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天前,周一,甄琰剛從院里點卯出來,就被衣著光鮮趾高氣揚的何群攔住了。
讓甄琰十分滿意的是,她當時沒有露出絲毫震驚的表情。在一眼認出那個喊「甄琰」的瘦小男人就是何群之後,她僅僅只揚了揚眉頭,冷冷地站住,冷冷地問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何群的氣焰立刻矮掉了一大半。他原本就是個色厲內荏欺軟怕硬的人,七八年的時間雖然給他的臉加上了一點沉靜的風霜,但狗改不了吃屎,他的性格不可能有任何根本變化。「我來看你,不行嗎?」何群這麼說著,勉強擠出些笑意,似乎想要儘可能找到往日那種隨心所欲的感覺。只可惜,在他猥瑣的臉上,卻依然有著隱藏不住又揮之不去的尷尬。
甄琰不想和他多做糾纏,便緊接著未落的話音,冷冷答道:「我活得很好,比以前好上幾千倍,幾萬倍。看到了嗎?知道了嗎?知道了就滾吧,不要讓我再見到你。」說完,轉身就走。
何群大老遠地跑來深圳,當然不是僅僅為了要看看她。果不其然,甄琰還沒走出幾步,他就已經重新攔在她面前,臉上也換成一副搖尾乞憐的表情。「別這麼絕情,好嗎?都這麼長時間了,再怎麼恨我,也不至於連說幾句話的情分都沒有了吧。」
甄琰不以為然地嗤笑道:「我恨你幹什麼?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要不是你,我今天能活得這麼好嗎?沒準兒現在還是個沒文化沒教養的窮人家小媳婦。整天就知道鋪床疊被,刷鍋洗碗。也不會有什麼人來跟這樣的黃臉婆講什麼情分了。」
「你……」何群叫了一聲,卻沒有辦法再說下去,只得看了她一陣兒,將臉色鬆弛了,嘆息一般地說道。「好好,都是我的錯。我也知道當初做的不對,讓你吃了不少苦頭。只是,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前幾年我景況好起來的時候,曾經問過你爸爸媽媽好幾次,他們卻怎麼都不肯告訴我你在哪裡。這要不是最近和一個郵局的朋友偶爾提起這件事,他告訴我說你父母經常接到深圳寄來的匯款,我也不會想到你在深圳。」
訴苦是他的拿手好戲,千萬不能上他的當。甄琰這麼想著,心下卻還是漸漸地軟了。好不容易才硬起聲音,嘲謔著說道:「得了吧你。你會專門跑過來看我?我認識你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難道你還真能有什麼長進不成?我勸你還是有什麼說什麼吧,少跟我耍這種花槍!」
何群楞了楞,笑容又有些尷尬。「雖說不是專門,但至少也是主要原因吧。」見甄琰冷著臉沒有答腔,何群只好又悻悻地說道:「我打算出來闖闖世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深圳。」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你闖你的,以後少來惹我。」忽然發現自己磨練多年的心竟還是會一陣陣發軟,甄琰不知道該高興,該惱怒,還是該悲傷。
「是是。我知道。可我還是忍不住。」何群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著甄琰的臉色,見她不再頑強抗拒,便拿出最溫柔的聲音,「我請你吃午飯吧,好不好?」
甄琰忽然覺得氣氛有些古怪,不由自主掃視了周圍一圈,問:「你現在很有錢了嗎?發了多大?」
「問這個幹什麼。反正我請得起就是。呵呵……」何群大模大樣地笑著,眼神里的恍惚,卻讓甄琰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窘迫。
「看你能請得起什麼級別的館子啊。我現在喜歡吃燕鮑翅套餐。便宜的每人七百塊,但我更喜歡吃三千的那種。好吃得不得了,每次去我都要吃雙份兒。」
