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妮琪。」

雪特吠叫起來，對著尹峰齜牙咧嘴，還作勢想撲上去咬他。

拉住雪特，孫妮琪驚訝的睜大眼睛，「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尹峰努力裝出一臉黯然，「我失去一切，俱樂部沒了、房子沒了，什麼都沒了。」

他渾身緊繃，等著孫妮琪的嘲笑、打擊。連前女友們都這樣對他了，潑辣的妮琪想必會更瞧不起他吧？

孫妮琪打量尹峰的樣子，這才發現，一向衣冠楚楚的尹峰，現在居然只穿著一套樸素的白色休閑服加上皮夾克，向來神采飛揚的俊臉換上失意、憔悴，人中還有未利的胡碴。

要是再骯髒一些，看來簡直跟流浪漢沒什麼兩樣。

他失去一切了？所以才這麼失意？孫妮琪看他這個樣子，心裡居然泛起一絲不舍。

默默與他對望著，孫妮琪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呃……要不要進來坐坐？」她遲疑的微笑，為他敞開大門。

尹峰大吃一驚，她居然邀自己進屋？他現在……

可是一無所有的尹峰啊!

雪特低低咆哮，知道自己的散步時間被剝奪了，怨恨的又對尹峰吠叫幾聲。

進了屋裡，尹峰注視孫妮琪為他倒水的動作，心裡越來越疑惑。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孫妮琪端著杯子掩飾心裡的衝擊，見到尹峰這樣，真的讓她好難過。雖然她根本不懂，自己為什麼會為這個男人捨不得。

尹峰一愣。說真的，放出假消息到現在，孫妮琪是第一個關心他將來的女人。

「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他再次強調。奇怪，她怎麼沒有嘲笑他？

「我知道。」孫妮琪輕輕柔柔的說，對他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你還年輕，還有機會再站起來的，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她相信他有能力？還溫柔的安慰他？

尹峰更困惑了，這是她第一次對他微笑，美得讓他心悸、讓他心醉。

怎麼，她居然不得意洋洋的說他活該嗎？

「你不嘲笑我？自大傲慢的尹峰也有今天？」他提示。

孫妮琪看到他不可置信的表情，噗哧笑了出來。「你怎麼好像恨不得我嘲笑你的樣子？」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你等等。」

過了幾分鐘，孫妮琪回到客廳，遞出一疊鈔票給他。

「這是兩萬塊，我現在身上沒什麼錢，先給你應急。總要先找個地方住下來，才能好好思考將來的事。」

尹峰傻了眼，瞪著手上薄薄的紙鈔。「你借錢給我？」

「是啊，你不是說你沒地方住？先借你應應急。」孫妮琪笑了起來，「不要一臉驚訝，我又不是要給你，只是先借你而已。」

一下子，尹峰的男性自尊蕩然無存，他沒想到孫妮琪不但沒有嘲笑他，居然還借錢給他。

「我來這裡不是要跟你借錢。」他漲紅了俊臉，這輩子沒這麼尷尬過。

孫妮琪不在意的揮手，「人都有遇到困難的時候，你不要想大多，再婆婆媽媽就不像尹峰了。」

他在她眼中，究竟是什麼模樣？尹峰很想問，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望著孫妮琪微笑的模樣，衝動的握住她的手，激動莫名。

