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總編，你已經在工作室睡好幾天了，被房東趕出來啦?」文文抱著一大疊資料走進喬爾諼的工作室，說道。

適才經過他的工作室時，剛巧看見他心不在焉地在轉筆，所以現在進去關心一下。

喬爾諼抬頭看她一眼，沒說話。

那傷口還太新太深，他不打算跟任何人說。

從那天離開公寓之後，他一直沒有回去，反而跑到文文那兒向她借雜誌社的鑰

匙，直接住進公司里。

隔天，趁著上班時間朱婉璇下在家的時候，再回去請鎖匠打開他家門，拿一些換洗衣物過來。

文文瞧他不說話，猜想一定是很嚴重的情況，才會讓喬爾諼絕口不提。

她把資料暫放到桌面上，關心地說道：「總編，好歹我們同事一場，要不要說出來，大家可以一起幫你想想辦法?」

「想辦法?」喬爾諼嗤之以鼻。「我所面對的問題，是無法可想，無藥可救的!」

所以，他已經開始另覓住處，決定一找到新房子后，立刻搬離那裡。

他無法忍受繼續和她當鄰居，成天得看著她和另一個男人出雙入對。

文文呆了一下。照他這神情口氣看來，莫非是感情問題?

「陷在情網中的人，往往比一般人會做一些蠢事，也更加盲目。」她想起上回他提到的那位『鄰居』，試探地說。

喬爾諼的黑眸閃過一絲痛苦。

「文文，我現在不想提這件事。」

「愛情是很脆弱的東西，戀愛中的兩個人必須要有良好的溝通，否則，誤會越深，傷害越大。而且，若是不趕快把誤會解開，隨著時間的拉長，愛意也會變成恨。」文文以罕見的正經口吻，長篇大論地說道。

「你什麼時候變成愛情諮詢專家了?」喬爾諼有些訝異地盯著她，苦笑道。

「因為……多年前我曾經做過這類的蠢事，一直到現在，我還深深地後悔當初的行為……唉!」她臉上出現遺憾的神情。「我只是不希望看到別人和我一樣後悔。」

喬爾諼無語地看著文文眸中的悵惘失落，心中湧上難以形容的複雜滋味。他何嘗不希望整件事情只是個誤會?

但……他不夠勇敢，不敢直接向朱婉璇問個清楚。因為，他怕她的答案會將他擊潰。

至少，現在他可以保全顏面地退開，而不是像個吃醋的情人，在興師問罪之後，被人狠狠地拋棄。

「總編?」文文看著他忽明匆暗的神色，探詢道。

「讓我想想。」喬爾諼有些疲憊的模樣。「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文文嘆一口氣，拿起桌上的一疊資料。

「如果沒有這些酸甜苦辣的滋味，愛情就不是愛情了。不過凡事一定要求個清楚明白，千萬別讓誤會毀了兩個人的幸福。那我先出去了!」說完，她捧著那疊資料靜靜地離開。

喬爾諼細細咀嚼著她方才的勸告。

經過這段時間以來的冷靜，他已經沒有那天那種被背叛的憤怒，只剩下胸口仍隱隱作痛。

他無法遏止地想著與朱婉璇共同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想著她的笑、她的怒、她的喜、她的悲……

還有，那晚與她纏綿時，她給予他的無比熱情和濃濃的愛意。

當她給予他那麼多之後，怎麼會又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呢?他疑惑不解。

雖然她從沒說過喜歡他，但是，她不會因為貪圖「電子新貴」的身分，而去跟林沐丞交往。

小婉的眼睛，藏不住秘密的!他回想起星期六早晨，她眼中浮現的憤怒和傷害。沒有哪個人規定一夜風流、逢場作戲之後，必須在床上待到天亮!

他還清晰地記得她的話，心頭狠狠一絞。她說得如此無情，是因為憤怒，還是她的真心話?

他深吸一口氣，作了決定。

無論如何，他欠她一個解釋的機會，搬離那邊之前，他至少應該見她最後一面。

下班后，朱婉璇回家換上襯衫、牛仔褲，背起她的單眼相機，準備出門。

「小婉，你要去哪裡?」朱羽珊聽見外頭的聲響，從廚房探頭出來問。她今天好不容易休假一天，姊妹倆總算可以共享晚餐，怎麼小婉卻要出門?

