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依莎發出一聲輕嘆,將頭倚在他下巴之下,道格抱著她走出穀倉。雨依然下得很大,而他不高興自己沒有什麼樣的東西可以包住她的身子,那幢她稱之為家的小木屋約在五十碼外,而當他將她抱到門口時,他們兩人都已濕透了。

屋中唯一的燈光來源是一盞油燈。屋內的氣氛十分溫馨,但最吸引他的還是空氣中瀰漫的玫瑰花香。門口的右方有一張長方形的桌子,覆著一塊黃白相間格狀的桌布,中間放著一隻水晶花瓶,裹面插了至少一打盛開的白玫瑰。顯然依莎是想藉此為她悲慘的生活中帶來一些美麗與喜悅,而這個簡單而又女性化的作法令道格為她心痛。

屋內十分整潔。一個石制的壁爐面對著門,在壁爐的爐架上有幾幀銀質相框。

爐架的左方有一張搖椅,上面放著黃色的格狀椅墊,右方則有一張高椅背的高腳木椅。腳墊上有一團酒紅色毛線,上面插著兩根鉤針,地上則鋪著色彩鮮艷的編織地毯。

「你家很不錯。」道格說道。

「謝謝。我希望我的廚房更大一些,我用窗帘來將它和客廳隔開。裹面實在太亂了。我本來想在忙完穀倉裹的事後再來整理的。」

「你別擔心這麼多了。」

「你看到那些玫瑰了嗎?很漂亮對不對?它們是野生的,就在屋后的那片樹叢中。派克在屋后又種了一些,不過還沒有長出來。」

道格實際的本性又露了出來。「你實在不應該一個人跑出去的,你可能會跌倒「把它們插在屋內的花瓶中帶給我很大的歡樂,而且我相信運動對我是有好處的。我不喜歡整天被關在家裡。請你放我下來,我現在覺得好多了。」

道格照著她要求地放下她,但依然抓著她的手臂,直到他確定她已站穩。「我能幫你什麼忙呢?」

「你能生個火嗎?我在壁爐裹放了些木柴,我本來是想等我從穀倉回來再生火的。」

「你扛了木柴進來嗎?」

「孩子提早出生都是我的錯,對不對?今天一大早我從山上扛木柴下來,下午我又上山去扛了更多,晚上這裡又冷又濕……我並沒有想太多,現在我的孩子就要道格在她又要激動起來之前打斷了她。「平靜下來,依莎。很多女人在生產前也是做家事的,我只是擔心你會跌倒而已。沒事了。」

「那麼你為什麼說……」

「跌倒。」道格再說了一次。「我只是擔心這個。你並沒有跌倒,所以也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好了,別再擔心了。」

依莎點點頭,開始向屋子的另一頭走去。道格抓住她的手臂,叫她靠在他身上,然後緩緩地攙著她走。

「如果你再繼續把我當成殘廢般地對待我,我恐怕得花上一個小時才進得了卧房。」

道格走在她前面打開了門,裹面一片漆黑。

「等我先把燈拿來再走動,我不希望你──」

「跌倒?你似乎十分擔心它會發生。」

「對不起,不過你的肚子大得令你根本看不見腳,我當然擔心你會跌倒。」

依莎笑了起來。她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笑了。

「你必須脫下你的濕衣服。」道格提醒她。

「你右手邊的梳妝秮上有兩支蠟燭。」

道格很高興能有點事做。他覺得很尷尬,而且不知所措。他在點蠟燭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他點了三次才把蠟燭點燃。當他轉過身時,她已經將桌上一條色彩鮮購的毯子折起。

