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身上裹著毛毯，孟聽瑤興奮的蜷縮在電腦前的舒適高背椅中，津津有味的看著原稿。
「寫得太好了，至俊，你是天才，絕對是天才。」她一直誇獎他。
「一個被你遺棄的天才。」
沙發里的某人動動嘴角，近乎自語地說。
他不懂這個女人的腦袋是麵粉還是漿糊做的，怎麼可以一邊說著不要回到他身邊，一邊誇得他飄飄然的快飛上天？
不等她回答，他就起身離開了書房，或許她看得太專註了，所以根本沒發現他離開，也根本沒聽到他回答了她什麼。
不一會，他回來了，手裡端著一個馬克杯，他走近她，把馬克杯擱在桌上。
「是熱可可，趁熱喝，喝完再吃一包葯。」
熱可可——她少女時期的最愛。
「謝謝～～」拿起熱騰騰的可可連啜了好幾口，孟聽瑤努力不讓心中盈滿的感動表現在臉上。
他還是對她這麼好。
當年他常泡熱可可給她喝，因為她食量大，容易餓了就睡不著，可是就算肚子餓得怎麼嘰哩咕嚕叫，她這個超級大懶人卻懶得再吃東西。
所以，每當在床上聽見她的肚子的叫聲，不管夜有多深，他自己有多想睡，隔天又必須多早起來趕報告，辜至俊一定主動下床去廚房替她沖杯熱可可。
每當可可下喉，那種溫馨、甜蜜的感覺，都讓她覺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如果，這份溫柔能永遠停駐在她身邊多好……
不行，不行，說了不貪心的，曾經擁有已經足夠，她要滿足了。
於是，她故做輕快地說：「夢幻富豪先生，我覺得你真是很體貼耶，殷小姐一定會對你很死忠的。」
「不想看了是不是？你廢話很多。」辜至俊不悅地說。
「要看要看！我當然要看！」她吐吐粉舌。「脾氣很壞哦，是不是太晚想睡了？如果想睡就去睡，不必陪我，不然我會以為你還放不下我哦！」
「誰還放不下你，不要臭美了，我現在喜歡的人是文茵。」他撇撇唇。「你自己慢慢看吧，我要去睡了。」
她朝他一笑。「晚安～～」
他沒向她道晚安，高挺的身影消失在書房門口。
不知道他是回他房裡睡，還是去她房裡睡？
話說回來，這間書房真是好大，而且藏書好豐富，幾乎是卧室的兩倍大，法式的大圓窗外是人造小湖，看來他很懂得享受嘛。
她真的好希望跟他還有小俊生活在這座安全的城堡里哦，一家人好不容易團聚了，卻不能共享天倫之樂，上帝可真會捉弄人啊。
不想了，趕快把《迷霧晨光》看完比較重要。
搞不好沒辦法等到他寫完再看了，趕緊趁現在加減看一些啊，這樣心裡的遺憾也會比較少。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孟聽瑤完全著迷於故事裡，直到一口氣把他寫了三分之二的原稿給看完，才心滿意足的伸伸懶腰。
她退出文件檔，回到桌面，眼睛好奇的瞄呀瞄，不意看到一個名為「瑤」的資料夾。
瑤耶……
是她嗎？
對啦，她知道偷看他的文件是不對的，可是瑤耶，這是給她的吧？所以她可以看！沒錯，她可以看！
毫無邏輯的自我說服一番，她打開了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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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至俊按熄煙蒂走上樓，煙灰缸里滿滿都是他的傑作。
魔女應該已經看完在睡了吧？
如果她知道，他竟然因為她在他的書房裡而睡不著覺，還一個人下樓抽了兩小時的煙，不知道又會怎麼笑他了。
對啊，他是很可笑，明明被她傷得很重，內心深處卻又放不開她，甚至只要眼睛視線之內有她，他就會把所有心力放在她身上。
