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分鐘之後，柳澄澄帶著小安走出浴室。

小安全身洗得乾乾淨淨，套著一件柳澄澄的休閑衫，下襬已經垂落到他的膝蓋。

他身上剛才被打的瘀青傷口也已經上藥完畢，散發一陣淡淡的藥膏味。

「看，小安洗乾淨之後很帥，對不對？」柳澄澄笑著對唐子揚說道。

「是啊！至少我可以看清楚他長什麼樣子。」唐子揚也微笑回答，朝他們走去，一點都看不出來剛才的掙扎。

「子揚，你吃過晚飯沒有？我弄了一些吃的，雖然不多，不過應該夠我們三人填飽肚子。」大概是他趕來相救的原因吧！柳澄澄很自然地喊出他的名字。

「我很榮幸能嘗到妳的廚藝。」唐子揚跟著她和小安走進餐廳，柳澄澄回頭，尷尬地笑笑。

「我建議你別期望太高。」她說。「你們先坐下，我去廚房把東西端出來。」

柳澄澄招呼他們坐下，接著將爐子上的燉菜加熱，然後另外多烤了兩塊蔥油餅，又做了一道豆腐蛋花湯。

等她把蔥油餅、蛋花湯和燉菜端上桌時，發現小安正因為唐子揚說的某句話在笑，兩人似乎玩得很開心。這樣的景象，令她心中一暖。

其實唐子揚根本無須蹚這渾水，但他在接到她的電話之後就立刻趕過來，而且還陪伴他們到現在。

她一直覺得唐子揚是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子，可是他對小安的態度，像是個親切的大哥哥，這難得的一面，令她很感動。

「來！吃吧！」柳澄澄低頭用身上的圍裙擦拭雙手，以掩飾眼眶的濕潤。「我去把圍裙脫下就來。」

「澄澄，妳穿起圍裙也很迷人。」唐子揚帶笑的黑眸望向她說道。「小安，你說是不是？」

「少油嘴滑舌，帶壞小孩子。」柳澄澄橫他一眼，唇角卻盈滿笑意。

「我是實話實說。小安，我們做人要誠實，對不對？」唐子揚無辜地聳聳肩。

「對。」小安似乎已經放下先前的恐懼，很配合地點頭，邊說還邊格格笑。

柳澄澄拿他們沒辦法，乾脆就穿著圍裙坐下。

「既然你們說我穿這樣很迷人，我就穿著吃飯，讓你們可以多吃一些。」她拿起碗，替他們盛好燉菜。「如果你們吃不飽，我再看看冰箱里能變出什麼東西。」

「嗯！好香。」唐子揚聞一聞他面前的燉菜，情不自禁地說道。

「多謝稱讚。我自知不是一個好廚師，只是盡量讓東西得以入口而已。」柳澄澄坐下，拿起筷子。「你們快吃啊！」

唐子揚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眼前的燉菜，咀嚼了一會兒，表情若有所思。

嗯……味道的確是清淡了些，吃慣重口味的他有點不太習慣，如果菜裡面多加些醬油、辣椒，大概會更好。

但那就不太符合她的個性了，她會燒出這樣清清淡淡的菜，他一點也不驚訝。

「怎麼，不好吃嗎？」柳澄澄見他不說話，開口問道。

「好吃，我正在細細品嘗。妳看小安吃成那樣。」唐子揚對她笑了笑，指指正埋頭苦吃的小安。

小安聽見自己被點名，抬起頭看向他們，只見他嘴裡塞滿食物，一手拿蔥油餅，一手拿筷子。

「小安，慢慢吃，別噎著。」柳澄澄見他吃得那麼急，忍不住拍拍他的背。

小安點點頭，口齒不清地說：「我好久沒吃飽了。」

柳澄澄聞言，心中一酸，與唐子揚相視一眼。

「小安，你慢慢吃，晚一點我再帶你去買宵夜，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唐子揚說道。

「真的？」小安露出驚喜的神情，轉頭看著唐子揚。

「真的。」唐子揚點點頭。「騙人的是小豬。」

小安發出一聲歡呼，小臉上充滿欣喜。不過，他的小臉很快地又黯淡下來。

「可是……如果等一下我爸爸來找我……」他眼中的緊張恐懼令人心疼。

「你放心，我會跟你爸爸說，我要帶你去吃宵夜，誰都阻止不了，我會保護你。」唐子揚像是哥兒們似地拍拍他瘦弱的肩膀，讓小安再度綻開笑顏。

柳澄澄深深地凝視唐子揚一眼，覺得現在的他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迷人，心頭有某種東西逐漸融化，一項認知在她心中炸開。

