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今年紐約的冬天比往常冷，孟聽瑤拉緊脖子上的圍巾，下了地鐵，快步往工作的超市走去。

「你又遲到了。」跟她一起工作的美華給她一個責難的眼神。

「對不起！對不起！晚上你早點下班，我來負責打烊。」她連忙道歉，穿上工作圍裙。

這禮拜不知道怎麼搞的，老是愛睏，鬧鐘響了，按掉，又倒回去睡，因此遲到了兩次，加上今天，已經是第三次了，難怪美華感到不快，她沒到，美華就要先扛下她的工作量。

那個死醫檢師不是說，她的報告沒問題嗎？為什麼她還是感到無比倦怠，回到家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有時連澡都沒洗就倒下去昏昏沉沉的睡了。

會不會，其實原本的報告才是對的，她真的得了癌症，將不久於人世……

不要想了，反正現在的日子對她來說，跟死了也沒兩樣，小俊不在身邊，她又找不到任何借口去把他接回來，才兩個月而已，她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

小俊，媽咪好想你，你過得好不好？

唉……

快點工作吧，工作可以讓她暫時忘了這個棘手的問題，她樂觀的想，等再過幾個月，她再告訴小俊的爸爸，她和那個男人因為個性不合離婚了，到時再把小俊接回來。

這樣他就沒話說，會讓小俊跟她走吧？他跟殷文茵可以再生，應該不會在乎小俊跟著誰，再說，他爸媽不也很排斥她和小俊這對平民母子嗎？把小俊接回來，他的父母就沒話說了……

「孟！」老闆喊她。「過來把火腿上架。」

「OK！」她連忙奔過去處理那一大箱一大箱的厚火腿肉，這些不過是一個晚上的賣量。

時間在忙碌的工作中過去，下午一點，第二班的人來上班，她和美華趕緊到休息室填肚子。

看著三明治，孟聽瑤勉強咬了幾口，但又覺得有一點點噁心，她擱下三明治，喝了幾口冷咖啡。

「又在想小俊啦？」美華問她。

「早上已經想過了。」她開玩笑地說。

「如果真的想他，就去把他接回來嘍，小俊是你的命根子，我不相信你沒他活得下去。」

她苦笑一記。「可是，我這樣好像在給小俊他爸爸裝笑維耶，他恐怕會氣得殺了我。」

「你又不是故意的，是醫檢所的人擺鳥龍啊，你以為自己快死了，想把小俊交給他最親的人照顧也是人之常情，小俊的爸爸會理解的啦。」

「有這麼簡單就好了……」孟聽瑤拿起三明治再咬一口，忽然作嘔的往洗手間里奔。

哇靠！

這種感覺有點熟悉又不會太熟悉，好像當初她懷小俊時，也是吃了個三明治就反胃，然後檢查之下就有了……

不、會、吧？

她不會是有了吧？

嘔吐完，她臉色蒼白的回到休息室，美華被她嚇到。

「你怎麼了？臉色很難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美華……」孟聽瑤失神的看著一向很照顧她的老大姊。「我好像有了耶，怎麼辦？」

「有——有了？」美華一下就聯想到，她也緊張起來。「你是說，有了孩子？你懷孕了？」

她腦子亂鬨哄的。「好像是……」

「拜託！這種事哪能『好像』，要趕快確定，你等等！我去拿根驗孕棒來給你驗看看！」她衝出去。

孟聽瑤坐在椅子里發獃，感覺到手腳一直發熱。

過一會，美華又像失控的火車頭般衝進來。「快點！快點！你快點出去！」

「什麼？」她呆愣愣地看著美華。「你不是要去拿驗孕棒給我？」

美華拉著她。「有人找你！你先出去再說！」

「誰？老闆嗎？」如果她懷孕了，就得辭掉這份工作，不然就要跟老闆商量看看，可不可以讓她擔任收銀的工作。

想到這陣子她又抽煙又喝咖啡的，對肚子里的小寶寶會不會有不良的影響？她感到無比自責。

「不是！」美華把不動如山的她拉起來。「是小俊來了！」還有個英俊到不行的男人……

「小俊？！」孟聽瑤跳起來。

「我跟老闆說了，他給你一小時，明天補回來。」

「謝謝你！美華！」她衝出去。

小俊來了！

小俊怎麼會回來了呢？

是不是……他們不要他了？

天啊！只有這個可能了，一定是辜至俊跟殷文茵結婚後，發現小俊很礙事，所以像踢皮球般的把小俊踢回來給她照顧。

過分！他們真是太過分了，再怎麼樣，也不能這樣對待一個小孩子啊！小俊是他的親生孩子耶，如果殷文茵不喜歡小俊，他應該為了小俊再找另一個女人才對，怎麼可以為了她不要親生孩子？

