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給我起來!」

歐陽隆抓起歐陽翊的領口，原本安穩陷在枕頭中的人兒就這樣被提到半空中。

「咦?」歐陽翊抖了下肩膀，驚慌地張開眼睛。

「你怎麼知道我去那裡?你跟蹤過我?」

歐陽隆目光兇惡地瞪著他。

他這才完全清醒，掙扎了下，奸不容易才把抓著自己的手推開。

「對不起，有一次我不小心聽到你講電話的內容，一時好奇，所以就跟著你出門。

歐陽隆立刻甩了他一巴掌。「我警告你，不要亂說話，下次再讓我發現你干涉我的事，我會讓你好看!」

「嗯……」搗著臉，歐陽翊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哼!」歐陽隆咬牙切齒的哼出一聲。看著這個從小就顧人怨、惹人嫌的弟弟，他心裡就有氣。

他本來可以擁有一個溫暖、健全的家的，要不是因為家裡突然出了這麼一個怪胎，他根本就不用看到任何黑暗的人性!

做父親的態度怪，連一直很溫柔的母親也一看見這個弟弟就心情變差，後來竟然還搞得好像這個家從來就沒有歐陽翊這個人存在似的，全部的期望和精力就只往他身上堆!究竟為什麼他要這麼倒楣?真正的罪魁禍首卻整天悠悠哉哉，不按時回家、不出房間門都沒有人干涉。至現在還想參一腳，和父母一起嚴控他的行蹤，可惡!不想再理這個低垂著頭、一副小媳婦樣的弟弟，歐陽隆大腳一跨，怒氣騰騰的走出去。

門被用力甩上。

好一會兒，等到那陣暴戾的聲音從空氣中漸漸沉澱下來，同時確定自己的房間只剩下他一人，歐陽翊才重新躺回枕頭上，將棉被蓋到耳朵。

感受被棉被包圍的溫暖，他閉上眼睛。

***

今天比平常冷，因為有一個颱風快要來了，接下來幾天的天氣會更加的壞。

歐陽翊很喜歡狂風叫囂的聲音，忍不住感到有些高興。

不過，怕冷的他今天還是穿著看起來很保暖的深灰色粗呢外套。

外套上有一個大大厚厚的帽子垂在後頭，他整個臉蛋因帽子的襯托顯得更加小巧可愛。

看到他這麼可愛的樣子，劉弦青立刻揚起嘴角笑著。

「嗨，你今天真可愛。」

等到歐陽翊比較接近自己時，他邊說還邊對他眨了下眼睛。

弔兒郎當卻又萬分迷人的表情，連站在一旁的駱瑛浩見了心裡都暗自佩服了，更何況是沒有預期會接收到這種電波的歐陽翊。

「早安。」歐陽翊移開視線，想要快步走進教室里。

他不能再跟劉弦青有任何牽扯。

劉弦青渾身散發著引誘的訊息--渾然天成的氣質、他的美麗……如果自己被那樣的美迷惑住就太傻氣了。那美，對於自身造成的影響是不屑一顧的，它隨時會拋掉被迷惑住的心，彷彿一切都是別人咎由自取。因為，那是他自己的美麗o…、

劉弦青身子微微往旁邊一移，剛好擋住歐陽翊的去路，同時也阻斷了歐陽翔腦中纏繞來纏繞去的想法。

「你今天上到兩點就沒課了吧?」不滿意歐陽翊冷淡的態度，劉弦青的神情也跟著一沉。

「嗯。」退了一步，歐陽翊警戒的抬起頭。

一臉被陌生人騷擾的表情，劉弦青看著他，眉頭不禁皺了一下。

這時，略微感覺到他們兩個之間的氣勢消長、雙手環胸的駱瑛浩彎下腰幾乎要笑出聲來。看來這個歐陽翊真的是很難搞，昨天明明一副只信任弦青的模樣，今天又變得冷冰冰的，難怪弦青的臉會臭成這樣。

他真的很克一直左右逢源的弦青喔!

「到我家吧!我要好好的了解你一下。」

劉弦青的目光故意很露骨的從下而上地瞄過歐陽翊身體一遍。

歐陽翊蹙了下眉，又退了一步。

「我不想……」

剛好這時有一個同學經過，歐陽翊一見立刻就跟在後頭。

就在那兩個高大男生的注視之下，他成功地進到教室里。

「這種軟蝦子，我真沒想到你的動作會那麼慢。」駱瑛浩有感而發地說。

「我學你啊!慢慢地追捕真的是狩獵的樂趣。」劉弦青皮笑肉不笑地說，轉身也要走進教室。

「可是你看起來並沒有享受到樂趣嘛，好像不太滿意的樣子。」駱瑛浩嘲諷地瞄著他的側臉。

「你等著瞧吧!」不耐煩地拋下話，劉弦青走進教室。

後頭的駱瑛浩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起來。

看來有人真的很可能會被情網網住喔!真是太好玩了。

***

歐陽翊想著要不要趁著下課時間就這樣溜走。劉弦青像一隻蟄伏在黑暗中的野獸，視線一直執著的投射在他身上，讓他倍感坐立不安。

可是他猜想，大概只要自己一走出教室，劉弦青也一定會立刻跟上，然後……突然地，歐陽翊將拳頭抵在嘴巴上笑了一聲。

這種情況好像他正在被人追求一樣。

嗤，好好笑!