「你濕透了。你真的需要先換下你的濕衣服,再去做別的事。」道格說道。

「那你呢?你有衣服可以換嗎?」依莎問道。

「在我的鞍袋裹。如果你不需要幫忙,我就先去生火,然後我再回去穀倉裹照顧馬匹。你的馬餵過了嗎?」

「是的。」她回答道。「小心「貝格」,牠不喜歡陌生人。」她低頭看著地板,雙手交在一起。當道格轉身準備離去時,她喊住他。「你還會回來的,對不對?」

她又開始不安了。現在她最不願意去想的,就是害怕會被孤零零地拋下。道格有種預感,今晚將是難熬的一夜,而他要她將精力留給眼前更重要的大事。

「你必須信任我。」

「好……我會試試看。」

依莎看起來還是很害怕。道格倚靠在門邊,努力想說什麼話才能讓她相信他不會拋下她不管。

「已經很晚了。」她說道。

道格站挺身走向她。「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好。」

他從口袋中掏出金錶,解開表煉然後交給她。表煉垂盪在她的指間。

「這是我最貴重的東西。它是我的悔麗媽媽給我的,而我不希望弄壞它。「貝格」可能會踢壞它,或者我可能含在擦乾我的馬時,不小心摔壞它。替我好好保管「哦,好的,我會好好保管它。」

當道格離開房間時,依莎將金錶貼在胸口上,閉上了她的眼睛。她和她的小兒子又安全了。許久以來第一次,依莎感到平靜與安心。

她變成一個十足的瘋子,但她不在乎。她知道她已失去最後一絲自制力,而在她腦中的一個聲音告訴她,她已失去了理智。然而,她也不在乎這一點。

她想死。這是個懦弱的念頭,但她根本沒有心情為此感到罪惡。至少死亡能夠為她現在所承受的極端痛苦帶來一個喘息的機會。在這個階段中,當一陣陣痛苦的痙攣一個接一個地襲來時,死亡是她唯一直有興趣想到的事。

道格不停地告訴她,一切都不會有事的,而她決定要努力活下去,好有機會殺了他。他竟敢如此平靜與理性,他知道個什麼?拜託!他是個男人,而她的看法是,他正是她現在痛苦的來源。

「我不想再繼續撐下去了,道格。你聽到我的話了嗎?我不想再繼續撐下去了依莎不是用輕語呢喃說這些話的,她是用吼叫說出來的。

「只要再幾分鐘就好了,依莎。」道格用安慰的語氣柔聲保證道。

她叫他去死。

老實說,他根本一點也不想幫她。他痛恨看著她如此痛苦。他覺得好無助,好笨拙,而且害怕不已。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表面上,他是王一副鎮定的樣子,但他自己也不確定到底能夠偽裝多久。她很快就會注意到他的雙手正在顫抖,然後她恐怕也會跟著害怕起來。他寧願她憤怒,也不要她恐懼。如果對他吼叫能使她好過一些,他是不會阻止她的。

當她撥開他敷在她額頭上的濕毛巾時,不小心打翻了水盆。

「如果你是個紳士,就照我的話去做。」

「依莎,我絕不會把你打昏的。」

「只要在我下巴打一拳就好了,我需要休息。」

道格搖搖頭。

她開始哭泣。「已經多久了?告訴我多久了?」

「只有六個小時。」他回答道。

「只有六個小時?我恨你,柯道格。」

「我知道你恨我,依莎。」

「我實在撐不下去了。」

「陣痛的間隔愈來愈近了,很快你就會抱著你的孩子了。」

「我不生孩子。」她喊道。「我已經決定了,道格。」

「好吧,依莎。你不需要生下這個孩子。」

「謝謝你。」

她停止哭泣,閉上了眼睛。她告訴他,她很抱歉用那些粗魯的話罵了他。他算了算在下一次陣痛來襲之前,他還有幾分鐘的時間可以擦乾地上的水,然後去拿更多的毛巾過來。當他正要關上門時,她叫住了他。

「別關上門,這樣你才聽得見我。」

她是在開玩笑吧?她的叫聲大得整個蒙大拿州都聽得見。他的耳邊還有她上一聲喊叫的餘音回蕩,不過他認為最好還是別告訴她。

因此他照著她說的做了。大約在三個小時之前,他就已學到千萬不可和一個身受痛苦的女人唱反調。要依莎理智起來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哦,是的,同意她所說的每一件事要容易多了,不管那些事有多不合理。

道格把瓷碗拿到依莎用來當做廚房的那個小房間,拿了一疊毛巾,然後回到房內。他走過壁爐旁,突然領悟到一個事實:他要接生一個孩子。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扔下手中的毛巾倚在牆上。他蹲下身子,雙手抱住膝蓋,閉上眼睛,極力試著面對這不可避免的事實。

