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傑宓是最後一個曉得蘇格蘭佬已經抵達白家的人。因為在她和瑪莉去花園的路上,幾個農奴便因為村裡有個孩子跌斷手臂而請走了她。

後來男爵派了十個男僕去召她回家,但那個男僕卻又在匆促之間忘了告訴她,男爵急召她回家的真正目的。因此當她提著裙子衝進大廳的時候,對即將發生的一切根本毫無心理準備。

是看到了那兩個魁梧的戰士,尤其是怡然自得的倚在壁爐前的那一位時,才讓她倏地煞住了腳步。

她吃驚得甚至忘了掩飾自己的反應。上帝明鑒,那兩個男人是她此生所見過最高大的男人,她無法自主地瞪著他們看。

更不幸的是,她的第一句話竟是不自覺地低喊了一聲:「我的天哪!」

她的驚呼很小聲,但傑宓從較高大的那名戰士微揚右眉的動作看出他聽見了。

那人是她所見過最嚇人的男人,而且他正試著要以目光讓她怕得雙膝發軟。她告訴自己她不怕。不,她憤怒得根本無法去感受害怕,傑宓挺直背脊,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他們就這樣互看了一會兒,直到傑宓突然了解再這樣互瞪下去,她也不會贏的。而且她也第一次注意到了那充塞於大廳之內的寂靜。她別過頭,看見她的三個姊姊正如同等待處決的犯人般排排站著。

一接觸到傑宓充滿同情的眼光,愛琳就哭起來了。愛麗伸出手臂,攬住她的雙胞胎姊姊,原想安慰的話說不上來,反而開始抽泣,終於一道哭得歇斯底里。

站在愛琳旁邊的瑪莉似乎也弦然欲泣,拋給傑宓一個「老天,妳看看他們!」的眼神,然後便垂眼看向地上。

總得有人做些什麼,不讓雙胞胎在蘇格蘭佬面前這樣丟白家人的臉。「愛琳、愛麗,立刻停止哭泣。」傑宓下令道。

雙胞胎抹了抹眼角,開始試著控制住自己。

接著傑宓看向她父親。結果卻看到他正坐在桌邊,自顧自地從酒瓶里倒酒。

看這場面似乎只能靠她來對客人致上象樣和有點文明的歡迎之意了,傑宓決定道。她很想吼著告訴那兩個巨人他們早到了三天。但是她知道她的職責所在。

她緩步走到兩個蘇格蘭人面前,對他們行了一個適宜她的女主人身分的屈膝禮。但是她的一綹鬈髮偏偏在那一刻掉下來遮住了她的左眼,也毀掉了所有她刻意營造的傲然氣息。她不耐地甩開那綹頭髮,並勉強自己露出微笑。

「歡迎兩位光臨舍下,」她開口說道。「請務必原諒我們的欠缺準備。不過,如果你們還記得是你們早來了三天,你們就應該比較能容忍。」她移開她緊盯著對方的靴子的視線,冒險地抬眼看向兩個戰士之間的空隙。「我是──」

「傑宓小姐。」兩個巨人中較矮的那一個說道。

傑宓疑惑地看向那人。發現那人的模樣比另一個可親多了,他正在朝她微笑,而且綠眸也促狹地亮著。面對啼哭如嬰兒的愛琳和愛麗,有什麼值得他高興的?

「敢問尊姓大名?大人!」傑宓收起滿腔的狐疑,冷冷的問道。

「費丹尼。」那人答道,然後他又朝他的同伴點了一下頭。「他是金亞烈。」

費丹尼帶笑的面孔及含混不清的蘇格蘭腔令傑宓情不自禁地回他一笑。她實在不想和另一個領主說話,不過她知道她必須。傑宓掛著微笑,緩緩地仰頭看向另一個戰士。

他正等著她看向他。傑宓感覺到微笑凍在她的臉上。那人熾熱如正午太陽的目光輕易地令她畏縮了。

他沒有微笑。

不知為什麼,傑宓突然覺得很窘,而且這一輩子從不曾自覺如此脆弱過。她感覺到她的雙頰發熱,也曉得自己正開始臉紅。那人的凝視是如此奇怪,彷佛她是他的所有物一般。

她突然了解亞烈大人並未以一個領主看一個高尚的淑女那樣注視她。不,他看她的方式充滿了直率的慾望。因為他不只看了她的臉,還肆無忌憚地把她從頭看到腳。他的視線甚至特意在她的嘴、胸部和臀部流連了許久。

