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個嬌小的女人有麻煩了,而且是很大的麻煩。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不管是男人或女人,膽敢拿著獵槍指著柯道格,而不付出慘痛代價的。等到他一有機會把槍從她手上拿走,他就會讓她知道這個事實。
首先,他必須先對她說軟話,讓她走出馬廄站到燈光下。他計劃一直對她說話,直到他夠靠近時,再出其不意地攻擊她。他會把獵槍從她手中拿走,取齣子彈,然後橫放在膝蓋上折斷它。不過,如果那是一把好槍,他便會留著。
道格幾乎看不見她。她蹲在門后,躲在陰影之中,槍把靠在門最上層的板條之上。穀倉的另一頭有一盞煤油燈掛在門柱上,但燈光對他所站的位置而言,實在微弱得不足以看見任何東西,而他距離敞開的門口只有幾呎遠。
傾盆大雨打在他身上,他全身都濕透了,他的馬「布托」也是。他需要儘快拿下馬鞍擦乾牠,但顯然他想做的和這個女人願意讓他做的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一道閃電照亮了門口,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雷聲。「布托」抬起前腿,發出一聲嘶鳴,然後甩甩頭。顯然這匹馬和他一樣不想再站在雨中。
道格一面注意著指著他的獵槍,一面輕聲安慰著馬匹,告訴牠一切都會平安無事的。
「你是葛依莎嗎?」
她用一個低沉粗啞的聲音回答了他。他以為是他的口氣太凶了,因此嚇壞了她,正準備用較柔和的口氣再問一次時,他聽見她開始喘息的聲音。起初他以為他聽錯了,但那聲音愈來愈大。她的確是在喘息,但這實在一點道理也沒有。從他進入穀倉以來,這個女人一動也沒有動過,所以她應該不可能會喘不過氣來。
道格等到喘息聲漸漸消失之後才開口說話。「你是葛派克的妻子嗎?」
「你知道我是誰。立刻走開,否則我就要開槍了。出去時別關門,我要親眼看著你離開。」
「小姐,我是來找你丈夫談事情的。如果你能好心地告訴我他在哪裹,我會去找他談。他難道沒有告訴你我要來嗎?我的名字是……」
她吼著打斷了他的話。「我不在乎你叫什麼名字。你是鮑力手下的人,我只需要知道這點就夠了。滾出去:」
她聲音中的恐慌令他挫折不已。「你不必發脾氣,我走就是了。能否麻煩你告訴你丈夫,柯道格會在鎮上等他,付給他那匹阿拉伯種馬的餘款?不過我必須先看看那匹馬,這也是他同意的。你能記住這些話嗎?」
「他賣了一匹馬給你?」
「是的。他幾個月前賣給我一匹阿拉伯種馬。」
「你在說謊!」她喊道。「派克絕對不會賣掉我的阿拉伯種馬的。」
。他沒有心情和她爭執。「我有文件可以證明。請轉告他我剛才所說的話,好嗎?」
「你買了一匹你從未見過的馬?」
「我弟弟看過了那匹馬,」他解釋道。「而他的判斷力和我一樣好。」
她突然哭了出來。道格向她走了一步,然後才發覺自己竟有想要安慰這個女人的念頭,因此他停下了腳步。
「我恨抱歉你的丈夫沒有告訴你那匹馬的事。」
「哦,天啊,拜託,不要在這個時候。」
她又開始喘息起來。她到底是怎麼了?他知道事情不大對勁,而他有種預感她的丈夫是她哭泣的原因。那個男人應該要告訴他妻子他賣了那匹馬的。不過,她的反應也未免太激烈了。
道格認為他該說些安慰的話來幫助她的心情好起來。
「我相信每一對夫妻都有碰到困難和問題的時候。你的丈夫賣掉那匹種馬,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許他是人忙了,所以才忘了告訴你。事情大概就是如此而已。」
喘息聲愈來愈大,然後停止了,接著她開始哽咽起來。這個聲音令他想到受傷的動物。道格想走開,但他知道如果她遇到了麻煩,他是不能棄她而去的……這個老派克到哪裹去了?
