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星期一一早，各部門的高級主管就接到傅璇恩臨時要加開會議的通知，眾人才急急忙忙走進會議室，就看到傅璇恩沈著一張臉，坐在會議桌的最前方。他的嘴角毫無笑容，眼裡更了無笑意，那森冷的表情甚至讓人不禁打起寒顫。

從沒見過傅璇恩這麽嚴厲的模樣，大家都不知道，也不敢問發生了什麽事。每個人都在猜想是不是自己的部門出了什麽差錯，就連總經理也都顯得坐立難安。

等所有人都到齊之後，傅璇恩才慢慢地站起身發言——

「很抱歉，臨時要大家來開會，不過有幾件重要的事情，我不得不儘快地宣布及處理。」他的口氣冷靜沈著，卻讓眾人聽來壓力奇大。

「據我了解，劉總經理應該還有十個月才會退休，不過大家對於下任的總經理人選，似乎非常有興趣。」他一邊說，一邊環視全場。每個人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就不由得低下頭閃躲，不敢與他目光交會。而在聽到了他的話之後，許多人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下任的總經理會是誰，我還沒決定。不過篤定不會接任的人，我倒是可以現在就告訴大家。」

聽到這段話，會議室里每個人都立即豎起耳朵，屏息以待。

「第一位就是生產部的余經理。」

眾人的目光很快地全落在余經理的身上，而這句話很顯然也讓他嚇了一跳。

「余經理在公司待了將近二十年，說實在的，對公司來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過我卻發現，自從你擔任生產部經理後，瑕疵品的比例就節節升高。」

傅璇恩瞥了猛擦汗的余經理一眼，又冷冷地說道：「當然，出現瑕疵品也不能直接怪在你頭上，不過就我所知，品管部門已向你反應了許多次，卻還是不見改善，這同時也增加了不少人力與物料成本。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如何管理生產部的？」

「呃……總裁……我……」余經理支支吾吾地試圖辯解，傅璇恩卻沒理他，繼續往下說——

「還有，我發現生產部最近採購的一批機器，數量和金額似乎不大對勁。我查證過，確定賣方的確是照著合約內容出貨，所以，也就確定問題是出在我們公司內部了。」這些人也許在他老爸擔任總裁時就在干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但敢在他傅璇恩眼皮底下做這些見不得光的事，他是不可能輕易放過的。

聽到這裡，另一個人也開始發抖了。

傅璇恩拿起桌上的資料，看了一眼，繼續說道：「這批機器的實際數量和公司單據上的數量整整差了十台，簽收單上籤的是余經理你的名字，至於金額方面，我就得問問財務部的蘇經理了，順便告訴大家，蘇經理就是第二位不可能接任總經理的人選。」他送給蘇經理冷冷的一笑。

「總裁，我……」蘇經理想解釋，卻又頹然地閉上了嘴。

「這批機器，我們開了兩張支票出去，對方收到一張，那另外一張呢？而且傳票也都是經過蘇經理的簽名開出，由生產部經理拿去支付，這跟我們平常的作業程序很不一樣吧？一台八十萬，十台總共八百萬！雖然金額不高，但身為高級主管，如此的操守能讓人放心嗎？」

余經理和蘇經理兩個人低著頭，頓時啞口無言。

「撇開操守不談，我還發現之前有關業務部沈經理的謠言，都是由你們兩位的部門裡傳出來的。而你們手下的人員更是盡心儘力，讓這些消息廣為流傳，我私下問過之後，才知道這是因為兩位對這樣的行為十分鼓勵、讚賞有加。看來公司里許多人對這些傳言能夠如數家珍，兩位的功勞可不小，真是辛苦了。」

面對傅璇恩的挖苦，兩人只能尷尬地陪笑，心情則已經沈到谷底，看來今天絕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傅璇恩頓了一下，對所有人正色說道：「我不希望再看到或聽到公司員工熱烈地討論未經證實的傳言，或用惡意的言語攻擊任何一位同事，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一定會查清楚消息來源，造謠的人一定會得到嚴重的處分。我希望身為主管的大家以身作則，好好把心思花在工作上，好好帶領部門員工。公司一定不會虧待大家。」

