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失戀……什麼……能得到貴集團的青睞，是敝公司的榮幸……」

盧佳佳一邊回覆客戶的E—mail，一邊聽著尹晨嵐的訴苦，臉上表情沒怎麼改變，彷彿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失戀很好啊，男人，再換一個就好了。我去年就讓十二個男人失戀，他們都還活著，有幾個也結婚了……懇請賜教，亞訊盟事業股份有限公司公關部，Julia,OK！」

7盧佳佳說到這裡，按了一下Send，把她寫好的Email傳了出去，同時不忘記誇耀自己一番：「多麼文情並茂的一封感謝函，相信那個大陽集團的轉投資案，一定會落在我們手上，而我Julia也即將成為二00四年，全公司分到最多股票和獎金的員工，Great！Myissowondfull！」

「佳佳……」尹晨嵐蹙緊著雙眉，滿臉無車可憐地看著盧佳佳，渴望她能給自己一個同情的眼光，安慰她一下下，或者，陪她把那個該死的辜佳成狠罵一頓。

盧佳佳當然知道她眼中的哀求，只是她習慣公私分明，而且把公事擺在其他事前面。

現在，她一天之內最重要的一封感謝函發完了，可以撥點時間來處理她這個下屬兼好朋友的鳥事了。

於是盧佳佳收起敷衍的態度，用高跟鞋蹬著地，把椅子轉向尹晨嵐。然後，她用一種非常、非常認真且嚴肅的表情對尹晨嵐說：「你，尹晨嵐，太笨了。這個就是結論。」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對我落井下石了？佳佳。」尹晨嵐滿臉落寞，覺得苦不堪言的心情好像只有自己知道。

「我不是對你落井下石，」盧佳佳看到尹晨嵐的可憐狀，也沒辦法繼續狠下心腸酸她，「短短兩年之內，你已經失戀四次了耶！這都是因為你太容易相信男人了，在我看來，你遇人不淑跟你的命格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有和你的大腦有關係。你太笨了！」

「我再也不要談戀愛了。」尹晨嵐賭氣地說。「我不要再被騙了！」

「所有笨女人都愛說這種話，可是投入新戀情的速度都超級快。」盧佳佳驕傲的說，像是一個愛情專家。「像我就不會說這種話，我超愛談戀愛。」

「那我到底笨在哪裡？」尹晨嵐不明所以。

「找錯男人又用不正確的方式對付男人。這就是你笨的地方。」盧佳佳一針見血的說。「像辜佳成這個男人，如果落到我的手上，今天就不是這樣的局面了。要人滾開的一定是我，不是MiChel：被甩巴掌的也不會是我，是MiChel。不過我不會浪費錢給她分手費，我還會跟她拿遮羞費。」

尹晨嵐睜大眼睛，用一種既崇拜又疑惑的眼神看著盧佳佳。

「辜佳成是一個不值得相信的男人，就要用不值得相信的方式去對待他。而你是一個容易相信男人的女人，所以下場當然凄慘。」盧佳佳說：「MiChel賞你那一巴掌，你得記住，這是太相信男人的代價。」

「我不懂。」

「你不懂沒有關係。你只要暫時別接受任何男人的追求，先看我談幾段戀愛，學著點，再說。」

尹晨嵐看著盧佳佳，半信半疑地。

「就這樣說定了，我看不下去了，就包在我身上。」盧佳佳很有義氣也很負責任的承諾。

「對了，你今天晚上應該拿邀請函去給大陽集團的負責人，請他來參加我們第二分公司的開幕酒會，別忘記了。

你的業績一整年都掛蛋，再這樣子下去，就算我是你的主管，恐怕也難保住你到過完農曆年，知道嗎？」

尹晨嵐只好收拾起沮喪的心情，趕緊拿起紙筆，認真的記錄地址和接洽人的姓名電話，一邊喃喃念著，好加強記憶。

「邀請函是給穆天陽的，我要在晚上七點到大陽集團總公司的第一百層樓，把邀請函拿給穆天陽的秘書蘇筱真，蘇筱真的電話是……如果蘇筱真不在的話，拿給蘇筱真的助理何啟華，如果找不到何啟華，就到九十八樓找總務處的樊先生，或者樊先生的助理程大有……完了，好複雜，我記不起來！」

「記不起來也得記，這個績效可以抵得過你一年做二十八間公司的績效。」盧佳佳無情地威脅她道：「你……不能再掛蛋了！」

「我知道啦！」尹晨嵐認命地回答。隨即又問：「那「巴別」大樓在哪裡？」

「尹少奶奶！」盧佳佳火大了，「你是不是真的想回家吃自己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去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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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巴別」里的「Kenzo.D」，即將舉行Channl二00五年的秋冬新裝發表會，當然，又吸引來一堆媒體。