「這不該發生的。」她哭喊道。
「什麼事不該發生?」他問道。
「走開:」她喊道。
道格固執地站在原地不動。「除非你告訴我鮑力是誰,否則我是不會離開的。
他傷害你了嗎?你聽起來好象很痛苦的樣子。」
依莎本能地響應了她在他口氣中聽到的關心。「你不是為鮑力工作?」
「不是。」
「證明給我看。」
「我必須給你看你丈夫的信及他所簽字的文件,否則我無法證明。」
「留在原地別動。」
道格一動也沒動,因此他也實在搞不懂她為何要用喊的。「如果你要我幫忙你,那麼你就得告訴我哪裹不對勁了。」
「每件事都不對勁。」
「你必須再說得更明白些。」
「他要出來了,而現在實在太早了。你難道不明白?我一定是做錯了什麼事。
哦,上帝啊,請你還不要讓他出來。」
「誰要出來了?」道格問道。他緊張地往身後看了看,然後瞇著眼看著漆黑的四周。他以為她大概是在說鮑力,不管那傢伙到底是什麼人。
但是他猜錯了。
「孩子,」她哭道。「我感覺到另一次陣痛又要開始了。」
道格感覺彷佛有人在他腹部捶了一拳般。「你要生孩子?現在嗎?」、「是的。」
「哦,小姐,請別這麼做。」道格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要求有多愚蠢,直到她啜泣著告訴他。他的頭猛然向後仰。「你現在感覺很痛嗎?」
「是的。」依莎呻吟著說道。
「看在老天分上,把你的手指從扳機上拿開,放下獵槍。」
依莎根本無法思考他叫她做的事,陣痛一波波地襲擊著她,令她連站都站不起來。她緊閉上眼睛,咬住牙齒,等待疼痛結束。
當她再度張開眼睛時,她才發現她剛才不該那麼做的。那個陌生人消失了。不過他並沒有離開穀倉,他的馬依然站立在門邊。
突然間,她手上的獵槍被拿開了。她發出一聲恐懼的呼喊,往馬廄內退後了幾步,等待他的攻擊。
按著一切都在慢動作下發生。門被打開了,但對她而言,那個開門的聲音宛如刺耳、無止盡的尖叫聲。那個陌生人,一個高大壯碩的男子進入了馬廄,同她走來。他的頭髮和眼睛都是深色的,他的表情憤怒……還有,哦,天啊!她希望他還不會殺她,她肚裹的孩子會死在她腹中的。
依莎再也無法忍受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準備開始尖叫。她知道自己一旦開始,就永遠無法停止。求求你,上帝,請您了解。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受不了……我受不了……道格一言不發地將她從瘋狂邊緣拉回來,他把獵槍交還給她。
「現在,你聽我說。」他命令道。「我要你現在停止生這個孩子。」在下完這個嚴厲而完全不合情理的命令之後,他轉身離去。
「你要走了嗎?」
「不,我沒有要走。我要把燈移過來,這樣我才有辦法看清楚我在做什麼。如果你就要生孩子了,那麼你這個時候還在穀倉裹做什麼?你不是應該要躺在床上的嗎?」
她又開始喘息,這個聲音令他打了個寒顫。
「我叫你停下來,這個孩子現在不能出來。你就忘了這件事吧!」
依莎等到陣痛停止之後,才告訴道格他是個白痴。
他也默認了。「我只是不想要你在我找到你丈夫之前生產罷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
「派克在哪裹?」
「他不在。」
道格發出一聲咒罵。「我早就有預感你會這麼說。他可真會挑時間出門。」
「你為什麼這麼地生我的氣?我又不會殺你。」
道格不是生氣,他是害怕。他曾幫過許多動物接生,但他從未幫過一個女人生孩子,而他現在也不想幫葛依莎。哦,是的,他的確很害怕,但他也夠聰明,沒有在她面前露出他的恐懼。
「我沒有生氣,」道格說道。「你只是讓我嚇了一跳。我幫你回到屋子裹,然後我就去找醫生來。」他默默向上帝祈禱她不會告訴他這鎮上連個醫生也沒有。