「我去一家簡餐店拍個照就回來。」朱婉璇一邊彎腰穿鞋子，一邊說道。

「拍照?幹麼?」朱羽珊下明究理地間。

「我答應……對面的，要幫他拍幾張餐廳的照片，這是最後一家了，我想今天拍完。」朱婉璇轉過身作勢要開門，以免讓姊姊看見她眼中的傷痛。

拍完今天這間餐廳之後，她便算完成了他託付給她的任務，從此……他們之間也一刀兩斷了吧?

「小婉，你和對面的喬先生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覺得你最近怪怪的!」朱羽珊狐疑地問道。

雖然她每天很晚才回家，但朱婉璇到底是自己的妹妹，憑著她敏感的直覺，似乎嗅到近來有些不對勁。

「我和他之間本來就沒什麼，哪有什麼事?」朱婉璇面對著門，故作輕鬆地說，汲眶卻已泛出淚水。

「你不說，我也不逼你。」朱羽珊笑笑。「對了!你是去哪家店?回不回來吃晚飯?」

朱婉璇很快說出一家店的名稱，並交代了回來的時間。「……你等我一下，我最多一小時就回來了，我們再一起吃晚餐。走嘍!拜拜!」

說完，她逃命似地離開。

朱羽珊看著妹妹砰地一聲把門關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小婉一定有心事……唉!妹妹長大了，有些事，已經連她這個做姊姊的都幫不上忙了。

朱婉璇前腳剛離開，喬爾諼後腳便站在她家門口，躊躇不定地看著門鈴。

他一方面希望她在家，大家把事情作個了結；一方面又希望她不在家，讓他有個緩刑的機會。

思緒流轉間，內心矛盾得要命。最後，他還是把心一橫，按下她家門鈴。

「叮略!」

門鈴聲顯得特別刺耳，下一會兒，屋內傳來腳步聲，喬爾諼一顆心被提至咽喉。大門很快地被打開。

「喬先生?」朱羽珊看清楚門外的人，挑起一道秀眉，微笑地打開鐵門。

「呃……朱小姐，你好!」剛剛提至咽喉的心，又被重重摔回原處。

喬爾諼有點驚訝來應門的是朱羽珊，因為依照朱婉璇的說法，她平時很少那麼早回家。

「如果你是來找小婉，很可惜，她剛出門，說要幫你去餐廳拍照。」朱羽珊說道。

「是嗎?」他的心猛然一痛。

在他們激烈爭吵之後，她竟然還幫他去張羅照片……

這就是小婉，充滿責任感……卻無關愛情。

他把視線移回朱羽珊的臉上。「請問她有沒有說去哪一家餐廳拍照?」

「有。」朱羽珊告訴他那家店的名稱。「你現在要去找她?她說一小時左右就回來了耶!你要不要進來屋裡等她?」

她有趣地打量喬爾諼的表情，心裡已經肯定小婉的不對勁和他有關。

他們兩人若是面對面地看一看，就會發現彼此刻意隱藏情緒的神情有多相像。

「沒關係，我去找她。」喬爾諼朝朱羽珊揮揮手。「謝謝你的邀請，再見。」

他很快地離開公寓，騎上摩托車，往朱羽珊所說的那家店前進。

他和小婉之間的事，他們兩人單獨解決就好，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急切地想看到她。

朱婉璇在路旁停妥摩托車，背著相機，走進附近一家裝潢可愛的簡餐店裡。

店裡面高朋滿座，她走到櫃檯前，說道：「先生，不好意思，我是『花樣美食

雜誌』的攝影師，因為我們想要在下一期雜誌中介紹你們這家店，不知道可下可以讓我替店內照幾張相片?」

櫃檯前的老闆微笑道：「就是那個很紅的美食雜誌?好哇!你盡量拍，我還可以提供一些我們菜色的照片。」

被「花樣美食雜誌」報導，比花錢做廣告還要有效果，他何樂而不為呢?