「什麼燕鮑翅?這也太貴了吧。」
「那就算了。」甄琰試探出何群的底細,暗暗決定要在去美國之前好好作踐他一番,便放軟了語氣,問。「你真的準備在深圳長住?」
何群全身又重新振奮起來。「是啊是啊。我發過誓的,不在深圳做一番大事業,絕不回去。」
甄琰做出好奇的樣子,問:「你要做什麼大事業呢?」
何群頓了頓,澀笑著道:「還沒想好。呵呵……我這不才剛來幾天,正考察呢嘛。」
「你現在住哪裡?」
「住……五洲賓館。」
「不錯啊,多少錢一天?」
何群眼睛閃了閃,「四百多。」
「五洲賓館有四百多的房間嗎?雜物房吧?」
感覺到甄琰話中的嘲弄,何群楞了一陣,隨即就笑了。「你果然還是那麼聰明。我其實住在五洲賓館對面,特區報社後面,一個小賓館。」
他以前可沒這麼隨機應變,自己倒要小心些了。甄琰一邊想,一邊就淡淡地問道:「怎麼不去找間公寓?」
「我對深圳不熟,哪裡找得到?」
「滿大街都是中介公司,你不會進去問問?」
「我怕他們欺負我這個外鄉人……」
「多問幾家,比較一下,不就知道了。」甄琰說到這裡,覺得說了也是白說,便住了嘴。
「用不著吧。這不還有你嘛。你幫我去找找,不就什麼都可以放心了嗎?」
甄琰看著他,說不清心裡是可憐還是鄙夷,好一陣兒,才總算調節好自己的情緒,淡淡地說:「那好吧,我這就帶你去。」
讓甄琰愈加感到可憐和鄙夷的是,在看中景田北那個公寓房間之後,何群竟然涎著臉說錢包沒帶,不僅用她的名字簽租約,還讓她付了押金和租金。這種男人,也就只有那一對市儈才養得出來。
「你不會是沒錢了才來找我的吧?要不要我先給你點兒,買些日常用品什麼的?」甄琰倒在沙發里,斜著眼睛,臉上全是嘲諷的神色。
何群終於有些掛不住了。「那倒暫時不用。錢我還有一些。應該能撐到上班。」
「你可千萬別硬撐?我是無所謂,最後吃苦的可是你自己。」
「我這次出來帶了筆錢的。」
「多少?」
「一萬。」
「還剩多少?」
「一半吧。」
甄琰不由又笑了起來。「早知道找個棚子給你住了。你這點兒錢,在這裡連兩個月也住不滿。」想到自己去美國之後何群必然要陷入左支右絀拆東牆補西牆的困境,甄琰越發感到開心。她就是要逼他卑躬屈膝,就是要讓他養尊處優然後弄到傾家蕩產。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徹底忘記那些曾經經受過的侮辱。
「一個月就夠了。只要我找到事情,會儘快把你替我出的錢還給你的。」
「你倒還真是有自信。也不想想,憑你的學歷,在深圳一個月能掙多少錢。有三千就算不錯了。」
「我現在也是大學生了。嘿嘿……」
甄琰楞了楞,隨即就醒過神來。「買的吧?花了多少錢?這麼捨得?」
「沒花多少。書還是讀了點兒的,我想夠用了。」
「那你就試試好了。呵呵……」甄琰一邊說,一邊就站起身。「我下午還有事,先走了,行李你自己回去拿吧。要快,過十二點就又要收一天的房錢。」
「我知道。早上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把行李整理好寄放在櫃檯了。不要錢。」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仔細了?」甄琰這麼說著,忽然又覺得哪裡不對勁,便緊接著追問道:「你真的沒帶錢包?」
何群臉上頓時浮起几絲懊悔,想裝出些笑容,卻半天也沒能擺好五官,只好將頭悶下去,一頓一頓地點著,許久,才低聲說道:「其實是帶了的,不過不方便,沒敢拿出來。」
「怎麼不方便?不會是把錢包捆在內褲里了吧?」
「不是。」何群抬起頭,咬了咬牙,又說。「我是犯了事跑出來的。」
甄琰心中一震,連忙追問道:「犯了什麼事?打傷人了?」
「打死了一個副局長。」何群這麼說著,眼睛里的神色卻複雜遊離,難以捉摸。
「真的?」甄琰不相信他有這樣的膽子,隨即就試探著說道。「是幫老大他們背黑鍋吧?」