他的弟弟寇爾曾教過他一個人在槍戰前的心理準備伎倆。寇爾說先做最壞的打算,設想自己身在最糟糕的情況下,然後假想自己勝利。道格一向認為他弟弟的心理戰術是在浪費時間,不過這是他現在唯一的選擇,因此他決定試一試。

我做得到。管他的!我做不到。不,不,事情不會那麼糟的,我可以處理。好吧,我現在站在漢蒙鎮的湯米酒店前,有五個……不,十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等著我進去。我沒有選擇,我必須進去。我知道,而我也準備好了。我知道那些混蛋的槍都已上膛,拿在手上。不過我可以打敗他們。我會先彎下身找掩護,然後用我左手的槍射五個,再用我右手的槍射另外五個。我會十分從容、悠哉,就像喝一杯上等威士忌一樣。是的,我可以擊敗他們全部。

道格深呼吸一口。因此,我當然也可以接生這個孩子。

寇爾的伎倆不管用。道格現在正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依莎感覺到另一波的陣痛開始,這次令她覺得彷佛要昏厥過去一般。她緊閉上眼睛作好準備,而當她正要尖叫喊道格過來時,她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有人呼吸沉重,好象跑了很長一段路喘不過氣來一般。是道格嗎?不,不可能是道格。天啊!她現在竟開始產生幻覺了。終於發生了,她的神智亂成一團。

就在她分心的同時,陣痛緩和了下來。幾秒鐘之後,劇痛又襲上了她。她覺得她的身體彷佛被撕裂成千萬個碎片一般。當痙攣愈來愈頻繁時,她的哭泣也轉為歇斯底里的尖叫。

突然間道格出現在她身邊,他用手臂抱住她的肩膀,抱她坐起靠在他身上。

「抓住我,親愛的。用力抓住我,直到它停止。」

當陣痛結束之後,依莎啜泣著。突然間另一波陣痛又開始。

「時候到了,道格。孩子要出來了。」

她說對了。十分鐘后,他懷裹抱著她的兒子。孩子四肢很長,十分蒼白,而且如此瘦弱,令道格懷疑他是否有力氣睜開眼睛……甚至活過一天。他的呼吸很微弱,而當他終於哭出聲時,那哭聲簡直小得可憐。

「孩子還好嗎?」依莎輕聲問道。

「是個男孩,依莎。等我把他清洗乾淨后,我就讓你抱他。他好瘦,」道格警告她。「不過我確信他會沒事的。」

道格不知道自己是否讓她抱著錯誤的希望,他實在不知道這孩子有沒有可能存活下去。他小得幾乎只有道格的手那麼大,然而他又能張開眼睛,閉上眼睛,以及蠕動。天啊!他的手指及腳趾頭好小,令道格不敢去碰,害怕它們會碎掉。他輕輕地換了個姿勢,溫柔地把手指放在孩子的胸口。他感覺到了心跳。他不敢相信這麼小的東西卻又被造得如此完美。他很驚訝這孩子竟然在呼吸,但他的確是。

我的天啊,道格想道,如果我不小心一點,可能會弄斷他的骨頭。眼看著這個上帝創造出來的完美生命,不禁令他產生敬畏的感覺。現在,依莎需要另一個奇迹來讓她兒子活下去。

「你必須要奮鬥,小東西。」道格輕聲說道,聲音中帶著濃濃的感情。

依莎聽到了他的話。「他會撐下去的。修女告訴我們,每當一個嬰兒出生時,上帝就會派一個守護天使照顧他。」

道格看著她的眼睛。「我希望那個天使趕快來。」

依莎微笑了,因為在她心中,她知道派克的天使已經來了。

他正在抱著她的兒子。

道格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才將依莎及她兒子安頓好。他必須想辦法找東西來替代她丈夫做的那個搖籃,因為當他的膝蓋碰到搖籃的邊緣時,底部整個就掉了下來。

顯然葛派克是用腐朽的木頭做的。但即使那木頭是好的,道格依然會把這東西丟掉。長知手掌般的釘子從兩旁不均勻的木板釘到搖籃內側,尖銳而危險的釘頭伸向床板墊。道格一想到那些生鏽的釘子可能會傷到孩子,就不禁打了個寒顫。

