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雲雨初收，唐子揚帶著柳澄澄翻了個身，讓仍在喘息的兩人仰躺在床鋪上。

好一陣子，房內只有兩人漸漸平緩的呼吸聲。

「妳似乎很喜歡孩子。」唐子揚摟著她柔軟的嬌軀，臉頰貼著她的頭頂，隨口問道。

從她對小安的態度看來，她日後會是個好母親。

「嗯。」柳澄澄輕聲應道，抬起頭，眼波如水地望入他的黑眸。「我胸無大志，最大的夢想就是擁有一個溫馨幸福的家庭，一家人過著簡單快樂的日子。」

剛才當他們情慾正熾時，她壓根兒沒想到會不會吵醒小安的問題。幸好他們的熱情沒有將小安吵醒，柳澄澄暗自慶幸，不然她可沒臉見人。

唐子揚望進她的雙眸，她眼眸中的一絲渴盼讓他心中一驚。

難道她是在跟他暗示什麼？

唐子揚下意識地別開眼。他從來沒有與某個女人定下來的想法，更別提結婚生子。他和她上床，只是為了平息他對她莫名的渴望，柳澄澄形容的那種生活，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那妳為什麼沒有找個好男人結婚？」唐子揚將她的頭按回他的肩膀上，不想再對上她毫無掩飾的美眸。

今夜與她的纏綿，完全出於他的計劃之外。

他叫她和小安到他家過夜，純粹只是出於對他們安全的考量而已。

事實上，若非柳澄澄打電話向他求救，今天晚上他應該是在PUB和阿班一起喝酒才對。

因為他對柳澄澄無止盡的渴望已經讓他開始心慌，那種脫韁的感覺令他感到無助脆弱，他不想整天困在這難解的思緒中，只想利用酒精麻醉自己。

他和其它女人之間的關係，向來都是他在掌控，唯有這一次，他發現自己已經喪失控制權。

「我想結婚，但不表示我願意隨便找個人將就一生。我在等待一個人，一個我會愛一輩子的男人，一個願意和我攜手一生的男人。」柳澄澄作夢般的語氣讓唐子揚心中一緊。

他不會成為她口中的那個男人，但也不希望有其它男人成為她說的那個男人。那是很複雜奇怪的心思，他無法解釋它是什麼，也不願誠實地面對原因。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摟緊她。

但是柳澄澄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他的舉動是在暗示他可能會成為她說的那個人，下意識俏臉微紅地往他身旁縮。

「睡吧！」唐子揚在她頭頂一吻，低聲說道。

柳澄澄甜蜜地閉起雙眸，不一會兒，便枕著心愛男人的手臂沉沉睡去。

而唐子揚，卻雙眼盯著天花板，一夜無眠。

早晨的陽光從窗戶射進房內，柳澄澄不安地眨眨眼，慢慢睜開眼睛。她環顧這個陌生的房間，昨夜的一切清晰地浮現腦中。

轉頭往身旁望去，唐子揚仍在她身邊睡得正熟，他沈靜的睡顏和她記憶中的一樣，不禁令她回想起那個改變她一生的聖誕夜。

她甜甜地笑了，索性側翻過身，一手撐住頭，慢慢地欣賞他的睡相。

如果，每天早上起床第一眼看見的都是他，那會是多幸福的事啊！

好半晌，她就這麼靜靜地凝視著他，數著他每個平穩的呼吸，唇邊帶著柔柔的微笑。

唐子揚不知夢見什麼，眉頭皺了皺。柳澄澄伸出手，輕輕將他眉心的皺摺撫平，然後蜻蜓點水地在他頰上吻一下，她輕手輕腳地溜下床，想看看小安醒來沒有。

打開另一個房間的門往裡看，小安仍睡得香甜。

她走到浴室梳洗一番，然後來到廚房，打開冰箱一陣搜索，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讓她做早餐。

正當她翻找到一半時，突然有人從後面摟住她的腰，她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

「我以為妳又逃跑了。」打著赤膊，赤著腳的唐子揚將臉埋入她的頸窩，口氣中還帶有一絲睡意。

他噴出的溫熱氣息讓她又麻又癢，柳澄澄嬌笑一聲，掙脫他的懷抱往旁邊躲開。

「我是想做早餐給你們吃嘛！」她解釋道。

唐子揚看著她，笑容一滯，心中突然湧上一股複雜的感覺。

她是第一個他帶回家的女人，而且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與她同床共枕。這輩子，也就這麼兩次是他與一個女人一起睡著，有她相伴，他少有的睡得很熟，幾乎是一夜到天明。

