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翌日晨曦,鳥語啁啾。
晨氣間夾雜著一股昨晚清露,伴隨風兒從窗欞悄悄瀉入,吹起芙蓉帳的一角。
初春的早晨,還是有些冷。
寒意頑皮的攀上她的肌膚,似乎也有意無意的,驅趕猶殘存在她體內那股燥源。
綉妍睜開翦翦秋瞳,好不容易以肘支起自己的上半身,環顧室內。但映入眼帘的,卻是一片陌生景象。
一陣不陌生的疼痛,又從她的頭部蔓延開來……
這裡是哪兒?她又被帶到什麼地方了?
依稀記得,張慶迷昏她之後,整個人隨即失去意識。
直到她被人用水潑醒后,才知自己被賣到妓院。
原本她抵死不從,拔腿想跑,瞬間就被幾名大漢制服,教她插翅也難飛,老鴇見她頑抗,索性再將她打暈,喂她喝了媚葯。
在被灌下媚葯前,只聽她說:「喝了這東西后,看你到時還不乖乖在床上,張開大腿躺著!」
後來……媚葯發揮作用,她只覺渾身燥熱……
隱約間,那日救了她的男人,彷彿曾經出現過,然後……她還……還對他做了什麼……瞬間,她感到臉紅心跳,自己好像作了場……春夢。
但為何她身上的衣服,仍完好如初?
難道,那真的只是一場虛無瓢渺的夢?那麼此刻,她又身在何方?
「醒了?」
一個冷戾的男嗓,劃破沉寂的廂房,也驚嚇到剛蘇醒的綉妍。
項逸天頎長的身影落人她的視線,她驀地一愣。
「啊!你……真的是你……我不是……不是在夢裡?」看他進逼的嚴峻臉孔,她語不成調的驚呼。
為什麼他會出現呢?他不是已經拋下她了嗎?
綉妍連忙起身掀開棉被,錯愕地道。
「你知道你被人下藥,然後賣到妓院了嗎?」他並不理會她的訝異,只是不疾不徐的向她開口陳述。
「那麼,昨晚……」她腦海中,與他耳鬢廝磨的殘缺片段都是真的了?
天哪!她好想找個洞鑽進去!
雖然失去記憶,但女子該謹守的禮教她還曉得,而她,竟這麼大膽的跟個自己夫婿以外的男人在床上纏綿……
更何況,她還不知這男人到底是誰?
「放心,昨晚你那副德性,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有胃口碰你。」項逸天看著她的反應,冷然回答。
其實他隱瞞了部分事實,不過昨晚他自己雖然也是煎熬難耐,但還不至於乘人之危。
閱女無數的他,只把她當下的羞赧,視為做作的表現。
「難道你又救了我……」她瞅著他低喃,為什麼這男人,總是三番兩次地在她危急時候出現?
「叩叩——」恰巧門板上傳來一陣剝啄。「項公子,您可醒了?」是史嬤嬤的聲音。
「有事嗎?」項逸天上前開門。
「昨兒個給您的那姑娘,還滿意嗎?」史嬤嬤向他使了個神色。
項逸天沒馬上回答,僅回頭睨了眼坐在床沿上的人兒,而後才緩緩開口:「差強人意。」
史嬤嬤一聽,誤以為項逸天對綉妍昨晚的表現不甚滿意,於是叉著腰,氣呼呼的走進門,見到倉皇站起的她,便毫不留情地上前招呼。
「好哇,我分明要你好好伺候這位大爺的,你居然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別忘了你被你哥哥賣來這兒,就別當自己是什麼大家閨秀!」
史嬤嬤邊數落著,邊不忘掐她細嫩的手臂,疼得她幾乎要飆出眼淚。
「好疼。我、我是被人陷害的……」綉妍一邊問過老鴇的獠爪,一邊想往項逸天的身邊躲去。
無奈他始終淡漠的目光,讓她心涼泰半。
門外,也漸漸聚集恰巧路過,而停下來看好戲的丫環、花娘,還可隱約聽見她們的嗤笑聲。
「我管你是不是被人陷害?總之,有人收了我的錢把你賣到這,你今後就是咱們百花樓的人了,別現在給我裝矜持,等你接了客,嘗到甜頭后,叫你走你都捨不得呢!」
史嬤嬤在這行混夠久了,青樓女子的心態她也了解,只要拋得開尊嚴,錢自然賺得心安理得。
「不……我不要接客……」要她在這煙花之地袒胸露背,伺候男人,說什麼她都做不到。
「不要?有本事等你攢夠了錢,再替自己贖身羅!少說也要八千兩。」
唉,每回百花樓一有新進的花娘,總會演上這麼一段,她倒也不以為意,乾脆一次直截了當說明白。
「我可以一輩子為奴為婢,但求你不要讓我賣身……」她楚楚可憐的道。
「想都別想!」史嬤嬤耐性漸失,嗓音不禁提高。「待會還有城東的柳公子要來,到時你就看著其他姐姐們,怎麼伺候各位大爺!阿望,把她給我帶下去。」
語畢,便有一名胖大漢進來,遵照老鴇吩咐,準備將綉妍押下去。
她哀求的眼神,再次望向從頭到尾,始終不發一語的項逸天,彷彿在說:
救我!
