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IV)
狄仁傑又思索了一陣子,突然道:「對了,元芳,今天上午我在藍玉觀的熱泉潭邊還現了一樣東西,就是那種奇異的紅花。」
「紅花?」
「對。元芳,你是否還記得我們在恨英山莊曾經看到過大片奇異盛開的紅花?」
「記得。大人,您在藍玉觀也看到了這種花?」
「沒錯。這又是一個聯繫。也許可以成為一個突破點。景輝曾經對我說過,范其信研究過許多來自異域的特殊藥物,並且在恨英山莊培植些特殊的藥材。。。。。。難道這紅花也是?我要去查查,查查。。。。。。」
在又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李元芳輕輕地說:「大人,夜深了。您該回去了。」
狄仁傑猛抬起頭直視著他,目光逼迫地李元芳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睛,但嘴裡還是倔強地堅持著:「大人,您該回府休息了。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做的,您說就是了。」
狄仁傑平抑了下情緒,盡量用和緩的語氣說道:「元芳,你打算在這裡住到什麼時候?」
「我,我也不知道。。。。。。」
「如果我要你回去呢?」雖然竭力剋制,狄仁傑的聲音仍然透著些許顫抖。
李元芳低著頭,就是不說話。狄仁傑只恨得咬牙切齒,又拿他無可奈何,氣憤難抑之下,一句話衝口而出:「元芳,你不是打算從此以後再也不回去了吧?!」
「大人,住在什麼地方並不會影響元芳對您履行職責。」李元芳此話一出,狄仁傑被氣得腦袋嗡的一聲,但緊接著反倒平靜了下來,再看看他,臉色很差,面容十分憔悴,狄仁傑的心感到揪起來的痛,不由柔聲說道:「元芳,是不是因為景輝?我說過了,請你不要和他計較,況且你也看到,他現在的處境很麻煩,我想他多半是被人利用了。」頓了頓,狄仁傑又強作笑容道:「你看,現在這兩個案子都和狄景輝有關係,其實也就是和我有關係。而我如今赤手空拳的,都還需要你的幫助。」
李元芳終於抬起頭來,看著狄仁傑,微笑了下道:「大人,我都明白。您放心,元芳自會不遺餘力地幫助您。這是我的職責,也是我的私心。任何人都改變不了我的這個心意,狄景輝,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狄仁傑聽著他的話,只覺得心頭越揪越緊,忙道:「既然如此,你現在這番舉動又是為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我。。。。。。」李元芳皺起眉頭,似乎是在努力地思考著,神情又好像有點恍惚:「我只是覺得,這樣一點點地過渡,到最後您可能會比較容易接受。」
「接受?!你要我接受什麼?!」狄仁傑厲聲問道。
「接受我違背您的意願,接受我按自己的心意做出的選擇,接受我讓您失望。」李元芳一口氣說完這句話,臉色煞白。
狄仁傑猛地坐直身子,又頹然靠回到椅背上。他感到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無助,這樣軟弱過。這些天他經歷得太多,承受得太多,本來還以為有最後的一個支持,永遠可以信賴可以仰仗的這個人,但是今天這最沉重的打擊竟真的要從他而來嗎?狄仁傑覺得自己幾乎就要倒下了,再想不起來可以說什麼,只是沉默著。
李元芳站起來,走到他的跟前,輕聲道:「大人,都是我不好,您別這樣。」
狄仁傑看著他,長嘆一聲:「元芳啊,你這到底是在做什麼?」
李元芳笑了笑,道:「大人,元芳,恐怕不能再履行對您的承諾了。」
「我可以知道原因嗎?」
「大人,您就當是元芳懦弱吧。
「懦弱?」狄仁傑冷笑一聲,逼視著李元芳道:「這世上任何一個人說自己懦弱,我都會相信,惟有你,李元芳,你說這兩個字我偏不能相信。難道你要我相信,一個可以為朋友捨命擋箭的人懦弱?難道你要我相信,一個可以為職責孤身犯險的人懦弱?難道你要我相信,李元芳,一個重義輕生隨時準備赴死的人懦弱?」
「大人!」李元芳雙眼閃著犀利的光,也毫不含糊地逼視著狄仁傑道:「大人對元芳的信任,元芳感激萬分,無以回報。是的,元芳從來不畏懼死亡,元芳唯恨才有區區一條命,不能為情義為國家去死上一百次一千次。但是,元芳對權力的爭奪毫無興趣,元芳更不願意為了宗室的鬥爭而死,大人,您對我有知遇之恩,更是我一生的良師益友,您最了解我,也最心疼我,今天我就求您,讓我自己做一次主。元芳如果真的不能再陪伴在大人身邊,為大人效力,那麼就讓元芳去戍邊,去征戰疆場,而不要讓元芳留在這廟堂之上,元芳,已經忍耐了太久,不想再繼續忍耐了!」
狄仁傑不知道可以再說什麼,他只感得錐心刺骨的痛,痛徹心肺。良久,他緩緩地說出一句:「元芳,我原以為你是一個有信念的人。」
李元芳笑了,眼裡似乎有點點淚光在閃動,他輕聲道:「大人,我是一個有信念的人。只是,我的信念和您的信念並不完全相同。過去的十年,我將您的信念全部當成了我自己的,我覺得這樣很好,很簡單。這些年來,我一直避免去想一些事情,可是最近,卻似乎怎麼也避不開了。我常常不能睡覺,想的很苦,但是一直不能下定決心。。。。。。直到昨夜,大人,是您的兒子幫助我終於做出了這個決定。其實,我從來沒有一刻怨恨過他對我的那些舉動,那些事情對我根本不值一提,相反我現在很感謝他,因為就是他昨天的那些話終於讓我看清楚了我自己的心。我不想再猶豫,也決不會再動搖。」
寂靜,可以壓死人的寂靜再次覆蓋在這間簡陋陰冷的客棧房間上。過了很久,狄仁傑才做出最後一次努力,他低聲問道:「元芳,假如我答應你剛才所說的一切,你仍然急著要在今天就離開我嗎?」
李元芳的淚水慢慢淌了下來,他回答道:「大人,每每想到要和您分離,我甚至都會感到恐懼。但在我的心中還有一種更深的恐懼,我怕我總有一天會做錯事情,會傷害到您,所以,您還是讓我離開吧。」
狄仁傑支撐著桌子才能站起身來,李元芳伸出手想要攙扶他,卻又猶豫著不敢碰到他。狄仁傑不再看他一眼,徑直走到門前,拉開房門就往外走,雨大得鋪天蓋地,雨水順著破損的廊頂傾瀉而下,整條穿廊都積滿了水,狄仁傑一腳踏進積水之中,大踏步地往前走,李元芳拿起雨傘撐開了追在他的身後,幾乎是一路小跑地隨著狄仁傑來到客棧門前。狄春從馬車裡面伸出腦袋,看見他們兩人的身影,連忙跳下馬車,也撐起傘來迎,狄仁傑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厲聲叫道:「狄春,我們走!」狄春答應著,匆匆瞥了李元芳一眼,也忙著上了馬車。李元芳往外跑了幾步,看著馬車消失在一片大雨之中,他彷彿失去知覺似地站在那裡,任憑瓢潑的雨水沖刷著全身。
不知道站了多長時間,李元芳才好像突然從夢中驚醒,他轉身急急忙忙地跑過穿廊,一回到房間里,就去打開柜子的門,嘴裡叫著:「斌兒,斌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