會引起大夥的恐慌,所以一直嚴禁大家走漏風聲!今天若不是小姐情況這麼危急,蕊紀也不敢說出來!」
「那……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聽說京城內有一個很厲害的道士能伏鬼收魂,所以……」蕊紀在老王妃的椅旁跪了下來,苦苦哀求:「請教教小姐吧!小姐再這樣下去會死的!」
「蕊紀,你聽我說。」老王妃看她救主心切,溫和的對她說:「我知道你也是為了救你家小姐才會想出這個法子,但這件事我必須先跟王爺商量過。你也知道王爺是不信這些的,如果沒有事先知會他,就擅自請人到晉王府來做法,對他太不尊重了!」
何況,她心底還是存有一絲疑慮;即使蕊紀說得再真實,她還是不太相信。更何況要是讓外人知道已去世的王妃陰魂不散,到時受傷害的就不只是晉王府,連湘兒的娘家韓尚書一家也要被拖下水了!
一聽老王妃這麼說,蕊紀急了;小姐的病不能再拖下去,而王爺並不是那麼容易被說服的人,那……小姐豈不是要一命歸陰?
要用甚麼方法,才能讓老王妃馬上請人來收妖呢?有甚麼是老王妃最重視的……對了!是小王爺!
「可是……我聽說上次小王爺落水和去世的王妃也有關……」
果不其然,老王妃馬上被嚇到了,她惶恐的問:「你為甚麼說頤兒的意外和湘兒有關?」
頤兒的落水事件不是已經告一個段落了嗎?難道有甚麼隱情她不知道?
「聽說……是因為王爺要再娶,而去世的王妃覺得寂寞,所以才……」
沒有人知道阿貴為甚麼要害小王爺,而面對這一連串的不可解,眾人將它繪聲繪影地和王爺即將娶,與去世的王妃鬼魂再現接上了關係;蕊紀當然也有所耳關,她巧妙的利用這個傳聞,想讓老王妃能在心疼寶貝孫子的情況下,趕快請人來為小姐收驚。
老王妃驚慌失色的聽著蕊紀的話,她真的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這樣一來,不管下人間的傳聞是真是假,都已經有人為這個傳聞而受害了。
她暗下決定,若這只是謠傳,為了安府內所有人的心,請一個道士來做做法事是有必要的;而如果府內真有鬼魂的存在,這樣也能還王府一個安寧的生活,還能還湘兒一個清白──不管別人怎麼說,她還是相信湘兒不可能出來擾亂府內人心的!
「蕊紀,你說京城內有個能人能收妖?」
「是的!」知道老王妃已經被說動了,蕊紀欣喜的說出自己所聽來的消息,「這是蕊紀外出時聽到的,是能道觀的汪觀主!」
「既然這樣,你就帶著戴總管一起前去拜訪那位道士,請他務必在這一、兩天內到府一趟。」老王妃當機立斷的要人先去安排好一切,稍後她再對兒子提起就行了──相信星甫定能了解她的用心!
「是!」蕊紀暗吇了口氣,壓在心上的沉重負擔終於解除了;若能請來汪觀主,一定可以讓小姐的病情好轉,也許還能將那晚她們所看見的東西……
一想起當時所看見的景象,她就起了一陣輕顫;她搖搖頭,再一次告訴自己──這是個好機會,能將已去世王妃的一切,連同王爺心底深處的影子一併清除掉,這樣一來,機會又是屬於小姐的了!
她衷心的這麼期望!
***
「星甫,星甫!」老王妃慌亂地叫著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兒子。
「娘,怎麼了?」侯星甫驚訝的看著母親帶著兩名侍女急忙向他們走來,一點也沒有以往的優閑。
「我剛聽蕊紀說,蘭玲病倒了!」老王妃憂心忡忡的說,沒有注意到兒子神情的變化。
「哦!是這樣嗎?」他冷冷的說著,「請李大夫去看她就可以了,李大夫的醫術我信得過。」成為被設計的對象讓他心裡著實不好受。
「不,不只這樣,我──」
「伯母,我們先進廳內再說吧!」一旁的徐蒼愷出聲徵詢。
老王妃這才看到兒子身後的人,「蒼愷,你來了!」剛才她急於跟兒子說自己剛聽到的事,所以沒有看到他。
「我是來找星甫聊聊天的。」看伯母著急的模樣,想必是重要的事吧!