「妮琪……」

孫妮琪不自在的抽回手，白皙的臉蛋浮一兩朵紅雲。「你別想人多，我幫你沒別的意思，大家都會這樣做的。」

不!不是大家都會這樣做的!尹峰深深凝望她，此時，驚覺有些模糊、無以名狀的東西在胸中滋長。

原來，她潑辣的表相中，居然藏有一顆這樣柔軟的心？

他為什麼這樣看她？孫妮琪瞥他一眼，緊張的站起身，「那……就這樣了，我送你出去。」

到了門口，孫妮琪衝動的開口：「有空你可以來我們家吃飯。因為……因為我還欠你半個月的晚餐，我不喜歡欠債。」

尹峰的表情更深沉了，他幾乎可以發誓自己腦筋不正常了，因為他居然覺得，此刻紅著一張粉臉，期期艾艾的說著話、好像怕他誤會什麼的孫妮琪……

實在是……

有點可愛。

尹峰當然沒有拿那兩萬塊，可是，他開始天天到孫妮琪家吃晚餐。

他帶著全新的眼光，想看看在潑辣跟尖牙嘴利下的孫妮琪，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

他總是四點到她家，這個時間，是她帶雪特散步的時間。他見到她溫柔的摸雪特的毛，帶著它奔跑，臉頰因為運動而笑得紅撲撲的。

當然，雪特還是跟他八字犯沖，孫妮琪每次見到雪特想咬他，就會板起臉來訓斥雪特一番。見到孫妮琪認真的跟一隻狗訓話，尹峰總覺得想笑。

不過雪特倒像真聽得懂似的，被罵過之後總是垂頭喪氣的窩回籠子里。

五點，她回家做飯，在廚房愉快的哼歌，輕柔的嗓音每每聽得他入迷。

六點，孫安琪回來；六點半，準時開飯。

飯桌上，孫妮琪總是殷殷關切孫安琪的生活起居、工作順不順心，叮嚀她要記得吃維他命等等，溫柔的聲音跟開朗的笑聲讓他如沐春風，這才知道，原來她也能這麼溫柔。

飯後，她能幹利落的收拾完后，會窩在房間整理關於新食譜的Idea。

一個星期下來，尹峰終於明白自己對她成見過深——孫妮琪不但工作認真、照顧孫安琪跟一狗一貓更是無微不至。

時髦美艷的外表跟得理不饒人的言談之下，竟藏著一個一百分的好女人!

她甚至幾乎足不出戶，整個心神都放在家人跟工作上。

這天，尹峰坐在客廳，望著孫妮琪一邊吃水果，一邊溫柔的摸法克的毛，看它舒服得從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尹峰突然希望自己成為法克，能夠得到她的輕憐愛撫。