何群顯然沒想到甄琰能這麼快就猜出真相,嘴巴囁嚅了好一陣兒,還是沒說出一個字。
「也就你幹得出這種蠢事。」甄琰不由皺起了眉頭。
他會不會連累到自己呢?萬一耽誤了出國大事可就麻煩了。甄琰重新坐回沙發,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樣子,想著他被關進監獄后那兩個老市儈的凄慘晚年,不忍之餘,竟也隱隱感到十分爽快。如果先能把他們搞得家徒四壁,然後再送他進監獄,那豈不是更解氣了嗎?想到這裡,甄琰立刻找出了很多
不去報案的理由。她和他七八年沒有聯繫過,不會有人想到要找她追查他的下落;另外幫他買個身份證,再去理個髮,配副眼鏡,估計沒多少人能認出他;自己在深圳最多也就再呆兩個月,中國的警察沒那麼快就能找到這裡;即使他們抓住了他,自己也可以借口說不知道他是逃犯,實在不行,還可以找蕭森劉鑫他們幫忙……
震驚漸漸平順之後,甄琰重新拾起剛才的話頭,問道:「你就這麼跑出來了?他們沒給你湊點兒路費?」
何群老老實實地答道:「老大給了我五萬。我留給二老四萬,自己帶了一萬。」
那四萬總也要儘快搞光才好。但,怎麼搞呢?甄琰一時想不到恰當的辦法,便暫時放在一旁,沉吟著說道:「這樣吧,我找人幫你做張新身份證。這幾天你最好不要隨便出去,要出去也最好是晚上。一切都等身份證做好了再說。聽到沒有?」
何群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眼睛里的感激卻清晰可見。
如果知道自己的真正目的,只怕他就不會這麼感恩戴德了。甄琰暗暗感到有些好笑,臉上卻還是一副嚴肅認真的表情。「我是學法律的,知道中國警察的厲害。你別不當一回事。否則被人抓了去,我可救不了你。」甄琰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著他的動靜,見何群仍是點頭不說話,似乎沒什麼異常,這才放慢了聲音,溫和地說,「你耐住性子,不要著急。過幾天我把電視和DVD搬來給你解悶兒。」
何群臉上的卑微和眼裡的感激,讓甄琰每次想起,都幾乎要笑出聲來。尤其是在打電話回去問過一個公安局的朋友,知道那個副局長其實並沒有死之後。
在甄琰的笑聲中,深南大道益發繽紛奪目了。夜空似乎也染上了七彩的顏色,堂皇地照著前面的路。周圍的喧囂水一般地流向後方,甄琰隨意徜徉,如入大海。
來到那幢公寓樓下,甄琰停好車,撥通。「何群。下來搬電視。」
「你怎麼這麼晚才來?昨天不是在電話里說好一起吃飯的嗎?我都餓壞了。」
聽到他略帶怨憤的聲音,甄琰笑了笑,冷冷答道:「我有事。你快點兒,這兒不能停車。」說完便掐斷了電話。
這個混蛋,剛給他一點好臉色,立刻就又想爬到自己頭上作威作福。真應該再多晾他幾天才對。甄琰這麼想著,看到那個乾瘦的影子推開門,用頭髮稀疏的腦袋左右張望了一陣,然後弓背快走過來,心中忽然就有些煩悶。便打開車窗,使勁吸了幾口初涼的夜風。
何群站住,輕輕敲了敲車門,小心翼翼地問:「你這幾天一直都很忙嗎?是不是很累?吃飯了沒?要不,我去買幾個菜,咱們上去一起吃?」
聲音里出乎意料的溫柔竟讓她感到有些暈眩。甄琰忍不住抬頭看去,昏光之中,那張神色恭謹的臉上滿是落寞和滄桑。這才幾天功夫,就能把一個男人愁成這個樣子了?甄琰心一軟,險些就翻出久已忘卻的慈祥語氣,出言安慰他。那曾經是他每次受了別人的氣時必然要用的療傷聖葯。自從離開他之後,甄琰就再也沒有對任何人用過。想起往事,甄琰一陣心痛,連忙強行止住這不該有的悲憫,轉身打開後座的車門,喘了口氣,盡量平靜地說:「我不餓。你把東西搬上去,自己吃吧。」
何群扶著車門,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囁嚅著道:「你……你不上去坐坐了嗎?我還有些話要對你說。很重要的話,前天本來就要對你說的,可是一直沒找到機會。」