當他醒來發現她又不見時，立刻湧起一股心慌的感覺，以為她又像上回一樣，會消失無蹤。

她為何對他具有這種魔力？

直覺地，他心中產生一股莫名的抗拒，他不想讓自己完全淪於她的控制之下，從小到大根深柢固的愛情恐懼症，不斷促使他甩脫對她的特別感覺。

柳澄澄哪裡曉得他心中的念頭，半撒嬌地說：「你家怎麼一點吃的都沒有？你平常吃空氣啊？」

她嬌俏的模樣讓唐子揚心中一軟，不過隨即又警覺起來。

昨晚他們纏綿時，她非常熱情，但這次跟上回不同，她完全處於清醒的狀態，毫無遮掩地將自己獻給他品嘗。那種誘惑力，比上回多上好幾倍。

現在，她又說要替他們做早餐，那親昵討好的神情，和他以前那些女人想抓住他時所表現的並無不同。

這是否代表，他已經成功地讓她愛上了他？

那麼……他應該高興才對！畢竟他證明了她也和其它女人一樣，抗拒不了他的魅力。

但為何他現在卻感覺不到任何得意，反而心頭紛亂，不知所措？

按照原本的計劃，他應該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從此走出她的生命。可是他發現，他竟然捨不得……

「喂！你沒話可說啦？」柳澄澄見他杵在原地發獃，上前推他手臂一下。

「我平時三餐都在外面解決，家裡當然不會有東西吃。」唐子揚將所有的情緒斂去，懶洋洋地說道。「等我刷牙洗臉完，我去買早餐給你們吃。」

說完，他在她臉頰親一下，然後走進浴室里。

柳澄澄噙著笑，走入他的房間，將睡衣換下來，拿起梳子，對著鏡子把一頭秀髮梳得柔順晶亮，直到唐子揚走進來，她才放下梳子。

「你要去買什麼早餐？」她問。

「妳想吃什麼？」唐子揚問。

「都好，我很少在外面吃早餐，你幫我選吧。」平日她都是自己榨果汁，烤個吐司當早餐，所以附近有賣哪些早餐她也不是很清楚。

「那我就隨便買嘍！」唐子揚換上一套休閑服，將錢包放入褲子口袋中。「對了，小安是不是要上學？」

「我還沒問過他。」提到小安，她又露出擔心的神情。「如果他爸爸去學校找他……」

「澄澄！妳無法干涉人家的家庭。即使他爸爸再怎麼可惡，他還是有要回小安的權利。」唐子揚嘆口氣，握住她的雙肩對她說道：「最好的辦法，是我們吃完早餐就去通知社會局，請他們派人來處理這件事。」

