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可以跟你一起住嗎?」纏綿過後，元筱彤依偎在彭凱君懷裡，聽著他漸超平穩的心跳，心念一動，開口要求。

他們能在一起多久，誰也無法給她承諾，所以她只能擁抱每個當下，爭取任何一點可以跟他在一起的時間。

彭凱君心裡訝異她會突然提出同居的要求。

他心裡已經有守護她一輩子的打算，只要等千喬廣告一事塵埃落定，就會開口向她求婚。

他樂意視線之內隨時有她的存在，但她應該還有其他牽挂才對。

「那你媽怎麼辦?」她家是單親家庭，不是嗎?

「她……她有男朋友，我不在也沒關係。」

如果她告訴母親，她要跟彭凱君住在一塊，她絕對不會像一般母親一樣反對到底，反而會舉雙手雙腳贊成。只要是對汪俊喬有利的，就算推她人火坑，她也不會有第二句話!

元紫巧的人生都以汪俊喬為依歸，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成為汪家人，完全不顧女兒的意志。

怪只怪她生錯了性別，讓母親在二十年前夢碎，所以她該負起責任……是嗎?

「你不願意嗎?」她酸酸的說。

「傻瓜。」他親吻她微濕的發。「你隨時可以搬進來。」

她大喜過望，用力回抱住他。

元筱彤隔天就搬進了彭凱君的家。

瞪著元筱彤手上兩個大大的航空行李箱，彭凱君瞠目結舌。

「你老實說，」彭凱君納悶問道：「是不是你媽的男朋友住進你家，所以你媽將你趕出來了?」

她抬頭桀笑，「對啊!」

看在她難得出現的燦爛笑容份上，即使這兩大行李箱裝的衣服塞爆了他的衣櫃，他也不放在心上了。

這樣的決定應該可以讓她的病情加速好轉。

摸摸她稍微長了點肉，不再只是皮包骨的手，彭凱君露出滿意的微笑。

「我還得去買一些日用品，你可以陪我去嗎?」元筱彤問。

「可以。」

陪她採買，他除了擔任司機以外，還同時身兼推車小弟跟搬運工。

他一直都以冷酷、嚴肅的面目待人，在未為父親報仇之前，他不允許自己有任何喘息的機會。也是因為這樣一股鞭策自己向前的力量，非普廣告才能在短時間內異軍突起，迅速在台灣廣告界擁有一席之地。

但在認識她之後，他的心境有了變化。他願意分心在她身上，願意為她的笑而遷就，容忍她所有的任性。

但他並不因此就公私混為一談，在公事上他依舊是她嚴厲的上司主管，私底下卻是她最溫柔體貼的男朋友。

凝望身邊忙碌採買的可人兒，彭凱君堅毅的嘴角勾出寵溺的痕迹。

元筱彤在賣場里穿梭，有些心不在焉的翻動架子上的物品，腦子裡凈是昨晚與母親對話的情景——

「床上廝纏的時候，是男人嘴巴最不牢的時候。你可要把握機會多問出一些情報來啊!」元紫巧欣慰的看著女兒，「你只要立了功，以後咱們母女出外就不會受人歧視了。」

「媽。」元筱彤認為她也許可以試著去跟母親解釋她的愛情。畢竟她母親也是過來人，也曾不顧一切當了汪俊喬的情婦，所以她應該可以了解她的心情。「我喜歡總裁。」

「喜歡是一定要的啊!不攏出喜歡的樣子，人家怎麼會倌得過你。」

「不!」元筱彤搖頭，「我愛他!是真心的。」

「愛?」元紫巧愣住了，「你愛你爸爸敵對公司的總裁!?」她面露驚懼，「這怎麼可以!」她十指猛地握緊元筱彤的雙臂，「你不可以愛上他，你還有你爸爸託付的任務呀!」

「你請爸不要再跟他們斗下去了，我也會勸總裁停止對千喬的打擊，好不好?」元級彤誠摯的央求母親的配合。「我想跟他在一起，我……」

啪地一聲，一巴掌揮落在元筱彤臉上。措手不及的她眼前一前，人就跌坐在地，粉頰上迅速浮出紅色五指印。

「你愛上敵人?你有沒有搞錯?你把你爸爸放在哪裡?你把我放在哪裡了?」元紫巧抓著自己的頭髮尖叫，「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不孝的女兒?」

「媽!」元筱彤衝上前想阻止，卻被元紫巧一腳踢開。

「是我的錯!」元紫巧語氣忽轉，自怨自艾起來，「我如果不去當汪俊喬的情婦，今天你也不用去當Spy，也不會愛上敵人!都是我的錯!都是我!」她抓著茶几，兇猛的將額頭往茶几上的尖角送。