不是你沒找到機會,是我根本就沒給你機會。甄琰用嘲弄壓抑著悲憫,臉上卻絲毫沒動聲色。「什麼事這麼嚇人,在這兒不能說嗎?」
「不行。是性命攸關的大事。真的。求你了,小琰。」何群輕聲喊著她的名字,分明是存心挑起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
而在朦朧的夜色和殘留的酒意之中,他這種一眼就可以看穿的伎倆居然就奏效了。剛才真不該心血來潮回憶什麼過去,還喝了那麼多酒。你這個蠢女人!甄琰忍不住在心裡責罵自己,一邊就高聲斥道:「不許叫我小琰。」
「那……那我要叫你什麼?」何群扮出不明所以的表情,直盯盯地看著她。
「甄小姐。」
「好好,甄小姐,甄小姐。」何群在黑暗中低聲重複著,似乎是想笑,卻又沒敢露出笑容。「你答應上去了嗎?」
甄琰沒好氣地拍拍電視,「你快點兒吧。我還得去停車呢。」
拎著碟片走進電梯,甄琰偷眼看看旁邊的何群,思緒紛亂不已。而他臉上的神情,卻正在逐漸鎮定自若起來,象是即將看到她手裡所有的底牌。
自己為什麼就不能對他更狠一點呢?此前不是一直都處理得很好嗎?昨天幹嘛要同意和他一起吃飯?為什麼不讓他再多悶幾天?甄琰懊惱地想,幾乎要拔腿衝出電梯。
但真正逼得她衝出去的,不是心中輾轉的懊惱,而是層層湧上咽喉的酸澀。
在太平門旁邊吐了好一陣兒,甄琰才慢慢回過神,想要甩開粘在她背上和胳膊上的那兩隻手,卻翻來倒去總要留下一隻,只好含混地罵道:「混蛋。放開我!」
何群刻意溫柔的聲音象蟲子一般,在她耳朵四周爬來爬去。「你醉了。快進屋歇會兒吧,我扶你。」
甄琰執拗地掙扎著,站直身子,靠在牆上。一邊揉著耳朵,一邊咬牙切齒地說:「你放不放?再不放我可喊了!」
何群遲疑著鬆了手,「我又沒想怎麼樣,幹嗎這麼激動呢?小琰。」
再次聽到這句獨具意義的稱呼,甄琰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許多。「我警告你,如果再這麼叫我,就儘早卷好鋪蓋準備回去蹲監獄挨槍子吧。」
「你……」何群叫了一聲,沒說下去。朦朧中的眼神很有一些破釜沉舟的味道。
甄琰冷笑一聲,低緩而堅穩地說:「你還能把我怎麼樣不成?深圳可不是沒人管的小城市,我也不是以前的甄琰。你最好還是放聰明點兒,別做傻事。光你自己倒還罷了,萬一累及家中二老,是會永遠不得超生的。」
何群一向堅持不了多久的勇毅果然就驚兔一般,迅速消失在怯懦後面。「你想到哪兒去了?呵呵……你現在是法學碩士,又這麼有錢,我聽你的話還來不及呢。再說,以前確實是我不好,這次來深圳之前也已經下定決心要好好補償你。雖說我能做的不多,但補償一點算一點,總歸是我一番心意不是?只要你還肯偶爾見我一面兩面,叫我做什麼我都答應。你可千萬別胡想八想,甄小姐——」
甄琰心中又是厭惡,又是好笑。便悶哼一聲,斜眼看著他,「你真的肯這麼聽我的話?」
何群挺了挺胸。「當然,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做到。」
「那好。我知道你是個孝子,所以也用不著叫你發誓了。」甄琰一邊說,一邊伸出一隻胳膊。「扶我進去吧。」
躺在床頭,喝著何群跑去買來的醒酒湯,指揮他裝好電視DVD,放上《貝隆夫人》,甄琰心中的快意無以復加。
也許這才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賺再多錢,事業再成功,最終還不是為了要讓這些臭男人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稱奴城臣嗎?當然,要修鍊到能徹底征服蕭森劉鑫之類男人的程度,自己還差得太遠。但只要自己硬得起心,要想捉弄低俗猥瑣的何群卻很容易,而且也同樣能帶來許多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的快感。反正自己很快就要到美國去了,那條貴婦又因懷孕送給了別人,就把他當狗一樣養上幾天,好好為以前的屈辱出口惡氣,倒也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呢。
