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英格蘭,1206
這個消息將要摧毀她。
柯密,從韋瑞夫男爵因為國王私人事務而匆忙離開英格蘭后一直主管一切的忠誠的管家,被賦予了告訴他的女主人這個可憎的消息的職責。這個僕人沒有推掉這令人恐懼的任務,因為他猜想在那兩個信差返回倫敦之前,喬安夫人會有問題要問他們,如果她的女主人聽說了她心愛的丈夫的消息之後還能開口說話。
對,他要儘可能快地告訴這位尊敬的夫人。柯密完全明白自己的職責,即使他相信自己很急於完成這個任務,但在去喬安夫人進行下午祈禱的新建小教堂的路上,他的雙腳就好像陷於膝蓋深的泥潭,步履沉緩。
當柯密突然發現麥彼得神父時,這位從麥克倫高地來訪的神父,正沿著城堡矮牆的斜坡走上來。管家在對那位沉著臉的神父吼出傳召前,鬆了一口氣。
「麥神父,我需要你的效勞。」柯密迎著風吼叫。
神父點頭,然後皺起眉頭,他仍然沒有原諒這名管家兩天前的無禮行為。
「你是需要我去聆聽你的懺悔嗎?」神父吼回去,在他的濃重愛爾蘭腔里透著一絲嘲笑。
「不,神父。」
麥神父搖頭道,「柯密,你使你自己擁有一副黑暗的靈魂。」
管家沒有回應這句刺耳的話,只是耐心的等待這個黑頭髮的蘇格蘭人走到他的身邊。他可以看到這位神父眼中的揶揄之意而且知道他在開玩笑。
「有一件比我的懺悔更重要的事情。」柯密繼續,「我剛得到消息。。。」
神父沒有讓他說完,「今天是耶穌受難日,」他插嘴道,「沒有事情能比這個更重要。除非你今天就懺悔你的罪過並乞求上帝的寬恕,否則直到耶穌復活日上午我再和你說話。柯密,你可以從無禮之罪開始懺悔,對,這是個合適的開始。」
柯密耐心的說,「神父,我曾向你道歉,但我看,你並沒有原諒我。」
「的確,我沒有。」
管家皺眉道,「正如我前天和昨天解釋過的,我不允許你進入城堡是因為瑞夫男爵曾給我特別的指示,在他離開期間不允許任何人進入。我被告知,甚至是喬安夫人的哥哥尼克男爵來訪,也要拒絕他。神父,請你理解。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我是這裡的第三個管家,我只是努力使自己做得比其他人久一點。」
麥神父嗤之以鼻。他沒有完全厭倦欺負管家,「如果喬安夫人不曾干涉,我現在還需要在外面露營,是嗎?」
柯密點頭承認,「是的,你需要。除非你放棄你的守候然後回家。」
「我哪裡也不去,直到我和瑞夫男爵談過話,而且讓他直面他的家臣在麥克倫領地造成的浩劫。對無辜者的毫無遮掩的謀殺正在進行,柯密,但我祈禱你的男爵沒有想到,馬修正在變成一個多麼邪惡、渴望權力的人。我曾聽說瑞夫男爵是一個尊敬的能幹的男人。我希望這個讚美是真的,因為他必須儘快地正確處理這次暴行。噢,現在一些麥克倫的戰士正轉向討厭鬼麥嘉柏尋求幫助呢!一旦他們向他宣誓效忠並視他為領主,整個地獄都會被釋放出來。麥嘉柏會向馬修和其他任何掠奪麥克倫領地的英格蘭人宣戰。這位高地戰士對發怒和復仇可不陌生,我敢以我的靈魂打賭,一旦麥嘉柏親眼目睹瑞夫男爵手下的異教徒們對麥克倫領地的掠奪,甚至瑞夫男爵也會變得危險。」
柯密雖然沒有身臨其境,也被這個故事感染了。另外還有一個事實是,神父幫助他推掉了那個令人恐懼的任務。多幾分鐘的確不會帶來傷害,柯密暗地思忖。
「你是在暗示麥嘉柏戰士會來英格蘭嗎?」
「我不是在暗示,」神父反駁說,「你的男爵不會得到絲毫的暗示直到麥嘉柏的刀刃抵上他的喉嚨。當然,那已經太遲了。」
管家搖頭道,「甚至他剛到達弔橋,瑞夫男爵的戰士們就會殺了他。」