現在的他疲憊得無法重新修理這個搖籃,因此他脫下身上的衣服,換上另一條鹿皮長褲,然後回到卧房去幫孩子做一個臨時的床。他用她梳妝秮最下層的抽屜,上面放了一些毛巾及枕頭。

當他完成之後,依莎已沉沉睡去。她臉上的安詳表情深深迷住了他,他無法別開目光。他看著她沉睡,他看著她呼吸。她和她兒子一樣美麗而且完美。她的頭髮散亂地披在枕頭上。她現在看起來像個天使……根本不像剛才她在生產時,他所看到的那個瘋婆子。

一個呵欠讓道格從恍惚中恢復過來,他小心地將孩子抱到抽屜中,正準備走出卧室時,依莎叫住了他。

他很快來到她身邊,忘了自己是半裸的。他沒有穿上衣,也沒有扣上褲子的扣子,但他已顧不了那麼多,因為他更在乎的是她現在的需求。

「哪裹不對勁嗎?你沒有……」

「我很好。坐在我旁邊,我要你對我說實話。看著我的眼睛,這樣我就知道你不是另在告訴我我想聽的。我的孩子活得下去嗎?」

「我希望如此,但老實說我不知道。」

「他好小。我不該這麼早生下他的。」

「他看起來是個堅強的孩子,也許他只需要吃胖一點就沒事了。」

依莎顯然放心多了。「是的,他會強壯起來的。他很漂亮,對不對?他有黑色的頭髮,就像他父親一樣。」

「是的,他很漂亮,」她已經問了這個問題起碼五遍了。「他真的很漂亮。」

「你不把搖籃拿進來嗎?」

「那個搖籃不能用了,它已經壞掉了。」

她看起來似乎一點也不驚訝。「那你把我的孩子放在哪裹?」

「我把他放在梳妝秮裹。」

「梳妝秮?」

道格指指最下層的抽屜。她傾身靠向他,低頭去看她的孩子。她倒在枕頭上笑了出來。「你還真聰明。」

「是實際。」

「那也是。謝謝你,道格。你是上帝派來給我的天使。」

「不要哭,依莎。」他告訴她。「你需要睡眠。」

「請你留下來陪我幾分鐘好嗎……求求你。」

道格挪動了身子,把肩膀靠在床頭柜上,雙腿伸直擺在床上。「你決定給你兒子取什麼名字?」

「派克。」她說道。「紀念他的父親。」

「那不錯。」

依莎又聽到他打了個呵欠。他累了,而她不該拉著他聽她喋喋不休,但她又無法開口告訴他,他可以走了。她不想要結束兩人之間的那份親密。他們一同分享了出生的奇迹,而她感覺和他好親近,這是她過去從未對其他男人有過的感受。她的丈夫會了解的,她知道,而她幻想著他現在正從天堂微笑地看著他的兒子。

依莎的思緒回到道格身上。她正準備問他,他打算睡在哪裹時,她聽到了他輕輕的鼾聲。她沒有叫醒他。她挪動身子更靠向他,拉著他的手,緊緊地握住。

然後她也睡著了。

道格讓自己走入一場夢魘之中。他知道依莎的情況很糟糕。如果她昨天告訴他的事都是真的──他相信那是真的沒錯──那麼她的麻煩可大了。她不只是被一個名字叫做鮑力的大壞蛋手下的一群惡棍所威脅,而且她與鎮上完全阻隔,這表示她連補充食物來源的機會都沒有。更重要的是,她剛剛產下一個孩子。嬰兒需要她完全的照顧,而這母子兩人都太虛弱,根本無法離開。

還有更糟的是,雨一直下個不停。從清晨以來,有時是綿綿細雨,有時則雷電交加。當道格走出屋外,在灰暗的天色下看到木屋的所在位置時,他便開始擔心起天氣來。昨晚因為天色太暗的關係,當他騎下山坡時,又只有山下遠處的一盞微弱路燈,因此他什麼也看不清。他已知道木屋的三面都有山環繞著,但他不知道的是,依莎的家竟坐落在一片水窪正中央。山中任何溢出的湖水或溪水,若要流到山下的河流中,都必須流經她的屋子。