「余經理、蘇經理，等一下回辦公室後，把自己的東西整理整理，你們的辦公室里現在都各有一名警衛，他們會好好地陪著你們收拾，還會送兩位到門口，向你們道再見。」看看面如死灰的兩人，傅璇恩又毫不留情地繼續說道：「你們所貪污的款項我將全數追回，但看在你們服務多年的分上，我不會將你們送上法院，以後你們好自為之吧！」

他抬眼，冷冷看著比鄰而坐的兩人。「我想接下來沒你們的事了，兩位可以先行離開，不送。」

蘇經理和余經理馬上站起身來，如喪家之犬般落荒而逃。

會議室里其他人看到這一幕，都在心裡大聲叫好。

傅璇恩清清喉嚨。「接著，我要告訴大家最後一個這次不會升任的人選，就是業務部的沈經理。」話一說完，會議室里立刻一片嘩然。

很多人都認為沈織晴應該是下任總經理最熱門的人選，沒想到傅璇恩卻在這時宣布她不可能接任，這對他們來說可真是一個勁爆的大消息。

「雖然沈經理的工作表現大家有目共睹，我個人也十分肯定她的表現，不過，她一進公司就一直待在業務部，在業務接洽方面也許很傑出，但以需要掌握公司整體運作的總經理職位來說，我想她還太過生嫩。」

其實，除了這個原因，傅璇恩還有另一點考量。那就是沈織晴當業務部經理時，工作起來已經這麽拚命了，要是讓她當上總經理，他實在無法想像她會把自己弄得多累。她可能會乾脆就搬到公司來，工作個二十四小時也不厭倦吧。

正式公布這個決定之後，沈織晴應該就會從不少人的假想敵名單中除去。這樣一來，大家也不會把焦點一直放在她身上，甚至因為嫉妒而傷害她。總而言之，這也是保護她的另一個方法。

「總經理是和老總裁併肩奮鬥的好夥伴，他對公司的功勞三天三夜也講不完，而他的管理能力與經驗更是非常值得大家向他學習請益。希望在剩下的十個月里，大家能多多向他請教。請大家好好努力。今天會議就到此結束，辛苦了。」

休假一開始，沈織晴就把自己關在家裡，完完全全與外界隔絕。連朋友的電話也懶得接，任她們對著答錄機大罵，她也不在乎。

她只想讓自己好好沉澱、好好休息，好好忘了傅璇恩。

只是，她幾乎時時刻刻都在叮嚀自己做這件事，這不就代表，她時時刻刻都在想他嗎？

不行，得找點有意義的事來做，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整理CD好了。

她把所有的CD分門別類，準備好好地整理一遍，但十分鐘過後，一張曲目中有著「LoveIsLove」這首歌的CD大剌剌地映入眼帘，讓她不由得想起兩人共舞的時光，讓她不禁悵然心痛。

沒關係，大不了別整理就是了，反正原本的排列方式我也用得很習慣嘛。她假裝不在意地把CD一片一片放回去。

一定還有別的事可做。她認真地想了一想，決定烤個蛋糕來吃。

但是，還沒踏進廚房，她就彷佛看到一對情侶親密的身影，甚至聽到了他們愉悅的談笑聲。她停在廚房門口，怎麽也踏不進去。

她環顧整個一樓空間，發現這裡竟沒有半個地方沒有他們兩人共處的痕迹。早知如此，當初她絕不會任由他在這房子里放肆地留下這麽多回憶。

好吧，一樓不行，那她回二樓睡個午覺，總行了吧？沈織晴的心情好轉了些，她甚至還輕鬆地哼著歌，走上二樓。

一打開房門，她便看到那張古典的歐式大床以前所未有的刺眼姿態，擺放在房間的正中央。天！她怎麽會給忘了？他們曾在這裡度過許多纏綿旖旎的浪漫夜晚啊……

她已經把自己藏起來，卻還是躲不過對傳璇恩的思念。她到底還能往哪兒去呢？

失魂落魄的她最後決定睡在房間的地板上，這樣總可以好好的休息一會兒了吧？讓自己沈睡於夢鄉，也許會比清醒著好過許多。

躺在冰涼的地板上，她還是繼續胡思亂想著。不過也許是因為想這些實在太費精神，她終於朦朦朧朧地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窗外的天色已由明亮轉為黝暗。沈織晴看看手上的表，已經七點多了。