「那正好,你也一起聽我說事情的原由吧,我也想聽聽你的意見。」
三個人進了廳內,留下兩名侍女在門外,老王妃就迫不及待將她聽到的說出來,「我剛才去看過蘭玲了;我原以為她是受了風寒而病倒的,沒想到蕊紀卻說蘭玲是被湘兒的鬼魂嚇到的!」
侯星甫和徐蒼愷迅速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我原本也不信,但蕊紀說有很多下人都看到了,還說頤兒上次的意外和湘兒也脫不了關係……是真的嗎?」看到兩人都面露異色,她焦急的問。
「娘,這件事我並不知道,也沒有聽人提起過。會不會只是謠言?」說得太多隻會讓母親更心慌而已,何況現在事情還沒有明朗化。
「不可能的!」老王妃堅決的反駁,「這並不只有蘭玲她們見過,還有其他人也見過,她們不可能亂說的!」尤其傳言中的人皆是王府的主子,那些下人有這麼大膽,敢拿自己的主子來造謠嗎?
「伯母,不如我們就叫門外那兩個侍女進來問問看吧!是不是真的,一問就知道了。」既然全府的下人都知道,門外的兩個侍女沒理由不知道;正好可以印證蕊紀是不是在說謊。
「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呢?」老王妃這才想起她還沒有問過服侍她的兩名侍女,遂喚道:「春兒、小管,你們進來。」
「是!」兩人應了聲,馬上推門走進來、向在座眾人行了個禮。
「你們兩人曾聽過王府鬧鬼的事嗎?」
「這……」兩名侍女對視一眼,想起戴總管的交代。
「你們不要隱瞞了;是不是全府的人都這麼謠傳著?」看她們遲疑的樣子,她心裡就有個底了。
「是……是的。但是戴總管交代我們不要亂傳話,所以我們不敢亂嚼舌根。」
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徐蒼愷看晉王母子兩人都沒有開口的心情;便做主要兩人出去。
原本以為他們幾個人就可以解決的問題,沒想到竟然搞得全府皆知,這下要怎麼辦呢?他們根本還不清楚究竟是怎一回事,就已經有人將湘兒當成鬼魂看待了……事實真是如此嗎?
「星甫,我已經要戴總管去請人來做法事了。」老王妃說出她剛才所做的決定。
「娘,您……」侯星甫沒想到母親的動作這麼快,在他和蒼愷弄清楚真相前,就已經請人來做法事了。
「伯母,目前我們並不能確定府內的下人所看到的究竟是不是亡魂,若是這麼貿貿然的就請人來收妖做法,怕到時會鬧出不少笑話。」徐蒼愷說出自己的看法。
老王妃想了想,「你這麼說也對……當時我聽到連頤兒也牽扯在內,一時也沒有想到這麼多;那你覺得怎麼辦才好呢?」
「我看不如這樣,道士還是照請,但先將收妖這件事放下,改為招魂吧!如果府內下人看到的真是亡魂,那必定是和晉王府有關的人,才會在這徘徊不去。我們先試試看,看府內是否真有這種不幹凈的東西;如果不幸真有這回事的話,也可以避免讓這等事傳出去,對晉王府和湘兒的娘家造成傷害。」
老王妃細細考量徐蒼愷的話,覺得招魂的確是比草率的找人來收妖要好得多,同時也顧全了晉王府和湘兒的面子。
「蒼愷,你這個方法很好!」老王妃滿意的點點頭,后又有點猶豫,「不過剛剛我已經讓戴總管和蕊紀去請道士了……」
「沒關係,這件事我可以出面代為安排。但不知伯母是請哪位高人前來做法?」
「是能道觀的一位汪觀主,聽說很厲害的。蒼愷,你聽過這個人嗎?」她並不清楚城內的情形,但蒼愷常常四處走動,應該會有所耳聞。
「能道觀?」他的確聽過,「聽說去年白大人家不安寧,就是他去收的妖呢。」
白家收妖可是去年的一件大事;只是老王妃當時只在意征戰南蠻的兒子的安全,對於這些消息並不在意。
「真的?」老王妃大喜,那麼如果府內真有鬼怪存在,一定能平安解決。
「蒼愷……」侯星甫對好友瞪眼,他還是不贊成這件事,也不喜歡有人將湘兒當成妖魔鬼怪看待;何況已有愈來愈多的證據顯示,湘兒可能還活著。
徐蒼愷使個眼色,要侯星甫待會兒再說。「伯母,這件事我等一下就去安排,時間地點我會好好和對方商量,屆時王府只要痊?準備就可以了。」
「蒼愷,那就麻煩你了。」兒子有這種朋友真是太好了!
