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窗外陽光燦爛。天色明透得如水晶一般,似乎稍一努力,就可以輕易看到外面廣袤的太空。然而,蕭森沉重渾濁的喘息,卻也在不斷呼出一朵朵若有若無的灰雲,試圖將周圍的一切,全都籠罩在他的控制之下。
她可以逃離這種控制,那並不難。但這樣一來,蕭森剛才的承諾是一定不會作數的,甚至僅僅興緻受挫,就足以成為蕭森承諾縮水的借口。類似的事情曾經發生過很多次,每次她都必須加倍予以補償,才能達到那些本來十分簡單的目的。甄琰甩了甩頭,盡量讓失望平復下去,以免再被蕭森看出端倪。這個學位畢竟耗費了她兩三年的時間和許多代價,即使她將來未必會怎麼用得到,也不想輕易讓它化為烏有。她現在又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將自己的**暴露在遠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激烈的蕭森面前,上次劉鑫異乎尋常的粗魯,就曾經讓她擔憂了好幾天,去醫院檢查了兩三次才總算放下心來。
想到這裡,甄琰重新拿出剛才那副妖媚模樣,滿目含春地看著逐漸喘定的蕭森。「怎麼樣?我這個女主人對你還不錯吧。」
「不錯個鬼!險些就盜了老子的元陽。」蕭森笑罵著,似乎並沒有太多心。「快把我解開,輪到老子伺候你了。嘿嘿……」
該來的總須要來。甄琰輕輕「哦」了聲,在臉上堆起幾分嬌羞,一絲期盼,手腳也輕捷得象是去迎接遠方的情人。
蕭森簡單綁住她的雙手,便直截了當地倒騎在她身上,一邊啃咬她的大腿,一邊使勁抓揉著她的屁股。他大概也是怕時間不夠了吧。甄琰寬慰著自己,心情一松,本來還算清醒的神志,漸漸就被鋪天蓋地沙塵暴般的刺痛與酥癢一點點淹沒。
聽到甄琰細若遊絲的呻吟,蕭森越發賣力地動作起來,彷彿真的要把她整個身體,撕成碎屑,揉成粉末,併入他潮熱而凌厲的呼吸。
很快,甄琰的呻吟就越來越大,越來越尖,越來越輾轉悠長了,兩腿的掙扎也越來越急,越來越猛,越來越千姿百態了。層出不窮奇峰疊現的聲音,象是一根根不斷滋生的鋼絲彈簧,在空中萬花筒般來回飛舞,和漫無目的沒有效果的雙腿一起,堆積出一個又一個或優美或粗俗,或古典或現代,或有序或混沌的圖樣。而在最後的這個剎那,所有的感覺,忽然就全都消失在遮天蔽日的黃沙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雙腳枉自搖擺折衝著,卻就是找不到著力之處;嘴巴枉自張合歪扭著,卻就是發不出一絲聲音。沒有誰會來拯救她,沒有誰能來拯救她,她也不需要別人的拯救。在這個世界里,她是一切的主人。
那是何其瑰麗的一個世界啊,天空變成了泥黃色,大地融化在風沙里,她自己也已經四分五裂,化骨成灰,隨著不計其數的塵埃,飄蕩在整個宇宙的每一角落。那是其他任何人都無法帶給她的極樂世界。假如不是為了孩子的安全,甄琰一定會在其中盡情徜徉,直到……直到……直到凌塵小雪出現在她和蕭森面前。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讓甄琰殘存的神志不由自主地一凜,連忙睜開眼睛,側耳細聽。門外果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甄琰嚇得渾身僵硬,四肢抖顫,來不及從黃沙的世界中退出,勉強彎回腿,用腳後跟搗了搗蕭森的頭頂,見他疑惑地抬眼看她,低聲警告道:「有人來了。」