甄琰志得意滿地想著,見何群正逡巡著眼睛,不知是要走過來坐在床邊還是要走過去坐進沙發,立刻冷臉低叫道:「快滾一邊吃你的飯去,別擋我看電視。」
何群「哦」了一聲,臉上的恭謹居然沒有絲毫變化,老老實實地低了頭,狼吞虎咽起來。
甄琰暗覺詫異,覺得一切好象都太過容易了些,卻又不知道他還能有什麼詭計,忽然想起剛才樓下的對話,便提高了聲音,問道:「你要跟我說什麼性命攸關的大事?怎麼不說了?」
何群拿著筷子,停了一陣,才諂媚地笑笑,說:「我……我剛才已經說過了。」
「說過了?」甄琰益發感到詫異。「你再說一遍!」
何群收斂起笑容,看著她。「就是希望你體諒我一番心意,沒事常來看看我。」
甄琰又好氣又好笑,那些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悲憫,卻也在一點點浮出水面。「這就是你所謂的性命攸關?你玩我啊你?」
「不是啊,絕對不是。我是真覺得性命攸關。」何群這麼說著,轉瞬之間,臉上竟掛出了几絲哀傷。「我現在這個樣子,逃得一年兩年,卻逃不了一輩子,早晚還是會被抓進去的。好在父母得了那筆錢,晚年生活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除此之外,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你過得怎麼樣,和我有沒有機會盡量補償你了。假如能在臨死之前做幾件讓你開心的事,我就是當場死了,也是心甘情願,含笑九泉啊。」
甄琰心神動搖地聽著,正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才好,猛地聽到那句「含笑九泉」,忽然就明白了,這幾句話,以及剛才那些話,肯定都是他準備了好久才記熟的。否則,口舌一向不太靈便的何群,不可能這麼毫無滯澀地長篇大論。他倒還真是處心積慮,打得好如意算盤呢!甄琰一邊暗自讚許著自己的敏捷靈透,一邊就順水推舟地說道:「你是想全心全意讓我開心,是嗎?」
何群立刻喜形於色地答道:「是啊是啊,你能明白我的心意,真是太好了。」
「我明白,而且現在就給你個機會。你過來。」甄琰招招手,然後一步步指點著何群。「把我的鞋脫掉……襪子也脫掉……好了,去打盆熱水幫我洗了,然後好好捏捏。」
他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呢?見何群依然毫無反抗之意,甄琰又重新疑惑不已。然而,隨著熟練的手法在她雙腳小腿上輕柔地遊走,疲勞和醉意不肯讓她尋根究底下去,很快就把她送進了夢鄉。
「小琰?小琰——」窗外細弱的叫聲毫不費力地喚醒了她。
甄琰抬起頭,高興地站起來,推開窗子。「你來啦?不是說我今天要認真複習功課的嗎?你還來幹什麼?」甄琰這麼說著,臉上卻笑成了一朵花。
「我發現了一個好地方。走,我帶你去瞧瞧。」
甄琰低頭看看書桌上的課本,又回頭看看後面的房門,為難地說:「不行啊。我還有好些要看呢。媽媽也守在外面。還是高考完了再去吧。」
「怕什麼,你這麼聰明,少看一天半天有什麼要緊。而且……你媽剛開始打盹,只要你把電話話筒拿起來,至少得一個小時之後才會醒。你再不快點兒,可就真的來不及了。」
「那好吧。先說好,一個小時之內一定要回來,不然我可饒不了你。哼哼!」
轉眼之間,他們就來到了樹林深處一圈籬笆似的灌木中間。看到下面厚實的青草,甄琰蹲下來,四處按了按,忽然就羞紅了臉,唾道:「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這又算什麼好地方了?」