等母親一離開,侯星甫馬上不悅的問:「你為甚麼贊成我娘去做這件事?」在目前這一囤混亂的情勢里,再加上一個道士,豈不是更加混亂!
徐蒼愷打趣的望著好友,「你是怕萬一湘兒真的是鬼魂,對不對?」
「你……」
「你不用擔心,我敢跟你保證,那個讓你夜夜作美夢的絕對是活生生的人!」他非常確定那個人影絕對是個人,而不是鬼怪;不然她大可直接從星甫的房內消失,不必再走上那一段路。
侯星甫沉默不語。
徐蒼愷拍拍好友的肩膀,好言相勸,「星甫,事情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拖下去;找個道士來也好,也許事情會有我們預想不到的轉機!」
就算他們已經認定湘兒沒有死,但對於星甫房中會突然多出一個人來,還有人影會消失在樹林之內,這些都是他們沒辦法解釋的地方;也許這個道士的出現,可以幫他們解開這不可解的謎題!
「我知道!」他也只能這麼想了!
「那你就跟我一起走一趟吧!」
「為甚麼?」
「因為這能道觀的汪觀主是真的對這種神怪的事情有一套,所以你跟我一起去的話,不只可以請問你周遭所發生的事,還可以將你我遇到的事先告訴告訴汪觀主,讓他前來招魂時心中先有個底,辦起事來也事半功倍!」
「這……好吧!」
***
能道觀觀主汪清函因為兩位王爺一起出面,很賣面子的將招魂儀式安排在當天晚上,地點就在王府的大廳內。
老王妃接到消息后,馬上派人備齊了汪觀主所交代的東西──這件事並沒有讓太多人知道,為了不讓謠言愈傳愈大,老王妃決定將事情低調處理。
當晚,已從昏迷中清醒但仍很虛弱的邱蘭玲也堅持要來;她由蕊紀扶著在旁邊的椅子上坐好,一雙哀怨的眼不住的隨著侯星甫的身影打轉,不明白為何表哥對她更形冷漠……今晚的法事只有府內幾個較重要的人物參加:老王妃、王爺、戴總管、徐蒼愷、范青礬和楊伯夫婦,其餘的傭人則早早就上床休息了。
九個人心思各異的等待今晚的重頭戲上演!
終於,王府守衛帶領著仙風道骨的汪道長和一個弟子來了。
在和王爺及老王妃寒暄過後,他先行看了看邱蘭玲的氣色,然後對老王妃說:「沒甚麼關係,只是驚嚇過度而已,休養幾天就好了。」
「那太好了!」老王妃終於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
「關於這件事倩的始末,我已經由兩位王爺這裡聽說了;既然有人說曾看過亡魂的臉,不如我就先招來已去世王妃的魂魄,看情形如何再下判斷!」〞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待時辰到了,便要眾人全靠在他的後方,由弟子先行焚香,再由他手中拿過一個瓶子,將瓶內的水慢慢的灑在地上,繞成一個圓,再慢慢的念起了咒語……
「星甫,你覺得真的有鬼嗎?」徐蒼愷小聲的問著。
侯星甫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外表看起來,他還是一副冷靜的模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心情是如何翻騰起伏!這一切都只為了他心底深處的那個小女人……
眾人屏息看著汪觀主進行招魂儀式,但半個時辰過去,卻沒有任何動靜!