「你看什麼？」孫妮琪注意到他熾熱的視線，心跳不禁加速，瞪著一雙大眼睛質問。

「我不知道原來你也可以這麼溫柔，以前完全看錯你了。」

孫妮琪一愣，說不出話來。

尹峰情不自禁，緩緩靠近她，伸手撫摸她柔嫩的臉蛋，定定的望著她迷惘的表情，緩緩低下頭，吻住了她。

孫妮琪沒有閃避，也沒有掙扎，在他把自己攬入懷中熱吻時，只是輕顫一下，然後輕啟雙唇迎接他。

這一吻撩起許多隱藏許久、曖昧不明的東西。

熱吻一個接著一個，空氣灼熱起來，沙發上的兩人，動作越來越限制級。當孫妮琪幾乎就要全面棄守的時候，不解風情的門鈴一響——

像偷情似的，孫妮琪迅速推開尹峰的魔掌，紅著臉慌慌張張的扣好衣服扣子。

尹峰毫不掩飾自己的挫折，他大聲嘆息，很想砍了外頭那個不識相的人。「會是安琪嗎？」

她搖頭，「安琪有鑰匙。」瞄他一眼，臉更紅了，推推他的肩膀，「扣子扣好，還有，不要一臉……一臉……」

「欲求不滿？」尹峰好心的接話。

「不理你了！」孫妮琪氣惱的跺腳，在他的笑聲中前去開門。

「妮琪!」門一開，葉悅萌便熱情的給她一個擁抱，「怎麼這麼久才來開門啊？」

孫妮琪差點噎著，做賊心虛的敷衍過去。「呃……有點事。」帶上門，望著他一身女裝，看來又穿新衣服來展示給她看了。

「妮琪，你看我穿這樣漂不漂亮？」葉悅萌等不及到屋裡，就在小庭院中轉了一圈，連身裙揚起美麗的弧度。

「很漂亮。」孫妮琪讚美著。小萌的審美眼光確實不錯，粉嫩黃色加上蕾絲，確實是美極了，頭上還戴了頂相稱的軟帽。

雪特聞到熟悉的味道，興奮的汪汪叫起來。

「雪特!」葉悅萌走到狗籠前，困惑的問：「妮琪，你怎麼把雪特關起來？」

把雪特關起來是因為它不喜歡尹峰……啊!孫妮琪呼吸一窒，「小萌，我有客人……」啊!來不及了——

葉悅萌進到屋裡，訝異的瞪著沙發上怡然自得的男人驚呼：「你不是俱樂部那個先生嗎？怎麼會在妮琪家？」

孫妮琪很想昏倒，她帶上紗門，望著屋裡的一男一女……不，是兩個男人面面相覷。

這女人的聲音怪怪的，有些沙啞。

尹峰眯起眼睛，眼前女人高瘦白凈，留著一頭長發，穿著流行時裝，看起來……有點眼熟，可是他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女人。

「你是……」

「他是小萌，上次在俱樂部見過的。」孫妮琪說。尹峰對小萌有著莫名的敵意，現在知道小萌扮女裝，不知道會怎麼說他？

孫妮琪來到葉悅萌身邊，準備捍衛好友的自尊。

「對啊，你認不出我啦？」葉悅萌心中竊喜，認為自己今天的打扮太過美麗，帥哥才會認不出他。這一聽，尹峰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這是那天那個娘娘腔？妮琪的男朋友？

可娘娘腔是一回事，他……他怎麼會穿女裝呢？

尹峰張口結舌，仔細一看，這才發現眼前女人的喉嚨有喉結，臉上還有胡碴……

「小萌是同志，穿女裝是他的興趣。」孫妮琪輕描淡寫的解釋，見到尹峰傻兮兮的表情，忍不住微笑。

「同志？」尹峰重複。瞪向高瘦女人……不，是高瘦男人，質問道：「你不是妮琪的男朋友？」他還耿耿於懷那天兩人的親密態度呢。

葉悅萌翻個白眼。帥哥怎麼會這麼遲鈍啊？妮琪就說他是同志了へ。「我跟妮琪是好姐妹。」我勒!「好姐妹」？再無異議，這個男人肯定是同性戀。尹峰荒謬的笑了出來。

老天，他居然在吃一個同志的醋？

原來，這就是妮琪之所以會跟他交朋友的原因，原來小萌居然是同志!

「他怎麼在這裡？」葉悅萌轉頭問孫妮琪。

「我們在交往。」尹峰搶先回答。

孫妮琪不禁瞪大眼，「你怎麼……」

葉悅萌驚呼，重重拍了孫妮琪的肩，差點讓她岔了氣。「討厭啦，你怎麼沒告訴人家？」

孫妮琪拍拍胸口順著氣，還來不及說話，卻見到尹峰站起身，攬著葉悅萌的肩往門口走。

「她改天會跟你說清楚，現在我們有點事要忙，不好意思，不送了。」

葉悅萌被帥哥摟在懷中，心兒小鹿亂撞，臉紅得像猴子屁股，直到被送至門外還暈陶陶的。

尹峰走回屋裡，心情愉快。

原來小萌是同志，這麼說來，他根本不是妮琪的男朋友。

「你怎麼可以胡說八道？」孫妮琪又羞又氣，他這樣急著把人趕走，根本是明白告訴小萌他想……他想做什麼！

「我哪有胡說八道？」尹峰理所當然的攬住她的纖肩，低頭邪氣的說：「你騙我，他根本不是你男朋友。」

「騙你又怎麼樣？誰叫你那天態度那麼惡劣。」

「因為我嫉妒他。」他一把抱起孫妮琪。

孫妮琪嚇得尖叫，慌張的攬住他的脖子。

嫉妒？尹峰會嫉妒？嫉妒她跟小萌嗎？

到了房間，尹峰將她放在床上，低頭看了半晌，看得她頰生芙蓉。

「我不要跟你……唔……」孫妮琪被吻得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噓，別說話，讓我好好地愛你，你的『指導老師』只能是我，沒有別人……」

孫妮琪牽著雪特漫步在公園裡，對公園的景緻視而不見，腦里一直想著尹峰。

她為什麼會在乎這個男人呢？她自問，卻找不出答案。

這一生，她最討厭的就是英俊多金的男人，尹峰雖然變得一貧如洗，總還是英俊的男人，為什麼她會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來家裡，甚至讓他爬上她的床？

