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就是這樣，對，油熱了再把菜丟進去。翻的時候由外往內……啊！別太大力，慢一點！」高啟文雙手僵在半空中，神情緊張地看著那隻正笨拙地揮動鍋鏟的手。
「哈哈哈！」在眼前緊迫的狀況下，清亮的笑聲驀地插進來湊熱鬧。
高啟文低下頭看著身邊笑得非常可愛的戀人。
「笑什麼？」
「你緊張的樣子好好笑。」黃紹儒仰起臉嘲弄地望著他。
「你還敢說。」高啟文敲了下他的頭。
要不是他撿回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小鬼，自己哪還用這麼辛苦教這個小鬼做菜啊！
而且他們也就不必因為避諱小鬼的特異功能，整整一個禮拜的睡前、早上都不能做！
剛有孩子的小夫妻大概也是這種心情吧！高啟文忽然這麼感覺。
啊！不能感動，他不能再忍耐下去了！
乾脆就跟小鬼說清楚，雖然都是男人，但他們是一對彼此真心相愛的戀人，戀人們想要做什麼都是可以被允許的！
「不行！」黃紹儒突然臉紅，同時用力地瞪了高啟文一眼。「你不要亂來。」
他一看高啟文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人就只會想那種事！
「我一整個禮拜就一直聽你說的『不行』、『不要亂來』，心都要碎了。」
高啟文幽黑的眼眸深深地看著黃紹儒，一副要豁出去，在這裡就地解決也沒關係的狂野氣勢。
黃紹儒的臉更紅了。
心臟被挑逗得急促跳動起來，他只得退後一步，試圖藉著距離來沖淡些高啟文的魅惑威力。
「你快點看一下亞希的菜吧，說不定都爛了。」
「那我的心碎呢？你要怎麼幫我？」毫不在意戀人裝腔作勢的瞪視，高啟文邪氣地微笑道。
「你……」突然氣結，黃紹儒捶了他一拳，然後生氣的別開臉。
他知道高啟文是故意捉弄他的，明知道他不想讓江亞希知道他們的關係，還故意說這些教他羞於應對的話。
「好痛！」高啟文揉著不痛不癢的胸膛，撒嬌似的叫了聲，可是黃紹儒還是沒理他。
他當然明白黃紹儒是因為有外人在場，所以既不敢懲罰他也不敢轉身就逃跑，只能這樣嘔氣地別開臉。
嘆了口氣，他只好放過他，「好啦，我不鬧你了。」他最怕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了。
黃紹儒還是不看他，於是高啟文只好再說些勸慰的話……
這時，一直默默地看著他們的江亞希驀地感動一陣寂寞。
雖然不太懂，但江亞希可以感覺得出來自己的存在似乎真的打擾了他們。
在昨晚之前，江亞希只以為黃紹儒和高啟文是感覺很好的朋友，就像小時候他和楊智原一樣。所以他曾經認為，如果他也跟長大后的楊智原住在一起，他們的友誼就能像黃紹儒他們那樣。
可是昨天晚上，高啟文和黃紹儒在房間里的對話卻是--
高啟文說：「那親嘴就好了。」
黃紹儒回答：「不行！」
「我們是情侶，為什麼不能接吻？」
「因為你一定會亂來，亞希在睡覺，會吵到他的。」
「亞希、亞希，每次都因為他，你是不是移情別戀，喜歡上他了？」
忘了下指令關閉耳朵功能的他聽見他們的對話后才恍然大悟，原來收留他的高啟文和黃紹儒是一對情侶。
原文：孤獨的喘息江彤3
雖然都是男生，但不是普通朋友，是很愛彼此的戀人。
這個事實讓江亞希很震驚。他從來不知道男生跟男生也可以成為情侶，可以親嘴。
然後，他想起了楊智原。他發現他想跟楊智原親嘴。
將心比心，所以他也了解很想親黃紹儒的高啟文被拒絕的心情，都是因為自己才害得高啟文親不到害羞的黃紹儒。
一反平日活潑的模樣，完全不說話的江亞希讓黃紹儒和高啟文不禁猜想，會不會是他們剛剛不小心說了什麼，讓他不開心？
或許就是這樣的猜想讓他們有點心虛，關懷的話一時間就問不出口了。