汪觀主停下了念咒──他招魂數十年了,從沒有遇過這種情況!
「王妃,您確定府內的人所看到的是令媳的鬼魂嗎?」
此言一出,除了侯星甫和徐蒼愷眼睛一亮之外,其餘的人都訝異得不知如何是好;老王妃也疑惑的看向戴總管。
「我是沒看過……但很多人都看到有個人影在府內飄飄蕩蕩的,不過只有阿好嬸清楚的看到是去世的王妃的臉!」戴總管急忙出聲。
汪觀主沉思了一會兒,「在深夜裡遊盪的人影並不一定是鬼魂,也有可能是因為一種病症。」他就曾親眼看見,有人在睡夢中會無意識的四處走動。
「所以,你們看到的不一定是鬼魂,有時也有可能是人去裝扮的!」在富貴之家,眾人為了爭權爭利,所用之方法無奇不有,所以這種假設也是有可能的。
侯星甫和徐蒼愷對視一眼,經過縝密的思考判斷後,馬上就發現了有嫌疑的人──那就是白著臉的邱蘭玲主僕兩人!
他們一直想不通,兩人大膽的夜訪松露院,如果事情爆發出來,她們要用甚麼借口來圓這個謊?
而現下整個晉王府就以王妃陰魂不散的傳言最為喧騰;難道她們就是想利用這個情況?
一旁的邱蘭玲主僕為兩人猜疑的目光暗自起了一陣哆嗦。
他們不可能猜到甚麼的!她們不斷的告訴自己,卻抹不去心底的不安和恐懼。
「據貧道數十年的經驗,只有魂魄還沒投胎轉世,才有可能為某種原因而在人間飄蕩,且不小心為人所看見;但一般而言,還末投胎的魂魄都可利用招魂術招來一見,沒有理由會招不到魂的!」汪觀主摸摸泛白的鬍鬚,說出他的看法。
老王妃聽了,和戴總管、楊伯這些老僕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早已知情的侯星甫和徐蒼愷則露出了異樣的神采,探究著汪觀主的話。
「如果你們確定王妃已死、那招不到魂的原因只有兩個:第一,你們看到的亡魂不是已故王妃,她早已投胎轉世了;第二,你們所謂看到的鬼魂,根本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就是有人故意假扮鬼魂,來擾亂人心!」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王妃根本就沒有死,下人看到的就是王妃本人,而不是亡魂或旁人所假扮的──不過這種說法一般人都很難接受,所以他暫且按下;反正事實如何很快就會揭曉了!
邱蘭玲瞪大了眼,手指無意識的用力握住了椅把;蕊紀好意為她請來的收妖法事怎麼會演變成這個樣子?這個道士再說下去豈不是要壞了她的事嗎?但眾目睽睽之下她又不能有任何動作,只好在心底暗自焦急……
「觀主,如你所說的話,那有沒有甚麼好方法?」老王妃心下頗覺安慰,她一直就相信湘兒不是那種人……
「既然叫不出令媳的魂魄,又有人堅稱在王府內看過鬼魂……」他沉吟了一會兒,「不如貧道就試試另一種招魂術,看看王府里是不是真有不幹凈的東西,或者只是活人在捉弄人!」
「那就有勞觀主了!」眾人又退了開,凝神看著汪觀主做法。
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現場沒有甚麼變化,只是屋外天色更暗、風吹得更急……忽然,汪觀主小聲說了一句:「來了!」
只見前方剛才以水畫圓的地上慢慢形成一縷白煙,漸漸的,那陣輕煙形成一個透明的身影,飄浮在空中……老王妃驚喘出聲,驚惶地靠在兒子身上,楊嬸也臉色發自的直往楊伯身後躲。
「來者何人?」汪觀主沉聲發問。
地上旋轉的氣流停止了,大家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一個女子,全身臟污、披散著長發顯現在他們眼前……原來王府內真有鬼魂存在!
這是最令人驚恐的一刻!
鬼魂將模糊不清的臉轉向汪觀主這邊,讓和她目光相接的老王妃等人宛如被蟄到一般,不由得又退了一步;只有侯星甫鎮定的不動──她絕對不是湘兒!