道格實在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會把房子建在這麼危險的地方。道格通常不會說死人的壞話,但事實就是事實,而顯然這個老葛派克是個十足的白痴。道格在看到那個搖籃時,還不大願意下結論。畢竟,有些男人對做傢具不是很在行。這也沒有什麼不對,他同意。但把房子蓋在會積水的窪地上可就另當別論了。

但道格依然不想妄下結論。這房子也許是多年前別人蓋的,而葛派克很可能只是和他妻子暫時搬進來住,直到他在別的地方蓋好較適合居住的房子。

道格希望他的猜測是對的。運氣好的話──她的確十分需要好運──葛派克說不定已經在某處蓋好一幢新房子。如果不是太遠,道格可以帶依莎和她兒子過去住幾天。

還好時間還不是太急迫。雖然屋子的後面和穀倉已經開始有積水,他腳下的地也泥濘不堪,但道格認為他們應該還沒有到一定要離開的地步。而且雨也有可能會停。加上如果太陽出來,通常很快就會把地晒乾,這樣一來,他就有更充分的時間了。

他需要做些能讓他振奮起來的事,因此他到穀倉去照顧馬匹。他急於想再好好看那匹阿拉伯種馬一眼。那匹馬果然像他弟弟所說的一般優秀。

這匹馬比一般的阿拉伯種馬大,一身漂亮的灰色鬃毛。道格可以感覺到這匹馬的活力,以及牠的不信任感。依莎說對了,「貝格」的確不喜歡陌生人,但還好道格對馬匹一向很有一套。當「貝格」習慣了道格的氣味和聲音之後,便乖乖地讓他檢查牠的傷口。

牠的伴侶體格較小,看起來有些纖弱,但一副十分有個性的模樣。牠甩著頭,彷佛是個自傲的女人,而這一點令道格更加喜歡牠。

這一對本來就不該被分開的。當道格把母馬帶進馬廄來到公馬身旁時,牠們立刻磨蹭著對方,讓道格為牠們刷毛。難怪依莎想要留下牠們。牠的丈夫實在不該沒有和她討論就賣掉那匹公馬,不管他有多麼急需用錢。