她討厭他。

他讓她覺得她彷佛一絲不掛的站在那裡。傑宓氣壞了,而且她決心不饒他。不,她要以牙還牙。雖然無法控制住臉紅,她還是學著他那樣傲然地檢視了他的全身上下。

不幸的是,她的模仿卻似乎一點也困擾不到金亞烈。相反的,他似乎覺得很有趣。傑宓注意到他的眸子里多了幾分笑意,而且他又像先前那樣揚了揚眉毛。

她說不出是他眼中的什麼撥動了她的心弦。但她卻開始認為,如果他看起來不要這麼嚇人,她說不定會覺得他很英俊。當然,這一定只是她在胡思亂想,她已經決定討厭他。和她的喜好比起來,這男人太冷硬,而且頭髮也太長了。他微鬈的古銅色頭髮竟長過了他的衣領呢!此外,他方正的下巴一副難得寬恕人的樣子,他的嘴也像其它部分一樣線條強硬。

噢,在她眼裡,他絕對是太嚇人了。然而,她的心卻又為什麼跳得如此飛快?迎視他的目光越久,她就越無法呼吸。

接著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可憐的姊姊之中,有一個要嫁給這個彷佛來自地獄的男人。

她開始發抖。

他笑了。

這時傑姆男爵忽然在桌邊大聲招呼兩名戰士過去和他一起喝酒,丹尼立刻朝桌邊走去。走向桌邊的時候,他還停住腳對瑪莉眨了眨眼。

亞烈沒有動,傑宓也沒動。她無法自主地仰視他。

他則是不想停止地俯視她。

「你們的領地里有教士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刺耳,但那不是他的錯,他決定道,因為他還沒有從看到面前這個叛逆十足的美女后所感到的震驚中恢復過來。她的雙眸是他見過最特別的紫色。此外,最令他心動的是她那一抹藏不住的不馴。

這不是一個容易退縮的女人,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夠毫不讓步地與他對視這麼久。

亞烈的微笑變深了些,她的確是一個能和他匹配的對手。他知道她怕他,他看見她的發抖;但是她仍然勇敢地努力隱藏她的害怕。

只要給予關心和照顧,她可以在荒涼的高地生存下來的;不過他必須做好所有的預防工作,因為她的模樣是那麼細緻。他得馴服她,但是又不能毀掉她的精神。這要費上好一番功夫,但亞烈絲毫不介意。事實上,他已經開始期待這場馴服了。

最後他會征服,而她會降順。

傑宓一點也不知道那個戰士在想些什麼。終於找回聲音以後,她回答了他的問題。「我們的領地里當然有教士,大人。」上帝助她,現在她連聲音都抖起來了。「那麼,您是選好了?」

「不錯。」

「這對您而言,一定是個非常困難的選擇。」

笑意抵達了他的眼中。「一點也不難。」

她不喜歡他傲慢的口氣,更不喜歡他看她的那種方式。「我確信這對您一定非常困難,」她堅持道,「畢竟,我的姊姊全都十分美麗,而您又必須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面做出決定。我認為您和您的朋友可以再多琢磨一下,也許等一個月才回來宣布你們的決定。您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大人?」

他緩緩搖了搖頭。

「那麼您是打算明天就舉行婚禮了?」傑宓問道。

「到那時,我們已經在返家的途中了。」

「您打算現在就結婚?」

她看起來嚇壞了?亞烈點點頭。「正是。」

「但您的意思不可能是要──」

「我們在婚禮之後,便立刻動身。」亞烈的語氣冷硬。

丹尼大人突然在此刻出現在傑宓的身邊。他把手上的另一杯酒交給亞烈,然後轉向了傑宓的三個姊姊。「過來陪陪我們吧,瑪莉。」他笑著喚道。「我們不會咬人的。」

「我從來沒有認為你們會咬人。」瑪莉宣稱。她雙肩一挺,很快站到了傑宓的身邊。

丹尼和亞烈分別從他們的杯裹喝了一口酒,對彼此點了下頭,接著便把酒杯呈給瑪莉和傑宓。

兩姊妹一起搖頭拒絕。

「喝一口嘛,瑪莉。」丹尼眨眨眼建議道。

亞烈就沒那麼客氣了。「喝,傑宓。現在就喝!」

也許這是蘇格蘭的某種原始儀式,傑宓想道。她知道使客人賓至如歸是她這個女主人應盡的義務,何況金亞烈的態度又是那麼堅決。她聳聳肩,接過酒杯很快喝了一口,然後把酒杯還給他。

