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個月下來，在孫熙磊和段筠嬋共同努力之下，行動咖啡館的生意越來越順利，每次的收入也越來越豐厚。從第一天只能賣上五、六十杯，到現在每日都可以賣出超過一百五十杯，每一杯的利潤大約六十元，每周兩天下來，一個月的利潤總共也有七、八萬。

如今，段筠嬋的收入不但足以支付父母的生活費，還可以存下一些錢，作為日後之用。

而段筠嬋和孫熙磊問的曖昧情愫，更彷佛薄冰下的洶湧暗潮，隨時威脅著爆發……只要段筠嬋願意擺脫過去的陰影。

這天，他們依然一大早便上陽明山開始營業。

起初一切都和平常一樣，孫熙磊忙著招攬客人、煮咖啡，段筠嬋則在一旁拉著大提琴，推銷他們燒錄的CD片，在客人比較多的時候會前去幫忙端咖啡。

等到快接近中午的時候，一群年輕人喧嘩笑鬧地經過他們的咖啡車前，其中一個人不經意瞥見正在煮咖啡的孫熙磊，驀地瞪大眼睛停下腳步。

「Alex！」男子大聲一喊，他們一夥四、五個人全都停止前進，回頭望去。

孫熙磊聞言抬頭，看清楚那一伙人時，心中不禁暗暗懊惱。

眼前的這群人是他在美國念書時的同學，因為大家都是台灣人，所以當時經常走在一起。但這群公子哥兒不是應該還在美國嗎？怎麼那麼巧，會在這邊遇見他們？

「Alex！天啊！真的是你。」那伙年輕人很快地走到孫熙磊面前，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堂堂『橘子屋』連鎖咖啡企業的大少爺，怎麼會在這邊親自替人煮咖啡？」

「你小聲點！」孫熙磊皺起眉頭，擔心他們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下意識地往段筠嬋那邊望去。

咖啡機那邊的喧鬧已引起段筠嬋的注意，她停止拉琴，傾聽那邊的動靜，乍然接收到的訊息，在她腦中突然爆開。

那人在說什麼？孫熙磊是……「橘子屋」連鎖咖啡企業的大少爺？她、她都不知道呀……

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滋味打從心底蔓延開來，受騙的感覺驀地襲上。

難怪他們能夠如此順利地經營起行動咖啡館，彷佛一切都早已安排好一樣。

是啊！她怎麼那麼笨呢？這一切不就是安排好的嗎？否則，天下間哪有那麼容易的生意，她什麼事都不用做，只需要拉琴，這行動咖啡館就像全自動一樣，順順利利地運作起來。

就如同孫熙磊的朋友說的，他大少爺何須跟著她一起拋頭露面地服務別人，只為了賺取一點點的利潤？

他是可憐她？還是覺得要著她好玩？

雖然她家生活變困難了，但她的自尊心可沒有一絲絲地減損。反而因為遭逢家變，那股自尊心變得更加強烈。

因此地無法忍受別人可憐她，更無法忍受別人耍她！

不過，她依然沈靜地坐著，從外表上，一般人看不出來她心中的翻騰。

但是孫熙磊除外！他看見了她眼底瞬間的情緒變動，那種從驚愕轉為防備的眼神，讓他心頭一揪。

很自然地，大家的視線跟著孫熙磊一起往段筠嬋看去。

「喔！Alex，我知道你打什麼主意了！」最先跟他打招呼的那人用極度曖昧的語氣說道。

「打什麼主意？少亂說話！」孫熙磊警告地瞪他一眼。現在看來情況不妙，他們可別再火上加油。

「哇！我們快一年沒見，竟然這樣對待我們？」另一個人打趣道。「人說見色忘友，果然沒錯。」

「算我拜託你們，別打擾我做生意，如果你們要喝咖啡就請坐，不然我們晚點再聯絡。」孫熙磊恨不得趕緊把這夥人打發掉，一心只挂念著身後段筠嬋的想法。他沒想過自己的家世會是在這種情況下讓她知道，一時也有些慌亂。

「喂！喂！大家趕快找個位子坐下，Alex親自幫我們服務，可是千載難逢呢！」一伙人嘻笑地挑個位子坐下，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點著咖啡。

「請大嫂替我們演奏一曲吧！」點完咖啡后，其中一個人起鬨地朝段筠嬋喊道。

「在這邊拉琴是我的工作，但我不是你們的大嫂，請別亂喊。」段筠嬋臉色不變，淡淡地說道。

從她手中流泄出來的樂音中，可以聽見她的隱忍。

她不喜歡這群人，他們是典型被寵壞的小孩，或許沒有惡意，但是過於自我又不懂得尊重別人。

那群人討了個無趣，相互做個鬼臉，不過也不再試圖開段筠嬋的玩笑，繼續聊自己的天。偶爾，他們也會跟孫熙磊說個幾句話。

半個小時之後，他們終於起身離開，但是段筠嬋和孫熙磊之問的氣氛卻已不復先前的和諧融洽。

雖然孫熙磊一樣地賣力招攬客人，忙進忙出，段筠嬋繼續拉著大提琴，可兩人都是心事重重。

當太陽逐漸朝地平線的方向逼近，他們也開始把桌椅收回咖啡車內，準備離開。

平常這個時候，他們都會一邊收拾一邊聊天，可是今天兩人卻格外安靜。等他們都坐上車，系好安全帶之後，孫熙磊眼睛直直望著前方，似乎沒有發動車子的意思。

段筠嬋也直視著前方，雙手不自覺地緊緊交握。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好半晌之後，她打破沈默，開口輕輕地問道，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做什麼？跟妳一起經營行動咖啡館？那是因為我……」孫熙磊準備把自己曾在心裡演練過的說詞拿出來，卻被段筠嬋打斷。