而終於找到目的地的尹晨嵐，總算知道，所謂的「巴別」，就是前一天晚上，她在電視上所看到的那一棟大樓。

尹晨嵐嘴裡咬著7—ELEVEN買來的麵包，手上拿著一罐可樂。

她站在大樓外五百公尺的地方，看著這些人熱熱鬧鬧，好生羨慕。

自從一個人來台北打拚之後，她就過得很寂寞，身邊沒有幾個朋友，更沒有過一個像樣的男人。

她常常一個人跑去遊樂園閑晃，看著一堆人擠來擠去、吵來吵去，心裡就會覺得比較溫暖。

曾經，辜佳成也給過她很多快樂，雖然他總是忙得不見人影，但是對她而言，他偶爾的陪伴也已經夠讓她滿足了。

想到這裡，尹晨嵐又一陣悲從中來。

不行！她不能掉眼淚，要是哭花了妝怎麼去辦事情。身為一個公關人員，最重要的就是儀容了。

她趕緊啃掉手上的食物，時間快到了。

要是她也能進去參與這一場盛會，那有多好……南瓜馬車快來吧！她在心裡想著。

不行！還是辦正事要緊。她立刻提醒自己。

她該怎麼走進去這棟大樓呢？這可是一個問題。前門擠了那麼多媒體和大人物……

有了，她可以從後門進去。

於是尹晨嵐開始向「巴別」的後門方向移動。

不過，她越走越疑惑，為什麼她覺得她曾經來過這裡呢？

憑著這一點點模糊的印象，尹晨嵐找到了巴別的後門，進入地下車道，而且順利找到上樓的電梯。

正當尹晨嵐等著電梯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笑聲。

很尖銳，尖銳得像是……MiChel！

尹晨嵐猛然轉頭一看，果不其然，身後正是辜佳成和MiChel兩人，正從車上走下來。

尹晨嵐心裡開始緊張了。

電梯門為什麼還不開……快開呀！

他們已經向她走來了，因為她聽到「匡當」、「匡當」的高跟鞋聲音。

「咦？」是MiChel的聲音。「這麼晚了還沒下班，還要上去收垃圾喔……小妹。」

收……收垃圾？她把她當成收垃圾的小妹……

尹晨嵐氣得立刻掉過頭去，對MiChet說：「我不是來收垃圾的，我是來找穆天陽的！」

MiChel發現她是那個沒用的情敵，又聽說她是來找穆天陽的，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找穆天陽？」MiChel轉身詢問她的男伴辜佳成：「你這個前女友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角色啊？她是被你遺棄之後精神錯亂了嗎？想勾引新男人想到穆天陽這裡來了，真是笑死人了！」