蕭森也是一楞,正想轉臉聽個清楚,蕭雪清亮的聲音就已經伴隨著敲門聲響了起來。「爸,你在裡面嗎?爸——」
蕭森連忙豎指噤聲,見門鎖得死死的,這才輕鬆了些。回頭對著甄琰笑笑,悄聲說道:「不要緊。她肯定以為沒人在家,一會兒就回自己房間了。」
知道基本上沒有被捉姦在床的危險,又可以逃避掉粗壯蕭森的最後衝擊,甄琰心裡暗自高興。這小雪回來的可真是時候,她想,臉上卻仍是一副擔心害怕的表情,抖了抖胳膊,用略顯遺憾的聲音說:「還不快放我起來。再晚一點,連凌塵也回到家,可沒這麼容易躲開了。」
蕭森低頭看看那根依然昂首挺胸的**,又看看甄琰,看看房門,猶豫了一陣,到底還是下定了決心。「怕什麼!凌塵至少還要一個小時才能回來,小雪的房間也從來都是關著門的。我們小心些,她一定聽不見。總不能讓老子把它憋回肚子里去吧。日……」
蕭森那近乎邪惡的神情讓甄琰寒意頓生,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勉強做個鬼臉,將視線也轉向門后。
蕭森忽然又低頭附到她耳朵旁邊,「別怕啊,我的乖乖浪貨。我都不怕,你還有什麼好怕的。偷情不是更能增加快感嘛。嘿嘿……」
甄琰斜眼看著他,恨喜難辨地咧了咧嘴,咬了咬牙,隨即又轉過頭去。
外面的關門聲餘音未息,粗壯的蕭森就已經闖入了那個即將塵埃落定的黃沙世界,上下左右地揮舞著,攪鬧著,似乎想用最短的時間,將噴薄欲出的血雨腥風,盡數傾泄在黃沙深處。
甄琰忍受著逐漸明顯起來的澀痛,勉強配合著他的動作,心裡卻怎麼也無法安寧下去。這孩子怎麼如此命苦,出生之前就要時時面臨夭折的危險。並且這危險還是來自兩個最有很可能是他父親的男人。難道狗娘養的老天爺,也不想讓他順利出世嗎?不行,我一定要生下他。只要熬過這一關,我不會再讓他受任何苦楚。蕭森劉鑫這兩個混蛋,如果再敢對我用強,我一輩子都不會饒了他們!
彷彿聽到了甄琰心聲似的,蕭森迅速在黃沙的層層圍裹中丟盔卸甲,萎頹而出。甄琰暗暗鬆了口氣,神色卻益發弄得遺憾。「怎麼今天這麼快?」
蕭森鄙夷地斜著她,「得了吧你,嚇得一點興緻都沒了。還敢嫌我快。」忽然又笑了笑,語氣轉而溫和起來。「不過,今天確實夠刺激的,偷情的快感也太強烈,堅持不下去沒什麼不正常。」
蕭森的態度讓甄琰多少有些吃驚。他可是從來懶得跟自己說這些廢話的,甄琰想,心裡的怨憤似乎竟有些淡了。「我現在不怕了,要不要再來一次?嘻嘻……」
「你他媽真是個浪貨。明知道時間已經不夠了還這麼挑逗我,是不是非要弄個魚死網破不可啊?」蕭森嘴裡沒好氣地罵著,臉上卻一副得意滿滿閑適愉快的樣子,象是秦始皇登上了泰山。
「嘻嘻……」甄琰笑了笑,想著再逗下去這老東西說不定又要上臉了,乾脆就住了口,拿起蕭森的襯衫,隨手擦了擦,走過去揀了衣服,一件件穿上,拉好。回頭看見蕭森還大模大樣地**躺著,便道:「你也穿好衣服跟我一起出去吧。省得你家寶貝女兒起了疑心。」
「哦,也對。」蕭森點點頭,慢慢爬起身。
他們躡手躡腳下了樓,打開房門,正想出去,蕭雪的房門卻「吱呀」一聲開了。兩個人都是一楞,正不知道該不該趕快跑出去,蕭雪就已經大聲招呼道:「爸,你回來啦。外面還有人嗎?」
