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太大了。只要跌倒在路上，過幾天一定就會被黃沙淹沒吧！

沒有誰會知道。

所以，要趕緊自己站起來。

想起來有點孤獨，這麼大的世界，自己根本就微不足道。

可是，這世界也可以想成是自己一個人的遊樂場，盡自己的能力玩樂，做自己想做的事……小小的幸福、小小的願望，再怎麼平凡都是屬於自己的寶物。

有時候，江亞希會這麼安慰自己。

所以現在他有一種「自己的想法果然沒錯」的感覺。

上天給的驚喜總是突然出現，他今天不但遇到了智原，等一下智原還會過來呢！

江亞希忍不住又笑出聲。

他真的非常興奮，在速食店短暫的談話根本滿足不了他。

因為從他十歲那年被教授以外面有危險為由禁止他出門起，他就一直沒能好好和楊智原說話。

被禁足的那一陣子，他常常看著窗外，只要看到經過的楊智原，而楊智原也向他揮揮手，他就可以開心一整天。

後來有一天的深夜裡，楊智原站在他家樓下用石頭往他二樓房間的窗戶丟，他探頭看到楊智原，於是偷偷打開大門跑了出去。

「我爸媽他們要分居，可能會離婚，所以我必須跟我爸搬走了。」楊智原這麼說著。

江亞希那時還完全不懂分別的意義，他只是懷著疑問點點頭，一直張著大眼睛看著楊智原。

楊智原淡淡一笑，沒再說什麼便要他回屋裡去。

從此，江亞希嘗到了寂寞的滋味。

再怎麼努力望著窗外，也不會有人出現對他揮手。

最後連教授也不見了。

他開始一個人過生活，從徨無措到摸索出生活進行的模式……終於，楊智原又出現了。

江亞希有種又被從前的溫暖包圍的感覺。

一切都不一樣了，同樣的一條街、同樣的住處，可是此刻的感受已不同昨天以前。

這時，一陣機車馳聘的聲響遠遠傳來。江亞希立刻中斷思緒，幾乎是跳起來的站起身，心臟怦怦直跳。

機車上帥氣英挺的人正是楊智原。

「智原，這邊！」江亞希高舉雙手揮舞，衝到了馬路上。他因為太高興，一時沒想到這樣危不危險。

刺耳的煞車聲劃破黎明的寂靜。

楊智原的機車就停在江亞希身前幾步的地方。

完全沒有眨眼的江亞希一臉愉快地望著正拿下安全帽的機車騎士，雀躍得像只看到主人回家的小狗。

「你在幹什麼？突然衝出來，找死啊！」楊智原皺起眉頭瞪著笑得天真無邪的江亞希罵道。

「啊，對不起。」江亞希意會到他說的事情，笑容瞬間退去。

楊智原不理他，將機車停好。

「好棒的機車，我也好想騎喔！」江亞希的視線在楊智原的機車上流連不去，楊智原看了覺得有點好笑。

現在誰還會這樣誠實表現出自己的情緒？大家都害怕被別人看扁，連小孩子都很難真誠的露出這種羨慕的表情了。

「你有駕照嗎？應該沒有吧，你還不到十八歲吧？」

「我十八歲了。」江亞希得意地揚高嘴角。

一點都不像。楊智原覺得他的舉止簡直連小孩子都不如。「帶我去你住的地方吧！」

「嗯。」

江亞希點了下頭，然後轉身推開一扇破舊的紅色木門，有些陰森、髒亂的樓梯間便映入兩人的眼中。

到了頂樓加蓋的住處，江亞希用鑰匙打開鋁門，接著轉頭對楊智原說：「要小聲一點喔，其他人都還在睡。」

楊智原點頭，然後跟著走進去。

他不敢相信在這個社會還存在著這樣的地方。

小小的玄關、一堆亂放的鞋子，走進去一入眼的，是像雜物堆積處的小小……應該是客廳吧！然後就是一條狹小幽暗的走道，走道兩旁都是廉價木板隔間的房間。

江亞希打開自己那間的木門，裡面約莫四、五坪的狹窄空間讓楊智原皺眉。

雖然整齊，床、棉被、櫥櫃、書架都恰當地擺放著，但還是陰森得像間牢房。

他記得以前教授的房子一直是他們這幾個小孩子的憧憬。不僅有格調高雅的外觀，庭院的設計也寬敞漂亮得像是外國的風景圖片。那些青綠的草坪、花叢、盆栽，和有著濃蔭的矮樹，全都有他們的笑語足跡……

為什麼江亞希現在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椅子給你坐，我坐床上就好了。」江亞希拉出書桌前的椅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你為什麼住在這裡？」楊智原坐上椅子，不解地望著他。

「我跟教授的家已經變成殘瓦廢墟了。」

「啊？」

「我照著晶片的指示從可能的管道找租屋訊息，找了好久，這裡是最便宜的。」江亞希在床上盤腿而坐，仰著臉笑了笑。「我還待過更窄的地方喔，之前幾年我都睡在一個像棺材一樣的箱子里，那是連翻身都有問題的窄。」