「他們絕對沒有機會。」麥神父宣布,聲音堅定無疑。
「你使這個戰士聽起來是戰無不勝的。」
「我想他應該是,的確我從來沒有碰到過像他這樣的人。我不想拿我聽說過的麥嘉柏的傳奇來嚇你。我可以說你絕對不希望他的怒氣傳到這個城堡。」
「神父,現在沒關係了。」柯密疲倦地低語道。
「噢,這絕對有關係。」神父堅持,「不管等待多久我也要見你的男爵。這件事情太嚴重急需處理。」
麥神父為了掌握控制權停了一下。他知道管家不關心麥克倫事件,然而他一旦開始解釋,他小心隱藏起來的憤怒仍然爆發了出來,他無法控制地將憤怒流露於聲音中。當他改變話題時,他命令自己用平和得多的語氣。
「你仍然是一個罪人,柯密,擁有一副老狗的靈魂,但你是一個忠於職守的誠實的人。當最後審判日你站在上帝面前時,他會記得這個。如果你現在不打算讓我聽你懺悔,那你需要什麼效勞呢?」
「我需要你幫助喬安夫人,神父。剛從約翰國王那裡來了一個消息。」
「嗯?」當管家沒有立即繼續他的解釋時,麥神父督促。
「瑞夫男爵去世了。」
「上帝呀,你是不是弄錯了。」
「是真的,神父。」
麥神父喘了一口粗氣,然後迅速地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他低下頭,雙手疊放,為男爵的靈魂低聲祈禱。
一陣風將神父黑袍的邊緣吹離他的腿部,但麥神父太專註於祈禱而沒有在意。柯密望向天空,狂風怒吼,烏雲密布,暴風雨來臨前的聲音是如此可怕,不吉利....但適合心境。
神父結束了他的禱告,又劃了一個十字,然後重新將注意力轉向管家,「為什麼你不立刻告訴我呢?為什麼你讓我不斷的說下去?你應該打斷我。感謝上帝,將會有什麼發生在麥克倫領地上呢?」
柯密搖頭道,「神父,關於男爵在高地的這筆財產,我無法答覆你。」
「你應該立刻告訴我那個消息。」神父又說了一次,仍然吃驚於這個不幸的消息。
「多幾分鐘沒有區別,」管家回答,「而且通過與你交談我可能可以推掉這個任務。去通知喬安夫人是我的職責,但你明白,我將無比感激於你的幫忙。她是如此年輕,如此純潔無邪。她的心會碎的。」
麥神父點頭道,「我認識你的女主人僅僅兩天而已,不過我已經看到她擁有溫文爾雅的天性和一顆純真的心。但我不確認我能幫上多大的忙。你的女主人似乎很怕我。」
「她害怕大部分的牧師,神父,她有充分的理由。」
「那是什麼理由呢?」
「她的懺悔牧師是霍威克主教。」
麥神父眉頭一皺,「你不用再說了。」他厭惡地嘀咕道,「霍威克的壞名聲甚至在高地也眾所周知。毫無疑問那位夫人會害怕。她同意我的求助而且指示你允許我進來,真是個奇迹,柯密。這需要勇氣,我現在意識到了。可憐的夫人。」他加上一聲嘆息,「在如此幼小的年紀,她無法承受失去心愛的丈夫的痛苦。她嫁給男爵多久了?」
「她成為他的妻子三年多了。喬安夫人嫁人時還是個小娃娃。神父,請隨我一起去小教堂。」
「好的。」
兩個男人肩並肩地走著。柯密再次開口時聲音充滿猶豫,「我想我無法找到合適的詞語,我無法確認...如何開口呢...」
「直截了當。」神父建議,「她會感激的。不要通過提示來讓她猜測。也許找一個女人來安撫你的女主人,會使我們更好辦一點。正如同我們自己一樣,喬安夫人一定需要另一個女人的安慰。」
「我不知道該找誰。」柯密承認,「就在瑞夫男爵走前一天,他又把全體僕人都換了。夫人僅僅知道僕人的名字。僕人太多了。我的女主人這些天都自己待著。」他又補充說,「她非常友善,但遠離她的僕人,她自己處理一切事務。這是真的,她沒有知心女伴可供我們找到並隨行。」