一手扶著木門的蕭森只得堆笑著說:「是,剛進門,你甄琰師姐也來了,有點學校里的事,要來跟我談談。」說完,回身對甄琰心照不宣地笑笑。「進來吧。進來坐。呵呵……」
兩個人裝模作樣說著論文的事,一邊走進客廳坐下。蕭雪在房間門口遲疑了片刻,也「噔噔」下了樓,走到甄琰面前,淡淡地叫了聲「師姐好」,隨即又拉著蕭森,低聲問道:「爸,怎麼剛才我回來的時候你的房門還鎖著,現在又莫名其妙地打開了?」
甄琰心中一驚,偷偷看了蕭森兩眼,卻見他表情自在地反問道:「不會吧?你是不是曬昏了頭啦。我不在的時候從來都不鎖房間門的。」
「那是怎麼回事?我剛才還擰了半天呢,現在門卻敞著。難道我們家有鬼不成?」蕭雪這麼說著,視線有意無意掃了掃甄琰,忽然又說:「也許真的是我弄錯了吧。今天下午考數學,估計是給考糊塗了。」
甄琰忍不住插嘴道:「多半是你弄錯了。」說完,又覺得有些不妥,連忙掩飾道:「可別告訴我你們家有鬼。我最怕鬼神這些東西。你再這麼說,我更不敢到你們家來了。」
「師姐堂堂法學碩士,怎麼也這麼膽小啊?我看人家電視里的律師,可都一個個渾身是膽,什麼人都不怕的。」
「人我也不怕,我就怕鬼,嘻嘻……蕭院長好象和我就不一樣了。不怕鬼,只怕人。」
蕭森立刻接過話題,一本正經地說:「我是無神論者,怕什麼鬼。再說了,鬼害死我之後,我也變成鬼,正好可以找他報仇,他怕我還來不及呢。呵呵……算起來倒還是人更可怕些。」
「不跟你們說了,再說下去我晚上要睡不著了。哼哼!」蕭雪嬌嗔著轉身上樓,忽然又回頭對甄琰笑道。「師姐,你們慢慢談正事,我上去寫作業。有事儘管叫我。」
蕭森笑著斥道:「你這丫頭真沒禮貌,師姐來了怎麼也不去倒杯水來待客?」
「師姐又不是什麼外人。嘻嘻……」蕭雪一邊說,一邊看著甄琰,彷彿在等待她的反應。
「是啊是啊,我可不敢當自己是客人。小雪你快去做作業吧。明年就要高考了,還是功課要緊。不用在這裡招待我。」
「得得,你們倆倒親得象姐妹一樣,我懶得和你們爭。呵呵……」
「就是。師姐。晚上在我們家吃飯吧。我可能還有幾個數學題要問你呢。」
「不行啊。」甄琰做出無奈的表情。「我晚上還有點私事,等下就得走了。你也別再下來送我。有什麼問題打我電話吧。」
「恩。小雪你別煩著師姐了。打電話找你劉鑫師哥不是一樣嗎?」
蕭雪這才遺憾地說道:「那好吧,師姐拜拜。改天見。」說完,便轉身上樓,進房關門。
房間里頓時安靜異常。窗外的天色正在漸漸暗下去。蕭森卻並沒有要開燈的意思,只走過來坐下,在昏光中靜靜地看她。甄琰心中詫異,覺得今天的蕭森處處都有古怪,想問,又不知道該怎麼問,便站起身,打算告辭出門。
「等等。」蕭森忽然叫住她。
甄琰只得一本正經地問道:「還有事嗎?蕭院長?」
蕭森招招手,「你坐,有點事要問你。」見她猶疑著坐了,又沉吟了一陣,用溫和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是在很嚴肅地問你,這件事也很重要,你最好說實話。你和劉鑫到底有沒有什麼關係?」
這老東西怎麼吃起醋來這麼長氣?甄琰心中暗笑,嘴裡卻平靜地答道:「真的沒有。你實在要不相信,我也沒辦法。不過,你可以自己去問劉鑫。」劉鑫肯定是不會承認的。當初他甚至還要求自己不許把他們的關係告訴任何人呢。甄琰想,越發有些得意。
「哦。」蕭森頓了頓,又問,「如果要你接近他,會有什麼困難嗎?」
甄琰吃驚地看了看那雙昏黃中益顯深沉的眼睛,卻什麼也沒發現,只好遲疑著問:「怎麼?為什麼要接近他?」