孫妮琪將繩圈解開，讓雪特去追逐其他同伴，一個人順著石徑漫步，兀自冥想著。

尹峰這個男人，既傲慢又自大，幾次見面非要跟她吵上一架才甘心，照她看來，肯定也是風流成性。那麼，她為什麼還讓他跟自己越來越親密？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雖然之前他們總是在吵架，可是時一些小動作，卻讓她覺得他是個體貼的人。

現在他們再也沒吵過架，尹峰甚至會在廚房幫忙，還會幫她做家事，不再大男人的說這些是「女人的工作」，雖然他實在是有夠笨手笨腳的。

下午來她家，晚上……有時甚至隔天清晨才離開，她知道尹峰目前不可能有其他女人，他似乎也很喜歡跟自己在一起，至少他夜夜都很熱情，孫妮琪紅著臉想著。

他到底是抱著什麼心態跟她來往？他生性驕傲，不是靠女人生活的小白臉。這點也很奇怪，他說他一無所有，卻不拿她一毛錢，甚至還常常自掏腰包幫忙買東西？

而自己呢？又為了什麼讓他融入自己的生活？孫妮琪越來越困惑了。

走呀走的，她不知不覺走到公園外圍，見到有輛捐血車，還沒來得及上車捐血，卻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尹峰？」

尹峰捂著手臂下車，俊逸的臉龐亮了起來，「你怎麼在這裡？」

「帶雪特散步。」孫妮琪瞪著他，「你怎麼在這裡？」

「捐血啊。」這不是很明顯嗎？「我正要去你家，剛好見到這輛捐血車，最近不是在傳血荒嗎？就順便來捐了。」

「你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她衝口而出。

這是什麼意思？尹峰眼睛一眯，語氣危險的問：「為什麼這麼說？」

這時，雪特跑來找女主人，示威的對尹峰咆了幾聲后，便安靜的跟著孫妮琪的腳步走回家。

「告訴我。」他堅持想知道。

孫妮琪懊惱自己的失言，又找不出漂亮的借口敷衍過去，最後嘆了一口氣，「你就是不像會捐血的人嘛，你自大傲慢、脾氣差還大男人主義，很難想象你會做這種事。」

她的坦白讓尹峰臉上肌肉控制不住的抽動，著惱的瞪著她。原來在她眼中，他是個這麼差勁的人？

進了門，孫妮琪才剛把雪特拴好，就被尹峰一把抓住，低頭狂野的吻住……

一吻過後，她臉頰燙紅，嗔道：「做什麼啦。」

「在你眼中我真的那麼差勁？」尹峰陰鬱的問。

孫妮琪失笑。尹峰是個大男人，會因為她一句話而傷心？可是看到他認真的表情，害得她不安起來。

「沒有沒有，我只是順口說說罷了。」她安撫著。

將她壓在牆上，尹峰低頭看著她嬌弱的模樣，再度開口：「你需要我嗎？」

孫妮琪有些愕然。好奇怪的問題，他今天是怎麼了？「為什麼這樣問？」

「告訴我。」他相當堅持。

需不需要他？孫妮琪自問，認識到現在總是吵吵鬧鬧，如果有一天他不見了、離開了……

心一震，她不想在乎他，可是……

「嗯。」她輕輕點頭，黑白分明的眼眸盯著他的，這才見到他褪去陰鬱的表情。「為什麼這樣問？」尹峰居然臉紅了？孫妮琪幾乎以為自己眼花。這樣一個大男人居然會臉紅？

「你曾經說過你不需要男人，我希望你需要我，我希望成為你惟一需要、惟一在乎的男人。」

噢！這下換孫妮琪臉紅了。她不記得自己說過這話，倒是尹峰，幹嗎用這種曖昧的口氣說話啊？害她幾乎以為他是在對自己示愛。

「我是嗎？」尹峰確認，扶住她的肩頭。

孫妮琪望著他像小男孩一樣急切的臉龐，心頭有某些東西似乎叫囂著要冒出來，可是她還沒有勇氣對自己承認。

於是，她主動湊上自己甜蜜的唇，堵住了尹峰急切的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