想恨她，又忍不住關心她，看見她不舒服，他渾身細胞都豎了起來，唯恐她有什麼問題。
如果十年前他爸媽沒自作主張的拆散他們，他現在有妻子有兒子，不知道多幸福。
長輩的一片「好意」，卻讓他獨嘗十年的苦果，如今眼看她近在眼前，卻還是留不住她。
難道他們註定沒有緣分？
註定緣分是淺薄的？
如果是這樣，他真情願生命里不曾有她，那麼要割捨的時候，就不會像心被掏空了般的無法承受。
「魔女——」進書房前，他禮貌性地喊了一聲才走進去。
視線所及，她趴在桌上。
果然睡著了。
這女人真是很不會照顧自己，累了就該到床上去睡，怎麼隨便趴在桌上？有她這種媽媽，難怪小俊會那麼懂事了。
他把她從椅里抱起來，手卻驀然接觸到一片濕。
咦？
難道……
「不是口水啦，我沒睡著。」嗚咽的聲音從孟聽瑤被長發蓋住的面頰傳來。
辜至俊訝異的抱著她來到床邊，把她放下來，撥開她的發，看見她明顯哭紅了的雙眸。
「我的書有那麼感人？」看到她的反應，連他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的寫作情感真的增加了那麼多嗎？她哭成這樣……
「不是啦。」她吸吸鼻子。「我看了瑤。」
他臉色一變。
她看了……瑤？
那是情書，自從離婚之後，每當他想起她，想到無法忘懷時，他就寫東西給她，寫完，逼自己忘了她，然後下次再想起兩人之間的甜蜜時，再寫，如此周而復始，寫好幾年。
記憶中，他已經一年多沒寫了，他決心要把她從記憶深處根除，卻在此時，她帶著小俊重新闖入他的生命……
「你這習慣很不好。」辜至俊鬆手，嘴裡淡淡的說，表情也淡淡的，不想讓她覺得他在乎。
孟聽瑤鼻酸地凝望著他。「辜至俊，你是辜家的二少爺耶，你的財富聽說有幾千億，你會不會太傻了點？寫那些，你想出情書大全嗎？」
他撇撇嘴角。「傻不傻不是由你來決定的，我認為值得就好。」
這樣子回答，是表示對她還有感情嗎？她直視著他，也不怕他火大地說：「我已經把瑤都刪除了。」
他的表情幾乎不變。「太好了，我一直想刪除，只是太忙忘了。」
她失措地看著他。「……哦……是、是嗎？」
他「一直」想刪除，是她自作多情了？
「當然。」他的眼裡沒有任何情緒。「文茵是個很好的女人，我不想留下任何會讓她不舒服的東西。」
孟聽瑤垂下了眼眸，心臟劃過一陣刺痛。「……這樣啊。」
「如果進展順利，我想儘快和文茵結婚，你最好快點回美國去，這樣小俊也可以早點適應我們三個人的新家庭。」
她的心又狠狠一抽。
他們三個人的新家庭……
那麼她呢？
怎麼她好像快哭了……
「其實我呀，已經訂好機票了，哈～～」強忍住快溢出來的淚水，把眼淚吞回去，孟聽瑤抬起眼，俏皮地朝他笑了笑。「因為他一直催我回去，我也實在很想他，所以你不必擔心，很快就不會再看到我這個礙眼多餘的人了。」
辜至俊的眉毛微微揚了揚。「是嗎？那最好。」
原來，已經訂好機票了……
看來她真是很急著回去見情郎，他還能說什麼？只能保留最後的一點男人尊嚴，硬起心腸，不再企圖挽留她。
他挺了挺背脊。「到時我和小俊送你到機場。」
至少可以多見她一會兒……天可憐見，他還能要求她什麼呢？她的選擇在美國，選了那個男人……
他深吸一口氣，撫平心臟的隱隱作痛。
「再說吧！有需要的話，我不會跟你客氣的。」她朝他調皮地眨眨眼。「畢竟你欠我太多了，對吧？」
哈，是要親眼看她上飛機才安心嗎？才可以確保她不會再來打擾「他們的新家庭」是吧？
她當然不會再回來，因為她已經沒時間了，她沒時間了……
「我到客房睡，你休息吧。」辜至俊轉身要走。
「晚安，至俊——」孟聽瑤淚意盈眶地瞅著他高挺的背影。「還有，晚上謝謝你的幫忙。」
還有……我愛你。
