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急診室的走道上，朱婉璇站在喬爾諼躺著的臨時病床旁，心疼地輕撫他的臉頰。

她渾身都是煙味，俏臉被熏得黑黑的，短髮也被風吹亂，一身狼狽。

一個小時前，當消防隊員把已經失去意識的他抬出來時，她幾乎要崩潰。

那種覺得要失去他的恐懼，她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

幸好，剛才醫生看過他的情況，說他並無大礙，只是被煙嗆昏過去，過一陣子就會清醒。

「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要我怎麼辦?」她心疼地看著他，指尖擦過他的唇

，呢喃道。

她剛才打電話回去跟姊姊報平安，順便跟她說自己要陪著喬爾諼一直到他清醒。

這一個多小時之中，她受到太多的驚嚇，一直到現在，她的雙手還微微顫抖。

朱婉璇稍稍閉上眼，往一旁的牆壁上靠去，讓它幫忙分擔一些她的疲憊。

突然，一個人出現在喬爾諼的病床邊。

朱婉璇抬眼望去，一名年輕女子滿臉擔心地看著喬爾諼。

感受到朱婉璇的視線，她回視她的目光。

「他的情況嚴重嗎?」那名女子問道。

「還好，醫生說過一會兒就會清醒。」朱婉璇回答，困惑好奇地打量她。

「那就好，我剛才看見新聞報導時差點沒急死。」她鬆了一口氣，然後，朝朱婉璇一笑，說道：「我猜，你就是那位讓他蠢到往火場里跑的那個人吧?」

「請問你是……」

「我是他的同事，你可以喊我文文。」她友善地伸出手，微笑說道。

朱婉璇伸出手和她握了握。她太累了，累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在這邊陪你等吧!等總編清醒后，我可以開車送你們回家。」文文對她的沉默不以為忤，逕自說道。

「我自己回去就好，你送他回家吧!」朱婉璇搖搖頭。她不希望給人家添麻煩，另一方面，也不想在第三人面前面對喬爾諼。

「那怎麼行?我敢保證他睜開眼睛時，最想看到的人就是你，你怎麼能跑?」文文說道。

「可是我……」

「唉呀!你就當幫我個忙，讓我省些口舌功夫，讓他看看你，安他的心。」文文打斷她的話，積極地要她留下來。

朱婉璇猶豫地凝視一眼仍在昏睡的喬爾諼。

她又怎麼捨得離開他?

可是……當他睜開眼睛時，她會在他的黑眸中看見什麼?她該怎樣開口告訴他

她愛他?

「我認識總編那麼多年，從來沒看過他對哪個女生那麼認真。」文文看她不說話，自顧自地說道。「有一度，我們其他同事還猜想他是下是同性戀呢!」

「真的假的?」朱婉璇有些訝異。同性戀?會下會太誇張了。

「真的，至少我們從來沒聽說、也沒看過他和哪個女生約會。」文文加強語氣。「直到他搬到現在這個住所，才開始每天定時下班回家。大家問他，他也只說和『鄰居』一起去吃飯。」

「我們真的是鄰居啊!」朱婉璇為他辯解。

「拜託!住在台北市，你認識你家對面住的是何許人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哪有人成天和鄰居吃飯的啊!」文文笑道。「總編絕不會為了一個鄰居，調整他所有的作息。」

朱婉璇獃獃地看著她。

她從來沒有仔細想過喬爾諼為什麼要陪她，直覺的就認定他也是一個人吃飯……她轉頭看看他，想起他偶爾露出的溫柔眼神，心裡溢滿了濃情蜜意。

「我想知道多一些關於他的事，可以嗎?」朱婉璇問道，突然察覺，自己對他以前的事一無所知。

「好啊!」文文點頭，指著不遠處的座椅。「我們去那邊坐著聊，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

濃煙……到處都是煙……他無法呼吸了……

小婉……小婉!

喬爾諼不安穩地動了動，驀地，睜開雙眸，白色的天花板和周圍嘈雜的聲響，讓他怔愣了一下。

這裡是醫院?小婉呢?喬爾諼用力撐起身子，覺得有些暈眩。

正想隨便找位護士來問問，才一轉頭，他便瞧見坐在不遠處的朱婉璇和文文。

謝天謝地，她沒事!

喬爾諼看著專註聆聽文文說話的她，總算可以放下了心中大石。

「喂!總編醒了!」面對病床的文文看見喬爾諼從病床上坐起，拍拍朱婉璇說道。

朱婉璇聞言回頭，正好對上喬爾諼的視線。

她欣喜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朝他走了兩步……然而，走到一半又遲疑地停了下來。

「走啦!」跟在她身後的文文一把拉起她的手臂，往喬爾諼的病床前進。

「總編，你可醒了!害大家虛驚一場。」文文看看他們兩人的臉色都很尷尬，只好率先開口。

「你怎麼會來?」喬爾諼問道。

「我從新聞報導得知消息，就四處打電話問你在哪家醫院。至於朱小姐，是一路從火場陪你到這裡的。」

喬爾諼點點頭，視線看向朱婉璇。

「你有沒有受傷?」他語氣拘謹彆扭，小心地保持距離，卻仍難掩關心。

朱婉璇搖搖頭。她心裡有一大堆話想要跟他說，但全都梗在喉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喬爾諼細細打量著她。

她的臉頰被煙熏臟，頭髮被風吹亂，美麗的雙眸有些紅腫，顯然曾經哭過……狼狽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心疼。

沉默懸宕在兩人之間，誰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呃……醫生說你醒了之後就可以出院，總編，我現在送你們回家如何?」文文只能被迫再度打破沉默。

這兩人真是，一句話也不說，不是讓她這第三人徒增尷尬嗎?