朱婉璇道謝后，拿起相機，在四周取景。

閃光燈引起其他用餐客人的注意，她抱歉地朝其他人笑笑，鏡頭小心地不照到他們。

她自己也很討厭在非自願的狀況下，湊巧成為別人相片中的模特兒。

「小姐，樓上還有包廂和雅座，你也可以拍幾張。」老闆說道。

「好，謝謝。」朱婉璇往角落的旋轉樓梯走去，踏上二樓，她發現二樓和一樓一樣坐滿了人。

這家店一定有它的獨到之處，不然下會有那麼多人來吃。

不過話說回來，光是此處輕鬆可愛的布置，就足夠吸引不少年輕女性前來消費。

這令她忽然想起喬爾諼，如果換作幾個星期前，她就可以在下班之後，拉著他來這邊吃晚飯了。

她神色一黯，強烈的心痛湧上心頭。這幾個晚上，她夜夜躲在棉被裡哭，可是卻無法消減心中難受的感覺。

她甚至跑去買各種她喜愛的食物，想藉著吃東西來平復心情，但還是一點用也沒有。

她看著那些食物，便會想起和喬爾諼一起吃遍各方美食的日子，然後，眼淚又開始掉下來。

輕輕嘆一口氣，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相機上，如果再想下去，她會瘋掉。

找了幾個還不錯的景，她沒什麼勁地按了相機快門幾下。

這樣應該夠了吧!

確認過照片的數量，朱婉璇準備走下樓梯，此時，一陣燒焦的味道傳入她鼻端。

正猜想著是下是廚房的師傅毀了哪位客人的晚餐時，突然，樓下的客人一陣騷動。

「失火了!失火了!」樓下某個人喊道。

二樓的客人一聽見有人喊失火，加上煙味開始飄到樓上，個個趕緊離開座位，往窄窄的旋轉樓梯奔去。

不會吧!朱婉璇心中一驚，也連忙往樓梯走去。

這間店的裝潢都是由木頭、紙張之類的易燃品所制，若真的發生火災，延燒起來的速度會非常快。

「哎喲!」她被某人往旁邊用力一推，由於手中還拿著相機，重心不穩，腳步踉艙了一下。

人潮很快地把她擠開，嗆人的黑煙開始瀰漫二區，樓梯口人人你推我擠，朱婉璇緊張地看著四周，企圖找出另l條生路。

她很快地跑到一扇大玻璃窗前，往樓下地面瞄一眼，心裡已有了決定。

反正才二樓，而且一樓屋檐下面還有一個帆布的彩色遮雨棚，正好可以當緩衝物。

於是，她背好相機，然後舉起一旁的椅子，用力地朝那片玻璃窗扔去。

「嘩啦啦」聲中，玻璃應聲四散。

她用另一張椅子把窗戶下方的碎玻璃清一清，雙腳懸空地坐在窗框上，深吸一口氣，勇敢往下跳。

轉眼間，她滑下雨棚，順利滾落至地面。

從地上爬起來之後，她沒忘記先檢查相機是否無恙，接著動動四肢、扭扭脖子。還好，沒什麼大礙，可能只有一些擦傷和瘀青!

轉頭看看四周，推測這裡應該是這棟大樓的後巷，她拍去身上的塵埃，往大樓的正面走去。

她決定趁著消防車和看熱鬧的人潮還沒有出現之前，趕緊騎車回家!

另一邊，當喬爾諼抵達簡餐店時，正巧看見一大堆人倉皇地從店內奔出，差點擠爆小小的店門。

他正困惑著發生什麼事時，便瞧見室內漫出一團團濃重的黑煙。

火災!這兩個字躍入他腦中，無形的恐懼襲上心頭。

小婉會不會還在裡面?