他就那麼愛殷文茵是嗎？沒有她活不下去是嗎？真的是氣死她了！

「小俊！」

孟聽瑤一衝到超市大門就看到小俊，母子倆眼光一接觸，她連忙張開雙臂，小俊立即衝進她懷裡。

「媽咪！」小俊緊抱著她不放。「我好想你！媽咪！」

「小俊……」她把小俊的頭緊緊按在自己懷裡．「媽咪也好想你！媽咪也好想你！」

「媽咪……」

「小俊……」重逢的喜悅讓她流淚了。

他們激動的擁抱了許久，孟聽瑤慢慢平息激動的心情，她稍微放開小俊，蹲下身子，直視著他可愛的小臉。

「你怎麼會回來呢？是誰帶你回來的？」

「是我。」

一道溫柔的男性嗓音冷不防出現在她頭頂上方，她渾身一震，往上抬眸，看見她日思夜夢的高挺男子。

她立即著迷的望著他。

辜至俊穿著深灰色長大衣，圍著黑色圍巾，還戴了皮手套，看起來英俊非凡。

老天……他怎麼也來了？

她拭去眼裡的淚，緩緩站起來，迅速武裝起自己。「真是你把小俊送回來的，辜至俊，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辜至俊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哪種人？」

魔女就是魔女，不分青紅皂白就對他產生敵意，他是哪裡又惹到她了？她的眼裡冷若冰霜。

「重色輕情的人。」她冷冷的說：「你的新太太不喜歡小俊，你就馬上把他送回來，像你這種人，不配當小俊的爸爸。」

他一愣，看著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心。

她什麼時候才會成熟一點？什麼也不知道就自己說自己想的，看來她才適合去寫羅曼史才對，不如剩下的《迷霧晨光》就由她接手完成好了。

「從今以後，小俊跟著我，他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了，你可以走了。」她宣布。

想到肚子里可能懷有的寶寶……她一陣心酸。

看來這次她仍舊要自己獨立養大孩子。

她可能天生沒有老公命吧，但她會珍惜這個意外來報到的小生命，她也要感謝上帝讓她有這個機會替小俊添各同母同父的弟弟或妹妹，這樣等有天她去向上帝報到時，小俊也不會留在世上無親無依的那麼可憐。

「我還沒有結婚。」辜至俊直視著她，深邃迷人的黑眸一瞬也不瞬。

孟聽瑤一愣。「你還沒跟殷文茵結婚？」

怎麼可能？他不是說，發展順利的話，他們很快就會結婚，所以要她快點離開，不要留在台灣礙眼嗎？

「還沒。」他依舊看著她。

「為什麼？」她的心臟猛然一陣狂跳。

「因為她去旅行了。」

「哦……」她整個人一下子沒氣了。

原來是這個原因，她還以為——以為——

天啊！不要自作多情了，他怎麼可能會為了她而不結婚，殷文茵的條件好過她千倍萬倍，若選擇要她才是呆瓜。

「那你們、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她有氣無力的問。

「你呢？」他看著她的眸子。「你跟你未婚夫什麼時候結婚？」

「我們——」她結結巴巴的說：「我們已經結婚了啊。」

「那今晚方便嗎？我想認識你老公，你不會介意才對，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應該有祝福對方的度量。」

「我——當然不會介意……但是——我老公他去——去老家看父母了……可能要……呃……幾個星期才會回來。」

老天！編個理由這麼難嗎？她又不是那種從小就不會說謊的小孩，只是面對他，她的舌頭就自動打結了，心臟也一直怦怦亂跳，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好吧，我打算回來定居了，所以以後有得是機會。」辜至俊看了看手錶。「剛剛你同事說，你老闆給你一小時的時間，我跟小俊還沒吃飯，我們三個到對面的快餐店隨便吃點東西好了。」