「也只能這樣了。」柳澄澄露出無奈的表情。「你去買早餐的時候我會叫醒小安，問他有沒有上學。」

像他爸爸那種人，每天喝得醉醺醺的，說不定根本不會管小孩是否已經到達入學年齡。

「好，我馬上就回來。」唐子揚捏捏她的頰，拿著一個購物袋就出門，柳澄澄微笑地看著他離開。

等他的腳步聲已經聽不見時，她走到小安睡的那個房間，準備喊他起床。

這跟她想象中的家庭生活一模一樣。只不過，唐子揚和她當初預設的理想丈夫有很大的落差，溫厚、老實、很有安全感……這些唐子揚都沒有。

不過即使如此，她還是覺得他一切都是那麼完美。

他，就是她想要的人。

等唐子揚提著熱騰騰的小籠包、蛋餅和豆漿回來時，小安已經穿戴整齊地坐在客廳，和柳澄澄聊天。

「來！吃早餐吧！」唐子揚把食物放到桌上，小安很快地衝到他身旁，伸出手就要拿起蛋餅和熱豆漿。

「等等！很燙！」唐子揚出聲制止，但已經太晚。

小安痛喊一聲，連忙放開手中的東西將手縮回來，淚水開始在眼眶中打轉。

柳澄澄上前拉起他的手，只見燙著的地方紅腫起來，幸好沒有起水泡。

「好痛！」小安小聲地說。

「來，我帶你去沖水！」柳澄澄拉起小安往浴室跑，打開水龍頭，讓他燙傷的地方趕緊冷卻。

燙傷並不是很嚴重，柳澄澄替他將手擦乾，再度回到客廳。

「小安還好吧？」唐子揚問道，他已經把早餐都從購物袋中拿出來，一份份放在桌上。

「還好，有一點紅腫而已。」柳澄澄說，一邊往小安望去，他就像闖了什麼大禍一樣，擔心地看著他們。

「小安，過來吃飯。」她朝他招手。

「我不是故意的。」小安可憐兮兮地說。

「我們知道，沒人怪你，快來吃！」柳澄澄見他這模樣，一陣心疼，不難想見他在家可能動不動就會招來一頓毒打。

小安看看他們的臉色，確定他們不會發火之後，臉上才又露出笑容，過來拿起一個小籠包，吃得津津有味。

「小安說他沒有上過學。」吃飯中，柳澄澄對唐子揚說道。

「小安，你幾歲？」唐子揚問。

「五歲，我媽媽以前告訴我的。」他伸出油膩膩的五隻手指。「可是她已經不見很久了。」

柳澄澄和唐子揚互看一眼，感到頭疼，看來小安家裡問題不小，真是可憐了這麼小的孩子。

他們繼續吃早點，柳澄澄趁著唐子揚跟小安說話的時候，走到房內打電話給社會局。子揚說得對，她不可能藏他一輩子，總是得面對現實。

電話接通后，她說明來意，很快地有一位專員接聽電話。

柳澄澄告訴對方小安的情形，對方說今天中午以前會來訪查。她因為昨天摸黑前來，並不知道唐子揚家的正確地址，所以就留下自己家的地址以及手機號碼。

掛斷電話后，她走出房間，加入小安和唐子揚的行列。

「阿姨，剛才叔叔說要帶我去看人家拍電影！」一見到柳澄澄，小安興奮地說。雖然他不太明白什麼是拍電影。

「真的？」柳澄澄望向唐子揚。

「沒錯。」唐子揚點頭。

「可是我和……人，約了中午在我家碰面。」柳澄澄看一眼小安，有些為難地說。

唐子揚立刻明白她指的是什麼。「我只是開車帶他去電影公司走走，要不了多少時間，如果我們現在出發，中午一定可以回到妳家。」

「這樣的話，嗯……好吧！」柳澄澄其實老早就想跟去了。「我也沒有看過電影公司是什麼樣子。」

「那好，小安，你去把手和臉洗乾淨，我們現在就出發。」唐子揚拍拍小安的背，小安發出一聲歡呼，往浴室衝去。

「子揚，這樣好嗎？他一回來，就得面對社會局的人……」柳澄澄有點憂心地說。

「澄澄，別愁眉苦臉的。社會局的人比我們專業，我相信他們會妥善處理小安的情況。」唐子揚笑笑，卻刻意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至少我們可以給他一個愉快的上午。」

小安從浴室出來后，柳澄澄沒再說什麼，很快地把桌面上的垃圾收一收，便跟著他們出門。

跟在唐子揚的身後，看著他的背影，柳澄澄的心情已沒有剛起床時那麼好了，或許是她太過敏感，但剛才子揚對她的態度似乎有點冷淡，好像一直在逃避她的眼神。

但沒多久，她暗斥自己神經。他們昨天才共度一個那麼甜蜜的夜晚，她怎麼還會懷疑他們之間的關係？

眼見唐子揚與小安越走越遠，她匆匆趕上。

等小安的事情結束之後，他們就有更多時間可以好好談談彼此的關係了。

唐子揚將車子停在某知名電影公司的停車場，催促他們下車。

「子揚，我們這樣走進去，會不會很……突兀啊？」柳澄澄下車時，忍不住擔心地問。在她的世界里，電影公司是很遙遠的東西，是在電影片頭出現一下的字幕。現在要她跟著唐子揚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心裡實在有點怪怪的。