楊智原定定地凝視著他的笑臉，還是推敲不出任何關於他精神狀態的結論，所以他坦白地回道：「我不懂。」

大約有幾秒的沉默。

「我知道，那是當然的。」

江亞希抿著唇，像是微笑般地抿成一直線。然而，這樣的表情卻讓人感到無奈和落寞。

氣氛有一度讓楊智原背脊發涼，他很難得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怎麼說才好。

平時的他一向我行我素，就算講話刺傷人也毫不在意的。

江亞希很快就打破沉默。「這樣的感覺好像以前，我們和其他朋友坐在社區空地的輪胎堆上，一起看星星說心事，你還記不記得？」

他的笑容又恢復天真、熱情。

楊智原見了心情才放鬆下來。

「嗯，還有印象。」但是大部分都模糊不清……

「雖然那時候你們說的心事我大多數都聽不懂，可是我很喜歡大家這樣相處在一起的時光。」江亞希濃密的睫毛輕輕地垂下。「教授太忙了，很少跟我說話，所以我好高興你讓我加入你們，大家打打鬧鬧的，好好玩……」

「嗯。」楊智原不置可否的應了聲。

一個十八歲的大男生還那麼懷念的說著童年往事，怎麼樣都有點怪異。

他這個童年玩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所有的一切都好奇怪。

江亞希像是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臉上掛著恍惚的微笑。

楊智原沒有再出聲打擾他。

將視線移向四周隨意觀看，漸漸的，他可以聽見人們開始活動的聲音。

有浴室水龍頭的流水聲、沖馬桶的聲音、腳步拖曳聲、談話聲、鬧鈴……這裡的隔音真不是普通的差。

重新調回目光，教人賞心悅目的江亞希還是神遊太虛中。

他懶懶的用手撐著下巴，然後打了個呵欠。

這小子雖然人怪怪的，體格也太瘦削，臉蛋卻是那麼可愛。

尖尖的下巴、深深的酒窩、粉色唇瓣、圓滾滾的眼睛，還有渾身上下白皙細緻的肌膚……

這樣欣賞著，教人很難不動心啊！

真搞不懂，他長得這麼危險，怎麼還能一個人安全的住在這種地方？

就連自己都忍不住會想，如果這傢伙是女人一定馬上把他壓倒在身下。

「你是真的想聽我的事嗎？」江亞希抬起頭，眼神像母親懷裡好奇向外看的小嬰孩，純凈、又黑又亮。

「嗯，不想聽我就不會來了。」他微笑。

不管是真是假，聽聽新奇有趣的事也不錯。

江亞希有點害羞地說道：「那我就從最早的部分開始說起。」

楊智原點點頭。

江亞希雙手交握道：「七歲前，我除了和教授住在一起，還有一個保姆照顧我，因為我常常生病，後來我比較健康后，教授就把保姆辭退了。接著我認識了你，開始出門和你們一起玩，不然我都是待在房子里的。」

「這我還記得，你都不用上學。」

「嗯，教授的書房裡有好多書，他說我看那些就夠了，不用上學。」

「然後呢？」將下巴靠在交纏在椅背上的手臂，楊智原專註地看著他。

「教授說我也該和人群接觸了，所以才讓我跟你們一起玩。可是，那時候我雖然很快樂，卻常常發現自己無法理解你們說的話，還有你們的表情和想法。」

江亞希看著地板，神情有些迷惘；楊智原則深深凝視著他，感覺心裡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回到家，教授會問我一些問題，我幾乎都回來不出來，然後教授會說，你還要再多和他們接觸接觸。一直到現在，其實還是有這種情形發生喔！像在工作的地方，有些人說喜歡我，他們不說我就感覺不出來，他們這樣說我很高興，然後就沒有其他的情緒了。我的理智雖然知道，可是就是產生不了情感上的共鳴，我一直在想是為什麼……啊，扯遠了。」

江亞希抬頭，擔心地望著楊智原。

「沒關係，繼續說。」楊智原溫柔地微笑道。他很莫名其妙地竟然有些在意江亞希提到的，有人說喜歡他的這件事。

「嗯。其實我一直以為自己和大家一樣，直到有一天，就是你搬走那年的六月，教授突然把我叫過去，先幫我打了一針麻醉劑，然後就在我額頭這個地方，你看……」江亞希撩起瀏海，雪白平滑的額頭露了出來。

