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四周空蕩蕩的。劉弦青轉了一圈，突然發現在他前面不遠處有一片緩緩流動著的黑霧，他走了幾步，好奇的伸出手--

「不要碰那個!」

劉弦青嚇了一跳，不預期的聲音讓他回過頭，果然看到歐陽翊站在另外一邊。

「翊?你怎麼會在這兒?」他訝異的睜大眼睛。這明明是奧靈宗師為他舉行的試煉，怎麼會有翊?

「不要碰那個。弦青，來我這邊。」歐陽翊張開雙臂，臉上泛著微笑。

「可是……」他又回過頭，那迷離的黑霧好奇特，他很想摸摸看。

「弦青，摸我比較好吧!我是熱熱的哦，快過來。」歐陽翊用只有他們做愛時才會發出的綿軟鼻音說道。

劉弦青馬上就起了生理反應。

他轉頭望向歐陽翊，歐陽翊不知道什麼時候脫去了全身的衣服，誘人的白皙肌膚散發著薄薄的光暈……

吞了口口水，他極力保持著理智。「翊，可是我在試煉啊!」

「沒關係，我只是想抱著你而已。」

「那，我等一下再回來找你，等我結束後。」

「不要，我要你現在來我身邊。你也想要我的體溫吧?弦青。」

「嗯。」抗拒不了他撒嬌的神態跟嗓音，劉弦青只好走向他。將他抱在懷裡的時候，他才想到他們已經有好幾天沒有這樣緊緊貼著了。心情微澀，他更緊的環住他的背。「下午我那樣說你會不會很傷心?其實我很想這樣一直抱著你，不管是朋友還是玩具，我真的把你放在一個很特別的地方。」

懷中的人沒有回答，劉弦青拾起頭想要看他的表情時，突然他就消失了。

下一瞬間，他自己也彷佛被什麼給吸走了似的--

「恭喜，現在你又通過一關了。」

劉弦青張開眼睛，奧靈宗師的話立即竄入他的耳中。

原來剛剛只是……他驀地感到有些失落。

還以為已經跟翊和好了。

「是你那位朋友救了你。那團黑影是你本質里絕對的惡，一旦你接觸了，你之前修得的靈力就會完全消失，我也就必須革除你的資格了。」

「啊!」沒想到那麼嚴重，劉弦青臉色一變。

「你現在的進度遠遠超出其他人哦!」奧靈宗師微微一笑。「加油吧!」

「謝謝。」劉弦青僵硬的笑了笑。

他不知道自己真的被翊影響這麼深，甚至在試煉時心裡還會出現他。

雖然他救了自己，可是他怎麼樣都覺得心裡發毛，相當不舒服。

***

劉弦青有些躊躇的慢慢接近歐陽翊的家。他心裡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心悸，讓他很不安。

「咦?大門是開的!」他一看見便快步走了過去，突然一個女人沖向他。

「不……不是我殺他的，是他自己……啊--」

見到有人接近，沈玉琴馬上撲上前，歇斯底里地叫著。

劉弦青嚇了一跳，想要掙脫她的手時，他才發現她的力氣大得驚人。

「我帶你去看，是他自己拿刀刺的!我不是故意要說那些話罵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沈玉琴說著立刻拉著他的手臂往前走，兩人踉踉嗆嗆的經過庭院，進到玄關、大門，站在客廳當中。

「翊!」

劉弦青大驚，立刻衝到歐陽翊身邊蹲下。

歐陽翊躺在血泊中，肚子整片都是血，蒼白的臉上也有著一絲紅色血跡。

他看著不禁感到一陣暈眩。

怎麼會這樣?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他顫抖的、心疼不已的伸手撫摸著歐陽翊遺留著掌印的臉頰，忽然一陣怒火攻心，「是你打他的?」他轉頭憎恨地瞪著沈玉琴。

沈玉琴淚流滿面的望著他，顫聲道：「快……快……救救翊……他快要……死了，嗚嗚……」

「我不會饒你的。」他回過頭，愛憐地凝視著歐陽翊彷彿孤寂、蒼白又憂傷的臉蛋，拿出身上的手機打電話叫救護車。

沈玉琴還在一旁嗚嗚咽咽的，他覺得有點煩。「請你準備好住院要用的東西、現金什麼的，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看著歐陽翊纖細的眉毛、緊閉著惹人憐愛的眼睛，劉弦青恍惚地覺得他只是睡著而已，就像自己讓他累極時，他在自己身邊睡著的模樣。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揉成一團，然後用力壓上歐陽翊的傷口，柔聲輕喃：「沒事了，翊，救護車就要來了。」

