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V)
韓斌蜷縮成一團靠在柜子的一角上,閉著眼睛,似乎是睡著了。李元芳一把把他抱了出來,才看到他的小臉通紅,呼吸也很急促,李元芳趕緊把他放到炕上,摸摸額頭,滾燙滾燙的,李元芳又連著叫了好幾聲,晃晃他的身子,韓斌還是不醒。李元芳急了,往四下看看,冰冷的房間里除了桌上一支搖搖欲滅的蠟燭,再沒有一絲生氣,連桌上那些食物也早就沒有半點熱度。他伸手抓過土炕上的被子,那被子薄得簡直不像話,還有股子陰濕的氣味,李元芳展開被子來把韓斌的小身子緊緊地裹住,看了看,扭頭往外跑去。他衝到櫃旁店伙的房前,一腳就把門蹬開,睡得稀里糊塗的店伙轉眼就被他拎出了被窩,摔在地上。李元芳揪著店伙的衣領子,嘶啞著喉嚨嚷:「睡什麼睡!有人生病了,快想想辦法!」店伙蒙頭蒙腦地醒過來,一眼看見李元芳凶神惡煞般的表情,還以為碰上了閻王索命,又冷又怕哆嗦成一團,好不容易才弄明白生了什麼事情,甩開李元芳的手,一邊穿衣服,一邊抱怨道:「這位客官,您要嚇死小的啊。您別瞎著急啊,快領我去看看。」「快走!」李元芳催促著店伙回到房裡,那店伙看了看韓斌道:「這孩子一定是凍病了。暖一暖,汗就會好的。要不先把這土炕燒著了,我再煮碗薑湯,喂他喝下去。」李元芳道:「你去煮薑湯,給我點乾柴,我來燒炕。」好一陣忙亂后,土炕總算燒著了,屋裡頓時暖和了不少,李元芳接過店伙端來的薑湯,給韓斌一勺勺地餵了下去,看著他的額頭冒出了很多汗珠,呼吸也平順了些,這才略略鬆了口氣。直到此刻,李元芳才現自己渾身都還是精濕的,也搞不清楚是汗還是雨,從土炕邊撐起身來,走了兩步就倒在椅子上,眼前一陣陣的天旋地轉。那店伙又走進屋來,一手拎著個包裹,一手端著又一碗薑湯,把兩樣東西都放到桌上,看了眼李元芳,道:「客官,小的剛在柜上看到這個包裹,裡面有幾件衣裳,看著像是給您的,就帶過來了。這碗薑湯您自己喝吧,這孩子已經病了,您可病不得。」李元芳勉強道了聲謝,待那店伙走出去,拿過薑湯一口氣喝完,又坐了好長時間,方才感覺精神稍稍振作了些,他打開包裹,裡面果然是自己常穿的幾件衣服,知道一定是剛才狄仁傑來的時候,狄春替他帶來的。他獃獃地看著這個包裹,又過了很久,才站起身來,慢慢脫下身上濕透的衣服,換上乾淨的素色袍衫,走到土炕邊,靠在床頭,一動不動地瞧著熟睡的韓斌。
并州城北,狄府。
狄仁傑的馬車在傾盆大雨中回到了狄府。家人看到馬車停下,趕緊打開大門,狄春叫道:「老爺,到了。」卻沒有絲毫動靜,狄春又等了會兒,撩開車簾探頭進去看看,狄仁傑仍然顧自著呆,狄春提高了聲音又喊了一遍,狄仁傑才突然醒過神來。狄春攙著他正要下馬車,從門內冒著大雨跑過來一個人,邊跑邊大聲喊著:「狄大人,狄大人。」狄仁傑止住身形,展眼一看,那人正是沈槐。
沈槐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馬車前,站在大雨中向狄仁傑抱拳行禮,大聲道:「狄大人,陳長史大人請您過去一趟,有要緊案情生。」
「哦?什麼要緊案情?」狄仁傑也大聲問道。
「恨英山莊的6嫣然小姐今天下午到并州大都督府投案自,說是自己誤殺了師父范其信。」
狄仁傑驚詫地重複道:「投案自?6嫣然?」
「是的。但是她堅稱只能對你供述詳情,因此陳長史便派末將前來請狄大人過去審問6嫣然。末將一個多時辰前到您的府上,可合府上下沒有人知道您去了哪裡。故而一直等到現在。」
狄仁傑略一沉吟,問道:「沈將軍,這件事情你有沒有對我府中的其他人提起?」
沈槐道:「沒有,我想這件事只能對您說。故而狄公子剛才問我為何而來,我也只含糊應過。」
狄仁傑點了點頭,厲聲道:「很好,沈將軍,請你立即上我的馬車,詳細情況我們路上談。我這就去大都督府。」
「是!」沈槐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登上了狄仁傑的馬車。狄春「駕兒」一聲,馬車在疾風驟雨中調了個頭,朝并州大都督府衙門飛奔而去。
來到大都督府,狄仁傑率先下了馬車,快步走入正堂,沈槐緊隨其後,陳松濤面色陰沉地迎上前來,正要開口,狄仁傑道:「情況我已經很清楚了。6嫣然現在哪裡?」
「押在後堂,等待訊問。」
狄仁傑點點頭,對陳松濤道:「這件事情確實十分蹊蹺,老夫要連夜提審6嫣然。」
「當然,松濤就等著國老來到,可以開審。」
狄仁傑突然微微一笑,對陳松濤道:「松濤啊,你是否信任老夫?」
陳松濤被他問得措手不及,忙道:「狄國老這是什麼話,松濤對狄國老自然是十分信任。」
「那好,既然如此,老夫今夜要單獨審問6嫣然,不知松濤是否應允?」
「這。。。。。。」陳松濤面露難色,猶豫了半晌,終於點頭道:「也好,狄國老既然要單獨審問,必然有國老的考慮,那松濤照辦就是。」
「很好。我在後堂審問即可。」
沈槐將狄仁傑領到後堂,自己便關門離開了。6嫣然身上綁縛著繩索,側身坐在後堂中間的一把椅子上,雙眼空洞地望著前方,連狄仁傑走到她跟前都沒有現。狄仁傑仔細端詳著面前這張依然是少女的美麗而憂傷的臉,深深地嘆了口氣。聽到聲響,6嫣然方才醒過神來,她掙扎著想站起身,卻因為腿也被綁牢在椅子上而無法動彈,只好輕輕叫了聲:「狄大人。」狄仁傑在她的面前坐下,問道:「6嫣然,你說是你誤殺了你的師父范其信,現在就把整個經過對我說一說吧。」
6嫣然垂下眼睛,低聲敘述起來:「狄大人。嫣然一直以來深蒙師父的養育之恩,總想能夠學習到師父的醫藥絕學,以報師恩,並澤眾人。師父也從來都是不遺餘力地教導著嫣然。然而,自從三年前馮丹青嫁到恨英山莊以後,一切都變了。師父的飲食起居都被她一手掌控,我連見到師父都很困難,更不要說再繼續向他學習醫術藥理了。我曾經多次去和馮丹青理論,也找師父談過幾次,但都沒有任何結果。就在出事的那天中午,我趁馮丹青去取午飯給師父的時候,來到十不亭上規勸師父,不要對馮丹青偏聽偏信,讓她蒙蔽了心智。可是師父他,他根本就對我不加理會。我一氣之下,便拿出師父送給我的短刀,本想要威脅師父說如果他再不傳授絕學給我,我就要去和馮丹青同歸於盡,可哪想到師父過來與我爭奪那短刀,我,我,我一失手,便,便。。。。。。」說到這裡,已是淚如雨下。