「好啊!麻煩你了。」喬爾諼說道。

「文文，我自己騎車回去就好……」朱婉璇再度想婉拒她的好意。

「一起來吧!你的模樣也好不到哪裡去。」喬爾諼說道。

朱婉璇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半晌后，才點點頭答應。

「那我們走吧!」文文說道，暗中做了個鬼臉。

趕快把他們送回家，讓他們自己解決問題，免得她卡在中間怪詭異的。

文文在公寓門口把他們放下。

「總編，你明天不用來工作室，我們會幫你把你的工作做完。拜!」說罷，她迫不及待地踩下油門，駛離巷子。

喬爾諼和朱婉璇站在公寓大門口，相對無言。

彷彿無法忍受這樣的沉默，朱婉璇先從褲子口袋中掏出鑰匙，打開大門。

「別忘了，醫生交代要你多休息。」總算開口了，但說的卻不是她真正想說的話。

該死!朱婉璇，告訴他你愛他啊!她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

喬爾諼安靜地跟在她身後，爬上樓梯，靜默的樓梯間迴響著他們兩人的腳步聲。

告訴他……快點!告訴他……

表面上朱婉璇平靜地聽著一聲聲的腳步聲，心中卻是急得不斷催促。

很快地，他們走到各自家門前。

喬爾諼深深凝睇她一眼，黑眸流露出複雜矛盾。

「你也回去休息吧!」最後，他逸出一個無聲的嘆息，打開自己家門。

朱婉璇沒有反應地看著他走進去，當他準備要把門關起來時，一股不知哪兒來的衝動促使她鑽進他家。

「你……」喬爾諼驚訝地看著她把門關上，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

「你為什麼那麼做?」朱婉璇站在他面前，雙眸直勾勾地盯著他，問他沖入火場的原因。

喬爾諼沒有假裝聽不懂，聳肩說道：「我以為你在裡面。」

「你怎麼那麼笨!」她聲音有些沙啞，雙手握拳垂在身側，粉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喬爾諼被她罵得措手不及。

他冒著生命危險救她耶!她不領情就算了，竟然還罵他笨?

正想反擊，喬爾諼突然瞧見淚珠凝成淚水，從她的眼眶滑落。

「你這笨蛋!萬一你出了什麼事，嗚……我連跟你道歉的機會都沒有!」她用力拭去淚水，但又有另一波新的淚水滑下。

她孤單地站在他面前，一邊嗚咽啜泣，一邊數落他。

喬爾諼看得心口好疼好疼。

「你不需要道歉，是我自作多情。而且，我那天也不該說那些話。」他從茶几上的面紙盒抽出面紙給她。「別哭了!你已經夠狼狽了!」

「嗚嗚……你又不知道我的意思……嗚嗚……」她哭得連話都講不清楚，只想把憋在心中的情緒統統發泄出來。

喬爾諼低咒一聲，猛地把她拉入懷中。

「小婉，別哭了!」他緊緊擁著她，輕吻她的髮際、額頭，安慰道。

他的心像要被她的嗚咽聲撕裂一般，一陣陣地疼著。

「別哭了!乖!」喬爾諼像哄小孩一樣。「你哭成這樣，我看得心裡難受。」

「喬爾諼，你給我聽好!」朱婉璇揚起涕泗縱橫的小臉，哽咽地命令道。「你今天害我受到那麼大的驚嚇，我要你用往後的一輩子來賠償，聽見沒有!」

喬爾諼的動作突然僵住，不確定地望進她的雙眸。

「小婉……」

「看什麼!我說得不夠清楚?」她慢慢止住哭泣，但是語氣還是很任性。

「你是因為我衝進火場，所以才……」

「不是!」她不讓他說完。「喬爾諼，我不會無聊到為了感激而以身相許。」

「那是為什麼?」黑眸開始被笑意點亮，他雙手環住她的腰，柔聲問道。

「因為我愛你呀!」沒有注意到他眸中閃現狡猞的光芒，單純的她大聲說道。

「那天早上我遇到林沐丞，和他聊一陣子之後，我才發現我自己的心意……」

接下來的話語被他的唇吞沒，他無比熱情地吮吻她的唇辦，雙手捧著她的臉蛋，像是捧著什麼寶貝一般。

「小婉……」他的額頭抵著她的，輕聲呢喃，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俏臉上。

她主動地送上自己的唇，雙手抓著他的襯衫衣領。

好半晌，她稍稍移開臉蛋，低聲道：「喬爾諼，你……還愛我嗎?」

「小婉……」他帶著促狹的笑，黑眸無限溫柔。「以後你可不可以不要連名帶姓地喊我?你可以叫我爾諼，或是親愛的、甜心等等，任君選擇。」

她知不知道她有總是連名帶姓叫他的惱人習慣?他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糾正這個習慣。