***

顏志晏和駱瑛浩趕來的時候，看見劉弦青失魂落魄的樣子都嚇了一跳。

他不僅一臉慘白，連身上也沾有刺眼的紅色血跡，教人心驚。

劉弦青抬起眼睛，虛弱的笑了一下。「顏講師你也來了，你們和好了?」

「嗯。」顏志晏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擔心的看著他。

「真好……」苦笑了下，劉弦青臉又垂了下去。

「他情況……」駱瑛浩不曉得該不該問，可是一想到那麼可愛的小傢伙現在生死末卜，他心裡就一陣焦躁。他希望劉弦青對他說他沒事了。

劉弦青突然一震，方才有些失神的狀態被駱瑛浩的問話一下子打破。

他立刻回到了現實，眼睛不自覺地瞪大。

「弦青?」

劉弦青望向呼喚著他的顏志晏，想起了之前的計畫。

他微微一笑，聲音也比較有精神了。「我沒騎車來，所以要拜託你們載我到奧靈宗師那兒。顏講師，你也知道的對不對?奧靈宗師一定可以讓翊活過來的，我要去懇求他……」

「啊?他真的……」駱瑛浩差點說出「死」宇，幸好立刻警覺地住口。然而，不可思議的感受讓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劉弦青站起身，疲憊的抓了下早被他弄得亂七八糟的頭髮。「抱歉這麼晚還麻煩你們，我們現在就走吧!」

「好，我的車就在外面。」顏志晏心疼的看著他的背影。

就他所知道的，奧靈宗師從沒說過他能讓人起死回生，而在他們追求的神通中，也從來沒有這種會違逆天命的能力。突然一隻有力的手臂環住他的肩，打斷他的思考，他抬起頭。

「別亂想。」駱瑛浩漆黑的眼睛里有著一絲擔心。

知道他是害怕自己被勾起弟弟死時的傷痛，顏志晏對他微微一笑。

沒事的，就算還感到傷心，他身邊還有他啊!他不是一直在支撐他、安慰他嗎?

真正必須擔憂的是弦青。

弦青身邊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

車子里的氣氛凝重得彷彿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靜默中，顏志晏和駱瑛浩還是不時擔心的從照後鏡看一下劉弦青。

一手環住腰間、一手罩著自己的嘴巴，側臉望著窗外的劉弦青，姿勢從一上車就沒變過，臉上也一直沒有出現任何錶情。

正因為他沒出現任何激動的模樣，顏志晏心裡才感到無比的焦慮。他知道那代表著劉弦青完全不接受歐陽翊已經死亡的事實。越是不接受，心靈就越封閉，最後爆發出來的種種情緒就會更讓人崩潰。

他弟弟死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

那樣的痛，那種被迫與心愛的人分開、撕裂般的凄切感受，他完全識得。弦青還年輕，如果就這麼被悲傷奪去了活力就太可惜了。

將方向盤輕輕右轉，奧靈宗師居住的教館已經可以看見。顏志晏振作精神的抿了下嘴。奧靈宗師應該可以開導弦青，讓他重新振作吧?

***

「抱歉，現在太晚了，奧靈宗師已經休息了。」某一位長老將門開了道小縫，這麼說著。

「可是事情緊急……」不待劉弦青說完，木門便又關了起來。

「可惡!」劉弦青立刻抬起腳踹了幾下，不僅僅用腳，他也用肩膀將全身的力量撞擊過去。「開門!讓我見奧靈宗師!快點，我要救人啊!」

猛撞著門的劉弦青，情緒瞬間爆發出來，變得像一頭瘋狂的野獸，顏志晏和駱娛浩都被他嚇了一大跳。

「弦青……」

「開門!開門!」劉弦青雙眼發紅地怒瞪著門，聲量驚人地吼著：「再不開我就拆了你的門!奧靈宗師你出來!快點開門--」

突然，門輕輕開了一道縫，劉弦青一發現立刻用身體側撞，也不管會不會壓到門後的人。不過，門是直接被撞到一旁的牆壁上的，劉弦青的身體在門板上彈了下，接著他抬眼，看見站在他眼前的奧靈宗師。