亡魂忽然跪了下去,對著侯星甫一再磕頭,一邊口齒不清的說著:「奴婢該死!請王爺、老王妃恕罪……奴婢該死!嗚……」她邊說邊幽幽哭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鬼魂磕頭到底會不會痛,但瞧她這麼用力,也讓他們看了於心不忍;可是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究竟是誰,還有她為了甚麼事如此內疚?
「你是誰?為甚麼要我們原諒你?」既然認得他和娘,一定是府內的人。
亡魂輕顫的說:「奴婢是曾服侍過王妃的京琴……」
此言一出,戴總管和楊伯最是驚詫,仔細看向那個自稱京琴的亡魂……他們當然還記得京琴這個婢女,可是她不是失蹤好久了嗎?
沒有人注意到邱蘭玲聽到京琴這個名字時全身一顫,雙眼發直的握緊了蕊紀的手!
戴總管記得很清楚,京琴是在火災發生前幾天離開王府回老家的,沒想到一個月後,她鄉下老家的長輩託人前來查問,說為何沒了京琴的蹤影;當時他還為此和她的家人爭執不下,最後是賠了銀兩了事。
誰也沒想到,再次見到她,竟已陰陽兩隔,而且是這般凄慘的模樣!但是眾人明明親眼看見京琴坐車離開,她又為甚麼會死得不明不白,且陰魂不散地流連在王府之內?
「可是……」發覺自己的聲音啞得不像話,戴總管用力咳了一下,才勉強恢復正常的音調問:「你不是離開王府回老家嫁人了嗎?怎麼會……」
「是奴婢自己種下的果……奴婢起了不該有的貪念,才會死得這麼慘……」想到了過往,京琴不由得又傷心起來。
「說清楚點,為甚麼你會死在王府里?難道都沒有人發現嗎?」這晉王府雖大,但死了個人這麼大的事情會沒有人知道?
「奴婢……奴婢是死於王府當年的那場大火……」
這個答案遠遠出乎大家的意料!
「胡說!院內明明只找到兩具屍體……而且你不是早在火災前就離開王府了嗎?怎麼可能會死在那場火災里?」戴總管出聲斥責。如果她當真是死於四年前的那場大火,現場怎麼可能只找到兩具屍體呢?應該是三具才對!而且火災發生時京琴早已不在王府內,又怎麼可能會被燒死?
眾人都贊成戴總管的話,只有侯星甫和徐蒼愷而露期待!
如果京琴所說是真的,那麼在現場發現的兩具屍體中有一具就是她……那麼另一具會是誰?
「奴婢沒有胡說!當時奴婢的確離開了王府,但馬上又溜回來藏在柴房之中……發生火災的當晚,奴婢偷偷來到松露院,用迷藥熏昏了王妃和寶貝;奴婢正要離開時,卻不小心絆倒了,人也暈了過去……然後,火災就發生了……奴婢犯下這等滔天大罪,根本沒有資格輪迴轉世,更因為遍尋王妃不著,所以只能困在王府內做個無主的遊魂,四處飄蕩……」她掩面哭泣,怎麼也想不到自己一時胡塗所起的貪念,結果卻是將自己推入了死亡之地!
暫時忽略京琴回到王府迷昏湘兒的動機,現在侯星甫只想證明一件事,「如果真如你所說,你也死於那場火災,那麼為甚麼現場只有兩具屍體?」他說這話時,心口劇烈的收縮著、簡直快壓抑不住心中的期盼!
「那兩具屍體,一具是奴婢,另一具是……寶貝!」
再也止不住心中氾濫的狂想,侯星甫忙問:「你的意思是說……王妃並沒有死?她還活著?」
「稟王爺,王妃她……的確沒有死!」
侯星甫還來不及表示他的驚喜和疑問,就被一陣又尖銳的叫聲搶先……
「不可能!她早就死了,她不可能沒有死!」
邱蘭玲在蕊紀的攙扶下,經過疑惑不解的眾人,來到了侯星甫面前,哀切的說:「表哥,你不能相信這種事情!她也說表嫂當晚的確是在松露院里,怎麼可能其他兩人都死了,而她卻消失了?這是不可能的!」
不能讓表哥再對錶嫂起了思念,她好不容易才讓那個女人離開了表哥……相對於她的哀求,侯星甫的表情卻冷漠得讓人輕顫;他定定的看著她,她幾乎以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表哥看透了,包括那些沒人知道的事……她心虛地轉開頭,避開了表哥的眼神。
「你好像很有把握的樣子,為甚麼呢?」侯星甫低柔的聲音中包含著危險。
為甚麼她這麼篤定湘兒一定死了?他心中第一次對那場火災的起因產生了懷疑,這是他一直沒有仔細去探索的事情!