馬匹的飼料快沒有了。他給了他的馬和兩匹阿拉伯馬,牠們所需的分量之後,然後估計了一下,發現所剩的飼料已不夠一星期吃了。

屋內的糧食也是少得可憐。當道格剛清點完一切時,他聽到了孩子的哭聲。他決定替他換尿布,好讓依莎能留在床上休息。但當他來到房門口時,發現門是鎖上的。

他敲了兩次門,她才響應。依莎結結巴巴地請他稍等一下,讓她換好衣服。

「你可以進來了。」

她站在衣櫃旁,穿著一件藍色的袍子,扣子扣到脖子上方。派克躺在她臂彎中。依莎愈來愈美了。道格突然發覺自己正盯著她看,連忙別開目光,然後看到她放在床上的一件外出服。

「你應該留在床上的。」

她這才抬起頭來。她眼中依然流露著那份母性的光輝,而她臉上也出現一抹紅暈。不過她並沒有看著他,她的目光直視著他左邊的牆壁。

「有什麼問題嗎?」

「不,沒有問題。」她聽起來很緊張。「我想換上衣服,替你準備早餐。」

道格搖搖頭。「天啊!你剛生了一個孩子。我來替你準備早餐。你先坐在搖椅,我來換床單。」

他的聲音告訴她,沒有爭辯的餘地。依莎因為坐得太快了,不禁發出一聲呻吟「我想我最好還是站著。」

道格幫她站起身來,她還是沒有看著他。

「你為什麼在我面前這麼害羞?」

她的臉更紅了,他猜想他剛才不該這麼直接的。

「在那……之後,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所以我才問你。」

「這很……尷尬。我在想我一認識你,你就得……你必須……孩子要出生的時候…」

道格笑了起來,他實在是忍不住。依莎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

「那時我實在忙壞了,我只記得孩子。我怕我會摔下他。」

「真的嗎?」

「對,真的。如果你覺得坐下來太痛,就靠在梳妝秮上,等我把床鋪好。我們現在最需要避免的就是讓你跌倒,你一定還很虛弱。」

「派克好象很不安。」依莎支支吾吾地說道,試著改變話題。

道格靠到她身邊,低頭看著那個沉睡中的嬰孩。他絕不會用不安來形容這個孩子。

「在我看來,他看起來挺平靜的。」

他們互看一眼,然後微笑了起來。道格先別過了頭,但他仍注意到她的眼睛有多美。與其說它們是棕色的,倒不如說是金色比較恰當。該死!如果他再繼續站得如此靠近她,那些雀斑就會一直令他分心。

她也有一雙纖美的手,他在她陣痛時,便注意到了。那時她用雙手掐住他,因為他不肯把她打昏。

道格很快地一邊換著床單,一邊聽她列出所有她確信她兒子會有的優點。她先告訴他派克已經證明他是個聰明的孩子,而當她把所有的優點都列出來之後,她已把他捧為天才。

道格不懂她是如何得出這個結論的,這個孩子甚至還不滿一天大,而她對他所知道的只有睡覺和尿濕尿布而已。

依莎靠在衣柜上,道格把脈克從她手中抱開。

「我可以跟你一起到廚房去弄早餐。」

「你不需要這麼做。」他說道。「派克吃夠了嗎?」

「他會的……等一下。」

「請你試著克服你的尷尬,我需要知道他的情況。」

「好,他的情況很好。醫生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對我解釋過一切了,我今晚應該就可以喂他了。」

道格點點頭。「如果你開始流血,就告訴我,知道嗎?」

「道格……」

「我是在擔心派克。」他解釋道。「也許我該去找醫生過來,好讓他看看你們。我可以在晚上躲過鮑力的耳目帶他過來。」

「沒有必要這麼做。我保證,如果有事我會告訴你的。」

在他把孩子放回他的床上之後,他幫依莎脫下袍子。她的手顫抖著試著解開衣扣,同時又抗議,說她可以自己更衣。他還是幫了她。

「我一點也不累,我睡了好久了。」

依莎一直爭辯著,甚至在道格把她安頓在床上之後。在她的堅持下,他再一次地看了看派克才離開房間。而當他關上門時,依莎已經沉沉睡去。

那天傍晚她吃了晚餐。道格喂她吃了烤焦的吐同和結塊的甜燕麥粥。他覺得還不錯。

她覺得難吃極了。但因為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準備的,她還是盡量吃了下去,忍住不吐出來,而且大力地謝了他。

當他把盤子拿走之後,他在床邊坐了下來,和她討論情況。「我們需要談一談依莎把餐巾放在膝上。「你要走了。」

「依莎…」

「我了解。」

她的臉色變得一片慘白,道格搖搖頭。「不,我不是要走。我要去想辦法補充你所缺的食物。」

「真的嗎?」

「是的。」

「我需要一些麵粉和糖,我幾乎都用完了。」依莎說。

「我要到鎮上去。」

「他們不會讓你回來的。」

道格把手放在她手上。「聽我說,你現在的狀況不能擔憂太多。我並不打算在光天化日之下走進雜貨店,這點常識我還有。」

「那麼你要如何……」

他微笑了。「我要在晚上去。」

依莎似乎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你要去搶古先生?」

「我們需要食物,而我也想去買一些衣服。我只多帶了一件襯衫和一條褲子來。我會把錢留在櫃秮上。」

「哦,你不能這麼做,古先生會知道有人進了店裹,而他會告訴鮑力的。他什麼事都告訴他。這太冒險了,道格,他們可能會有人猜出你在幫助我。把錢藏在古先生桌上的文件下面,他總會找到的,而他知不知道錢為什麼會在那裹就不重要了。我們知道我們沒有偷竊,這樣我們的良心才會安。對,你應該要這樣做。」

「為什麼古先生什麼事都告訴鮑力?」

「他就是這樣,」她回答道。「其它有些人也是。只有一小部分的人是反抗鮑力的,席醫生是其中一個。他甚至為了我而騙他,告訴他說,我的孩子要到九月底才會出生。他是想多給我一些時間,好想出辦法來躲鮑力。」