於是，餐桌前，三個人都默默無語。
江亞希一臉沉靜地吃著飯。
望著他，黃紹儒想起了一個禮拜前，那個相遇的黃昏。
當時，他就是被江亞希臉上的神情所吸引。
熱鬧的公園，小孩子的笑聲、腳踏車、滑板車、帶著寵物出來散步的人……他微笑地看著當時被檢紅色晚霞上光彩的人們，心情非常閑適。
轉過身，目光卻立刻被樹蔭下江亞希相當突兀的存在感吸引住。
孤伶伶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的江亞希，明明長得稚氣可愛，表情竟有著隱隱的溫柔，整個人感覺非常沉靜地望著前方。
他看著他，心裡莫名的湧起一陣感動。
然後他注意到江亞希腳邊有兩大袋東西。
江亞希衣著乾淨，眼神也不像一般逃家或流浪的人那樣茫然無措，但沒想到一問之下竟然是被房東趕出來的。他立刻決定把他帶回自己住的地方。
後來的相處，讓他又更加喜歡江亞希。
江亞希簡直像個小孩子一樣，個性天真坦率，而且那麼快就信任他，說了許多自己的事情給他聽。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可是他願意相信。
所以他才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和啟文的關係啊！黃紹儒想到剛剛在廚房發生的事，又有些生氣起來。
怎麼可以當著一個心智年齡或許只有十一、二歲的小孩的面說一些露骨的話？
他待會兒一定要好好跟啟文溝通一下！
悄悄的打開門，江亞希提著袋子走出房間。
安安靜靜的，他知道黃紹儒他們已經睡了。
真不想離開，可是，因為他們對他那麼好，他不能再麻煩他們了。
將幾張寫得滿滿的信紙放在餐桌上，江亞希忍住不舍，頭也不回地走出這間帶給他無比溫暖和心靈成長的房子。
他是沒有辦法跟任何人相處的。
什麼都不懂的他只會不斷的麻煩別人，卻沒辦法給別人任何的好處。
他拿什麼讓別人需要自己呢？所以，一個人生活吧！
不要想再依賴誰了，一定會造成對方的困擾的。
他本來就是孤獨存在的一個特異體。
深夜，燈光閃爍的街道感覺還是滿熱鬧的。
江亞希坐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速食店裡，為明天的落腳處翻著報紙。
高啟文曾經拿著報紙教他怎麼看分類廣告，哪些可以相信，哪些是讓人萬劫不復的陷阱。他現在正小心翼翼地思索著每一則租屋廣告。
突然，一隻男人的手放在報紙旁邊，闖進江亞希的視線內。
「嗨，我看你好像坐在這裡很久了，要不要換個地方坐坐？」男人小聲地說。
「啊？」意識到他是在跟自己說話，江亞希訝異地抬起頭。
約莫四十歲的男人臉上閃過驚喜的神色后，隨即露出誠懇的笑容，「我有車，可以載你回家喔！」
他很自動地坐下，視線一直熱切地盯著江亞希。
江亞希有一瞬間覺得很感動，男人的笑容讓他有親切的感覺。
但下一秒，他想起高啟文告訴過他的--壞人想要騙人時，都會很親切。
現在的江亞希已經不是以前單純的他了。
和黃紹儒、高啟文他們住在一起的一個禮拜內，他被教導了很多人類社會時常發生的一些情況。
而且他還知道男人跟男人也可以談戀愛這件事，所以他能理解為什麼自己常會被男人搭訕。
「不用了，謝謝。」他拒絕地搖頭。
因為就算這個人不是壞人，他現在也不想談戀愛，所以無論如何都是要拒絕的。
這麼想著，江亞希很高興地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他已經懂得分辨是非，真正向這個社會跨進一大步。
「多少錢？」男人以為他的態度是暗示他可以進行議價，於是用手指比了個「三」。
多少錢？江亞希突然想到剛剛從社會新聞上看到的「賣春」字眼。