「實話告訴你吧。他下面有個公司最近要上市,據我了解已經內定了老周做法律顧問,我打算搶下這個肥缺。你如果願意幫忙的話,將來大家都有好處。」
「這樣啊。」甄琰總算明白了蕭森所有的那些異常舉動,便鬆了口氣。「你先說說看,我都能得到些什麼好處?」
見她並沒有什麼特別反應,蕭森的聲音也輕鬆了許多。「我會盡自己能力幫你做任何能做的事。畢業,留學,甚至讀博士,留校當老師,都行。不過,你搞定劉鑫之後,說不定就不會在乎這些好處了。呵呵……」
搞定他也未必就有什麼好處。甄琰頗感失落地想,覺得還是不要讓蕭森對她和劉鑫的關係有任何懷疑為好,便冷了語氣,淡淡地說:「沒可能。我不打算接近他。」
蕭森楞了楞,聲音裡帶著几絲焦灼。「怎麼?在他那兒碰過釘子?」
「我只見過他一次,能碰什麼釘子。」甄琰沒好氣地搶白道,隨後又加了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哪裡。我怎麼敢不相信你。呵呵……」蕭森解圍似的笑笑,「我只是奇怪,劉鑫也是個很有價值的男人啊。你那次見他的時候好象還對他滿有興趣的。是沒機會還是……」
「有興趣就一定要接近他嗎?我只是對他發達的過程有興趣不行嗎?」甄琰繼續搶白道,忽然又覺得有些過火,連忙放慢了語速,放柔了聲音。「再說了,我只喜歡蕭院長這樣豪爽型的男人,身體又好,又平易近人,劉鑫那種眼高於頂的瘦麻竿兒,沒幾個女人會喜歡的。嘻嘻……」
蕭森卻並沒有顯現出絲毫被恭維的快慰,而是收斂了笑容,盯了她好一陣兒,才故作輕鬆地問:「那麼,你是不打算幫我這個忙了,對嗎?」
「蕭院長的忙我怎麼敢不幫。」甄琰看著意存要挾的蕭森,心裡益發覺得好笑。一直難以擺脫蕭森居高臨下控制的她,一旦得到這樣的主導機會,自然要儘可能從中獲得最大的快樂。
「扯淡,你都不肯接近他,怎麼幫?」
「我幫得了你就是。」甄琰輕描淡寫地說,終於還是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蕭森見狀,楞了片刻,這才若有所悟地問:「難道你還有其它什麼辦法嗎?」
反正以後就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了,這會兒倒不用太過刺激他。甄琰這麼想著,好不容易才平順了呼吸,笑著說:「如果你是想不費力氣憑空得到那個職位,我絕對沒有辦法;但如果你只是想得到劉鑫公司的一些內幕消息,那就好辦了。」
「是嗎?你怎麼得到那些消息?」
「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吧。」
蕭森忽然又嚴肅起來。「不行。我保證不會告訴任何人,也不會做任何有損你利益的事情。但你必須告訴我消息的具體來源,否則我信不過,一切只能做罷。」
這老東西還真夠狡猾的。甄琰暗罵一聲,做出猶豫不決的樣子,半天才說:「那好。既然你這麼開誠布公,我也不瞞著你了。陳琳現在是劉鑫的秘書,什麼事情她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陳琳?那個只知道讀書長得不怎麼樣卻自視甚高的女孩子嗎?」
「對,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千萬別直接找她,她對你的印象可一直不怎麼好。」