勾引？怎麼講得這麼難聽！誰要去勾引一個七老八十的老男人……從沒見過穆天陽的尹晨嵐，直覺就認定身為總裁的他是個老頭。

尹晨嵐聽到MiChel這麼說，心裡很不爽。「我是代表……」

尹晨嵐話都還沒有說完，就給MiChel打斷了。

「你有沒有通行證啊？」MiChel亮出了她手上那一張在燈光下閃得刺眼的金色卡片。

「沒有。」尹晨嵐心裡雖然生氣，還是得悶著頭問：「那……那是什麼？」

「拜託！進入巴別都要有這張晶片通行證，不然是進不去的。你連這個都沒有拿到，還想找穆天陽？」MiChel囂張得像一隻孔雀，說起話來也囂張得很。

不會吧？盧佳佳怎麼沒有跟她說？

想到一整年業績都掛在這件事情，尹晨嵐不得不把火氣壓下來，低聲下氣地求MiChel。

「那……那你可不可以帶我進去？」

聞言，MiChel又掏出另一張更刺眼的卡片。

「剛才那一張只是進入巴別的通行證，至於這一張，則是Kenzo.D的邀請卡.你穿成這副村姑樣，我可沒辮法帶你進去Kenzo.D丟臉．」

可惡的女人！居然說她穿成村姑樣……尹晨嵐被MiChel氣得臉一陣青一陣紫。

她為什麼會這麼倒楣呀？連出來工作，都會遇到她這個囂張的第三者情敵，自己還得低聲下氣地接受她的「指教」？

真是氣死人了！

「MiChel，你就少說兩句，別再欺負她了。」辜佳成總算鼓起勇氣開口說話了。

「小辜，你不是已經答應我不再幫她說話了嗎？」MiChel貼得辜佳成更近，順便伸手往他的屁股肉掐下去，痛得辜佳成說不出話來。

「不過，看在你沒有收下我的支票，省下我這個月的一部分開銷的份上，我就教你怎麼進去好了。」

MiChel居然大發慈悲要幫她？

「真的嗎？」想到業績和被炒魷魚的事情，尹晨嵐忍不住激動地向MiChel道謝。「謝謝你！MiChel。」

「不客氣。」MiChel絲毫不感動地說。

她指著一百公尺前的一個門，「那個是逃生門，你可以從那裡進去，從那走不需要晶片卡，出口也沒有警衛。」

「爬……爬樓梯？」尹晨嵐當場花容失色。「可是我要去的地方在一百樓耶！」

Michel聳聳肩膀，無奈地對尹晨嵐說：「沒有辦法，就只能這樣了。我好人只能做到這裡，真不好意思，我和小辜得上去了。祝你好運啰！」

辜佳成儘管看不下去，可是也只能被MiChel硬生生地架走，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心情也頓時跌落到谷底。

因為看見尹晨嵐的待遇，他彷彿看見自己未來的下場。

也許更凄慘……辜佳成無奈地仰天長嘆。

當無情的電梯門一關上，地下室就只留下尹晨嵐和一堆百萬名車了。

看了看電梯，又看了看逃生門，想到業績，又想到失戀，不疑有他的尹晨嵐決定往逃生門走去。

「我不會輸給你的，MiChel！還有你，穆天陽！」

穆天陽習慣在每日工作之後，換上輕便服裝，走一小段樓梯，這是他維持充沛體力和強健體魄的方法。

對穆天陽來說，身體和大腦，就是他最完美的兩種本錢。

而整棟「巴別」大樓，就屬這條逃生梯最安靜了。

在這裡，他可以邊走邊不受打擾地全然放鬆，沒有人會想到，在這裡能找到他。穆天陽喜歡這樣自我的空間和時間。

但這一天，當穆天陽一步一步地走下梯階的時候，發現階梯的另一頭競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他沒聽錯吧？這個時問應該所有的人都湧進Kenzo．D了，而進不了Kenzo.D的人也應該都走了，究竟是什麼笨蛋，居然有電梯不搭，要走逃生除非……是小偷竊盜！那正好，他很久沒有活動筋骨玩搏擊了。這個竊賊的運氣實在很背！在此同時，兩個人漸漸靠近，穆天陽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

「累死我了！」尹晨嵐終於體力不支的把屁股往階梯上一坐，喘息聲連連。

她邊喘邊抱怨著：「為……為什麼不能……搭電梯……大樓設計電悌……不就是……不就是給人……給人搭乘的嗎？竟然……這樣……小氣巴拉的……不給我搭！」

咦？難道電梯壞了嗎？穆天陽聽見了這一句抱怨的話，心裡升起第一個問號。

尹晨嵐喘了好幾口氣之後，繼續指著樓梯上方罵道：「還有！你穆天陽給我住那麼高幹什麼？也不怕哪天發生大地震，把你從上面震下來！我詛咒你！」

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詛咒他……這個女人活膩了嗎？

「你最好乖乖的跟我們亞訊盟合作，否則今天害我這麼狼狽，又拿不到合作案，我死都不放過你！」尹晨嵐繼續叫囂。

這樣罵了幾聲之後，她覺得心裡舒暢多了，痛快！於是，她拔掉腳上的高跟鞋，準備光著腳和這長長的逃生梯拚下去了。

穆天陽一再聽到自己被人咒罵，臉色很難看，而在聽到對方是亞訊盟的人，他心裡就牢牢記住了。雖然他還沒有得到關於這家沒名沒氣的小公司的合作情報，不過他已經下定決心——拒絕！

想和他做生意的人，光是用跪的都可以跪完一圈台北市了，這個女人竟敢這樣不識好歹地對他叫囂？光是從這一點就看得出來，這家公司想必也不是什麼有前途的企業。

而這時，尹晨嵐已經「爬」到他的腳邊來了。

她看見穆天陽，震驚地睜大眼睛，繼續喘。

穆天陽則是把兩手交疊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等著尹晨嵐怎麼向他解釋和道歉——關於她五分鐘之前，非常、非常魯莽的言行。