他接住了酒杯,也拉住她的手,而且還不肯放開。他的拇指刷過她的手心,隨即眉頭一皺地翻過她的手掌仔細檢視上面的老繭和疤痕。

瑪莉也喝了她的酒。她把酒杯還給丹尼的時候,丹尼也同樣抓住她的手,並翻過手心來細看。

傑宓想把手抽回來。但是亞烈卻一直到他和他的朋友比較夠了瑪莉細緻的手心和她粗糙的手掌之後,才鬆開了她的手。

這實在是一種羞辱。她了解他們所交談的每一句蓋爾語,但他們不知道她懂得他們的語言,這事實令傑宓心中暗自得意。

「這是你們的某種儀式嗎?」瑪莉忍不住衝口問道。「我們對蘇格蘭佬的事實在是一無所知。」

脫口說完這番話以後,她不好意思的把注意力轉回她腳前的地板上。

「這麼說妳是從不曾聽說過我們蘇格蘭人的偏好了嗎,瑪莉?」丹尼以柔和含混的蘇格蘭腔問道。

瑪莉的頭一下子抬了起來,她臉上的表情驚嚇倍至。「什麼偏好,大人?」

亞烈也在看傑宓的反應,她顯然和她姊姊一樣上當了。他發現她實在誘人極了。光是這樣看著她,就讓他疼痛地想要碰觸她、佔有她。說來奇怪,她是英格蘭人這一點似乎無關緊要。不,這一點也不要緊。

「瑪莉,親愛的,」丹尼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妳不可能不知道吧?每個人都曉得我們蘇格蘭人最喜歡好馬、肥羊和軟軟的女人了。」

「當然啦,這喜歡的程度是照這個順序排列的。」亞烈模仿著好友的語氣說道。

「當然!」丹尼附和道。

傑宓轉過頭去瞪了亞烈一眼。她敢說他們一定見過畢克,並從他那裡聽來這些話。這個畢克!她發誓下次見到他的時候,非狠狠扯他幾下耳朵不可。

這時丹尼突然伸出手,開始以手背輕撫瑪莉的臉頰。瑪莉是如此吃驚,根本忘了要閃開,她似乎被丹尼溫柔的眼神催眠了。

「我已經有一匹好馬了,」丹尼說道。「至於羊只嘛,瑪莉,在家鄉的山坡地上多得是。不過說到軟軟的女人呢?女孩,我倒是必須承認這一樣我還沒有。這一樣對我是很重要的──雖然是排列在最後一項。」

「我才不軟呢!」瑪莉衝口說道。

「噯,妳是的,」丹尼反駁道。「而且妳可愛得像春天的早晨。」

瑪莉的臉紅得像火一樣,她插起雙手,想對她面前那個英俊的魔鬼皺起眉頭,卻又忍不住輕飄飄地猜測他是否真的覺得她可愛。

丹尼的下一句話挽回了他魔鬼的形象。「去換衣服,瑪莉。」他接著說道:「我比較喜歡金色。如果妳有那種顏色的衣服,就穿了來取悅我;如果沒有的話,白色的也還不錯。我將和妳完婚,瑪莉小姐。」

費丹尼大人及時地在瑪莉趺到地上以前,上前抱住了她。他把他的準新娘抱在胸前,不但不在乎她已經昏倒了,還放聲大笑了起來。「她高興得暈過去了。」他對他的朋友叫道。

「噯,丹尼,我看得出來。」亞烈答道。

傑宓一分鐘也壓不住她的怒氣了。她轉身面對亞烈,幾近挑釁地把雙手按在腰上。「怎麼樣?你要娶雙胞胎中的哪一個?」

「兩個都不要。」

「都不要?」

她仍然沒有會過意來。亞烈嘆了口氣。既然傑姆男爵不肯親口告訴她,就只好由他來說了。「去換衣服,傑宓,如果妳覺得需要。我比較喜歡白色。還有,妳的動作最好快一點,天色不早了,我們必須儘快動身。」他故意多說了一些話,想給她時間適應。他認為這樣夠體貼了。

她卻認為他只知命令。一開始傑宓震驚得只能獃獃地瞪著他。過了五分鐘,她才對他大叫了起來?,「除非連天堂也都冷得結了冰,大人,否則我絕不嫁給你。」

「妳剛才形容的正是高地在冬天裡的情景,女孩。妳會嫁給我的。」

「絕不!」

不多不少一個小時后,白傑宓嫁給了金亞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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