「他不能過來。」
道格終於把燈掛在馬廄的柱子上。他轉過身,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依莎。她是個美麗的女人,即使她現在正皺著眉也一樣。她的鼻樑上有雀斑,而他一向為有雀斑的女人著迷。他也一向喜歡紅髮女子,而她的頭髮是深紅色,宛如陽光下的火焰。
道格提醒自己,她是個已婚女子,因此,他不該注意她的外表。然而,事實還是事實。葛依莎是個相當漂亮的女人。
而且她的肚子大得像幢房子,這一點讓道格稍微恢復了理智。「為什麼醫生不能來這裹?」
「鮑力不讓他來。有一次我實在無法進城去看席醫生,因此他過來看我。但是鮑力警告他,如果他敢再來看我,他就會殺了他。他是說到做到的。」她輕聲說道。「鮑力是個可怕的人,他擁有整個鎮及鎮上的每一個人。這裹的人很好,但他們完全聽從鮑力的使喚,因為他們都怕他。我不能怪他們,我自己也怕他。」
「鮑力為什麼要對付你和你丈夫呢?」
「他的牧場在我們的隔壁,而他想擴展好讓他的牛群有更多地方可以活動。他出價想跟派克買下來,但和我丈夫當初所花的錢相比,他開的價簡直微不足道。反正派克無論如何也不會賣掉那塊地的,不管對方出多少錢。這是我們的家,也是我們的夢想。」
「依莎,派克到底在哪裹?」當道格看到她眼中的淚水時,他使知道了答案。
「他死了,對不對?」
「是的。他就埋在穀倉後面的小山丘上。他是被人從背後開槍打死的。」
「是鮑力嗎?」
「當然。」
道格倚在屋柱上,雙臂交叉在胸前,等她從悲傷中恢復過來。
她癱靠在牆上,低下了頭。突然間她覺得好虛弱,連站都站不起來。
道格又等了一會兒,才開口問她下一個問題。「警長難道沒有調查嗎?」
「甜溪鎮再也沒有警長了。鮑力一定是在派克和我搬來之前就把他幹掉了。」
「我想也不會有人想要那個工作吧!」
「換做是你,你會要嗎?」她拭去臉頰上的淚水,抬頭看著他。「席醫生告訴我,甜溪鎮過去曾是個安靜的小鎮。他和他太太是我的朋友,」她補充道。「他們兩個都很努力在幫忙。」
「怎麼幫?」
「他們發電報和寫信到鄰近的城鎮尋求協助。上次我見到醫生時,他告訴我說,他聽說有一個美國政府官員在這附近,他相信那個人是上帝聽到我們的禱告所派來救我們的。醫生還沒有聯絡到他,但他確定如果那個官員知道鮑力犯了多少法,他一定會過來的。我一直抱著希望。」依莎補充道。「鮑力手下至少有二十個人為他工作,而我想,要擊敗他至少需要一個軍隊的政府官員才夠。」
「我相信一定有辦法……」道格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來,因為他這才發覺依莎已經有好一會兒都沒有再喘息了。
「你現在不痛了嗎?」
她看起來有些驚訝,她把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微笑了一下。「是的,不痛了謝天謝地,道格對自己說道。「你真的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這裹嗎?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依莎。你現在應該知道,我不是為鮑力工作的。」
她緩緩地點點頭。「我變得對人十分不信任,我已經獨居好久了。」
道格努力不讓她看到他有多震驚。一個懷孕的女人在產前的幾個月,應該要和關心她的人在一起的。
道格感到一股憤怒在體內升起。「鎮上有沒有人過來看你?」
「柯先生,我……」
「道格。」他更正地道。
「道格,我想你還不明白我的情況有多嚴重。鮑力把路都切斷了,沒有人能在不經他允許的情況下上來這裹。」
道格微笑了。「我就可以。」
想到他的確是這樣過來的,不禁令依莎又微笑了起來。奇怪,她也開始覺得心情較平靜了。