「很好。我們儘可能讓鮑力繼續相信這個謊言。醫生有沒有來過這裹?」

「一次。」

「他有沒有告訴你,鮑力的手下在哪裹?」

「我記得他告訴我說他們很懶,因為他們就待在鎮外的山路上,把往這裡來的路堵起來。他們輪流往返甜溪鎮。」

「我到這裹來的時候,曾經看到過那些人。我在想鮑力是否有派人監視你家附近。當我走上最後一段坡路時,天色已經很暗,我怕我可能沒有看清楚。」

「我不認為這附近會有人。他們實在沒有理由監視這幢房子,他們知道我不可能到山裹面去。如果我想往西邊走,至少得花上一個星期才到得了下一個城鎮。以我的情況,我是不可能冒這個險的。不,唯一安全的出路是經由甜溪鎮。」

「如果他們沒有在監視這幢房子,那倒是個好消息。」

「為什麼?」

「愈不會有人看到我愈好。如果他們不在這附近,我可以常常進出穀倉,帶馬匹去散步。不過,我會先確定鮑力的手下沒有變更監視地點。」

「你什麼時候要去雜貨店?」

「等到天一黑就去。你自己一個人不會有事吧?」

「是的。不過你要在黑暗中騎馬,卻是相當危險的。」

「這根本不是問題。」道格誇口道。他試著抽開他的手,但她緊抓著不放。「告訴我關於鎮上你所知的道路及商店位置。」

依莎的記憶力相當驚人,她仔細地描述了每一幢建築物,她甚至還記得古先生店裹東西的擺設位置。

「現在,告訴我席醫生的家在哪裹。我想知道有多少人在監視他。」

依莎回答了他的問題,然後說道:「除非你駕馬車去,否則你無法帶回太多東西。但這麼做又太危險了,鮑力的手下會聽到車輪聲的。」

「這點我會想辦法,你就不要擔心了。我可能要到早上才會回來。我會在你床邊留下獵槍和一些子彈……以防鮑力的手下出現。天啊,依莎,我實在不願離開你,但是我……」

她用手臂抱住他的脖子。「請你一定要回來。我知道這一切都不干你的事,我很抱歉把你扯進來。可是,道格,我真的還是希望你會回來。」

他用手臂緊緊地抱住她。「平靜下來。我會回來的,我保證。」

依莎似乎不願放開他,她恨自己如此依賴他。她以前從未依賴過她丈夫,但那是因為她知道他的軟弱。道格和他截然不同,他似乎天不怕地不怕。

「在我恢復體力之前,派克需要你。」

「我會回來的。」他再次保證道。「你必須放開我。」

「我可以幫你做些什麼嗎?」

「當然。給我一張清單,寫下你需要的東西。我不想丟三忘四的。」

「在廚房的抽屜裹有一張清單,我上個星期寫的。」然後她有些激動地說道:「我叫它「願望清單」。」

他不知道她竟然在哭,直到她放開他,向後靠在床頭柜上。

「哦,親愛的,別哭。」

「我只是今天的情緒有點激動而已,沒什麼。」

他必須想辦法讓她信任他。他看了看小派克,然後拿起他的懷錶,告訴她現在的時刻,把它放在梳妝秮上。當他再次看向她時,他看到她眼中依然帶著恐懼。

「你知道你需要什麼嗎,依莎?」

「都寫在清單上了。」她回答道。

「我不是說那些補給品。」

「那麼,不,我不知道我需要什麼。」

「信心。當我不在時,試著找到一點信心,否則等我回來時,我可要好好地訓你一頓。」

他聲音中的嚴厲並沒有令她感到沮喪。事實上,她反而還感到安慰。他會回來的,只為了教訓她竟然懷疑他。他是那種自大、驕傲到會那麼做的人。而且,哦,他責怪她的感覺真好。他表現得好象他屬於她和派克一樣。

「我不是故意侮辱你的。」

「你還是做了。」

她試著露出懺悔的樣子,她不希望他這樣不悅地走。「我會找到信心的,我保證。」然後她的眼中露出一股光芒說道:「你要小心,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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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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