他從後面輕輕抱住她,一起滾倒在草地上。「怎麼不是好地方?以後這裡就是我們兩個見面的固定地點了。我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群琰閣』。你說好不好聽?」
甄琰好不容易擺脫了他不斷遊走的雙手,氣喘吁吁地嗔道:「不好,俗氣死了。而且,為什麼你的名字要在前面?應該叫『琰群坪』才對!」
「好好,就叫『琰群坪』。」他一邊說,一邊曖昧地笑著,把頭埋在她脖頸中間,幾口就吞沒了她所有的理智。
融化了的鐵水在身體里輾轉徘徊,燒灼得甄琰無法喘過氣來。知道今天已經不可能逃離這雙魔掌,她忽然就放棄了軟弱無力的抵抗,任它們解開身上所有的束縛。於是,肌膚的接觸,青春與青春,蟲語和草香,纏綿不斷地,將甄琰帶向雲外,扯進深淵。
但,他的**竟是如此細短輕軟,根本無法進入到洞穴深處。
她曾經認為所有男人都是這樣的;她也曾經認為他是因為緊張才會這樣的;她還曾經認為結婚之後他就會好起來,但她全都錯了。他寡人有疾,根本無法用正常方式滿足任何正常女人。也許,他們當初之所以會趕她離開,這一因素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雖然她當時相信自己完全可以不在乎這些。
甄琰失望地睜開眼睛,與此同時,一股渾濁而粘稠的熱流,正蟲子般地一點點淌在她**的大腿上,停了片刻,又緩緩爬下,爬進下面的床單。她忍不住抖了抖雙腿,看著依然癱軟在自己身上的何群,冷冷說道:「混蛋!你能做么就來惹我?」
何群一驚,撐身抬頭,看了看她,悻悻地說道:「我會盡量讓你滿足的……」
「你憑什麼讓我滿足?」甄琰鄙夷地看著他鼻涕蟲般的**。「你根本就沒有想女人的資格。」
「可……可我畢竟還是個男人。」何群乍然高亢的聲音在空中嗡鳴了一陣,又漸漸低沉下去。「你知道我這幾年被多少女人嘲笑過嗎?那幫殺千刀的,收了我的錢,卻不好好服務,還到處宣揚我的殘疾……」
甄琰不耐煩地打斷他。「你以為我就不會嘲笑你嗎?我可不再是以前那個少不經事隨便你怎麼糊弄的傻丫頭了。你別想得太好。」
「小琰——」何群低叫一聲,見她沒有在意,便繼續說道。「我不管。反正,在我認識的所有女人里,只有你……只有你從來沒有嘲笑過我,甚至還一直把我當成了不起的男子漢。我想來想去,都還是你最好,我忘不了你……」
「難得你還記得我的好處。呵呵……」甄琰苦笑著偏了頭。她不想看他,也不敢看他。那些一直無法完全消除的悲憫,忽然就被何群滄桑痛切的臉和欲哭無淚的哀訴重新激蕩起來,而且越來越澎湃洶湧,難以遽止。轉眼之間,那些近乎凝滯了的鐵水,也被如潮的悲憫驅趕著,重新開始在四面八方輾轉徘徊。甄琰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她了解自己的身體。在被劉鑫和蕭森的強暴連續兩次中途阻遏之後,今天又被何群有意無意挑起了**,只怕就沒那麼容易平息了。幸好,他絕對不可能傷到孩子。想到這裡,甄琰心裡有了決定,便問:「你今天把我騙上來,就是為了這個?」
「是。前天我去找你時本來也沒想那麼多。但見到你之後,這幾天晚上我都一直在想你,想得不行。所以……所以……」何群偷眼看著她的臉色,囁嚅了半天,還是無法繼續說下去。
弄明白他今天那些奇怪言行的目的,甄琰不由又有些惱火,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以後再敢騙我一個字,有你好受的。哼!」
「不敢了,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何群如遇大赦般地說完,慢慢直起身,想要下床。
「等等!」甄琰叫住他。「你***倒舒服過了,我呢?」
何群楞了楞,臉上不由就得意起來。但他仍極力掩飾著,恭謹地問:「好,好。要我怎麼做?你說!」
甄琰挺挺小腹,閉上眼睛。「給我舔,好好舔,舔到我叫停為止。」