喬爾諼雙手刷過她俏麗的短髮，滑至她的頸項後方，引起她一陣輕顫。

朱婉璇看著他，輕笑出聲。

「什麼親愛的、甜心，嗯心死了!」她笑罵，可是眼淚又掉了下來。

她是如此幸運，他還愛她呵……

「怎麼又哭啦?」喬爾諼嘆一口氣，無奈地替她拭淚。「我當初認識的你，可沒有那麼愛哭。」

「那是因為我當時還沒愛上你!」朱婉璇吸吸鼻子，不甘示弱地說。

「又怪我?」他輕輕捏她的鼻尖。

「當然，不怪你怪誰?」她朝他吐吐舌頭。

「你真的愛我?」喬爾諼摟著她坐到沙發上。「我可不是電子新貴喔!」

「哼!你這小心眼的傢伙，還惦記著電子新貴!」她伸手撾了他的胸膛一下。

「我找電子新貴幹么?那些高科技用品又下能吃!說到這，你欠我一個道歉。」她想起那天早上他指控她和林沐丞在一起。

「我今天本來就是要跟你道歉的，所以才去你家找你，結果從你姊姊那邊得知你去那家餐廳拍照。」他更加摟緊她。「小婉，對不起，那時我被嫉妒沖昏頭了，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

「我接受你的道歉，希望你也接受我的，我從來沒有把那晚當成逢場作戲。」靠在他的肩窩，她輕輕地說道。

「小婉，再問一次你剛剛的問題。」喬爾諼忽然說道。

「什麼問題?」朱婉璇一頭霧水。

「剛剛你一進門問的那個問題。」

朱婉璇想了一下，才說：「喔!我想起來了……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因為我以為我心愛的女人在裡面。」喬爾諼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她。「小婉，我愛你。」

朱婉璇胸口頓時漲滿愛意，忍不住用力地抱住他。

「我覺得我好幸福。」她閉起眼睛說道。

「很榮幸你願意讓我給你幸福。」喬爾諼在她的粉唇上輕啄了一下。

「喬爾諼，你……」她的唇突然被他的手指點住。

「麻煩你換一種稱呼。」他說。

朱婉璇偏頭想了一會兒，而後搖頭拒絕。「不要啦!我還是習慣叫你喬爾諼，叫別的都好奇怪。」

「試試看嘛!」他誘哄道。

「呃……爾、爾諼……」她僵硬地試著，不過感覺還是很彆扭。「哎呀!不行、不行啦!感覺好怪!」

「唉!」喬爾諼挫敗地嘆息。但沒關係，來日方長，可以慢慢來!

來日方長……他喜歡這個詞兒。

感謝上蒼讓她出現在他生命中，讓他在人生的路上，不必繼續一個人孤單飄零喬爾諼想著，心頭暖暖甜甜的，又把朱婉璇摟緊了些。

「喬爾諼，文文剛告訴我一家很不錯的新餐廳，我們晚上去吧!」朱婉璇一陣

風似地奔進工作室。

喬爾諼停下手邊的工作，抬頭對她微笑。

唉!他們正式交往已經快半年了，他還是無法改變她喜歡連名帶姓叫他的老習慣。

沒關係，來日方長……他還是用那句老話安慰自己。

因為地上回替雜誌拍的照片效果很好，所以幾個月前，朱婉璇把工作辭掉，轉到他們雜誌社來當攝影記者。

他當然是樂觀其成。

能時時刻刻見到自己心愛的人，有什麼不好?

結果，來到雜誌社不滿一個月，她已經跟所有的工作人員混熟，每天都可以打聽到新的餐廳嘗鮮。

「小婉，你為什麼怎麼吃都下會胖呢?」他以手支頤，很認真地問道。

現在天天陪她去吃下同的餐廳，他很擔心自己還不到四十歲就會擁有中廣身材。

「你要不要陪我去嘛!」朱婉璇嘟起小嘴。

「好、好，當然陪你去。」他有別的選擇嗎?一看到她嘟嘴，他就沒轍。

「就這樣說定嘍!下班來找你。」朱婉璇登時笑開臉，一蹦一跳地離開。

嘻嘻，喬爾諼可以用那種無辜的眼神當殺手鐧，她當然也要有自己的必殺技，不然不是太吃虧了?

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順手收拾著凌亂的桌面。

看著窗外晴朗無雲的藍天，她揚起一個美麗的微笑，此時的她，已不再害怕面對感情。

她是幸福的……

因為……這世上，有一個男人用生命愛著她。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