她緩緩地走下樓，打開電燈，用了幾秒讓自己適應刺眼的光線。肚子咕嚕咕嚕地抗議著，可她不想去廚房煮東西吃，也提不起勁去外面覓食。

就這樣，她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整整十多分鐘，什麽都沒想，什麽都沒做，猶如靈魂出竅的軀體般，了無生氣。

時鐘整點報時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她望著時針已指向八的時鐘，想著接下來有什麽事可做，還是要繼續以這痴獃狀態過一整晚？

這時，她的眼角餘光注意到答錄機正閃啊閃的亮著紅光。想來又是她好友們的「每日一話」。

姚麗麗和鄭以柔平常雖然愛虧她，這時卻是有義氣極了。她們總是想盡辦法、用盡藉口找她出門，若是掰不出理由，便不厭其煩地在答錄機上留言「問候」她。雖然沈織暗不一定會接，但她們深摯的友誼還是令她勇氣倍增，覺得自己一定能度過這些難捱的日子。

她按下播放鍵，開始聽「愛的留言」，首先出現的是姚麗麗的聲音——

「不會吧，小姐，你又跑去睡了啊？你振作一下好不好？你好多天沒來我這裡喝杯咖啡了，該不會是因為過著母豬般的生活，現在胖到不像話，不敢出來嚇人了吧？沒關係啦，好朋友當那麽久了，我不介意被你嚇一嚇，今晚有空就過來吧！」

下一通留言自然就是鄭以柔了。「晴睛，最近文化中心有一場討論兩性關係的演講，題目是什麽『尋找下一個春天』，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陪你去聽聽。雖然我對另一場『如何讓腦細胞發揮最大的作用』比較有興趣，不過我還是會以你的意見為優先考量，看你要聽哪一場都行，記得打電話給我，不然……哼哼！」

真是典型的鄭以柔風格留言啊。沈織晴忍不住笑了起來，正打算伸手按掉播放鍵，答錄機卻播出她預期之外的另一則留言——

「晴晴，是我。」

一聽到傅璇恩的聲音，她的手頓時僵在半空中。

「我知道你現在還是不肯原諒我，但我還是要再向你說聲對不起。我不會放棄挽回你的。這些日子以來，我更深深感覺到那些流言對你的傷害。而我竟然還說出一樣的話，把你傷得更深……」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心痛。「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我有多麽後悔、多麽討厭自己……晴晴，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無法再繼續過著沒有你的日子，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這是我最想對你說的話……我會再打給你，希望下次你會願意接我的電話，再見。」

聽完之後，沈織晴自覺地又按下按鍵，重聽了他的留言一次，然後，又再一次……

像被催眠似的，她就這麽一次又一次地聽著，當她又伸手準備再按一次時，才忽然驚醒過來。

這是在做什麽？

為什麽她明明告訴自己不能再想他，卻又老是依戀著他的種種？！

她也很想原諒他，可是，誰能保證他不會再這樣傷害她？傅璇恩出現之前，她一直都是孤軍奮戰，後來有他在身旁陪伴，替她分擔許多不為人知的痛苦心情，讓她輕鬆了好多好多。可是現在，她知道自己又得開始獨自肩負這所有的壓力了。