「媽!?」元筱彤驚恐的看到深紅色的鮮血自母親額角流下，她慌忙否認剛才所說的一切，「我剛是胡說的，我沒有愛上他!」

元紫巧自殘的舉動猛然停止，轉過頭來怔怔望著元筱彤，「是騙我的?」

元筱彤點頭。「我是為了套情報才想跟他同居的。」

「沒愛上就好。」元紫巧撫平胸口激烈的心跳，殷殷嚷著：「你要記著，媽只能靠你了，你要記著啊……」

「筱彤?筱彤!」彭凱君的聲音將她自回憶中拉回現實。「你怎麼在發獃?」

「呃……沒有。」鬆開快被她捏壞的毛巾。「我剛……我剛想到我媽。」

「捨不得?」

她笑了笑，「有點。」

「如果放不下心，你可以……」

「不!」她食指貼住他的唇，堅決的說；「我要跟你在一起。」

「嗯。」他微笑著點頭。

「我去找牙刷。」元筱彤以輕快的腳步繞到放置牙刷的區域去。

瞧了眼被捏得皺巴巴的毛巾，彭凱君想他該抽點時間去拜訪一下元筱彤的母親。也許，她會知道她女兒發病的原因。

★★★

大採購完回家的兩人，才剛出了電梯，就看到有人在門口引領守候。

「叔叔?」彭凱君快步跑了過去確認，「你怎麼有空來?」

「凱君!」面容慈祥的長者微笑道：一鎮上辦了旅遊活動，我跟著上來玩，順便來看看你。」摸摸他強健的肩膀，「最近好嗎?」

「很好!」彭凱君拉過身後的元筱彤，「這是我女朋友。」

「叔叔你好。」元筱彤展露甜美笑顏，「我叫筱彤。」

「交女朋友啦?」叔叔一雙眼睛條地晶亮，大喜過望，「好漂亮的小姐。」叔叔眼角隱隱有淚光閃動。

侄兒交女朋友會感動到泛淚嗎?元筱彤心中頗覺不可思議。

「我們進屋裡聊。」彭凱君打開大門，請叔叔入屋。

元筱彤接過彭凱君手上的購物袋。「我去準備點心跟飲料，你先陪叔叔聊。」

「麻煩你了，謝謝。」彭凱君回身擋住叔叔的視線，在元筱彤額際親吻了下。

有些難為情的元筱彤臉上泛著紅光，一溜煙鑽入了廚房。

叔侄兩人許久不見，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了。坐在一旁專註聆聽的元筱彤，從話題中曉得在彭凱君父母過世之後，就是由這位叔叔領養他、照顧他長大。所以彭凱君對他有一股類似父親的特殊感情，態度自然與對旁人不同。

這也是元筱彤第一次看到彭凱君跟人談話時，態度這麼輕鬆自若，時而撫掌大笑，爽朗得不得了，與在公司里的形象截然不同。

「沒酒了!」聊得興頭正旺的叔叔晃晃空酒杯，「聊天怎麼可以沒酒?凱君，去買一打啤酒回來。」

元筱彤聞言連忙站起，「我去買就好了。」

「不用!」叔叔搖手，「跑腿的事男人去做。」

「這麼晚你一個人出門我也不放心，我去就好。」彭凱君拍拍她的手，「我一會就回來。」

彭凱君一走，氣氛就添人了些許尷尬。

「叔叔要在台北玩幾天?」剛才一直插不進話題的元筱彤連忙起話頭。

叔叔不語，只是直直凝視著她。

「叔叔?」他的凝視讓她有些忐忑不安。

「你聽凱君談過他小時候的事嗎?」叔叔的表情轉為嚴肅。

元筱彤點頭。

「他告訴了你什麼?」

「他告訴我他父親是自殺的，母親因病過世。」

叔叔目光變得深沉。「有告訴你父親自殺的原因嗎?」

元筱彤再點頭。

凱君肯告訴她這麼多池的過去，可見眼前的甜美女子在他心裡重量必定不輕。他一直很擔心彭凱君為了父親的事，恐怕難以成就婚姻大事，但現下看來，他是多慮了。．

見叔叔竟然流下眼淚，元筱彤慌忙抽來面紙遞給他。

叔叔沒接過衛生紙，反而握住她的手，「凱君就麻煩你照顧了。」

「呃……我……」叔叔慎重拜託的舉動讓元筱彤不知所措。

「凱君那孩子啊，小時候既活潑又開朗，更是個性情中人，連小狗受傷他都會跟著掉眼淚。可是當他目睹親生父親自殺那一幕後，他整個人都變了，變得難以親近、變得不苟言笑、變得……讓我好心疼。」

他親眼目睹他父親自殺?元筱彤駭然震住。

沉緬於回憶的叔叔並未注意到元筱彤的異樣，仍自顧自說了下去。

「他說為了幫父親報仇，他要獨立堅強起來，不可以動不動就掉眼淚，更不可以讓過多感情泛濫。他還說，一個背負深仇大恨的人，是不需要感情這種無聊東西的，所以他將他豐沛的感情全都封鎖起來，一心只想著要剷除掉千喬的董事長，一吐家破人亡的怨恨。」

叔叔沉重的嘆了口氣，「當時的他才十歲啊，偏偏上天又殘忍的在他十二歲那年，連他母親也帶走了，從此後我就沒再看他笑過了。」他激動的手握住傻住的元筱彤，「所以當我今天看到他面帶笑容朝我走來時，你知道我心裡多高興嗎?一定是因為你的關係!」叔叔眼淚終於決堤，哭得亂七八糟。

「我沒有，我只是……」

「我懂!愛情可以改變一個人，不!是將他心底塵封的感情再次挖出來。他終於可以回到最真的他，我真的真的好高興、好高興……」

「叔叔……」元筱彤也跟著眼眶濕濡了。

真正的彭凱君說不定就像這位叔叔一樣有著真性情，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坦率的表達感情，卻因為她父親的卑劣行為，抹煞了所有的一切。

她哪有資格接受叔叔的道謝呢?說不定在不遠的未來，她有可能將他推入更深的谷底啊!

