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儘管兩人談話談到凌晨三點多才睡，但早上八點半，他們都已經起床了。

坐在椅子上看楊智原整理東西的江亞希還有點置身夢境的感覺，大大的眼睛、深深的酒窩、微微鼓起的玉頰，凈是一副處於夢幻中的模樣。

「走了。」楊智原對於這樣的景況也沒有什麼特別反應，把資料放進背包后，拋下這句話便往大門走去。

當然，很像小狗的江亞希也立即起身。

他相當愉快地跟在那高挺帥勁的背影後頭，似乎已經很享受兩個人共同生活的模式。

其實昨晚江亞希曾經很不安，他問楊智原自己會不會造成他的麻煩，楊智原給他的回答大大的安定了他的心。

楊智原說：「不把你放在身邊，我會更麻煩。你一個人，又這樣笨笨的，我不照顧你，你怎麼辦？」

獃獃地聽完，江亞希一時感覺不出這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但是似乎又覺得自己還是造成麻煩了。

「放心住吧，別想那麼多。我們是童年玩伴不是嗎？我當然要照顧你啊！」

雖然曾經告訴過自己絕對不可以再依賴別人，但楊智原的回答卻讓江亞希無法不去想要依靠他。

那麼沉著穩重，那麼自然而又帶著淡淡溫柔的語氣，讓江亞希當場流著淚水笑出聲。

然後他望著滴落在手背上的淚珠，有些不敢置信。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也可以這樣流眼淚。

就像第一次見到自己流血的時候一樣，江亞希心裡的感動強烈得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不只是江亞希，就楊智原而言，當時也是讓他相當震撼的一次經驗。