「你——你剛說什麼？」她根本沒心聽他後面那段。「你說——那個——你要回來定居？」

「對啊，我決定回來定居，不回台灣了。」他笑了笑。「這樣你也可以常常看到小俊，不好嗎？」

「呃——是很好，但——殷小姐怎麼辦？」

「我們不結婚了。」他又笑了笑，牽起小俊的手，大步往快餐店走去。

「不結婚了？」孟聽瑤彷彿從夢中醒來，連忙跟上去，恰恰好來得及進入他打開的玻璃門。

「你剛說你不結婚了是什麼意思？」她在他身後問得很急。

「就是不結婚的意思，還有別的意思嗎？」他坐了下來，拿起桌上的Menu看了看。

「要些什麼，先生？」

服務生過來點餐，孟聽瑤只好暫時閉上嘴巴。

「兩個熏牛肉三明治、一個奶油起士鮭魚三明治、三個濃湯、三份炸薯、兩杯熱咖啡。」

一等服務生離開，她馬上迫不及待的問：「你不跟殷小姐結婚了？為什麼？」

看見她眼裡的迫切，這使辜至俊感到鬆了口氣，她是愛他的，他確定了這一點。

「先吃東西再說吧，我現在很餓，沒力氣開口講話。」他存心讓她再多緊張一下，誰叫她讓他不好過了那麼久。

「你——」孟聽瑤氣結的瞪著他。

騙肖耶，講一句話要多少力氣？真是笑死人了。

餐點很快送上來，小俊眼睛一亮。「哇，我一直想吃這個，好久沒吃了哦。」

辜至俊憐愛微笑地看著兒子。「那就多吃點。」小俊還是不習慣台灣的食物，年紀小小，真是難為他了。

「惡～～」孟聽瑤一聞到炸薯條的味道就忍不住一陣作嘔，連忙又直往洗手間里沖。

辜至俊錯愕的看著她。

她不會是中午又在胃裡塞了一大堆東西，現在搞得腸胃不舒服了吧？

「小俊，你先吃，爸比去看看你媽咪。」他擔心的去洗手間外等。

「你還好嗎？」他在女廁門口揚聲問道。

她沒回答，過一會，一臉蒼白的走出來。

「你又暴飲暴食了是不是？」他責備的看著她。

「才不是咧，你以為我是貪吃鬼投胎哦！」她沒好氣的說：「還不是你，我可能是懷孕了……啊——」她搗住自己嘴巴，連忙補充，「我的意思是，我懷了我未婚夫的孩子，我懷了他的孩子啦！」

辜至俊一臉古怪的看著她。

「你——懷孕了？」老天！他要當爸爸了！他又要當爸爸了！

「怎樣？不行哦？」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我的肚皮很爭氣啊，還沒結婚就有了，到時帶著寶寶嫁給我的他，雙喜臨門。」

剛剛見面才說過她已經結婚，現在又講什麼雙喜臨門，謊言不攻自破。

他不理她那些鬼話，驀地扶住她的肩。「以後小心點，不要再像剛才一樣沖那麼快，現在舒服一點了嗎？」

他發誓，這次他要好好補償她，他要每天在家照顧她，直到孩子出生也是歸他照顧，她只要負責好好休息就行了。

還有，他還要快點把《迷霧晨光》寫完，因為她喜歡看，她現在是孕婦。一定要保持心情愉快，寫她喜歡的羅曼史給她看就對了。

「舒服點了……」孟聽瑤驀地住嘴，抬眸瞪著他看。「奇怪了，你這麼緊張幹什麼？跟你又沒關係。」

他笑了笑，沒說什麼。

「我們回座吧。」

辜至俊親密的擁著她的肩回到座位，小心的讓她改為坐在他旁邊。

「我——我要跟小俊坐——」孟聽瑤想站起來。

他按住她的肩膀，害她心裡一跳，他溫柔地說：「換來換去不嫌累嗎？我不會吃了你。」

他招來服務生。「一杯熱可可，一盤沙拉。」

他看著她，微微一笑。「吃清淡點比較不會反胃，我看我大嫂在孕吐的那段時間，幾乎都以蔬菜水果為主食。」

「我知道，我又不是沒當過孕婦……」她彷彿不領情般的輕哼著。

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溫柔又體貼？唉，如果往後的日子裡有他該多好，有他跟小俊陪在她身邊的待產日子……0hMyGod！她會不會太作夢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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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餐，三個人走出快餐店，外面下起了雪。