鐵水緩慢而堅定地四處遊走著,似乎很快就可以吞噬一切。然而,甄琰嚴陣以待地等了許久,它們卻仍舊不肯沸騰,甚至還在輾轉的徘徊中漸漸喪失了溫度。甄琰悄悄睜開眼睛,看看胯下臀間刻意輕柔著的那顆頭,那雙手,不由就有些泄氣。她知道自己需要痛楚。對她來說,沒有痛楚陪伴的酸麻,就象是沒有了半音鍵的鋼琴,雖然同樣也能彈奏出優美的曲調,但曲調間的輾轉韻味,卻不免要遜色了許多。假如在無法得到充實之外連這種間關交錯的快感也享受不全,她是絕對無法達到**的。
甄琰想了好一陣,還是拿不準是不是應該告訴何群。她不想讓他有任何使用暴力的借口,更不想讓他發現可能用來控制她的方法。只要他知道了這個秘密,說不定就會變本加厲,想方設法爬到她頭上作威作福,或至少在某些關鍵時刻脅迫她答應某些過分要求。她不能冒這個險!更何況,他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能夠製造出蕭森那樣的完美效果。
甄琰暗暗嘆了口氣,不知道該拿那些鐵水怎麼辦。且不說這種緩慢冷卻的滋味有多麼艱難,單是想到要讓它們一直鬱積在自己身體里,她就已經無法忍受了。她不敢去找蕭森,他是一旦開始就無法控制的;她也不能去找劉鑫,他是天生粗暴不起來的;她又不想去找馮虎,她還不至於要淪落到那種地步。
「小琰,你怎麼了?」發現甄琰半天沒有太多的反應,何群抬起頭,疑惑地問。
甄琰身不由己地一凜,看著他,正要隨便說些什麼搪塞過去。忽然想到自己很快就會去美國,連忙收住了幾乎出口的話。
對啊。充其量也就用他一次兩次而已,以他那顆鳥不拉屎的腦袋,只要自己小心一些,他不可能猜得到事情的真相。而且,他又能從中討得什麼好處呢?大把柄捏在自己手裡,他無非就是要幾個小錢,幫一點小忙罷了。自己不是正想設法讓他養尊處優大手大腳起來嗎?
想到這裡,甄琰高聲斥罵道:「你個笨蛋。舔都不會舔。你就不能用點勁兒嗎?輕手輕腳裝什麼溫柔。弄得跟呵癢似的,哪裡還爽得起來!抓住我的屁股,使勁兒,叫你抓不是叫你掐!好!吸狠點兒,實在不行就咬兩口。好你個混蛋!使勁兒……」
隨著她忘情地呼喝,何群總算漸漸進入了狀況。
沒過一會兒,迅速升溫的鐵水就輾轉吞噬了她每一寸肌膚和每一個念頭。甄琰用力揉搓著自己的**,隨意婉轉著高低的呻吟,直到時間凝固,直到世界靜止,直到鐵水衝出了狹窄的身體,決堤一般傾灑在茂草,大腿,嘴巴,和床單上。
「群哥——」
聽見自己在最後一刻竟然叫出這個名字,她的眼睛里立刻就泛起了淚花。
自己畢竟還是無法忘記他。甄琰彷徨無措地想,看看累趴在床上並沒注意到那聲呼喚的何群,心中滿是無奈的嘆息。恨是一直都恨著的,愛也是一直都愛著的。她本來以為一切都早已淡忘了,但何群的到來,卻不僅再次激發了恨,也同樣再次掀起了愛。他是所有那些恨和愛,以及所有那段時間發生過的一切的象徵。雖然現在的何群,更多的是讓她覺得憐憫。
也許她當初對他所有的,其實也只是憐憫;也許她現在愛的,不過是初戀的感覺。但,自己真的還能狠得下心來,把他逼進心神俱敗的死地嗎?
「小琰?」何群忽然抬頭叫道。
甄琰楞了楞,一時無法調動出斥罵的情緒,只得盡量平靜地問:「什麼事?」
何群得意地笑了笑,語氣卻恭謹依舊。「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儘快給我找一份工作?什麼都行。」
「你不再繼續考察了?」甄琰打趣地問,自己卻沒感到一點好笑。
「別笑話我了。嘿嘿……我這兩天也想過了。真要自己去找工作,最後只怕非坐吃山空不可。我帶的錢不多,還是早點有些收入比較好。總不能一直吃你用你的吧。」
你也纏不了我幾天了。甄琰淡淡地想著,說不清是高興還是遺憾。「那好。等過兩天新身份證拿到了,我就幫你問問朋友。」
何群感激地點了點頭,似乎對自己的未雨綢繆也頗為滿意。但他無從知道,等待已經不再是甄琰的風格。開車回家的路上,她就忍不住拿起,撥通了劉鑫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