「哦。這樣我就放心了。呵呵……如果她還能對劉鑫的決策稍稍施加一些影響,那就更好了。」
「您老還是自己做足功夫吧,別指望著別人把什麼都弄好給你。」感到自己語帶訓斥,甄琰頓了頓,看著蕭森的眼神也沒有剛才那麼從容了。自己顯然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慢慢適應這種突如其來的平等,做到真正的不卑不亢,甄琰懊惱地想,越發感到有必要加重一下自己的分量,便又補充道。「陳琳那裡也不是輕易就可以搞得定的。這人死心眼兒得很。」
「所以啊,我還是希望你可以忍辱負重……」蕭森淫猥地上下掃視了她幾眼,又說。「憑你的手段,要真想搞定他,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別想得那麼簡單。劉鑫這樣的人,未必肯聽女人的枕邊風。尤其是工作上的事情。沒準兒秘書對他的影響力還要大一些呢。」
「也對。呵呵……陳琳那裡就拜託你了。你認真幫我這個忙,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甄琰故意拿出嬌嗲的聲音,說道:「我想您也不是過橋抽板的人。是不是啊,森哥?」
「你又來了。哼!」蕭森作了個責備的樣子,卻顯然不敢真地生氣。「關於那家公司,你現在都知道些什麼,說來聽聽。」
「我還沒打聽呢,怎麼會知道?我從來都不關心別人的事情。」甄琰一本正經地說,忽然又韻味十足地加了句。「當然,森哥除外。您可不是外人。嘻嘻……」
「好了好了,真受不了你。沒什麼事的話就走吧,凌塵快要回來了。」
「嘻嘻……那我可真走啦?」甄琰一邊說,一邊走去開了門。「有什麼消息我會隨時打你電話。」
「好。」蕭森跟在後面,扶著門,帶著得意的微笑,目送她走進電梯。
甄琰心中的得意更是無以言表,甚至,當她開著車來到自己家樓下,嘴巴都還沒有辦法完全合攏超過十秒鐘。在多年的被鄙視被侮辱被看成沒有靈魂的**之後,即將得到作為一個人的尊嚴,這讓她怎能不喜笑顏開呢?
現在也就只剩下劉鑫了。甄琰想,快樂卻並沒有絲毫消減。她相信自己能戰勝劉鑫。即使現在還不行,將來也一定能夠做到。她還有的是時間,劉鑫畢竟比她早跑了6年。或者她讀書成績不夠好,並不能完全仿效劉鑫的故事,但她也有著比劉鑫更充分更有力的條件——**。兩相增減,至少也是個平手,更何況劉鑫在明,而且還一直對她有所輕忽呢?
叫了一個保安幫忙,甄琰把DVD,電視,還有十幾部動作片的光碟,從樓上搬下來,放進車子後座。給了他二十塊錢,重新開車上路。
燈光下色彩斑斕的深南大道,美麗得象是無數年前春節夜空的繽紛炮花。
甄琰忽然有種要說說自己故事的**。但,找誰呢?最好當然是找一個不認識自己也不會藉此找自己麻煩的人。想到這裡,甄琰立刻有了決定,將車子轉個方向,直奔那家在健身房認識的女朋友說起過的那家歌舞廳。
看著陰暗角落裡那些曖昧交談和動作著的男女,甄琰多少有些發窘。即使她完全能夠想象這裡會是個什麼樣子,但親眼看到所造成的震動,還是讓她兩腿發軟,喉嚨發抖,象是第一次遭遇愛情,或者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赤身**。沒錯,那些獨坐男人的奇特眼光,雖然沒有幾分**,卻分明已經把她的衣服剝光了無數次。這種眼光,可一向都是她用來看其他男人的。