「小婉……小婉……」他急忙擠進匆匆逃出的人潮中，尋找朱婉璇的身影。

看著人群不斷地從屋內奔出，他等了好久好久，卻仍然沒有看見她，心中的焦急與害怕更加折磨著他。

「請問，你有沒有看見一位背著相機的女孩?」他忍不住抓住一個從店內跑出來的人，問道。

「我沒看見!」那人草草回答后便甩開他的手。

喬爾諼又攔住另外一個人，問同樣的問題。

「那位小姐沒出來嗎?」回答他問題的，正是剛才接待朱婉璇的老闆。

「你最後看見她時，是在哪裡?」喬爾諼趕緊問清楚。

「她來我們店裡拍照，我跟她說還可以到二樓拍，我猜她應該是去了二樓。」

喬爾諼抬頭往二樓看去，黑煙正不斷從窗戶冒出來。

那人陪他一起往樓上看，說道：「我們已經打電話給消防隊了，他們很快就會到。而且，說不定那位小姐已經逃出來，只是你沒看見。」

喬爾諼對他的話聽而不聞，只著急地幻想著朱婉璇正在裡頭無肋地不斷嗆咳，等著他人的救援。

「小婉!」他朝著二樓大喊，當然，不可能有任何回應。

突然，他往前沖。

「先生!你要做什麼?」老闆趕緊拉住他。「裡面現在很危險。」

「我得去找她!」喬爾諼試著掙脫他。

「消防隊馬上就來……」那人沒來得及說完，喬爾諼已經掙開他的手，往火場

奔去。

濃煙嗆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他拿出手帕，抓起門邊桌上的飲料把手帕弄濕，捂著口鼻，持續前進並摸索樓梯的方向。

「小婉!」他著急地呼叫她的名字。

此刻，他已不在乎她是否和另一個男人交往，也不在乎她是否欺騙他，他只要她安然無恙……

火焰已經開始竄出廚房，他不斷高喊，卻被煙嗆得不斷咳嗽。

「小婉，你在哪裡?」濃煙中，他聲音嘶啞地喊著，已經完全失去看東西的能力。

嗆人的煙穿透潮濕的手帕，令他感覺呼吸困難。他聽見外頭消防車的聲音，感

覺自己已無法再往前移動。

小婉，你千萬不能有事……意識模糊中，他想道。接著，他靠著牆，失去了知覺。

朱婉璇才穿過防火巷，轉彎要走到停放摩托車的地方時，眼角便瞥見一個人沖入火場。

那身影，和喬爾諼奸像。她嬌軀一震，小跑步地往店門口奔去。

「小姐!小姐!」老闆拍她的肩膀。

她回頭，看見剛才接待她的男人。

「剛剛有位先生急著四處找你，幸好你沒有被困在屋內。」那人說道。

「他人呢?」她著急地問。

「他不聽我的勸，衝進火場找你去了!」老闆一臉擔心地看向黑煙瀰漫的屋內。

朱婉璇馬上刷白了臉，覺得頭部好像被重擊了一下，只感到一陣暈眩。

她剛才看見的那個人，果然是喬爾諼。除了他，大概沒有哪個男人會為了她沖入火場……

但她不明白為什麼?在她對他說出那麼傷人的話之後，他為什麼還為了她冒生命的危險?

喬爾諼，你這個大笨蛋!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往前走了一步。

「小姐!你不能再過去，那太危險了。」老闆擔心她和喬爾諼做一樣的蠢事，連忙牢牢抓住她。

「我要進去!你放開我!」她緊盯著濃煙密布的餐廳，哽咽地說道。

「不行!」老闆攔住她。「你聽，消防車已經來了，讓消防隊員救他出來吧!

你要是跑進去，他們還得分神救你。」

「可是他……嗚嗚……可是他……」她的眼淚掉得又快又急，根本無法說話。

不過，消防車的確很快就抵達現場，他們圍起一道封鎖線，隔開閑雜人等。

「拜託你們，還有人在裡面!」看見消防隊員拿著水管奔來，朱婉璇急忙向他們懇求。

「小姐，我們會儘力的，請你移到危險範圍之外。」那名消防隊員安慰她，並把她和其他人都隔離到封鎖線外。

這期間，她不斷回頭望向火場，滿臉淚痕地看著大火延燒餐廳，感到無比的無助和旁徨。

束手無策地看著消防隊員來回奔波，她只能祈禱他們趕緊把他救出來。

喬爾諼……你一定要給我好好的回來，我這輩子，跟你沒完沒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