一邊天真的微笑，一邊滴淚，接著又看著自己的淚水發愣，這樣的江亞希讓楊智原第一次感受到心痛的滋味。

罵了聲笨蛋，楊智原遲疑地伸手環住江亞希，輕輕拍哄。

楊智原完全沒辦法不這麼做。

就好像他自從遇到江亞希之後種種的反常行為一樣，不太對勁，卻又都同於直覺反應。

楊智原知道這種情況很危險，冷漠和理智的警訊同時在他心裡響起。可是他滿喜歡這樣的。

對楊智原來說，抱著江亞希和以前他抱著女友的感覺差不不多少。

都非常舒服。

就這樣，在楊智原順其自然而江亞希也沒有想太多的情況下，兩個人確定一起住了。

一切彷彿都相當融洽。

甚至，從他們起床到現在，誰也沒有提到幾小時之前他們抱在一起的事。

「我們先去巷口吃早餐。」

經過一夜不太足夠的睡眠，臉色顯得有點蒼白的楊智原，連聲音都有些沙啞。

「好。」接過安全帽，臉色仍舊顯得健康粉嫩的江亞希十分有精神地點了點頭。

他們的相處恢復了自然。

之前的哭泣、擁抱彷彿沒發生過。

不過也許只是表面。

坐上機車，兩人的身體碰觸，他們腦中同時憶起了那個時候微甜的迷惘。

這樣的回想使此刻的緊貼讓人心跳怦然悸動。

早餐店內。

因為江亞希沒有意見，所以楊智原幫他叫了鮪魚玉米蛋餅跟熱豆漿。

他覺得江亞希太瘦了，好像營養不太夠的樣子。

「你平常都吃什麼？」

「我喜歡吃麥當勞。」江亞希露出開心的笑臉。「兒童餐的玩具我有很多種喔！」

「哦。」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楊智原苦笑了下。

豆漿先送上來，兩個人同時舀了一口，邊吹氣邊喝。

一會兒，楊智原發現江亞希將豆漿推到一邊。

「怎麼了？不喜歡豆漿？」他停下手，不解地看著他。

江亞希困惑地點點頭，接著說：「會黏舌頭，感覺不太舒服，你看……」

從兩片粉嫩的唇瓣中間伸出來，艷紅色的濕潤小舌上，果真附著一些白色的汁液。

楊智原面無表情地看著，然後繼續低頭喝豆漿。

若不是他知道江亞希的個性……

他應該不是在誘惑他吧？楊智原再想了下，立刻做出判斷。

應該不是。

可是還是要提醒他。

「以後你不可以再這樣隨便吐舌頭喔！」他沒有看向江亞希，語氣平靜，但卻威嚴十足。

「吐舌頭？啊！」江亞希以為自己做了什麼不禮貌的行為，臉一紅，又羞愧又不安。「對不起。」

楊智原抬眼看了他一下，不禁苦笑。對自己因為他而身體發熱，實在很難再開口說什麼。

可是，這麼奇怪的事都可以發生在自己身上，他相信其他男人一定也會被江亞希挑逗。

還是解釋一下吧！

江亞希不是說過他常被男人騷擾嗎？看來他就是不太懂得這些。

他語氣自然的說：「人體每一處都可以是情慾誘惑的因子，特別是舌頭，以後別隨便伸出來。」

尤其是沾著白色液體的時候，實在太令人想入非非了。

「情慾誘惑？」江亞希微偏著頭，明亮的大眼裡寫滿了不解。

這傢伙……還真不是普通的可愛。楊智原從來不知道男人對男人也會有這樣的吸引力。

長得可愛也就算了，氣質、性情還這麼純真稚嫩，怎麼能不讓男人邪惡的劣根性勃發到極至？

如果把他賣到日本A片集團，肯定讓自己賺足錢，他也肯定會立刻揚名海外，成為當紅演員。

楊智原自我厭惡的想著，覺得自己原來也不過是只野獸。

「智原？」

楊智原若有所思的眼眸已經相當神秘魅惑了，再加上一直專註的凝視，令江亞希大為震動，不禁臉紅心跳、慌張不安。

看了下附近的座位，確定其他人都沒注意到他們的對話，楊智原才又開口。

「既然你跟黃紹儒他們住過一個禮拜，你應該就知道同性戀這回事吧？」

「嗯，我知道他們是一對情侶。」江亞希點了點頭。

「男人的生理需求對象也可以是男人，所以你的一切舉止動作最好不要誘發了男人的情慾。」楊智原頓了下，然後將視線調回自己的早餐上頭。

「因為你的外表正好是許多男人喜歡的類型。」

江亞希的心怦怦跳著，臉紅了起來。

他被智原稱讚了！

「那你剛剛就是被我引發了情慾？智原你也喜歡我的外表嗎？」

單純的從楊智原話里推敲出這樣的結論，江亞希立刻興奮地問出口，眉眼間毫不掩飾自己高興的情緒。

心跳漏了一拍的楊智原，一開始以為自己被挖苦，但抬頭望向江亞希后，心情又放鬆了。

這小子根本沒弄懂剛剛他說的那些話的意義。

畢竟，他只是個心智只有十二歲的小鬼。

「喜歡。」

面對那麼天真地等待自己回答的表情，楊智原實在不忍心讓他失望，只好實話實說了。

不過，就算自己真的變成同性戀喜歡上他，還像個小鬼的他也不會懂吧！

他不懂得愛情，更何況是真正的情慾。

江亞希聽到肯定的回答，直率地就想在回報對方。

「我也喜歡智原，我也……也曾經被你引發情慾喔！」

楊智原差點被豆漿嗆道。

他說什麼？

情慾！？

楊智原瞪大了眼睛，但江亞希仍喜孜孜地低著頭繼續說道：「我也……好想親你的嘴喔！」

是的，在江亞希心目中，親嘴就等於是情慾的行為了。

已經被嚇得回不過神來的楊智原，不知道能不能理解到這一點。

早餐就在詭異的氣氛下草草結束，然後他們繼續騎著機車，先到江亞希打工的樂園每天定點搭載職員的集合地點去。