「不必客氣，任何人不舒服，我都會那麼做。」他沒回頭，開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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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文茵變成辜家的常客，她常和辜至俊回來晚餐，每次來都會為小俊準備一份小禮物，她對孟聽瑤也很客氣，下人們幾乎已經把她當成未來的二少奶奶在恭敬了。
「真的好像一家人啊……」
孟聽瑤出神的倚著大窗，雙眸怔然地凝視著窗外。
花園裡，傭人伺候著主人享用下午茶，白色圓桌放著三套考究茶具和點心盤，殷文茵在教小俊正統英式下午茶的禮儀，辜至俊看著他們，俊顏有著笑意。
小俊和殷文茵相處得很好，而辜至俊和殷文茵相處得更好，他們的進展突飛猛進，聽傭人說，他好像已經見過殷家的家長了。
就快結婚了吧？
辜家的夢幻富豪要結束單身，到時鐵定會有大幅報導，就算她在美國也不難看到他的結婚照。
他穿新郎禮服一定很帥，他很適合白色，是標準的白馬王子。
噯，可惜他們結婚時年紀太輕了，根本沒拍什麼結婚照，年輕時，認為那沒必要，現在她好後悔啊，如果能當第一個跟他拍結婚照的女人就好了……
「這樣真的好嗎？不會有遺憾嗎？」
男性的嗓音嚇了孟聽瑤一大跳，她回頭，看到辜至帥很率性地站在樓梯旁，顯然他才剛從樓上下來就看到她。
她立即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耶，帥哥。」
他也笑了笑。「美女，你把自己心愛的男人和寶貝兒子拱手讓人，就這樣孤身一人回到美國去，我真懷疑你要怎麼活下去。」
她甜甜一笑。「當然是跟我心愛的未婚夫雙宿雙飛嘍，帥哥。」
辜至帥微笑看著她。「可是我看不出來你有任何開心的表情呢，美女。」
「我是暗爽在心裡啦，帥哥。」她眨眨眼，刻意壓低聲音，指指窗外。「不然外面那個小器的男人會心理不平衡哩。」
「我也不多說什麼了，美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他語重心長地看著她。
「謝謝你……」她吸吸鼻子。
要命，她怎麼會一下子心碎得想哭？
「美女，很多事情，作了決定就不能回頭了，比如現在，如果你讓俊跟別的女人結婚，他就是別人的老公了哦，你想清楚了吧？」
「噯，帥哥，我已經想清楚了，你就別再來動搖我了。」孟聽瑤嘆了口氣。
「小俊……就麻煩你們多照顧了……」
兩天後，她一大早拖著行李箱，獨自前往機場，搭上直飛美東的班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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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比，我一定要穿這種衣服嗎？」
進口的精品童裝專櫃里，小俊扯著身上的小西裝和脖子上的小領結，感到渾身不自在。
「怎麼了？你不喜歡？」辜至俊在兒子面前蹲下，看著小俊帥氣的模樣，為人父的驕傲油然而生。
他為小俊找的是台北知名的貴族小學，男生規定要穿得像個小紳士，女生一律要穿洋裝。
貴族小學有個好處，每個小朋友的背景都非富即貴，比較性減少許多，另一點，保全很周詳，他可以不必擔心小俊的安全。
「媽咪從來不會給我穿襯衫。」小俊皺著眉頭說。
辜至俊的心一緊。「但你總要習慣。」
他帶小俊去知名美髮屋剪了個帥氣的髮型，最近還陸續教他游泳、棒球跟跆拳道，他希望小俊男孩子氣一點，所以禁止他再烹飪，反正他現在已經不需要照顧什麼都不會的懶人媽媽了，根本不必再下廚。