「鮑力的手下一定是在下雨之後就回家了。他們好象在每天晚上熄燈之後回去他的牧場,但我實在不確定。」
依莎從牆邊站了起來,拍去裙子上的灰塵,突然又覺得雙腿發軟。她驚恐不已,她再次倚在牆上,防止自己跌倒,然後別過頭,輕聲對他解釋發生了什麼事。
她聽起來既害怕又羞愧。道格立刻跑到她身邊,笨拙地將手放在她肩上,試圖想安慰她。「沒關係。本來就會破的。」他努力讓自己聽起來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事實上,那句話是他對女人生產唯一知道的事。
「我一定是哪裹做錯了,孩子應該至少三、四個星期後才出生的。哦,天啊!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昨天不該刷地板和洗東西的。可是家裡實在太髒了,而我想讓自己忙一點,這樣我就不會去想我必須一個人生孩子的事。我實在不應該……」
「我確信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事,」道格插口說道。「別再責怪自己了。有些孩子決定早一點來到這世上,不是你的錯。」
「你覺得……」
「這不是你造成的。」道格堅持道。「孩子有他自己的想法,而且即使你是躺在床上,你的羊水一樣會破。這點我確定。」
他似乎一副很懂的樣子,因此依莎不再有罪惡感。「我想孩子今天晚上會出生「是的。」道格同意道。
「很奇怪,我一點也不覺得痛了。」
他們兩個都用輕聲在說話。道格試著體貼她的感受,而依莎則試著克服她的尷尬。這個男人是個完全的陌生人,天啊!她真希望他是又老又丑。然而他並不是。
他很年輕,而且英俊得不得了。她知道如果她讓他替她接生,她恐怕會羞愧而死,因為她將必須脫下她的衣服,而他也會看到……「依莎,你必須克服你對我的害羞。你得實際一點。來吧!」道格哄她道。「看著我。」
依莎花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照著他的話做。她的臉因羞愧而通紅。
「你必須實際一點。」道格重複道,一把將她抱起。
「你在做什麼?」
「抱你回屋子裹去。用你的手臂抱住我。」
他們現在四日交接。道格盯著她的雀斑,依莎盯著天花板。
「我覺得好尷尬。」她輕聲說道。
「我想你的孩子並不在乎他媽媽尷不尷尬的問題。」
道格將她抱出馬廄,停下腳步將她手上的獵槍拿開,把它放在屋柱旁,然後繼續走向門口。
「小心一點,」依莎告訴他。「那把獵槍上了膛,有可能會走火……」
「我把子彈拿出來了。」
依莎驚訝地直視他的眼睛。「什麼時候?」
「在我還給你之前。你該不會又要開始心情不好了吧?」
「不,不過你必須先把我放下來一會兒,我得先照顧「貝格」。」
「你是在說你的馬嗎?」
「是的。」
「你現在的狀況不該靠近牠的。」
「你不了解。牠的左後腿受傷了,而我需要在傷口被感染前清潔它。不會太久的。」
「我來處理牠吧!」
「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哦,當然,我對馬十分在行。」
道格感覺到懷中的她稍微放鬆了。「道格?」
「什麼事?」
「你對女人也十分在行,我在想……」
「什麼?」
「關於生產的事。你有沒有幫過女人生孩子?」
道格決定閃爍其詞來紓解她的擔憂。「我有過一點經驗。」幫馬接生,他在心裹補充道。
「如果出了問題,你會知道該怎麼處理嗎?」
「不會出什麼問題的。」他的語氣是如此堅定,根本沒有懷疑的空間。「我知道你很害怕,而且覺得孤單……」
「我不孤單……哦,天啊!你該不會離我而去吧,會不會?」
「別太激動,我哪裡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