將江亞希載到天橋下的站牌，原本要離開的楊智原忽然轉過頭，表情嚴肅地問道：「在那個樂園工作的應該都是男的吧？沒問題嗎？」

雖然是位於郊區頗具知名度的樂園，而且是屬於開放性的工作場所，他還是有點不放心江亞希一個人。

「嗯，其實我很少和別人說話的，除非是那種需要兩個人顧的機器，否則整天都是一個人工作。」知道楊智原關心自己，江亞希心頭暖洋洋的。

「那我六點來這裡接你，不要亂跑喔！」

「好。」江亞希微笑地應了聲，輕輕揮手。

灰的微涼早晨，獨自站在風中的纖瘦身影，很像一幅勾人心弦的印象派畫作。

收回視線，楊智原催了下油門，果斷地騎著機車離開。

留在人行道上的江亞希，緩緩將手收回的同時，突然覺得空氣一下子變得好凄清。

大馬路上已經看不到楊智原的身影，他的心情開始寂寞了起來。

「你昨晚幹嘛去了？臉色這麼差？」詹詠儀看著楊智原早上兩節課都呵欠連連，於是半開玩笑、半關心地問道。

楊智原呆了下，散漫的心神這才霍然一整。

就在他想著要怎麼說時，一雙結實的手臂突然往自己的脖子一勾，他的身體被拉過去。

「你最近很怪，到底怎麼了？」蕭健忠在他的耳邊賊賊地笑著。「咱們是好兄弟，透露一點嘛，是不是花心了？」

「別玩了，快點把這些東西結束掉。」楊智原臉色一正，視線迴避著詹詠儀。

回到學校，上課時還會因為想到江亞希說過的話笑出聲，但此刻，他才想到現實生活里還有許多無法忽視不管的事。

他還沒準備好。

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

必須面對別人的目光，必須考慮到身邊人對待特殊戀情的包容度……

他真的沒想過。

要是詠儀知道后，會怎麼想？

「智原學長，你們也在這裡啊！」林家維提著便當，心不在焉的推開系辦大門，他打算吃完便當就接著在這兒值班。

「在討論一些事情。」看著林家維，楊智原突然有些迷惑。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嬌小可愛的學弟很迷戀大四學長高啟文，自己從來不去管別人的事，所以之前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但現在，他很想了解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別人難道都不曾給過他不好的態度或臉色嗎？

他又如何能這麼坦蕩呢？

「我剛剛遇到啟文學長，他說他想找你，跟我要你的手機號碼，我不知道學長你願不願意給，所以就沒給。這是他要我拿給你的手機號碼。」林家維動作有點娘娘腔地遞出一張便條紙。

同樣都長得十分可愛，亞希像粗心的小男孩，可是林家維就是會有這樣的舉止習慣。楊智原看了他一眼，然後接過便條紙。

每個人都那麼地獨特。

誰也沒有權利去規定別人應該怎麼樣。

就像亞希是被複制出來的人一樣，他自己也沒有辦法控制這樣的事。

「學長，你有心事嗎？」一向很敏銳的林家維問道。

「你也這麼覺得？」蕭健忠挑起一邊的眉毛，打趣地望著林家維。「觀察很仔細喔！你該不會改變目標，喜歡上這傢伙了吧？」

看著原本平靜地和自己對視的楊智原轉過頭去瞪著蕭健忠，林家維不禁揚起嘴角。

俊美聰明，而且有點冷淡、難以接近，這樣的智原學長的確酷得非常有魅力，可惜自己先愛上了一個已經有情人的壞男人。

「智原學長是很帥，要是我早一點認識他就好了。啊，不對，那個時候詠儀學姐還是學長的女朋友，是強大的勁敵呢！」

詹詠儀聽他這麼說，輕笑出聲。

「那不知道會是什麼心情，是要因為自己在其他女生之上而高興，還是想著連男生都要競爭而感到悲哀，你說呢？」

林家維聳聳肩，「根據我身邊朋友的經驗啊，大部分都是女人贏，一般人還是會在意世俗的眼光嘛。」

「這樣啊，那也算是悲劇了，如果那男的只是因為世俗眼光而選擇女人，我看還是不必了。」詹詠儀搖了搖頭。「女人也是有自尊的。」

「可是愛情這東西，誰不是想著只要能先拿到手就有一成的勝算？」蕭健忠發揮了他難得的認真態度，神情犀利得讓林家維都有點心動。

「尤其是你們女人，甘願抱著虛假的幻想，不斷地自我催眠，總覺得自己一定能夠感動愛人。」

詹詠儀嘲弄地睨著他，「哦？你這麼了解我們女人？」

「對呀！」蕭健忠具野性的笑容又出現了。「因為有太多女人妄想要改變我嘛！」

「吃大便啦！」詹詠儀和林家維同時罵道。

一下子爆發出的高分貝叫聲、笑聲吵了一陣子，突然，楊智原平穩低沉的聲音完全不受影響地插了進來。

「抱歉，麻煩暫停一下，這部分的結論我已經寫完了。」

面無表情地將學會的文件遞出去，楊智原站起身。「剩下一點，是你們要負責的。」

「哦，真有效率。」蕭健忠伸了伸懶腰。

「我有事，先走了。」楊智原拿起背包，微笑了下便走出大門。

「魂不守舍的。」蕭健忠眯起眼睛，然後似笑非笑地望向詹詠儀，「你若還抱著希望，要開始注意了。」

聽了蕭健忠的話，詹詠儀神情凝重地垂下眼睫，開始認真思考著楊智原這陣子的種種怪異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