她愛上他了！

即使知道他是個調情高手，即使知道他會招蜂引蝶，但在看見他對待小安的方式之後，她再也守不住自己的心。

「那你也會帶阿姨去嗎？」小安天真地問道。

唐子揚的黑眸對上她的明眸，露出迷人的微笑。「當然嘍！如果阿姨願意賞光的話。」

「你們去吃好吃的，難道想丟下我？門兒都沒有。」柳澄澄嬌嗔道。

她流轉的眼波令唐子揚心中一盪。她以前從來沒有對他露出這樣的神情，是因為小安的關係，讓她放下心防？

「我想去吃漢堡。」小安大聲宣佈道。他從來沒有去過快餐店，只有看過鄰居的小朋友在吃，才知道什麼叫「漢堡」。

「漢堡？沒問題。不過，你要先把眼前的東西吃完再說。」唐子揚說完，自己也拿了一塊蔥油餅送入口中。

柳澄澄低頭靜靜地吃著自己的餅，視線不時在小安和唐子揚之間游移。

她突然開始幻想，若他們是一家人該有多好？

獨居雖然清靜自由，但也會孤單寂寞，有時候她會突然想念起和家人一起用餐的日子。

晚餐在很愉快的氣氛下結束，沒有人提起小安的爸爸可能隨時會來要人。

柳澄澄起身，開始收拾桌上的餐具。

「我幫妳。」唐子揚自動自發地接過她手中的燉鍋，幫她端到廚房裡。

「謝謝。」柳澄澄朝他一笑。

小安見狀，也乖巧地拿起自己的碗筷，湊熱鬧地說：「我也來幫妳。」

「我真是幸運，有兩位男士願意幫我的忙。」柳澄澄也對小安微笑，看著他走進廚房的小小背影，不禁感到心疼。

像小安這樣乖巧可愛的孩子，他父親怎麼狠得下心打他？

唐子揚和小安把碗盤鍋子放入廚房水槽之後，柳澄澄催促他們到客廳去看電視。

「我很快就會洗完碗，等一下切水果給你們吃。」她一邊洗碗，一邊說道。

「可是我想吃漢堡。」小安念念不忘他的宵夜。

「沒問題，但水果還是要吃，補充維他命C。」柳澄澄說道。

「她說得對。」唐子揚牽起小安的手，帶著他往客廳走去。「來，我們先到客廳。」

洗完碗，柳澄澄把冰箱里所有的水果都搜刮出來，切成一盤漂亮的水果盤。

看看牆上的鐘，已經快八點，小安逃入她家也有一個多小時了，他爸爸怎麼像消失一般？該不會又醉死在哪裡了吧？

連孩子都不顧，真是忝為人父！

當她把水果盤端到客廳，小安和唐子揚正一起看電視，看得津津有味。

柳澄澄把水果放在茶几上，也加入他們看電視的行列。唐子揚轉頭凝視她的側臉，她看電視的專心模樣讓他感到有趣。

她的單純，他早已知道。但今天晚上他所擁有的溫暖，卻是他在趕來此處前萬萬沒有料到的。

一個貿然闖進的孩子，竟然讓存在於他們之間的激情誘惑，轉變成更實質深刻的感覺。

他無法形容那是什麼，只知道這種感覺，正是他童年所缺失的那一部分，它神奇地填滿了他心中的空虛。

曾經，他試過各種方法來填補心底的空洞，包括物質的享受或是身體的放縱。但在短暫的滿足之後，隨之而來的總是更深沈的空虛。

而今天，他意外地尋得他追求一生的充實感。

從進門的那一刻起直到現在，他未如往常般渴望她的身體，反而是一種更深層的悸動，將他牽絆在此。

當然，小安也是另一個原因。

雖然他一向不太喜歡小孩，但他對這個與他有同樣遭遇的小男孩，特別有好感。

柳澄澄感覺到他的視線，轉過頭。「你看什麼？」

她問，心跳悄悄加快，發現自己愛上他之後，她對他的感覺也大不相同了。她發現自己沒辦法像以前一樣直視他的雙眸，當他看著她時，她的手心會沁出微汗。

「我在想，世界上像妳這樣善良勇敢的女人已經是稀有動物了。」唐子揚微笑道。

「你是在誇我還是貶我？」柳澄澄尷尬地笑笑，反問。

「當然是誇妳。從我們認識以來，我有說過妳什麼不好的嗎？」唐子揚誇張地以手撫心。

「有！你在投書上說……說……」話一出口，柳澄澄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

先別說有小孩在這邊，即使他們兩人獨處，她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真是奇怪！為何當他的黑眸望著她時，她的腦筋好像就變成一團漿糊？