他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來。
如果自己答應了，那不就是犯罪？
他只好再搖頭。「我不想要賣春，會被抓的。」
「你……」感到有點被耍的男人滿臉懷疑、羞赧地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江亞希大大的眼睛望著男人，非常無辜的模樣。
就這樣僵持了幾秒。
男人目光留戀的再看了他一會兒，見江亞希還是沒什麼表示，男人最後也只好訕訕地起身走開。
江亞希視線跟隨著他，忽然間感到有些後悔。
雖然這個想誘使自己犯罪的壞人讓他有點難過，可是……如果被這麼成熟的人，像啟文擁抱紹儒一樣的抱著，一定很溫暖吧？
才這麼想著，突然，另一件事急遽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咦？
江亞希眼睛瞪得更大，臉頰瞬間有如火燒般燙了起來。
和剛剛跟他搭訕的男人剛好擦肩而過，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楊智原，推門而入。
本來楊智原覺得自己一定是發神經了，就因為聽到廣播說有一個十七、十八歲的少年竟然深夜沿著水源快速道路的路肩走著，還不時跑到馬路中間，情況非常驚險，他就馬上騎了機車出來到處瞎找……
結果那個被警察捉到警察局的少年根本不是江亞希。
心情複雜的看著那個少年，他覺得自己緊繃又熱切的身體一下子如同被擠掉空氣的氣球。
為了讓頭腦清醒，所以才進來想喝杯咖啡的，沒想到還真的讓他找到他了。
這也可以說是一種因緣巧合吧！
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楊智原放下杯子，看了眼桌上翻到租屋版的報紙，以及椅子上的大提袋，視線再調回江亞希臉上。
現在起，從頭來過吧！
楊智原雙手交握頂著下巴，直直地凝望著低頭不看自己的江亞希。
連耳朵跟脖子都紅了。見到自己讓他這麼害羞嗎？這樣的模樣是很惹人憐愛，可是還不足以平息他心裡滿滿的怒氣。
「幹嘛不看我？」他有一整晚的時間跟他耗。
江亞希一聽，已經跳得怦怦響的心臟立刻跳得更急了。
「沒、沒有。」江亞希不得已抬起頭，剛好對上了楊智原的眼眸。
他的呼吸登時停止。
那麼教人慌張的深黑令他嚇得不敢面對，只好再次低頭，胸口發疼。
「沒有？」楊智原促狹地重複了一次。
江亞希覺得身體好像有一團火在狂燒，弄得他沒辦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只能不斷地感受自己心跳的速度。
好奇怪，為什麼會這樣？幾日不見，智原的臉竟那麼的教他無法逼視？連好好的呼吸也沒辦法。
智原的嘴唇……
啊！不能亂想！
「算了。」一向很自豪自己的冷靜跟耐性的楊智原，覺得今天被徹底的打敗。
雖然很想托起江亞希的下巴看著他的臉，雖然有一肚子想問的問題……他決定還是按照順序，一件一件慢慢來。
「你沒有地方住？」
「嗯。」江亞希點了點頭。「不過我正在找。」
預料中的答案。但楊智原聽了還是有點不敢置信。
「昨天呢？你住哪？」
「也是在這附近。他們好心讓我一起住，可是我不想再打擾他們，所以偷偷跑出來。」
楊智原目光一冷，怒火已經壓抑不住。
他倏地站起身，一手拿起江亞希的提袋，一手抓著江亞希的手臂硬拉他站起。
「咦？」
嚇了一跳的江亞希疑惑地睜大眼睛，但楊智原不想給他任何時間考慮。「沒地方住就住我家。走吧，回去我還有事情要問你。」
「智原？」楊智原臉上危險的表情讓江亞希覺得自己是不是哪裡惹他生氣了？他不知所措地掙扎著，有點想逃。
「你欠我很多解釋，走吧！」楊智原用力一拉，也不管其他人的目光，硬把江亞希帶到外頭。
害他這幾天都心神不寧，江亞希欠他太多了！