「男爵離開多久了?」
「快六個月了。」
「那整個期間,喬安夫人不信賴任何人嗎?」
「是的,神父。她不信賴任何人,甚至她的管家。」柯密說,暗指他自己。「男爵告訴我們,他將離開一到兩個星期,而我們每個人每天都期望他的歸來。」
「他怎麼死的?」
「他失足掉下了懸崖。」管家搖頭道,「我敢說除了告知我的這些肯定還有其他事兒,因為瑞夫男爵不是個行動笨拙的人。也許國王會告訴喬安夫人更多的內容。」
「那準是個奇怪的意外。」神父做出結論,「上帝的旨意。」他補充說。
「也許是魔鬼乾的。」管家咕噥著。
麥神父沒有評論這個可能性,「喬安夫人一定會再嫁。」他點頭宣布,「她將繼承到一筆巨大的遺產,不是嗎?」
「她將得到她丈夫財產的三分之一。我聽說很大一筆。」柯密解釋說。
「也許其中一筆遺產是麥克倫領地,這是你們的約翰國王從蘇格蘭國王那裡偷來的而且賜予了瑞夫男爵。」
「有可能。」柯密承認。
麥神父將這個信息記入腦中以備將來之用,「你的夫人有一頭金色的長發和一雙迷人的藍眼睛,我可以想像英格蘭任何一個未婚男爵都想娶她。她非常美麗,雖然承認這個對我來說也許是種罪過,我可以告訴你我第一次看到她時相當震驚。她的外貌很容易迷住一個男人,即使沒有她將得到的那些財產。」
當神父結束他的評論時,他們已到達通往教堂門口的狹窄台階。
「她很美麗。」管家同意道,「我曾看到成熟的男人公開痴然地看著她。男爵們的確會渴望她,」他補充道,「但不會娶她。」
「這是什麼廢話?」
「她無法生育。」柯密說。
神父睜大了眼睛,「我的上帝,」他低語,低下頭劃了一個十字,為這位可憐夫人的不幸而祈禱。
喬安夫人也在祈禱。她站在聖壇後面說了一段引導辭。她堅定地要做一件正確的事情。在她手中有一個羊皮卷,而當她完成向上帝的請求之後,她將羊皮卷用事先鋪在大理石板上的亞麻布包了起來。
她再一次考慮是否要毀滅這個關於她的國王的不利證據,隨即搖搖頭。也許有一天,某人會發現這個羊皮卷,而且如果只有一個人發現這個統治英格蘭的國王的罪惡,那這個羊皮卷也許可以作為審判國王的呈堂證供。
她將羊皮卷藏在聖壇下的兩塊大理石板之間,並確認無法看到和受到外界破壞。然後她又快速地祈禱了一下,行了一個屈膝禮,走到走廊里,打開門想出去。
麥神父和柯密之間的交談立刻停止了。
喬安夫人的外貌仍然讓麥神父心曠神怡,而且他不覺得自己有罪的承認了這個事實。雖然他注意到了喬安夫人頭髮上的迷人光澤,也注視她可愛的小臉超過了必要的時間,但麥神父不覺得自己犯了慾望之罪。因為在他心目里,喬安夫人只是上帝的一個創造物,一個光彩奪目的樣品,她證明了上帝有能力製造十全十美的物品。
她的高顴骨和頭髮顏色,說明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撒克遜人。她個子中等所以看起來比其他人嬌小,但她有如皇后一般的尊貴儀態卻使自己看起來比神父還高。
是的,她的外貌愉悅了神父,而神父確信,因為她擁有一顆善良和溫柔的心,也愉悅了她的上帝。
麥神父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男人,他因為喬安夫人遭遇的殘酷打擊而心痛不已。在這個國家,不能生育的女子沒有任何作用,她存在的真正理由已經被剝奪了。喬安夫人知道自己問題而產生的自卑是副沉重的擔子,神父想這肯定是他從未見過她微笑的原因。
而現在,他們將給她另一個殘酷的打擊。
「我們可以跟您說幾句話嗎,夫人?」柯密請求道。