「說什麼？」唐子揚故意逗她。

「沒……沒什麼！」柳澄澄俏臉開始泛紅，撇過頭面對電視，眼睛雖看著屏幕，但什麼也沒看進去。

看在小安在場的分上，唐子揚這次好心地放過她，沒有繼續追問。

此時，電視進廣告，小安伸了個懶腰，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去吃漢堡？」

他一直念念不忘他夢想中的食物。

「你現在還吃得下？」唐子揚問。

「吃得下、吃得下。」小安猛點頭。

「那我們現在出發，如何？」他轉向柳澄澄問道。

「我沒問題。」她說。

於是，他們三人一起走出屋子，在打開大門時，唐子揚不忘先出去瞧瞧附近有沒有「可疑人士」。

當他們兩人一人一邊地牽著小安往巷口走去時，柳澄澄心中一陣暖烘烘的，洋溢著幸福的感覺。

一路上，她腦海里不斷想著，如果他們是一家人，那該有多好？

距離柳澄澄家約莫十分鐘路程的麥當勞中，小安正不亦樂乎地啃著手中的雙層漢堡。

唐子揚和柳澄澄則各自喝一杯飲料，共享一包小包的薯條。

柳澄澄拿起一根薯條送入口中，她從來都不怎麼喜歡這種高熱量的垃圾食物，可是今天卻不知怎地吃起來特別有滋味。

「我想去那邊玩。」小安放下啃了四分之三的漢堡，眼睛滴溜溜地看著旁邊的孩童遊戲區。

柳澄澄遞給他一張餐巾紙，叮囑道：「把手擦一擦再去，自己當心一點。」

小安很快地擦擦手，高興地往遊戲區沖，唐子揚和柳澄澄看著他在溜滑梯上爬上爬下。

「妳打算拿他怎麼辦？」唐子揚低聲地問。

「我也不知道他爸爸怎麼會突然銷聲匿跡了，我還以為會有一場硬仗要打呢！」柳澄澄說。

「再怎麼說，小安也是人家兒子，要是他爸爸真來要人，妳也不能扣著小安不放。」唐子揚很理性地說明事實。

「可是……」柳澄澄當然知道他說得有理，只是覺得很不忍心，自從搬到這邊住之後，她就沒有看過小安像今天這樣乾淨，他總是臟臟黑黑、渾身是傷的。

「妳有沒有想過通知社工團體？據我所知，目前有不少跟小安一樣遭遇的孩子，都被安置在育幼院或是找到認養的人家。」唐子揚又說。

「我倒是沒想過。我一直以為只有孤兒才會去育幼院。」柳澄澄恍然大悟地說。

「有些問題家庭中的孩子，比孤兒還可憐。」唐子揚神情一沈，突然說道，語氣中的陰鬱讓柳澄澄不禁凝視他一眼。

他的神情好……遙遠，像是有某段不堪回首的記憶被勾起。

她從未注意到，在他輕浮放蕩外表之下的靈魂，竟是如此的深沈憂鬱。

「妳為什麼這樣看我？」察覺到柳澄澄探索的目光，唐子揚立刻又生起防衛之心。

「是你剛才說話的語氣，讓我覺得很好奇，你……似乎深有所感。」柳澄澄很誠實地說。

「大作家，妳想象力太豐富了。」笑容再度回到他的臉上。「與其胡思亂想，還不如想想今天晚上妳和小安該安置在哪裡。」

「什麼意思？」柳澄澄奇怪地問。「住我家就好了呀！」

「如果小安他爸爸半夜帶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找妳要人，妳怎麼辦？妳的圍牆對一群醉漢來說根本不是障礙，況且，就算我今晚也住在妳家，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唐子揚說。「所以，我建議你們今天到我家住，明天再通知社會局處理這件事。」