項逸天心一凜,隨後,他只聽見自己這麼開口了——
「贖她要多少錢?」
www.xunlove.comwww.xunlove.comwww.xunlove.com
官道上,春暖花開,鳥語鳴脆。
一匹駿馬徐徐前進,其上載著一男一女。
綉妍到現在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此刻身邊的男人救出了妓院。
這男人教她猜不透啊!
原先還一副嫌棄她的樣子,到最後仍是替她贖了身。
當時,她尾隨著他,離開百花樓不久后——
「公子,我們現在要去哪?」她問。
「你還是記不得以前的事?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他沒有回答她,反問道。
她搖搖頭,不知為何,對於恢復記憶的事,她並不熱中。「但我這條命是公子您救的,我願意作牛作馬報答。」
「當我的侍妾,乖乖替我暖床也願意?」他突地勾唇,邪佞說著。
瞬間,一陣紅霞飆上她雙頰。
雖然她求他替自己贖身,就是為了保持清白,但他若要自己當他的侍妾,她又有什麼選擇?至少比在青樓,讓來來往往的男子糟蹋來得好。
而且……
「項公子先是救了我,現下又贖了我……我、我已經是公子的人了,若公子真要我,我也願意……」她低喃道。
孰料,他眸光一黯,伸手攬住她的纖腰,將她鎖在自己懷中,而後道:
「如果今天救你的是別人,你也會這麼說嗎?你對男人一向都這麼大膽不知廉恥?」
他看著她的眼神轉為複雜,這些話好像是在對她說,卻又好像不是。
「我沒有,請你相信我……」被他狂烈的氣息壓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她以僅存的氣力為自己爭辯。
「跟我回京。」瞬間,他拉回自己的思緒,說話的同時,眸子冷得毫無溫度,仿若千年寒冰。「不要問為什麼。」看她眸中隱約閃過不解的光芒,項逸天先回答她了。
綉妍只是點點頭,把所有的問題暫時壓下,卻在心裡偷偷的想識要跟著他就對了。
雖然這人不見得待她很好,看她的眼神也總是夾雜著矛盾,但他一次又一次的救她,著實讓她覺得好有安全感,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是失憶后的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啊……
就這樣,她跟著這男人一起上路。
官道上,一匹黑鬃黝亮的駿馬,負著他們兩人,正閑適的往京城方向而去,達達的馬蹄聲,聽起來很規律。
馬鞍上的綉妍,面對項逸天沉默,教她始終不敢吭聲。
只是,自身後傳來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竟讓她感到自己中斷的記憶與生命,得到延續的力量。
驀地,馬兒腳步一停,止住了她的胡思亂想。
耳畔只傳來他醇厚的嗓音。「前頭有個湖,先下馬休息一下。」
「好……」她乖巧的點頭應允。
隨後,只見項逸天先躍身下馬,卻把她一人留在馬上。
尷尬的她不知怎麼開口,但見他遠去的背影,她只好自己困難的、七手八腳爬將下來。
只是,突然一個重心不穩,順勢慘跌泥濘之中……
「啊……」她最後是下馬了,但,也換來滿手滿腳的臟污與……疼。
一聽見她的叫聲,項逸天立即飛奔到她身邊。
「笨蛋。」只見他滿臉怒容,活像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蠢事。
綉妍心下一急,連忙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馬兒太高,所以……我才……」
她好怕,怕他因自己的笨手笨腳而撇下她;天下之大,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
她的羞澀和笨拙,他都看在眼裡,但她的長相,卻讓他無法不聯想到另一個女人。
會買下這個女人,是因為她可以當成他「擋婚」的棋子,至於要得到他的心,就要看她有沒有那個能耐。
是以,他收回了方才因她落馬,而心生的不舍與莫名的憐惜。
「那邊有水,自己去清洗清洗。」他沒有扶起她,只把方向指給她。
綉妍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對這男人唯命是從,最終還是強忍淚意,逕自邁開步伐到湖畔清洗。
好疼!