管家說話的語氣肯定警告了她有些事情出了差錯。她的眼裡飄過一絲警戒,而且雙手在身側握拳。她點了點頭然後走回教堂里。
兩個男人跟著進來。當喬安夫人走到木製長椅間的走廊中部時,她轉過身來面對他們。聖壇就在她的背後。在教堂里僅有四支蠟燭提供照明,它們一掌之隔地放置在聖壇長長的大理石檯面上,燭光在玻璃球罩里閃爍。
喬安小姐挺直肩膀,雙手交疊,目光堅定地看著她的管家。她似乎在努力支撐自己面對不好的消息。她的聲音柔和低沉,不帶任何的情感,「我的丈夫回家了嗎?」
「沒有,夫人。」柯密回答,他瞥了一眼神父,得到神父鼓勵的點頭之後脫口而出,「從倫敦來了兩個信差,他們帶來可怕的消息。您的丈夫去世了。」
在這個宣布之後一陣沉寂。在等待消息得到反饋期間,柯密開始緊張地握住又放開雙手。他的女主人外表上沒有任何反映,他開始認為她是沒有明白剛才他所說的。
「這是真的,夫人,瑞夫男爵去世了。」他嘶啞地低聲重複。
他仍然沒有看到任何反映。神父和管家憂慮地互望了一眼,又看向喬安夫人。
她突然淚盈滿眶。麥神父幾乎是放鬆地嘆了一口氣,她明白了這個消息。
神父隨即等待她的否認。因為在過去幾年他所做的喪事慰藉里,他已經看到大部分的人使用否認來短暫地欺騙自己。
她的否認非常迅速和猛烈。「不!」她尖叫道,她如此激烈地搖頭以致她的長髮辮垂到了肩膀上,「我不要聽到這個謊言!我不要!」
「柯密說的是事實。」麥神父強調,聲音低沉而充滿撫慰。
她對著他搖頭,「這肯定是騙人的!他不可能死了!柯密,你應該去追查真相!誰告訴了你這個謊言?」
神父快走一步用手臂擁住這個悲傷的女子,她聲音中透出的巨大痛苦令他自己都要哭泣起來。
她不允許別人的安慰。她退回一個空地,雙手緊握地詢問,「這是一個殘酷的惡作劇嗎?」
「不是,夫人。」柯密回答,「這是從約翰國王那裡來的消息,而且有一個證人。男爵死了。」
「上帝啊,讓他的靈魂安息吧。」神父吟道。
喬安夫人突然痛哭起來。兩個男人趕緊上前,但她再次退後以躲開他們。他們停下來,無法確定現在要做什麼。他們眼看著那個心碎的女人走開。
喬安夫人被自己的膝蓋絆倒,雙臂在胃部交叉並彎下身子,彷彿她的身體中部剛剛遭到了重擊。
她的哭泣聲讓人聽了肝腸寸斷。男人們讓她花了很長時間發泄悲傷,當她重新找回一些自製而且哭聲減弱時,神父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而且低聲說一些安慰的話。
她沒有撥開神父的手。麥神父看著她慢慢回復自己的尊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以平靜自己,接過麥神父遞給她的亞麻手帕並擦乾淨臉,並示意他協助自己站起來。
當她開口向男人們說話時仍低著頭,「現在我想要自己待一會兒,我必須...祈禱...」
她沒有等他們的同意便轉身走向第一排長椅,她在皮革跪墊上跪下來,劃了一個十字,意味著她祈禱的開始。
神父率先走出去,柯密跟在後面。當他的女主人喊住他時,他正想把門在背後關上。
「你發誓,柯密,以你父親的名義發誓我的丈夫是真的死了!」
「我發誓,夫人。」
管家等了一兩分鐘看他的女主人是否還有其他需要,然後將門完全關閉。
喬安長時間地凝視著聖壇,在她心裡有無數想法和感情在激蕩著。
她太吃驚了以至於沒有去想一些合理的事情。
她閉上眼睛,雙手交疊,最後開始她的祈禱。這是她發自內心的簡單、直接、重複的悼文。
「感謝上帝...感謝上帝...感謝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