驀然間，孟聽瑤感覺到自己肩上多了件大衣。

她看看自己，再看看辜至俊，原來是他脫下了長大衣披在她肩上。

看到她驚訝的樣子，他微微一笑。「你現在是孕婦，千萬不能感冒了——這些話我常聽至酷對我大嫂說，所以我也簡直會背了。」

「你還是自己穿吧。」她動手，想把大衣還給他。

她身上還有穿厚外套，倒是他，脫下大衣給她，他只剩毛衣了，他才不要感冒了才好，他上次還在遊樂園昏倒哩。

「穿著。」他的手溫柔的落在她雙肩上。「不要辜負我的一片心意。」

卜通！

她整顆心都為他的人、他的話、他的聲音、他的一切感到怦然心動。

他為什麼要再度出現在她眼前，不但對她說這些話，而且還保持單身……對厚！她差點忘了問這個重要的問題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跟殷小姐結婚？」

辜至俊驀地把她扳向自己，深深地凝視著她的雙眼。「因為我從來沒有愛過她。」

「沒愛過？」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你在玩弄她的感情？」原來，十年不見，他已經變成花花公子了……

「她是我學妹，也是我好友的妹妹，我們在美國讀同一所大學，她很了解我的情況，所以，為了在你面前保留最後的尊嚴，我請她配合我，在你面前演戲。」

孟聽瑤完全愣住了。

「你們……假戀愛？」

他俊臉上的笑意加深了。「對。」

她潤潤乾燥的嘴唇。「所以，你現在要帶著小俊回來定居，只有你跟小俊兩個人住？」

他的視線沒有離開過她的眼，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還有你。」

還有她？什麼意思啊？她的臉發熱了。

「我怎麼可能跟你們住？別開玩笑了，我……」

「媽咪——」小俊拉拉她衣袖。「我已經告訴爸比了，你沒有叔叔，你很愛爸比，每天都要親親他的照片才睡覺。」

「什麼？！」她快瘋了啦！

「你現在是孕婦，不要太激動。」辜至俊將她擁進懷裡，他的嘴唇貼著她的貝耳，款款傾訴。「我知道你生病了，不要怕，我們一起來面對，就算用盡我所有的財富，我也要把你治好，還有你肚子里的孩子，我會用盡我的所能來保護你們！」

她心狂跳著，聆聽他真切的告白。

她是在作夢嗎？怎麼這一切這麼美好？

「你不要太擔心，現在醫學昌明，我爸爸的癌細胞都得到了控制，我相信你也可以。」

「那個——」孟聽瑤稍微推開他，抬眸看著他的眼，潤潤嘴唇。「我沒有生病。」

他凝重地搖著頭。「小瑤，你不要騙我了，我已經做好心理調適，現在不是我脆弱的時候，我要跟你一起面對病魔。」

「是真的，我真的沒有生病，是醫檢所的人弄錯了，我一回來才知道……」

辜至俊吻了她額心一下，真切地說：「不要逃避好嗎？親愛的，我在上飛機前已經打電話跟紐約醫院的院長談過了，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再做一次詳細的檢查……」

「我真的沒事啦！」吼，這個男人！

「我知道你怕打針，可是那是抗癌的必經過程，不要因為害怕就不去面對，你還年輕，我跟小俊都需要你……」

驀地，她踮起腳尖堵住了他的唇，不再讓他發言。

雪花紛飛落在他們身上，他們忘我的舌吻著，孟聽瑤不忘伸出一隻手搗住兒子的眼睛。

小傢伙，你爸比媽咪在親親，非禮勿視喲～～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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