魔女回去美國已經兩個月了，卻狠心的連通電話都沒來，曾有一次，小俊要找她，他替小俊撥了手機，她居然連手機都停掉了。
她走得可真瀟洒，僅留下一張寫著「Sorry，我的他感冒了，我得趕回去看他，小俊就交給你了！」的紙條，就這樣走了。
他知道那個男人對她很重要，但她這樣草率的用張便條紙交代一聲就回美國也太離譜了。
難道在她心中，他跟小俊的感受真那麼微不足道？她都不會想小俊嗎？連他母親都忍不住代表他父親飛回來探望過小俊，那魔女也太絕情了。
算了，不要想她了，反正她也不會想他們父子，他何必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最終只是自討苦吃罷了。
現在他爸媽已經接受小俊了，知道魔女要再婚後，他們鬆了口氣，對於小俊認祖歸宗這件事完全沒意見。
現在他爸爸天天從紐約打電話回來給小俊，並且計劃病情穩定時要回來看孫子，就算不能回來，他們也要他找時間帶小俊去紐約看他們，他們打從心裡愛上可愛的小俊了。
一切不是很完美嗎？
可是，他的心卻像被挖了個大洞般的空，寫了三分之二的《迷霧晨光》完全停擺，他無法再多寫出一個字來。
他知道，他將有好一陣子不會碰稿件，他心底對愛情已經完全心死了，無法再動筆編織夢幻的愛情，他不是夢幻富豪，他是傷心富豪才對……
見鬼！他又想她了！
他又放任自己的思緒想她了，他還是忍不住一再為她而心痛……
「知道了，爸比。」小俊乖巧地回答。
他笑了，揉揉兒子的發心。「把衣服換下來，我們去吃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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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他們在義大利餐廳用餐，他替小俊點了披薩、濃湯，自己則沒什麼胃口，只要了一份肉醬義大利面和熱咖啡。
「爸比，文茵阿姨怎麼現在都不來了？」席間，小俊問他。
「哦……」他努力給他想出一個合理的答案。「文茵阿姨她出國去旅行了，要——」講久一點好了。「要六個月才會回來。」
「那麼久？」小俊想了一下。「那爸比，你可以陪我回去看媽咪嗎？」
「你想你媽咪？」他不置可否地問。
小俊嘆了口氣。「我好擔心她。」
「沒什麼好擔心的，不是有個叔叔會照顧她嗎？你只要專心準備上學的事就行了。現在，她應該跟『叔叔』甜甜蜜蜜的住在一起了，她都不擔心你了，你還擔心她做什麼？真是傻孩子。」
「其實，爸比——」小俊停下吃披薩的動作，看著他。「沒有叔叔耶。」
辜至俊錯愕的看著兒子。「什麼意思？」
小俊眼也不眨地說：「沒有叔叔會照顧媽咪，媽咪跟我騙你的，媽咪從來就沒有男朋友。」
他怔了，一時間，腦子裡亂亂的。「為什麼？」
「因為媽咪快死了。」小俊的神情瞬間染上悲傷。
他幾乎驚跳起來。「你說什麼？你媽咪快死了？為什麼？」
「媽咪生病了。」小俊悲傷地說：「她得了癌症，跟舅舅一樣，所以她快死了，才會把我帶來交給爸比你照顧。」
癌症……
辜至俊整個人像被雷打到一樣，不會動彈了。
她得了癌症……
所以十年不見，她那麼突然的把小俊送回來，所以她嘴裡掛著未婚夫，卻又跟他發生親密關係。
現在他總算都懂了。
「媽咪說，我永遠不可以告訴你，我也跟她約定好了，還答應要當文茵阿姨的好孩子，媽咪說，如果我好好當文茵阿姨的兒子，我就可以去看她，可是……」小俊可憐兮兮的說：「文茵阿姨要那麼久才回來，到時候媽咪可能已經死掉了，爸比，我們先去看媽咪好不好？」
辜至俊衝動的站起來，滿眼悲慟。
「小俊！我們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