「你求人幫助的態度是這樣的嗎?」奧靈宗師語含笑意，然而在白色的長長鬍須下，笑容並不明顯。

「宗師，對不起。」顏志晏趕緊替劉弦青向奧靈宗師道歉。

「你們兩個回去吧!」奧靈宗師望向他和駱瑛浩，和藹地說：「好好休息，明天再找個時間去醫院，問一下那個小朋友的遺體什麼時候會被火化。」

一聽到「遺體」、「火化」，劉弦青身體一僵，臉色更是慘白得像是他旁邊的牆壁顏色。

同樣感到吃驚的還有顏志晏和駱瑛浩。不過，他們是被奧靈宗師知曉一切的話語嚇了一跳的；他們什麼都還沒說。

「進來吧!」奧靈宗師拍了下劉弦青的肩，然後轉身人內。

已經無法抑制眼淚成串落下的劉弦青，用力抬起靠在門板上的身體，漂浮一般的跟著奧靈宗師走。

顏志晏看著劉弦青那樣的背影一眼，忍不住微微一笑。

看來，一切都還有希望。將門輕輕關起，心裡翻湧的情緒讓他忽然抓過駱瑛浩的手臂，跟自己的勾在一起。

駱瑛浩有些驚訝，然而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低頭在顏志晏的臉頰印上一吻，他呼吸了口山裡特有的清新沁冷的空氣，和心愛的人緊緊靠著走下幽暗的小徑。

那輛載著他們前來的車子微微映著星光，他們一步一步地朝它前進。

好像他們一輩子也都會這樣小心翼翼、互相扶持地行走在既美麗、卻又偶爾會被黑暗包圍住的生命旅途當中。

***

領著劉弦青進入一間漆黑的禪房後，奧靈宗師先轉開一盞黃色的小燈，然後補充一些檀香粉進香爐，接著再點燃一根香，折一小截放進香爐里。

默默地看著奧靈宗師動作的劉弦青，心裡因為被深深的絕望感攫住，並沒有去思考奧靈宗師把自己帶來禪房的用意。

空氣中開始飄起檀香，奧靈宗師盤腿坐下，然後抬起頭望著還是一臉失神的劉弦青。「坐到我對面，我要你看一個東西。」

「宗師，我來是想請求你救我的朋友的。」

「我知道，可是他已經死了。現在我要幫助你通過下一關的試煉。」

「我……我不行。」忍住突來的哽咽，劉弦青用手遮住臉，一會兒才又開口：

「宗師，你不能施法讓他活過來嗎?我不管什麼試煉，求求你陪我去醫院，他……」

「你要做什麼都行，不過你要先坐下來，看清楚你真正的意圖。佛家說萬法唯心造，你想要怎麼樣的結果，都要從心開始。」

看見劉弦青坐下了，奧靈宗師微微一笑。「閉上你的眼睛，仔細聽我說的每一句話，用心揣摩。現在，我要你凝聚你體內純凈的陰陽能量，照著你自己的信念，重新誕生自己一次。」將手放在他的頭頂，奧靈宗師也緩緩的閉上眼睛。

劉弦青原本眼皮還感覺得到光線的，突然間就像有人遮住了他的眼睛似地，陷入一片全然的黑暗中。

「想像兩股完全不同色彩的能量從四面八方聚集到中央……」奧靈宗師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神有無限的創造力，神創造了你。你認為自己是怎麼樣，你就是那樣，因為那個創造你的神就是你。」

他是看到了兩股流動的色彩了……可是，要怎麼重新誕生自己呢?

「你是神的孩子，一切罪早經洗滌，一切的苦乃是夢幻。你看見了嗎?在那個火焰般的能量當中，你的靈魂被愛燃燒凈化著；你必須深深相信你正被無量的愛所包圍。」

忽然一股強大的涼風吹了進來，吹得他忍不住顫抖……他的確看到了!