甄琰晃了晃肩膀,昂首挺胸,跟著服務生,在一個角落坐下,掃視了周圍一圈,隨即清了清嗓子,吩咐道:「來杯天蠍,再請你們黃經理過來一下。」
「是。」那個小男孩恭謹地應了一聲,轉身離開。很快就帶了一個白凈胖子過來。
「您是……」黃經理有意拖長了聲音,一邊遞上名片。
「我是玲姐的朋友,第一次來,還請多照應。」甄琰淡淡地說。
「哪裡哪裡,應該是您照應我們才對。呵呵……有什麼吩咐儘管說,我一定儘力做到。」
「也沒什麼,我想找個文化高點的,說說話。最好是大學畢業生,但不要深大的。您這兒有沒有?」
「有有,碩士都有。」
「不要碩士。大學畢業生就行,但一定要老實懂規矩,氣質要好。」
「那當然。您先坐,我這就叫兩個來讓您過過眼。」
「先叫一個就好了。不順眼再換。」
「好好。」黃經理堆著笑,唯唯諾諾地答應著,走開。
那是一個叫馮虎的年輕人。身材魁梧,面容清朗。沉靜中還頗有些陽光的味道。假如不是眼泡有些腫,眼圈有些黑的話,甄琰也許會很樂意跟他做個朋友。
黃經理識趣地退開了。甄琰看著馮虎,笑了笑,端起天蠍抿了口,靜靜等著看他會有什麼反應。而他竟也不說話,靜默的臉上,艱澀,尷尬,疑惑的神情排著隊一閃而過,很快就變得從容自在起來,彷彿面對的是一位多年深交的知己。
甄琰滿意地點了點頭,問:「你多大了?」
「二十三。」
「哪裡人?什麼學校畢業?學什麼的?」
他楞了楞,隨即又溫和地答道:「銀川人。南開畢業,學的是管理。大姐怎麼稱呼?」
「叫我劉姐好了。」
「好。」馮虎等了陣兒,見甄琰還是不說話,便小心翼翼地問,「劉姐今天好象心情不錯啊,是嗎?」
「你眼神倒尖。確實是不錯。」
「那為什麼……」馮虎剛說了幾個字,忽然就停住,似乎是覺得自己有些多嘴。
甄琰體諒地笑笑。「是不是只有心情不好的人才來找你們聊天?」
馮虎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那倒也不是。不過,心情好的一般都不只純聊天了。」
甄琰不由覺得有趣。「我就是心情好,所以才想找個人說說。不行么?」
「當然可以。我其實挺討厭那種怨婦式哭訴的。不想辦法解決問題,一味哭哭啼啼等人憐憫,有什麼用呢?還是劉姐這樣又漂亮又能幹的人聊起來才舒服。」
酒勁終於漸漸浮上了雙頰。甄琰看著馮虎,得意地笑出聲來。「算你會說話。看來我是找對人了。」
「我最擅長的其實不是說話,而是傾聽。呵呵……」
「恩。你確實不錯。」甄琰一邊說,一邊點點頭,沉吟了一陣,忽然問道:「你說,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要求不高,能讓自己和家人都過上好日子,就夠了。」
「不想將來能做人上人嗎?」
「那是劉姐這樣的人想的。我連正經工作都找不到,哪裡還想得了那麼多。」
「你倒想得開。就是太灰心了些。」甄琰笑了笑,端杯放在嘴邊,卻沒馬上喝。「如果有人看不起你,你也一點都不想戰勝他,或至少能和他平起平坐嗎?」
「我畢竟還是個男人,說不想是假的。只不過我無權無勢,看不起我的人又太多,想了多半也是白想。還是先顧住自己為好。」
「別這麼悲觀。權勢也是慢慢謀來的。而且,如果你夠聰明的話,有很多東西可以利用,不見得非要權勢不可。」甄琰放下杯子,朦朧著眼睛,倒在靠背上。見馮虎多少還有些不以為然,又道:「想不想知道我今天為什麼這麼開心?」
「當然想。劉姐就別再賣關子了吧。我都等得心急如焚了。呵呵……」