江亞希手指比的地方並沒有任何的痕迹，甚至連一點斑都沒有。

「教授在這裡開了一個洞，然後把晶片植進去。」

「嗯？」楊智原訝異地睜大眼睛，更仔細地看著那片雪額。

還是什麼都看不出來。不過，看他將柔細的瀏海撩起，模樣純真稚氣得像個小孩，他忍不住微笑。

「然後，教授要我躺進一個黑色外皮、裡面是銀白色的箱子里，教授還對我說，醒來時，記得要過我自己的人生。」說著，江亞希放下手，看了一眼楊智原的臉，隨即低下頭。

教會他思念的人又回到自己身邊了，教授也會回來嗎？江亞希分心地想著，然後又開口說道：

「那時候教授眼裡有一點點水光，我不懂教授為什麼表情那麼悲傷，我問教授什麼時候可以出來，因為我已經知道分開會讓自己產生很想念的心情……教授笑了，還流眼淚，嚇了我好大一跳，正想問教授是不是我說錯話，教授就把蓋子合上了。」

聽到這邊，楊智原已經啞口無言了。他覺得江亞希說的事情好有臨場感，一點也不像是隨便想出來的。

「我在黑漆漆的箱子里躺了一會兒，然後就睡著了。這可不是一般的睡覺，我整整睡了六年喔，而且晶片傳送許多訊息給我，等我醒來時，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也就是說，現在才開始要說到正題。

楊智原調整了下姿勢，興緻更濃。

「睡了六年！？那你一醒來不就從小孩子變成十七歲的樣子了？」真像電影的情節……

江亞希用力地點點頭。「嗯。所以我有那種和你只有二年多沒見，可是你已經一夜之間變成大人的感覺。」

楊智原睜大眼睛，不知道該說什麼。

江亞希有些害羞地抓抓頭，繼續說道：「我醒來的時候，四周都是黑的，因為我還在箱子里。然後，我遵照腦海中的指示，用意志力爆破箱子，才得以出來。」

噗哧一聲，楊智原忍不住笑出來。

江亞希疑惑地微笑望著他。

「沒事。我只是想到你像超人一樣從爆破中彈跳出來，我就覺得……啊，請繼續。」楊智原笑盈盈地道。

來這裡真是太好了，嗯，他喜歡江亞希。

點點頭，江亞希又開始認真地說：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知道自己是教授創造出來的複製生命體，教授在他兒子的冰凍細胞內注入植體DNA，強制細胞勻生形質的轉換，不斷的分裂繁殖……許多複雜的步驟晶片都讓我知道了。教授也讓晶片傳達他的指示，他說他恐怕已經遭遇不測，要我忘記他，當作從來沒有他這個人的存在，還要我離開那裡。」

「遭遇不測？是……」

「因為教授被發現已經研究出最先進的複製人，許多國家級的秘密機構便要教授加入他們國家的組織，但教授只是因為想念兒子才進行這種研究，所以他全部拒絕，結果他們怕教授被別的國家搶去，便開始不斷派殺手要殺死教授，教授為預防萬一，便銷毀了那些資料文件。」

「那，一定有很多人在爭奪你了？」楊智原刺探地望著他的眼眸。

江亞希天真地微偏著頭問道：「為什麼要爭奪？」

「因為……我只是憑著電影、小說里的劇情推論的。」楊智原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那些害教授的人，難道不會想找到你嗎？」

江亞希搖晃了下腦袋。「他們應該不知道教授已經成功的製造出我。除了會遇到一些壞人，我並沒有遇到因為我是複製生命體而要捉我的人。」

「你遇過壞人？」楊智原隱隱察覺到一股不舒服的感覺充斥在自己體內。

「嗯。」江亞希落寞地點頭。

「怎麼樣的壞人？」

「我也不太明白他們的動機。若工作得太晚，回家時突然就會被捉住……可能是我長得有點像女孩子，他們想……脫我的衣服。」

楊智原看著他，纖細可愛的他在晚上會遭遇到什麼事自是不言而喻。

他臉上的神情一如過往純良天真，氣質卻沉靜而憂鬱，恐怕就是這些經歷讓他變成這樣的吧！

他忍不住為他心疼。

「那你……有被怎麼樣嗎？」

「有被打過，不過，我體內有教授設定的攻擊指令，只要下命令，我就可以保護自己。」江亞希平靜地說。

想到了之前一對三的精采畫面，楊智原了解的點點頭。

「所以說你是複製生命體？」

「嗯。」

「哦。」他微笑地凝望著一臉認真的江亞希。

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不過，可信度似乎滿高的。

畢竟，江亞希是那個神秘又渾身帶有學術氣質的教授帶大的，如果是教授，應該真的可以製造出複製人來吧！

把江亞希帶給中研院的話，可能會賣到好價錢，然後自己出國念導演的經費就有著落了……

胡思亂想了一陣，楊智原自嘲地笑了笑，重新正了正心神。

「你再談一談你最近的生活吧！」

「咦？哦。」從來沒有一次說過這麼多話的江亞希有些受寵若驚，臉頰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

楊智原越來越開心了。感覺上好像撿到一隻會乖乖聽話的小狗，單純，而且信任自己。

非常有趣。

誤會楊智原的興緻所在，本來處於感動中的江亞希很快便精神飽滿，像個打開話匣子的小孩，零散又漫無邊際的什麼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