如果可以，她真的好想好想抽掉全身屬於汪俊喬的血液!

「你們兩個在於嘛?」買啤酒回來的彭凱君驚見兩人互握著手，哭成一團，臉上寫著不可思議。

「我剛跟她聊了些事。」叔叔擦掉眼淚，揍了鼻涕，「她是個好女孩，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我會的。」彭凱君笑著擦掉元筱彤頰上的淚，偷偷在她耳旁取笑，「你也跟叔叔一樣變成愛哭鬼啦?」

元筱彤笑了下，心底卻是充滿凄愴。

「知道你有伴侶我就放心了。」叔叔吐了口氣，一拍大腿而起，「很晚了，我該回飯店了。」

彭凱君聞言連忙留客，「你不多坐一會嗎?我啤酒才剛買回來。」

「我是偷溜出來的，我們那個旅行團很麻煩，還會像當兵一樣晚點名。」叔叔呵呵笑。「有空的時候帶筱彤來叔叔家玩才是。」

「過年時我就帶她去。」

叔叔食指朝他點了點，「說定了喔，反悔的要吞一千根針!」

「那有什麼問題!」叔侄兩人互眨了下眼，叔叔就帶著滿腔歡喜離開了。

「叔叔跟你說了什麼，害你哭了?」叔叔一走，彭凱君連忙關心的問起。

「說你爸媽的事。」

「唔。」雖然有關他父母的事情他曾經概略與她提過，但得知叔叔與她談論他的過去，他仍有些不自在。「叔叔八成渲染的很誇張，才會害你掉眼淚。」

「不!」在他懷裡的元筱彤搖了下頭，「他告訴我，你本來是個開朗樂觀熱情的男孩，是因為父母的關係才會變得嚴肅、不苟言笑。」

「那你呢?你本來的個性是怎樣的?」

元筱彤身子輕顫了下。

她本來的個性是如何?她回答不出所以然來。印象中，她一直是這個樣子，一直將心事埋藏在看不見的角落。竭盡心力營造開朗、和善的形象。

那本來應該是她面對父母的假面具，但時間久了，她已經分不清到底她真實的個性是如何了。

「跟現在一樣啊。」元筱彤仰起小巧精緻的臉蛋，笑眼瞅著他，「難道你不是因為我現在這樣的個性，而喜歡上我的嗎?」

「不，」他未假思考的說：「是因為你獨特。」

「獨特?」她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形容她。

「你對人的態度總是親切有禮，可是，」長指撫過她的眼，「我在你的眼中瞧見了疏離與冷淡，也看見了躲在角落暗中哭泣的你。」

元筱彤微啟雙唇，怔征瞧著他。

「我只要為我父親拿回居於他的東西，我的靈魂就可以得到釋放，但你呢，筱彤?」

笑意溢入了她的眼，「我只要有你。」她隨即抱緊了他，「我只要有你。」

所以不要離開我，不要拋棄我!元筱彤在心中吶喊哭泣。即使她心中明白那一天終究會來到。

「傻瓜!」他抱著她搖了搖。「我會一直陪著你，一直!」

五味雜陳的情緒、在她唇角勾勒出不自然的曲線。

「告訴我，你生長在怎麼樣的一個家庭?一他認為她的心病一定與出生背景有關。

彭凱君腰后的十指合攏捏緊，「單親家庭啊!」

「有發生過什麼事嗎?」

她一頭霧水的以眼詢問。

「譬如說，因為單親家庭而受到同儕的歧視?」

他是想探究她厭食的成因嗎？

她自己也不清楚她是從何時開始依賴暴飲暴食，以及嘔吐時的宣洩快感。但她清楚彭凱君再繼續問下去，她的底細有可能會不慎脫口而出。

「多少有一點吧!小時候臭男生根喜歡笑我沒有爸爸!」她聳聳肩，「可以不要談嗎?那不是什麼好回憶。」

「筱彤……」

「我現在已經好很多了，不是嗎?我現在依賴你，不是依賴食物啦!」她笑了笑，鬆開手，「我得去整理一下行李了。」

「嗯!我幫你。」

「好!」

她的笑顏比往昔燦爛，但為何她瞳眸里刻劃的沉重傷痛不曾遠去，甚至……她在眼裡豎起屏障，不願讓他看透?

她是否有什麼事瞞著他?而這事難道與他有關?彭凱君的表情變得莫測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