「簡單這麼說吧,就在這一個星期之內,以前侮辱過我的人,反過來求我保護;以前鄙視過我的人,反過來求我幫忙。你說,我開心有沒有道理?」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劉姐你真厲害。小弟佩服之至。」馮虎這麼說著,一邊就抱起雙拳作了個揖。「請劉姐詳細說說,如何?若是小弟有幸能從中學到些什麼,一定不忘劉姐的大恩。」
「你看金庸太多了吧?」甄琰斜著眼,嘲弄地笑他。「怎麼個不忘法?免費陪我聊天嗎?」
「免費陪您上床都行。嘿嘿……當然,如果您需要的話。」
「我沒那麼多需要。也不敢隨便剝削你的血汗錢。」甄琰看著他,一陣好笑,又一陣憐憫。假如自己處在他那樣的位置,表現未必就會比他好多少。當初求香港佬,求蕭森,甚至求劉鑫的時候,不也是如此這般地卑躬屈膝,連自己回想起來都感到有些可恥嗎?想到這裡,甄琰正了正身體,收斂起笑容。「你別亂說話,好好聽我的故事。」
「哦。」馮虎應了一聲,正色靜住。
周圍忽然變得異常靜謐。甄琰的聲音,即使在她自己耳朵里,也彷彿響自遙遠的天涯孩角。
「我父母都是軍人出身,小時候一直跟著奶奶住在鄉下。一個很江南的地方,水遠草長,天藍山青。」甄琰停了停,覺得嗓子有些滯,便抿了口酒,喘了口氣。
她沒想到啟齒之際,一切竟還是如此艱難。即使她刻意選擇了從頭說起,後面的話卻還是糾纏往複,不肯輕易出口。那些從未對任何人講過,甚至自己也很少仔細想起的往事,一下子又全都浮現在她腦海里,象是被什麼人突然灌進來的記憶,破碎而零亂,必須好好整理一番,才能找到拼起它們的線索和次序。
「很美的地方啊。」馮虎輕輕地說著,眼神居然也有些恍惚。
甄琰一時捉摸不清他的反應,便收回目光,繼續說道:「回憶起來確實很美。真實生活卻簡陋得厲害。而且那個老師很可惡,總是說我上課不專心聽講,找個借口就打我手心,罰我留堂。我那時不懂他為什麼老是要針對我,後來看了那些社會新聞,才明白他一定是那種潛在的姦淫幼女犯。只不過他還沒敢做出來罷了。」
有很多時候,甄琰甚至情願自己的歷史是一片完全的空白。但那畢竟不是空白。所有的那一切,都在她心裡留下了如此堅硬的印記,讓她即使現在想起,胸口都還會隱隱作痛。
「這老師真可惡。」
「幸好我只在那個小學里呆了兩年。爸爸媽媽複員后,便把我和奶奶接到了城裡。不過他們總是很忙,不怎麼關心我的生活和學業。軍人出身的媽媽更是連家務都不怎麼會做。所以等到我上了高中,奶奶也過了世,我一下子沒了束縛,就跑得很野,整天跟鄰居幾個男孩子在外面逛盪。甚至還跟他們一起打架,一起泡妞,象是忘記了自己其實是個女孩。」
那是美好的嗎?也許是,當然是。之前在鄉下,之後在深圳,也同樣發生過不少美好的事情,讓她在苦心孤詣之餘,益發感到生命的可貴。想到這裡,甄琰不由有些心驚。一直以來,對命運的怨憤和對成功的渴望,竟將她裹得如此周密嚴實,幾乎淡忘了那些曾經有過的快樂。
只是,這些快樂,遠遠無法和她受到過的屈辱等量齊觀,而且轉瞬即逝,象是蕭森眼裡曇花一現的溫柔。
「劉姐這麼漂亮,那幾位大哥居然可以視而不見?」