當傷口一碰到水時,痛楚自她肌膚蔓延開來。但她始終咬緊牙,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正當她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清洗傷口時,卻一個不小心,讓藏在衣袖裡的手鐲掉了出來。
「撲通——」鐲子順勢掉進波光碧綠的湖中,一下子不見蹤影。
綉妍頓時一驚,那是她與過去唯一的線索哪,倘若掉了,她將來要怎麼證明自己的身分?
「我的鐲子!」她絲毫沒顧慮到自己是否識水性,想也不想便跳入湖中。
隨後,果然傳出一聲喊叫:「救——命——啊——」
www.xunlove.comwww.xunlove.comwww.xunlove.com
樹蔭下,燃著幾根木柴的火堆旁,正坐著渾身打顫、一身濕透而努力取暖的綉妍,旁邊則是始終沒有笑容,同樣也是一身濕的項逸天。
「對不起……」好半晌,整個人縮在一起的綉妍,這時才艱難的擠出了這句話。「也謝謝你……又救了我……」
「我只是不想看見有人在我面前死,晦氣!」
這笨女人,不就一隻手鐲嗎?
難道她怕他堂堂一個王爺,還買不起給她嗎?
項逸天睨她一眼,在心中暗斥。
彷彿看穿了他的嘲弄,她只是低喃道:「你不明白的……那手鐲對我很重要,或許我以後要找到我的家人,完全就靠那隻鐲子了。」
他怎能理解她失去記憶后,那份糾纏著她的失落與無助?
即使她不願離開他,但倘若她哪天憶起過去,或和家人重逢,她必然重新披上鳳冠霞帔,那不是她能選擇的啊……
只是一想到那不知名的夫君,她為何始終感受不到,任何身為新嫁娘的喜悅?在失去記憶前,她是否也如現下這般,極力厭惡這樁婚事?
看她落寞空洞的眼神,一想到她可能隨時會離開他,在強烈佔有慾的作祟下,他又像宣示所有權般,冷冷的道:「記住,你是我的人,若沒我的允許,哪也不能去!」
「我從沒忘記我是你的人,沒有你的吩咐,我決計不會離開你的……」綉妍緊咬唇,用力搖頭。
她是他的恩人,她從沒忘記過,為何他一直不肯相信自己呢?
她的話,莫名的讓項逸天感到心安,他卻也同時察覺到自己反應過度。
項逸天起身離開,他沒忘記這女人多麼容易帶給他麻煩,和……隱約的怒氣。
抬頭一看,原本晴朗的好天氣,竟瞬間轉為絲絲細雨,而後,豆大的雨滴隨著烏雲密布,開始打在兩人身上。
屋漏偏逢連夜雨,正是此刻他們兩人最佳的寫照。原先快要烤乾的衣服,又瞬間被無情的雨勢浸透。
「跟你在一起,准沒好事!」』不知怎麼,自己的翩翩風度在遇上這女人後,完全流露不出來。
「對不起。」這句話,彷彿已經成了她的口頭撣。
對於自己成為他的累贅,她也感到困窘難堪。
他不再理她,只是一蹬,先躍上馬背。「把手伸出來!」
「嗄?」她抬眸望著他,依稀記得自己好像曾經站在馬下,這樣看著他過……
「把手伸出來,別再讓我說第二次!我要趕路,沒時間跟你磨磨蹭蹭!」
他的暴吼,打斷了她凌亂的記憶,下意識的怕他丟下她不管,綉妍索性急忙把手伸出。
頃刻間,她只感到自己的身子突然騰空,等她意識過來,發現自己已安全的落在他身前。
「謝謝……」綉妍感激的說著,但發覺項逸天陰黯的臉色,還以為他仍在氣自己為了一隻手鐲跳入湖中,最後也害他一併遭殃,而道:「對不起……」
「你除了說這兩句,就沒別的了嗎?」笨蛋果然是笨蛋!
「我……對不起……」
「還說?!」他的忍耐幾乎要決堤了,他是發了什麼瘋,才把她帶在身邊?
「對……」一犯錯,就習慣性的把道歉掛在嘴邊的綉妍,在看見他眸中迸射出幾乎要殺人的目光后,終於住口。
就這樣,兩人一馬,在紛飛的大雨中,伴隨閃電雷鳴,經過了半個時辰后,最後到達官道上的驛站。
此刻,也已日落西山,天幕一片暗黑,星子也紛紛隱去。
兩人換好乾凈衣裳后,恰好先前受他命令,暗中搜羅百花樓的人口販賣,逼良為娼罪證的虎瑞,也已趕來。
「稟王爺,張慶和史嬤嬤一干人等已經嚴格查辦。」
「很好,那我們明天再繼續趕路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