「拿去！安全帽。」
「謝謝。」江亞希接過安全帽，然後看著楊智原戴上的方式照樣做。
楊智原發動機車后，見江亞希戴好安全帽還杵在原地，不禁皺了下眉。「還站在那裡幹嘛？坐上來啊！」
「哦。」
江亞希緊張地跨上機車，一雙手不知道要擺在哪兒。
「抱著我的腰。」側著頭說完，忽然，楊智原心情轉好了。
很奇妙的，一種莫名的愉悅情緒慢慢地包圍住他。
楊智原感覺得出，那代表著某種重要的改變。
「快點啊！抱著才不會被甩出去。」他微笑地道。
江亞希紅著臉，將手環上楊智原的腰。
身體接觸……江亞希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溫暖和安全感。
低低的鳴聲響起，機車飛馳而出。
他緊緊抱著楊智原，貼著他寬闊的背，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
風聲呼嘯掠過，他跟著他不斷前進，卻不用擔心自己會飄散不見。
懷中的體溫給了他方向、依靠，機車隨便騎到哪裡都沒關係，他完全不怕，完全不孤單。
寧靜的社區，每棟公寓都長得幾乎一個模樣。心情相當興奮的江亞希仰著頭看了一會兒，然後才在楊智原的催促下走進其中一棟公寓，搭上往三樓的電梯。
當楊智原稱得上高級的住處，寬敞整潔的客廳映入江亞希的眼帘時，他忍不住讚歎出聲。
他覺得自己終於接觸到楊智原的世界了。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江亞希還一臉興奮地四處張望著，楊智原嚴厲的聲音立刻有如寒冰般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啊？」智原生氣了？
「從你發生被男人騷擾的事件開始，你就應該要打電話給我，更何況被房東趕出來！」察覺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大，楊智原深吸口氣，穩住自己的情緒。「我不是給了你名片？名片呢？」
「對不起，名片……我上次打電話時在電話亭里不見了，我回去找都找不到。」
他早料到會是這種情況，不過還是很生氣。
「不見了，所以就沒辦法聯絡我？」然後隨便跟陌生人住在一起，最後還三更半夜一個人坐在速食店裡翻報紙？「你可以來我學校找我啊！」
江亞希垂下臉。「我記得你的號碼，可是，我沒有打是因為……」
被房東責備而搬出住處時，他心裡其實很惶恐，而且也擔心萬一智原有空來找他時會找不到他，他走到電話亭想通知智原這件事，不過他才拿起話筒就又失去勇氣了。
他不敢打，智原那麼忙，一定沒空、也不想接自己的電話。
「是因為什麼？你之前不是都不考慮時間就打電話來？」楊智原雙手環胸，非常不能接受江亞希明明記得他的電話號碼，卻不向他求救這件事。
「我知道錯了，所以我才不敢亂打。」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找出適合打電話的時間啊！
楊智原聽了他的話，重重吐了一口氣后，才慢慢恢復冷靜。
「反正你有的是錢，明天我帶你去買一支手機，順便辦門號。」
江亞希立刻抬起頭笑了。
就像是被允許可以得到想望已久的玩具般，驟然綻放笑顏。
楊智原愣了一下。
「真的嗎？謝謝！」江亞希興奮得聲量比平常大了幾倍。
江亞希早就很羨慕擁有手機的人，可是他一個人並沒有勇氣走進店面，現在楊智原這個提議真的很讓他驚喜。
「是花你的錢喔！」楊智原移開視線，有些尷尬。「你不懂打電話的時機，以後我會打給你。」
「嗯！」
江亞希用力點點頭後繼續獃獃地笑著，轉回視線看著他的楊智原不禁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