「什麼啊。我那時候是個黑瘦的小丫頭,哪兒有一點女人味道。呵呵……」甄琰浮泛地笑著,酒勁一陣陣湧上來,急於要把她的五臟六腑都衝上雲端。甄琰連忙咽了兩口唾沫,重新將隱隱作痛的心,集中在那段最為凄楚的往事上。「後來,我就喜歡上了一個工人家庭的男孩子。也奇怪,他高中都沒畢業,是個街頭混混,長得也實在不怎麼樣,個子很矮,頭髮稀疏,說話又不怎麼靈便,整天就知道隨便放狠話嚇人,真要動手的時候卻總是畏縮在後面。而我那時已經上了大學,模樣漸漸長開了,追求者也不少。可不知為什麼,我還就是喜歡他,喜歡到非他不嫁的地步。甚至為了他不惜和父母斷絕關係,退了學出來打工掙錢。想著只要能跟他結婚,安安定定地過日子,就是絕大的幸福。可誰知道,最後竟落到那樣一個下場。」
甄琰一口氣說到這裡,眼睛漸漸就有些模糊。馮虎遞過一張紙巾,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周圍的聲音忽然又嘈雜起來,象是有誰悄悄擰大了所有人的音量。
那些破碎而凌亂的記憶,就在這嘈雜的聲音伴奏下,一點點拼湊成形,又一張張排出情節,排成故事。初戀的焦灼,初吻的欣喜,以及初夜的失落,象是昨天才剛剛發生一般,清晰得纖毫畢致,看不到一絲曾經撕碎過的痕迹。
也不知過了多久,甄琰才終於擦乾淚水,輕輕嘆息了一聲,說道:「想想也是好笑。他父母不知為什麼,怎樣都不肯相信我是真心喜歡他,可是又找不出任何我能從中獲取其它利益的地方,就只好有事沒事挑我的刺,稍不順他們的意,便在他面前添油加醋地說我的不是。後來,我家好不容易答應了我們的婚事,要求兩家共同出錢買套新房。他父母又說什麼都不肯拿錢出來。直到有一次,我和他們講道理不聽,而且他們說話越來越噁心,我飯吃到一半,氣得扔了筷子就走,他追出來,跟我爭了幾句,打了我一個耳光,我才終於看清楚,他根本就是一團狗屎。」
「這樣的男人簡直就是狗屎不如。讓劉姐吃這麼多苦頭。媽的!」
酒勁已經隨著眼淚的流淌漸漸散去。甄琰看看馮虎,笑了笑,忽然就端起杯子,一飲而盡。「也不算怎麼苦,主要是精神上的壓力而已。生活上起初比較難,後來找到工作,再節儉一點,過得也還好。而且從我退學開始到和他分手,前後不到一年。一年的時間,現在想想,也不過是轉眼的功夫。」
甄琰嘴裡這麼說著,想起當初自己高官厚祿的父母有意製造出來的那些障礙,心中猶有餘悸。在那些日子裡,她不得不常常一個人奔走在鄉間,為的只不過是幾十一百塊錢的可憐收入。而他呢?除了借口有大事要做整天跟在那些狐朋狗友屁股後面揀些殘羹冷炙外,連到車站接她也漸漸都不肯了。
假如不是那一巴掌,自己還真不知道要被他蒙蔽多久呢。
「後來呢?」
甄琰遲疑了一下,覺得沒必要再講下去,便淡淡地說道:「後來我想躲得遠一點,就重新考到南方。一晃已經六七年了。」
正是在那段時間裡,甄琰發誓將來要把父母用在她身上的錢全都還給他們。而且,在來深圳一年之後,她就不顧父母的猜疑和威脅,退回了他們寄來的所有匯款,並逐漸開始向他們支付養育費。
「現在那傢伙又來投奔你了?」
甄琰不由一楞,很快又笑著說道:「你果然很聰明。沒錯。否則我也不會這麼高興。」
「劉姐千萬不要再上了他的當啊。」
馮虎眼中的關切讓甄琰有些吃驚,又有些感動。「不會的。我有分寸。不過還是謝謝你。這樣吧,你留個電話給我,等我哪天有空,心情又好的時候,就打電話約你出來聊天。」
「怎麼?您要走了?」
「我還有事。已經晚了快兩個小時了。」
「不要緊吧?」
「不要緊,那個混蛋,等我等到餓死也是活該。」
「難道就是……」馮虎識趣地笑笑,沒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