尤其是京琴,她為甚麼要再度回到王府來放葯迷昏了湘兒呢?還有,她一直口口聲聲說是自己起了貪念……莫非她是被人收買了?
依汪觀主所說,下人所看到的人影,也有可能是人裝扮的;有誰會這麼煞費苦心去布這個局?為甚麼?
他再一次疑惑的看著畏縮的主僕倆。
怎麼辦?邱蘭玲求助的望著蕊紀,希望她能想辦法──在眾人的打量下,她已慌亂得沒有主張了!
「王爺,小姐只是一時心急,所以……她不是有意的!」蕊紀握住小姐冷汗直冒的小手,把勇氣傳給她。
「是……是的,表哥,我只是……」邱蘭玲畏怯的想為自己辯解。
「表小姐,可惜事情沒有照你的計劃走……」京琴冷冷地說出這句話,讓眾人又是一震。
這話是甚麼意思?
邱蘭玲像被針刺了一下,拚命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她將臉埋在蕊紀的身後,想避開京琴的注視。
卻避不開眾人更加猜疑的眼光!
京琴不理會她的否認,按著說下去:「當初,你要我潛伏在王府內,伺機用藥迷昏了王妃,這樣就能得到一大筆銀兩……我身為王府的婢女。卻因一時貪心……如此欺主害主……天見可憐,王妃逃過了這一劫,而我這個欺主的奴才也受到了報應。
「你胡說!」邱蘭玲還是一直搖頭否認,即使她的心已經被懼怕所佔據,「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忽然,京琴若有所覺地看向合著的門,發出驚喜的叫聲:「王妃!太好了,奴婢總算找到您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驚疑的一同轉看向門,忐忑的等待著……門被打開了,站在門外的赫然是臉上包著白布條的席優欣!
「小欣!」楊伯發出不敢置信的叫聲!
侯星甫幾乎剋制不住心中的興奮狂潮;果真如同蒼愷所說,這是一個轉機!
京琴明明說是王妃來了,但出現的竟然是小欣!難道……小欣就是王妃?
廳中的人都驚駭不解的望著神色不太對的的席優欣,她好像有點茫然自己為何會出現在此;而且……她真的是王妃嗎?為甚麼他們竟看不出來?
「她就是小欣?」徐蒼愷看到她臉上包紮著布條,做了如此的猜測。
侯星甫還沒有回答,隨後又竄出了兩條人影──是侯熙頤和莞翠!
「頤兒!」老王妃不知如何是好,焦急的看著寶貝孫兒。
范青礬身形一躍,將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兩人挾到這邊來。
老王妃摟小孫子入懷后,才心有餘悸的問:「你怎麼還沒有睡,跑到這裡來了?」莞翠則被小欣的異樣和現場的詭異氣氛嚇得不知所措,仍舊挨著范青礬。
「因為我還不想睡呀!」侯熙頤對祖母解釋,「剛剛在房間的時候,小欣忽然像失了魂似的,自己一個人走了出來,所以我也跟著出來了。」
老王妃想讓旁人先將孫子送回房──畢竟還是個小孩子,不適合看這些神鬼之類的事。
但京琴又說話了:「王妃,請原諒奴婢一時財迷心竅,才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為,求王妃恕罪……」
席優欣怔怔地看著那像白煙一樣的透明人影在跟前跪了下去,哀哀切切的對著她叩頭請罪……她剛剛在快睡著之際,忽然感覺到好像有人在找她,而且找得很心急、很傷心,她在迷迷糊糊之下,被牽引到這個地方……她清楚地聽到這個人影叫她「王妃」,並對她說著她不了解的愧疚……她認識她嗎?