三分鐘之後，尹晨嵐總算有力氣跟他說話了。「你……你怎麼也會在這裡？」

這是什麼廢話？這是他的王國，他當然要在這裡。這句話應該是他這個主人來問這個不速之客的吧？搞不清楚狀況的女人！

不過，這個女人有點面熟，他似乎有那麼一點印象。

尹晨嵐繼續間：「你也是來找穆天陽的嗎你也是沒有通行證，所以得爬樓梯上去的嗎？那你見到了穆天陽沒有？還是他的秘書蘇筱真？」

通行證？爬樓梯？什麼跟什麼？

還有，他就是穆天陽啊，難道她不知道？

穆天陽一句話也不想回答她，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走。

「喂，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有禮貌啊？我在跟你說話耶，麻煩你回應一下好嗎？」尹晨嵐追上去：「我只是想請教你，那個穆天陽是不是在上面？我要怎樣才能見到他？拜託你跟我講一下，今天如果沒有見到他，我會很慘的。」

慘？這就有趣了。

「怎麼個慘法？」穆天陽停下腳步問。

「我的悲慘史就以後再告訴你，麻煩你先跟我說穆天陽人到底在哪裡？拜託你了。」

「我也不知道。」穆天陽冷冷地回應她。

「完了完了……」尹晨嵐忍不住哀嚎了起來，「這樣萬一我爬上去還找不到他，再爬下來，我明天肯定癱瘓……」

有那麼嚴重嗎？這一百層樓的階梯有那麼恐怖嗎？

「你為什麼這個時候來找他？還爬樓梯？」

「因為我們聽說他都在這裡待得很晚。至於爬樓梯，是因為我的朋友……算了，是情敵，她跟我說，沒有通行證只能爬樓梯上去。先生，你一定也是沒有通行證吧！」

通行證？他這張臉就是通行證。

原來這個女人是被情敵捉弄了。看起來那麼蠢，被捉弄也是活該。穆天陽心裡想。

「他現在應該在Kenzo.D，你上去也沒有用了。」

「什麼？我根本進不去Kenzo.D呀！完了，我乾脆明天就自動辭職算了，不要等著被趕走……」尹晨嵐哀嚎。

「你想去Kenzo.D嗎？」當穆天陽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同情這個女人，而且還想多跟她相處一些時間。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這個女人一番，發現不到她有什麼特別吸引人的地方。而他，為什麼居然有那種衝動想多跟她相處？

「想！」尹晨嵐想都沒有想就回答了。

「那跟我來。」他說這四個字時，依然是沒有任何聲音表情的。

「謝謝謝謝！」尹晨嵐頓時感激涕零，馬上把腰彎成九十度向他鞠躬。

雖然他是一個看起來很冷酷的人，可是卻幫助了她。

「非常非常感謝你，先生，你真是好人，你一定會發財加娶到漂亮的老婆的。」她鞠躬鞠個不停，邊追上去邊鞠躬。

穆天陽搖搖頭。這女人幾分鐘之前才把他罵到臭頭，現在又追著他說謝謝。看來她真是不認識他。

於是穆天陽帶領著尹晨嵐，來到Kenzo．D的樓層。

兩個人一推開逃生門，就發現有數十雙眼睛正在盯著他們看。

其中有幾個眼尖的人，腰杆子已經彎下去，準備喊出：「穆……」他們立刻被穆天陽的眼神制止了。

尹晨嵐疑惑的問：「喂，你也姓穆喔？他們為什麼要跟你鞠躬呀？」

「我不知道。」他冷冷地說。

「……」尹晨嵐覺得渾身不自在，「為什麼我覺得，那些女生都在瞪我。」

「我不知道。」穆天陽快步走向前。

「你走那麼快乾嘛啦？我的腳很酸耶，麻煩你體貼一下女人，走慢一點點嘛！拜託拜託。」尹晨嵐哀求著。

她居然要求他？而他居然……居然不自覺的放慢了腳步？穆天陽發現自己的反應，突然有點生氣，生他自己的氣。

「先生，你人真好．」尹晨嵐追了上來，這麼對他說。

聞言，穆天陽不免一愣。

有太多人讚美過他了。

每一個工作夥伴都讚美他年輕有為，有眼光有膽識，而時尚雜誌評他為年度最受歡迎的黃金單身漢。每一種讚美都令他驕傲、令他感到光榮。他相信，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讚美是他得不到的，也沒有什麼好稀奇的。

可是現在，她卻說他是個「好人」？她用這麼平凡的字眼來讚美他，不免令他一愣。

而且，莫名其妙的，他竟感覺到溫暖。

穆天陽覺得自己這幾天實在不太正常。

前一天晚上才好心的從小酒館裡面贖回一個小醉鬼，今天怎麼又那麼好心地，幫另一個迷糊蛋找「穆天陽」？

咦？等等！

穆天陽猛然停住腳步，跟得很緊的尹晨嵐於是就這麼撞上他結實的背。

他回頭看住她，那眼神叫人窒息。

他用手指著尹晨嵐的臉，「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