「你為什麼要隱瞞我？為何堂堂咖啡連鎖店的小開要在周末的早晨離開被窩，跟我一起跑到山上賺錢？如果你是可憐我的話，那麼謝謝你，不必了。」段筠嬋深吸一口氣，轉頭望向他，明亮的眸子中充滿受欺騙的情緒。

孫熙磊靜靜地凝視著她好半晌，不再隱藏眼底深處的愛戀。

他從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最初，他真的只是想替她做些事而已。如今面對她的質問，他竟然開始心慌。

他知道，只要他說錯一句話，她就會頭也不回地走出他的生命。

於是，他決定摒除一切冠冕堂皇的說詞，直接說出內心最赤裸真實的情感。這是一個很大的賭注，但是他不得不為。

「我從來沒有故意要騙妳。我家的企業目前還是我父親的，不是我的，我也不喜歡頂著小開的頭銜去交朋友，因為那樣我無法得知別人想要交往的是孫熙磊，還是某企業小開。」孫熙磊停頓了一下，看看段筠嬋。

她靜靜聽著，沒有什麼反應。

「至於我為何要在周末清晨離開被窩，和妳一起來賣咖啡，除了一方面是替我父親測試這種銷售方式的效果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我想見妳，想聽妳說話，逗妳開心。我想成為妳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更貪心點，我想加入妳的生活。」孫熙磊一字一句地說道，黑眸中濃烈的情感彷佛可以融化人心。

狹小的車廂內，空氣似乎都被抽幹了。

段筠嬋愣愣地筆著他，臉頰如火燒般灼熱，一顆心怦怦地跳得厲害。

她的胃從上午就感到有些疼痛不適，可現在除了一直隱隱作痛的感覺之外，還有另一股強烈怪異的翻騰感。

每一次當孫熙磊想要掩飾心中的真正想法時，他都會表現出一副無害，甚至有點幼稚的模樣。

可她明白，真正的他絕非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孩子氣。他除了有一股初生之犢的熱情之外，還有縝密的思緒、精明的生意頭腦，以及勇氣擔魄力。

只是，他把這一切都藏在嘻笑無害的外表下。

但她沒有想到，這回他不再裝傻。他赤裸裸的告白，讓她措手不及，芳心震顫。

凝望他誠懇深情的眸子，她完全忘記了先前的不悅，他的說詞合情合理，反而顯得她小題大作。

那麼……自己對他又是什麼感覺呢？

躲了那麼久……也該是面對的時候了。

她索性直直望進他黑眸深處，察覺到他的緊張與不確定，心頭不禁一疼。

他總是那麼為她著想，包容著她的任性、她的頑固，還有那些刻意的裝聾作啞。即使在她鐵了心抗拒他的溫柔時，他依然在她身旁，逗她開心，給她鼓勵。

不知不覺之間，他竟然成了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支柱，讓她可以安心地倚靠。

她回想起當初她告知父母與孫熙磊合夥經營咖啡店的時候，父親曾問她是否信任他，她竟然想也沒想地就回答說是。

顯然，她的心，比她那頑固的腦袋更早投降。

「我接受你的解釋，只要不怕下次遇上熟人時又被消遣，我們就繼續合作下去。」段筠嬋移開目光，故作若無其事地聳聳肩。「快開車吧！我肚子有點餓。」

她還需要一些時間平復急促的心跳，現在她的腦袋一片混亂，無法對他的告白做出任何回應。

而且，她的肚子的確感覺怪怪的，有點像肚子餓，可是又好像不是肚子餓。

「筠嬋……」孫熙磊發動車子，有些拿不定主意地喚她。

平時，他並不是那麼扭捏的。可是話說回來，以前他也沒有這樣完全付出地愛過一個人。

「什麼？」段筠嬋望向他。

「我不會逼妳做出什麼決定。」他踩下油門時，開口說道。「只要能在妳身邊，我願意慢慢等，無論多久都沒關係。」

段筠嬋看著他直視前方的側臉，忍不住淺淺甜甜地笑了。

他總是如此體貼，才會讓她不自覺地放下心防。

她一直不想承認自己愛上了孫熙磊，就像把頭埋在沙里的鴕鳥，以為埋久了，感情自然而然就會消失。

現在她才明白自己錯得多離譜。

戀愛，不是說不要就不要的。即使她不停地抵抗著、排拒著，愛情仍是偷偷滲入心頭。

她的手不自覺地撫上腹部，從胃部傳來的不適感好像越來越嚴重了。

孫熙磊見她沒有回答，於是轉頭看她一眼，卻發覺她的臉色有點蒼白，曖昧緊張的氣氛登時煙消雲散。

「筠嬋，妳是不是不舒服？為什麼臉色不太好？」他蹙起眉頭，關心地問道。

「是嗎？」段筠嬋摸摸自己的臉，抗拒胃部傳來的不適。「可能是餓昏了，血糖過低吧！我的胃有點不太舒服。」

「妳忍耐一下，我們半個小時就到山下了，到時我們就先去吃東西。」孫熙磊輕聲哄道，稍稍加快了車速。

段筠嬋往後靠到椅背上，盡量找個讓自己舒服點的姿勢，輕輕閉上眼睛休息。雖然她的身體不適，但唇邊仍然噙著一抹笑。

他總是能在一些小地方讓她感受到自己備受呵護，彷佛她是他捧在手中的寶貝。

如果可以，她真的願意讓他捧上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