但……她真的不認識她嗎?
她對這個聲音感到非常熟悉,所說的一字一句都敲入了她的心中,也敲碎原本包裹住她心房一層又一層的薄膜……她不知道那是甚麼,但可以感覺得到,因為各種奇奇怪怪的影像隨著心的解放,將過去的記憶融入了血中,一下子就竄進了她的腦子,並慢慢在她腦海里起了變化……
「不可能!她明明死了!」邱蘭玲激動至極地喊,不理會大家對她投注的眼光;她不相信她沒有死,也不要別人相信這可笑的謊言!
京琴陰慘慘地對她一笑,「表小姐,她的確是王妃……我可以證明的……」
她轉向席優欣,輕輕的行個禮。「王妃,請恕奴婢無禮。」她揚手一掀,席優欣臉上所纏的白布條就自動斷了開來,一向被包裹住的臉清清楚楚的呈現在眾人的眼前──沒有眾人所預期的醜陋傷疤,他們所看到的是一張完美無瑕的臉蛋……姣好白皙的肌膚,清秀精靈的眉眼,還有紅嫩的雙唇……這秀麗的五官組合起來,明明就是晉王爺侯星甫明媒正娶的王妃──韓湘!
「哇!」邱蘭玲在看清楚眼前這個人的臉后,慘叫一聲倒退了好幾步,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混沌的腦海中只有一句──不可能!韓湘絕對不可能還活著!
「京琴……」席優欣不由自主的叫出這個名字。
「王妃!您認得奴婢了?」京琴驚喜的抬頭看著她。
看著京琴欣喜中包含著愧疚的表情,席優欣奇異地將這個名字和其他的事物慢慢連接起來──是的,眼前的人影正是京琴,而這些年來,她好像做了一個以為永遠都無法醒過來的夢……她不理會眾人驚喜交加且摻雜著不信的眼神,走到范青礬的身前,看著他輕輕的說:「你是青礬。」
她再看向老淚縱橫的戴總管和楊伯夫婦,「戴總管、楊伯、楊嬸……」
「王妃……」三位老人家淚流得更急了。
「還有婆婆……」她抱住了滿眼不相信的老王妃,同時輕撫同樣錯愕的侯熙頤,「還有小頤兒,我的兒子……」
她轉身看著深情款款的看著她,眼眶早已蓄滿了淚的侯星甫,緩緩的走近他,伸出雙手撫上了他滄桑的臉,「你是星甫,是我的丈夫……」
侯星甫再也忍不住抱住了睽違四年之久的人兒……她終於又回到他身邊了!
被抱在懷中的她仍喃喃像在背誦一般:「而我是兵部尚書韓清苓的第三個女兒,晉王爺的王妃,我叫……韓湘!」
她終於全部想起來了!
她眼光一反無神,推離了丈夫的溫暖懷抱,冷厲的看著相擁在一起,驚懼地看著她的邱蘭玲主僕。
她很慢很慢的走近,恨恨地瞪著她們,「就是你們害死寶貝,還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子!」記憶如潮水般向她湧來,她耳旁還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寶貝凄厲的尖叫聲,以及火燒在她身上的灼痛……她轉向楊伯,哭道出她的歉意,「楊伯,都是我,是我害死寶貝的……要不是我當天將寶貝留下來陪我,她也不會……都是我害的……」
侯星甫不忍心的由背後圈住了哀凄欲絕的她,安慰地輕拍哄著。
「星甫,是她們……」她轉過身面對丈夫的柔情注規,要把塵封的悲傷、無助及憎恨一起發泄出來!「她們不但害死了寶貝,還有我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湘兒,你是說……」他訝然無法成言。
她點頭,「我是那晚才發現的,本來想等到隔天你回來就告訴你的,誰知道……」
四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失去的已經夠多了,沒想到他真正失去的遠比他知道的要多上更多!
懷抱著哭得柔腸寸斷的愛妻,侯星甫冷冷的眼光拋向了邱蘭玲主僕。雖然還不清楚一切的前因後果,也不明白為何湘兒會安然無恙的回到他懷裡,但可以確定的是,邱蘭玲就是那場火的始作俑者!