不管劉弦青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這樣子好像在遊戲，有點好玩。歐陽翊眯起眼睛，微仰著下巴，覆住嘴唇的拳頭更握緊了些。

他啊，其實一點也不用擔心會被拋棄或玩弄什麼的。

反正他本來就什麼都沒有，所以也就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不是嗎?

歐陽翊想著想著，表情忽然變淡。

剛剛興奮的情緒已經消失，他眼神空洞的望著前方，覺得一切還是不要攪和在一起比較好，他一定負荷不來的。

就算有所謂的互補說，沉默陰鬱的他也許潛意識希望變得像劉弦青一樣，希望他帶領自己進入充滿光彩的新世界……可是，一定還是不行的。

那會很辛苦很辛苦，還是不要比較好。

反正他很習慣孤獨，就算封閉，以後再長大一點，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打破這重重困繭。

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

下課了，歐陽翊背著背包，邊走邊覺得奇怪。依他想，天之驕子般的劉弦青不可能在被拒絕之後不回過頭報復的。

或許他還有其他更有趣的樂子吧!

因為想要去圖書館還書，歐陽翊轉進一條位在兩棟大樓問的窄小捷徑。

走了一會兒，突然聽到後面出現腳步聲，他的手臂就被人從後面用力一扯--

「啊!」他整個人因那股力道而旋過半個身子，歐陽翊立刻伸出另一隻手向抓住那人的衣服來穩住自己。

「捉到你了。」劉弦青看著身前驚魂甫定的歐陽翊，有些嘲弄的露齒一笑，然後將視線下移至歐陽翊抓在自己身上的小手，幾乎栘不開目光。

歐陽翊察覺到了，他馬上收回手，退了一步。「對不起。」

「嗯?怎麼是你跟我說對不起?」劉弦青笑著抓過他，將他困在自己的胸前和

牆壁之間，一隻手肘貼在他頭頂上方的牆壁上，低頭看他。周遭的空氣都像帶了電似的，劉弦青身上侵略者的氣息、男性的味道整個罩了上來，歐陽翊動都不敢動，就怕引起一陣麻辣的混亂戚。

歐陽翊微側著臉，望著斜前方在冷風中微微顫抖的不知名小白花，他覺得那真是自己的寫照。

「你近視幾度?」彷若話家常的語氣從頭頂上傳來。

「三百多。」不過最近應該又加深了些。

「身高多少?」

「一百六十八。」他究竟想要幹嘛?

「體重呢?」

歐陽翊眉頭一皺，抬起頭看著劉弦青，不懂他為什麼要問這些事。

劉弦青立刻對他笑了笑，暗藍色的眸子像是邪惡妖魔般地發出冶艷的光芒。「你好像已經不怕我了?」

歐陽翊想他如果說不怕可能會遭到更奇怪的待遇，於是隨便說了句：「還是很怕。」

「是嗎?你的表情不像，看來我真的要好好研究你一下。」劉弦青站直身體，一手攬住他的肩。「走吧，去我家。」

***

劉弦青雙手交抱的靠在門邊，眉心緊蹙，一邊凝視著歐陽翊，一邊考慮計畫到底要不要進行。

若依著計畫，那自己一把他帶進房間就要把他推倒的。

他怎麼會一鎖好門轉回身來，見他安靜地仰頭看著一大片CD架、書櫃的可愛模樣，忽然就捨不得破壞那樣子的畫面了呢?

很怪，自己是怎麼了?

「你有好多CD。」歐陽翊完全不知道劉弦青的想法，轉過身來的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

不行，還是想吃掉他。劉弦青挺直身子走向他。

「不熱嗎?外套可以脫掉吧?」

「不會，我滿怕冷的。」歐陽翊搖搖頭，然後視線飄向躺在音響上面的一張紅色CD，瞬間眼睛一亮。

劉弦青眼睛隨即也大大一睜。

「可以聽一下那張專輯嗎?我跑了幾家唱片行都找不到……」

歐陽翊像是換了一張臉似的，那臉上的光彩、興奮的模樣，皆令劉弦青的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

「沒想到你會聽這種音樂。」有些不敢置信的笑著，他乖乖的走上前按下音響的播放鍵。

是音樂的同好這件事可以慢慢再研究，現在既然放了這張頹廢的搖滾專輯，正好可以配合著當作是做愛時的背景音樂。

可是等他轉身後，他才發現歐陽翊已經屈膝坐下，托在手臂上的臉蛋呈現出一副要好好欣賞音樂的期待表情。

一向在性愛界呼風喚雨的自己竟然會出現舉步不前、無法出手的狀況，他啼笑皆非的敲了下腦袋，走到他身邊坐下。

「我可以看歌詞嗎?」察覺到他的靠近，歐陽翊立刻又提出要求。

就算頂著一張平靜的臉，那雙小心戒慎的眼睛還是教人不忍心違逆。劉弦青只好再起身去拿來。

好吧，做愛的事延後一點沒關係，先來探討一下音樂喜好的事吧!