要是得這樣一次又一次從依賴回到獨立，再從獨立回到依賴，到了最後，她可能會連怎樣好好照顧自己都忘光了。

說她是鴕鳥心態也好，不過只有永遠離開他，才能確保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

現在是分手之後的過渡時期，想念和頹喪本來就是會有的，她一定會讓自己再堅強起來！

好！沈織晴倏地站起身來，決定出門去姚麗麗的咖啡館。和好友聊聊，再度跟上社會的正常步伐。

她很快地振奮起來，仔細地梳妝打扮之後，她開車出門，往好友店裡駛去。她並沒有注意到，一輛熟悉的黑色跑車就停在離她家不遠的對面。

傅璇恩望著沈織晴開車離開，幾乎要控制不住想衝上前去攔住她、緊緊抱住她的渴望。

打從她放假開始，他每天下班後就準時來報到，哪怕只是遠遠望著她，也能讓他的心稍稍得到安慰，不再揪痛得令他差點停止呼吸。

他是如此地靠近她，卻又是如此遙遠。

他知道自己的確是罪有應得，是應該要受到懲罰。但要讓他從此斷了對她的感情，這處罰未免也太重得讓人心痛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拚命工作，每天就像行屍走肉一般，腦子裡想的全是她的一顰一笑。他知道再這樣下去，時間拖得越長，他挽回沈織晴的機率就越低，所以，他向她的好友們求助。

姚麗麗和鄭以柔一開始對他的態度十分冷淡，甚至毫不客氣地責備他。但後來看到他那麽後悔自責，也就不忍心再怪他，甚至還答應要幫他挽回沈織晴的心。

他不會放棄的。不管要經過多久的時間、要付出多少的心力，他都一定要讓沈織晴原諒他，他要他們的甜蜜戀曲，永不停止的編寫下去……

☆☆☆

很快地，傅璇恩也加入了「每日一話」的行列。每天他都會打一通電話給她，一次次訴說著自己的歉意與想念。

沈織晴從未拿起電話與他交談，卻養成守在電話旁，等待電話鈴響的壤習慣。

其實留言什麽時候聽都可以，她卻讓自己等在電話旁，希望當傅璇恩在電話另一端說話時，即時聽到他的聲音。

為什麽這樣做？這是折磨還是療傷？她無法回答自己。

她告訴自己，不接電話是因為不想對他破口大罵，但心底卻深深知道，她要是真接起電話，恐怕會立刻降服在他的深情之下。

她只能繼續逃避現實，繼續留下答錄機里的所有留言，繼續騙自己想留下的只有兩個好友的留言……

「喂，睛晴，上次的演講你聽到一半就給我睡著，真是太不給面子了。我聽了之後，真的覺得腦細胞更靈活了耶，真拿你沒辦法。我找到一本心理學的書，想讓你看看。裡面的理論應該可以解釋傅璇恩的行為喔，他只是感情放得太深，一時無法控制自己的妒意吧。好啦，我明天拿去麗麗店裡給你吧，掰掰。」

沈織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拜託，這需要心理學解釋嗎？還有，不要再提傅璇恩了行不行？

「晴晴，今天是我還是傅璇恩先打來啊？我覺得他挺有誠意的，你真的不再好好考慮一下嗎？看你的樣子應該還是很喜歡他，真不懂你到底在固執什麽，不過固執也算是你沈小姐的特產啦！對了，明天來我店裡吧，咱們三個一起聊聊，或許能讓你有不同的想法。就這樣了，明天見，一定要來喔。」

她搖搖頭，嘆了口氣。正打算去廚房煮點東西吃，傅璇恩卻像和其他兩人約好似的，緊接著又打來了

「晴晴，今天過得好嗎？還是覺得要打個電話給你，但今天我還有其他的事要忙，就不多說了。喔！對了，順便告訴你，明天我可能沒空打給你，所以不用等我電話了，早點休息吧！」

沈織晴難以置信地瞪著答錄機，馬上又重新聽了一次。沒錯，真的就這麽短！

她先是有些錯愕，隨之而起的則是熊熊的怒火。

什麽叫做不多說了？還叫她不要等他電話？沒禮貌！誰說她天天都在等他電話的？！

傅璇恩！你這個自負的大笨蛋！

沈織晴為了這短短的留言莫名地生起氣來。她整晚難以入眠，所有的精神都放在思考傅璇恩今天的留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