驚懼的兩人被眾人不解、不屑的眼光看得更為心慌;邱蘭玲尤其不能忍受表哥投給她的眼光,那有如兩把刀子在凌遲著她的心!她失措地看著侯星甫,出聲為自己辯解:「表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成為被你所擁抱愛憐的人呀!我只是希望……你能回頭來看看我……」她愈說,侯星甫的眼光就愈冷、愈不屑。
她終於受不了的搖頭哭叫,「不要那樣看我!」
她並不是為了得到意中人這種無情冷厲的眼光,才做這一切的!
侯星甫萬般溫柔的擁緊了懷中的人,卻用比冰還冷的聲音交代:「將她帶下去!」
心知一切無望的蕊紀順從的將陷入昏迷的邱蘭玲扶住,心中充滿了哀凄。到頭來,小姐還是白費了心機!
她毅然將小姐扶回房休息,再也沒有回頭望一眼在場的人──她的未來與小姐同在!
廳中一片寂靜,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震住了眾人的心神,怎麼都想不到會出現這種戲劇性的變化!
情緒略微穩定的韓湘抬起淚痕斑斑的臉蛋,回頭看著仍跪在原處的京琴,她移步走向她,輕輕的間:「這些年來,你一直都在王府內徘徊?」
「是的……」京琴羞愧的不敢抬頭看著昔日一向待她寬厚的主人。
「當初你因一念之差而害了自己和寶貝……你最對不起的是楊伯夫妻,如果他們願意原諒你,我就不再計較。」
她今天還能站在這裡,是她的幸運。只是可憐了她未出世的孩子,還有丈夫為她忍受了四年的思念之苦。
楊伯夫婦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他們失去了唯一的愛女!
京琴轉而面對淚眼相望的楊伯夫婦,請求他們的原諒,「楊伯、楊嬸,是我不好,害了寶貝,請你們責罰我吧……」四年來,她一直困在晉王府內,寶貝早已投胎轉世,徒留她一人在這裡徘徊,進退兩難。
「你……你……」楊伯想說甚麼,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人都已經死了,再多的責備又有甚麼用?套句他們夫婦四年來一直安慰自己的話──那是寶貝的命!
他和老伴相視一眼,握住了彼此的手互相安慰,然後轉身面對汪觀主,「觀主,就勞煩您為她指引明路吧!」
四年來只能在王府內飄蕩,再多的過錯也可以抵銷了……
「楊伯、楊嬸……」京琴沒想到楊伯竟然這麼簡單就饒恕了她所犯的過錯,還要道長為她引渡……她一再的叩頭謝恩,「楊伯、楊嬸,謝謝你們的寬宏大量!若有來世,京琴絕對會做牛做馬,以答你們的大恩……」
「你走吧!」楊伯揚揚手,不想聽她再說下去。
低泣的京琴輕輕飄起,再一次對眾人行禮叩別,靜靜的等著汪觀主施法。
汪觀主在一切都準備好之後,喃喃地念起了咒語……只見京琴的身影愈來愈淡,終於消失在大家的面前。
韓湘偎在丈夫的懷裡,強支撐住的精神威脅著就要崩潰。短短一個晚上,她卻重新經歷了四年前生命將結束前所感受到的愛與恨!
「爹,小欣她……真的是娘嗎?」侯熙頤拉拉父親的衣服。他心裡的感覺不是厭惡或者嫉妒,而是……不敢置信,再加上意外。
侯星甫低頭給了兒子一個溫柔的笑容,「頤兒,她的確是你娘,只是她暫時離開了我們;但她又回來了,以後我們一家人終於真正的團圓了!」
今晚大家猶如做了一場夢;原本是一場簡單的法事,結果引出了未死的王妃,而一向給眾人柔弱感覺的表小姐,居然是四年前那一場火災的主使者……了結了一件心事的韓湘,再也支持不住的偎在丈夫熟悉溫暖的懷抱中沉沉入睡,遠離了眾人的討論;不過等她醒來時,勢必要揭開四年前的傷口,以及她究竟是如何逃過那一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