說到底，自己畢竟還是一個溫柔的人啊。

***

他們一起聽了幾張CD，這期間，劉弦青的手機響了好幾遍，幾乎都是要找他出去的電話，可是劉弦青統統回絕，他好像比較喜歡跟歐陽翊在一起，因此而寧願拒絕掉其他朋友的邀約。

歐陽翊自然有著一絲絲的優越感和羞澀，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他感到渾身暖洋洋的，有些戰慄，還有些不知所措。

原來受到重視會讓人有這種感覺。將下巴頂在自己屈起的膝蓋上，歐陽翊默默地想著。

其實他今天也有一項新發現，經過一上午的觀察下來，他發現和同學在一起的劉弦青和跟自己在一起時有點不一樣。只要劉弦青跟他獨處時，比如現在，他那身炫目的外表就會多了點沉穩的氣息。

他知道那也是內心的某一部分，可能是因為自己實在太令人感受不到威脅，所以劉弦青才會梢梢收起他美麗的羽毛，像是休息一般的沉靜吧!

和歐陽翊同樣，劉弦青也感受到了兩個人在一起所產生的奇異空間感。

他想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通常他的精神都是處在亢奮的狀態中，唯一讓他比較舒服的，像是堂哥劉塤，也僅是讓他變得溫柔一些而已。

究竟這個老是沒有表情，話少、笑容也少的歐陽翊是哪一點吸引自己呢?

轉頭看向歐陽翊，發現他又在咬指甲，他的笑意立刻湧現。

「喂，我說……你要不要讓我當你的保護者，投靠到我這邊來?看你總是神經兮兮的樣子，我幫你培養自信跟安全感吧!」

歐陽翊怔了下，困惑地望著他。

他日夜盼望著的拯救竟然是由一個男生提出來，這令他感到些許的衝擊。

「你也很想突破封閉的狀態、突破教人窒息的孤獨吧?我可以讓你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很精彩，這你應該可以相信我吧?」劉弦青相當有自信地說。

他當然相信，歐陽翊在心裡立刻附和。劉弦青所散發出來的活力跟開朗的氣息，絕對可以讓周遭的人感到快樂。

可是，劉弦青為什麼會想找他呢?

很可愛的微微傾著頭，歐陽翊腦中滿滿的都是問號。將視線移到地毯上，他試圖要分析劉弦青突然說出那番話的用意，以及自己究竟可不可以開口答應。

其實，說到保護跟安全感，劉弦青自己其實也一樣是匱乏者吧!否則他何必拚命地表現自己，藉著好像被很多人喜愛和需要來自我滿足?

「怎麼考慮這麼久?」劉弦青對他展露一個迷人的微笑。「我覺得你並不能保護我。」望著那樣的笑，歐陽翊忽然覺得自己想看見他更深層的內心。

劉弦青訝異的揚起眉。「嗯?怎麼說?」他以為他會答應的。

「因為，你就算再耀眼，行動舉止也夠自信、瘋狂，可是就像燦爛的流星一樣，在真正的中心實體里，你也只是一個即將墜落的灰燼。」看了下劉弦青瞪大的眼睛，歐陽翊繼續以冷靜的表情說：

「你也很想要突破什麼吧?」

歐陽翊的眼神理智得令劉弦青心頭一顫。

他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隨著歐陽翊的話一個字一個字落下，他的表情就越來越僵硬。

而且，他竟然完全無法反駁。

歐陽翊觀察著他的表情，抿了下嘴，突然又露出一抹微笑。

劉弦青凝視著那抹笑容，發現自己還未完全了解歐陽翊。

「我想快點回家聽，謝謝你的CD，我會儘快還給你的。」歐陽翊拿起懷中幾張CD微笑地說，然後站起身走向門口。打開門的瞬間，才發現門剛剛是鎖起來的，可是他並沒有多想。

他轉過身，考慮了下，最後還是決定對仍舊一臉錯愕的劉弦青說：「我一直以為了解自己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難的是清楚了這樣的自己以後究竟要怎麼面對這個世界，這件事對我來說比較難。可是你乍看之下好像在人際關係甚至其他方面很得心應手，但你並不是很了解你自己；我感覺你其實也不喜歡目前的狀況，我想，如果打不開心裡的結，究竟自己想要什麼都會看不見吧?」

說完，他依舊是一副清醒、理智的模樣，轉過身走出這間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