「住你家？」柳澄澄瞪大了眼。「會不會太打擾你和你的家人？」

「一點也不會打擾。我一個人住，沒有其它人，而且這樣可以有效防止小安他爸爸帶人找你們麻煩。這是最兩全其美的方法。」

唐子揚說得很有道理，柳澄澄雪白的貝齒咬住下唇考慮著，他的提議的確對她有很大的誘惑力。

即使不是為了小安，就如同所有戀愛中的女人一樣，她也希望和心愛的人多相處一會兒。

「好，就這樣吧！等一下我先回家拿換洗衣物。」衝動地，柳澄澄一口答應他的邀約。

唐子揚對她的乾脆頗為驚訝。他本來以為需要更強力的遊說才能使她點頭，看來她真的很在意小安。

半個小時之後，他們到柳澄澄家裡拿了換洗衣物，並且安頓好露露，帶著小安走到唐子揚的家門口。

「阿姨，我們為什麼要到這裡？」小安牽著柳澄澄的手，好奇地問道，大概是累了，他一邊揉眼睛，一邊打了個呵欠。

「阿姨家只有一個房間，我們睡不下，所以到叔叔家住。」柳澄澄遲疑一下才回答，不忍心告訴小安是因為他們怕他爸爸來要人，只好隨便編一個理由。

唐子揚的住處在公寓的二樓，一進鐵門是一個陽台，要經過一道落地門才會走到客廳。

「裡面有點亂，妳就當作沒看見。」唐子揚在拉開落地門之前，先提醒柳澄澄一聲。

柳澄澄還來不及說什麼，便看見他口中「有點亂」的客廳。

這哪裡是「有點亂」？根本就是「非常亂」！客廳的沙發上東一件西一件攤滿了衣物，地上還散落著光碟、紙袋之類的雜物。

要不是唐子揚的神色如常，她會以為他家是不是遭小偷了？

不過既然唐子揚已經「警告」過，柳澄澄也不便說什麼，只能視而不見地越過地上的雜物，跟著他走到客廳的中央。

「小安，來，我帶你去睡覺。」唐子揚看見小安猛打呵欠，朝他招手說道。

小安乖乖地走過去，唐子揚帶他走進一間房間，柳澄澄跟在他們身後。

這間房間比客廳稍微整齊一點，裡面只有一張大桌子和一張行軍床，桌上一樣堆著東西，看起來像是唐子揚工作的地方。

「你就睡這邊吧！」他指指行軍床，對小安說道。

或許是因為平時的生活環境就不好，小安想也沒想地爬上那張有些簡陋的行軍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那我……」柳澄澄在唐子揚身後開口，有點為難地看著那張已經被小安佔據的單人行軍床。

她可不認為那張行軍床擠得下她和小安兩人。

「我們出去再說。」唐子揚看看雙眼已經閉上的小安，低聲地說道。

他們兩人安靜地走回客廳，順手將房門帶上。

「今晚我的床讓妳睡，我睡沙發。」走回客廳后，唐子揚說。

「沙發？」柳澄澄望向那張堆滿衣服的沙發。

唐子揚走到沙發旁邊，大手一撈，將上頭的東西全都堆到旁邊的地上，然後大剌剌地往沙發上一坐。

「現在就可以睡啦！」彷佛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他聳聳肩說道。

「看得出來。」柳澄澄好笑地點頭。

「不過我不習慣那麼早睡，妳想不想喝杯飲料？我這邊有茶和啤酒。」

「茶好了，你應該記得我不能喝酒。」柳澄澄坐到他旁邊，俏臉有點紅。

「沒問題，但妳如果因此失眠，可別怪我。」唐子揚走到廚房，打開冰箱，從裡頭拿出一罐綠茶和一罐啤酒。

他替她把飲料打開，遞給她。

接著，他打開音響，將音量調小，讓室內充滿輕柔的旋律。

「謝謝你今天收留我們。」柳澄澄喝一口飲料，感激地說道。今天多虧他來給她壯膽，不然她可能到現在還在家裡發抖。

「妳那麼見義勇為，如果我還見死不救，不是太沒人性了？」唐子揚微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

他們靜靜地聽著音樂，喝著飲料，氣氛放鬆而親密。

柳澄澄往他靠近了些，幾乎與他相貼而坐，某種微妙的變化在空氣中慢慢發酵。

「澄澄……」唐子揚轉頭望向她，本想說些什麼，卻正好對上她略顯羞澀的水眸。

強烈的衝動驀然湧上，他將手中的啤酒罐放到桌上，一手撫上她雪白的後頸，輕輕托起她的頭。

他們的視線相互糾纏，周遭的溫度陡然上升。

他要吻她了……柳澄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可是，她一點都沒有閃避的意思。

當唐子揚的唇落下，她垂下睫羽。熱烈的吻如同野火燎原般展開，和那天下午在她家中的吻不同，此刻的吻充滿需索、侵略。

他們狂熱地吻著，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他輕咬她領口露出的粉嫩肌膚，留下一個小小的紅印，雙手也開始不安分地解開她的衣扣。

當唐子揚將她抱起，往另一個房間走去時，柳澄澄伸手摟住他的頸項，心甘情願地投入他所引發的情慾之火中，即使知道自己可能會被燃燒殆盡，亦無力阻止。

這次，她再也不能以「酒後亂性」做借口。

因為她愛上了他，所以她想和他做愛。

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