「不會。」唐子揚微笑搖頭，徑自牽著興沖沖的小安走入大樓，搭上電梯。

當他們踏出電梯時，柳澄澄當場見識到唐子揚的人緣。

一個年輕女孩一看見他，便滿臉笑容地衝過來，不過在瞧見他身旁的小安和柳澄澄之後，又驚訝地停下腳步。

「子揚，這該不會是你太太、小孩吧？」她一臉錯愕地問。

「不是。」唐子揚笑著否認。「最近大家還好吧？」

「還好，你很久沒出現在這裡了。」那女孩仍是好奇地打量著柳澄澄和小安，其它人注意到唐子揚的出現，也紛紛前來打招呼。

柳澄澄有趣地發現，幾乎每個人都把焦點放在她和小安身上，有些女生甚至對她露出不怎麼友善的打量眼光。

可見唐子揚不但和這邊的人混很熟，同時也有不少仰慕者，一股小小的女性虛榮感在心中升起，因為子揚選擇的是她。

終於，有個女生大膽地發問。「子揚，這位小姐和小朋友是誰啊？」

「他們是我朋友，我今天是特地帶這位小朋友來公司開開眼界的。」唐子揚輕描淡寫地帶過，不多就他和柳澄澄的關係作解釋。「只是帶他到公司繞一圈，讓他看看電影公司是什麼樣子。」

他話一出，不少女生鬆了口氣，也不再注意柳澄澄。唐子揚雖然常換女友，但如果他和對方正打得火熱的話，他並不吝於稱呼對方「我女朋友」，而且對待對方的態度也會特別體貼。

可是目前看來，他和柳澄澄之間並沒有任何親密的互動。

柳澄澄因為他的介紹而心中一緊，不舒服的感覺像小泡泡不斷地在心頭冒出。

他為何只簡單地說她是他的「朋友」？他昨晚對待她的方式，可不是朋友而已。

還是他不好意思說？但她所認識的唐子揚不是個會害羞的人。

「原來是這樣啊！」發問的女生滿意地點點頭，微笑地對小安說：「小朋友，我帶你去四處逛逛好不好？」

這樣一來，她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待在唐子揚身邊了。

沒想到小安非常不給面子地搖頭。

「我只要阿姨。」他牽緊柳澄澄的手，令她心中一暖。

「我帶他們去就好，你們老闆在辦公室嗎？我手上有一個很棒的劇本，想讓他看看。」唐子揚開口，化解了小小的尷尬。

看見那女生點點頭，唐子揚朝大家揮揮手，帶著柳澄澄和小安往裡頭走去。

接下來的時間，唐子揚先帶他們去跟電影公司老闆打招呼，並且跟他介紹柳澄澄，以及他們正在合作的劇本。

電影公司老闆連劇本內容都沒看，就先說當劇本完成之後，一定要讓他拍這部片，甚至還特別撥出半個小時，陪他們在公司內走一圈，並且跟小安和柳澄澄介紹公司的各個部門，小安似懂非懂地聽著，一臉興味。

十一點整，他們離開電影公司。

「叔叔，以後我還想再來。」踏上唐子揚的車子時，小安開心地說道。

「沒問題，只要我們有機會。」唐子揚對他笑笑，發動引擎。「澄澄，妳今天很安靜。」

柳澄澄還在為先前他的介紹感到不悅，望向他，本想開口直接問他為何跟別人說她是他的「朋友」，不過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這麼質問他，還是忍了下來，搖搖頭說道：「我對電影完全不懂，也不愛看電影，這裡沒有我說話的餘地。」

唐子揚深深看她一眼，對於她特別安靜的原因，心中有數。

他大概傷了她的心，但當時，他無法親密地說她是他女友。他們之間的強烈情感令他害怕、想逃跑，說他膽小也好，自私也罷，他只想和以前一樣尋找一段短暫的關係，遊戲結束時好聚好散。

他一點都不想嘗試人們口中的「刻骨銘心」，在沒遇見柳澄澄之前，他甚至不相信有這種東西。

當初決定玩這個引誘遊戲時，他並未想到會造成這樣的後果。他的確讓她愛上他，從她的舉動就可以看出來，但沒想到自己也栽了下去。

他不禁開始懷疑，誰才是遊戲的輸家？

「我們直接回妳家？」唐子揚不願再觸碰任何敏感的話題，一邊將車子開出，一邊問道。

「也好。」柳澄澄簡單地應道，故作若無其事。

一路上，他們就這麼沉默著，小安不了解大人們在想些什麼，但也知道氣氛不太對，安安靜靜地坐在位子上望著窗外的景物。

柳澄澄下意識地玩弄著手指，眼睛直視前方，心裡縈繞著一個解不開的疑問──她不明白，她在唐子揚心中到底算什麼？

當唐子揚毫不考慮地接受她的求救時，她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是與眾不同的。而當他們共度昨晚，她更一度以為他的心最終會停在她身上。

她是否誤會了？

早晨所感到的幸福已悄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安與揣測。

他……是不是愚弄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