那一團火光當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臉。他又看見了許多生命的交錯，如同印度

神話中因陀羅神的珠網，光影幻化，無窮無盡。

「你看出去的世界就是你自己創造的，你相信什麼，你就看見什麼。你想要扭轉命運，你就必須先相信。現在，你想要相信什麼?」

***

睜開眼睛，劉弦青看著陌生的天花板，呆了一下。亮黃色的日光從窗戶照進來，世界彷彿都靜止不動。緩緩坐起身，他想起來自已是在最後的時候突然失去意識的。

當奧靈宗師問他想相信什麼時，一種無邊無際的快樂情感驟然流遍了他整個身心。接著，在火焰的最深處他看見了一個東西。

一張緩緩轉過來的臉，仍舊那麼怯懦可愛……他的愛、他的心。頃刻之間，一切豁然開朗。

接著他就昏過去了。不過，他也通過試煉，得到了靈力。

「弦青，你真的醒了?」

顏志晏拉開木門，走了進來。「你已經睡了兩天，宗師說你今天會醒，要我來載你的。肚子餓了吧?我有買早餐在車上。還有，奧靈宗師要我帶你去醫院，他說你會知道該怎麼做。你真的可以讓歐陽翊活過來嗎?」

劉弦青微微笑了下。

「可以，他一定會活過來的。」

***

顏志晏將劉弦青載到醫院。

劉弦青讓顏志晏守在歐陽翊屍體所在的太平間門口，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

很快地，他在歐陽翊所躺的床邊席地而坐，他閉上眼，心裡什麼都不想。不一會兒他的靈魂便脫離自己的軀殼，進到歐陽翊的身體裡面。

一片黑漆漆。

劉弦青睜開眼睛望著四周，四周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巨大空幻的軀殼漂浮著。

漂浮的沉睡者--歐陽翊臉上的表情是那麼的平靜安詳，劉弦青望著他那閉起的眼睛，滿滿的愛憐瞬間變成了不停止的淚水。

他盤腿而坐，開始念著招魂咒。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感覺自己進入了一間幽暗的房間。

房間角落裡，歐陽翊正雙手抱膝的坐著，他還對他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劉弦青立刻撲上前去狠狠的抱住他，用盡自己全部的力氣來感受他。

「翊!翊……你回來吧，翊……」他哽咽地、艱辛地說著，想要說讓他們一切從頭再來過，讓他好好地疼惜他，偏偏酸楚激增，讓他再也發不出聲。

「弦青……」歐陽翊伸手抱住他的頭，溫柔的撫摸他的頭髮。

翊原諒他了?

「翊……」劉弦青抬起頭，感動的望著他。

「我不回去了，我有點累。」小心地抹去他的淚水，歐陽翊拒絕了他。

「為什麼?你還在生氣嗎?我一定改……」真的!一定會改啊!

劉弦青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腦中怎麼也想不出其他的辦法說服他，只有不斷地說著自己自私的要求：「我愛你!我不能就這樣失去你，翊，求求你，你要丟下我一個人嗎?你不愛我了?」

「弦青……」歐陽翊嘴唇微顫地喚了一聲，眼睛也開始泛著淚光。

看著這樣的他，劉弦青胸口又是一陣強烈的痛楚。

「對不起，我沒想到自己會那麼幼稚，竟然會拚命藉著傷害你來逃避我對你的感情。我一直都很愛你，你不是很理智嗎?你怎麼會看不出來?我就是太害怕這樣愛你的自己，才會想要把你推開啊!我怕愛你太深會讓我……讓我……」

對望的眼眸都已經盈滿了晶瑩的淚水。歐陽翊再次伸手拭去劉弦青的淚水，忘了自己其實也是淚流滿面。

「讓你怎麼樣?」他哽咽地問。

「讓我……受不了一旦失去你的時候，那種心碎……」劉弦青心痛如絞地閉起眼睛，整個人幾乎要崩潰。

現在真的要失去了嗎?他不要!

猛地一股巨大的吸力將劉弦青整個人往上抽走。

他驚喘一聲，立即睜開眼睛。

又回到了他自己的軀殼內。

大概是咒力的時間效力到了，所以靈魂自動被彈離翊的身體。

劉弦青想著，然後身體一傾，將臉靠向歐陽翊蒼白透明的臉龐。

「翊……你不會讓我孤單一個人吧?」

奧靈宗師說過，只要有最真實，發自靈魂的強大的愛，以靈力施展的任何咒術都可以成功。

所以翊一定會回來吧，他那麼真心地愛著翊，翊絕對會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